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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C

作品名称:故土无痕      作者:苏夏      发布时间:2023-02-28 11:05:21      字数:12223

  7
  
  真是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和当年的兄弟黄毛以这样一种尴尬的方式相遇,说出去恐怕会让别人无法相信。更主要的是,到那时候我仍然以为他漂泊在异地他乡,要知道我俩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了,即便是当我回到太平桥村后,我也没有打听到关于他的丝毫消息。
  说来还真得感谢那位“斗鸡眼”鱼贩子,要不是他闹了这么一出戏,我和黄毛的相遇或许会少了很多戏剧性。不过说到黄毛替这种无良商贩当靠山,还真有点不值呢。不知道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难道他也像我当年那样头脑一阵发热,为了眼前一点微小的利益断送自己的“前程”。
  也正是在那次聚会结束后,我从黄毛的口中得知了孟瑶已婚的消息。虽然这么多年失去了她的音讯,虽然在异乡生活的许多个睡梦中恍惚产生过她嫁人的幻觉,然而当铁一般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我的心中仍旧产生了很多愧疚和失落。
  愧疚什么呢,当然是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倘若没有那只失窃的BP机,倘若令人窒息的监狱生活未曾走进我平凡的生命,当年拥有火一般热情的男孩子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呢?谁也说不准,甚至他自己也无法预料。或许他会勇敢地走到自己爱慕已久的女孩面前向她表白,在她笑靥如花的暗示下重新动手给她折更多精美的千纸鹤;或许他根本不会去佛山或其它什么埋藏着理想的城市,而甘愿守护在心爱的女神身边,每天陪伴在她身旁给她说着浓情蜜意的话语,每天给她描绘着关于两人未来的构想。即便有一天她听腻了他仍要不停地说下去,即便他由于违反厂里的规定被上司责骂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坚信女孩的心在和他慢慢靠近。但是生活很多时候就是多米诺骨牌,一步走错了就步步皆错,残酷的监狱隔断了他和女孩心灵的互动,撕裂了原本可以用心编织下去的爱情的蓝图。
  黄毛告诉我,孟瑶嫁给了村里的一位老石匠,那男人比他大了二十岁,他从年轻时就从事墓地刻字的工作,从某种意义来说,和她的父亲孟石匠是同行。我问黄毛,那么不般配的婚姻,应该是村里哪位媒人撮合的吧,否则我不相信年纪轻轻的姑娘会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黄毛点点头,他说也是,他好像听说是孟瑶的继母托人给她介绍的,具体托了谁,中间经历了怎样的交易,他就不清楚了。
  随后他看了我一眼,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用低沉的语气跟我说:“阿坚,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只是在我面前强装镇静而已,其实此时此刻已经有无数只蚂蚁在你血管里吸你的血了。尽管咱俩分开那么多年,在外人的印象里你坚强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宁愿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可是,可是现实中的你脆弱得很,这一点你骗不了我。”我试图插进去说一句话,可是黄毛用手势打断了我,“你先别插话,等我先讲完。你心里还是有她的,尽管那么久没有联系,尽管你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但是,你心里还是有她的。阿坚,你不像我,我黄毛是个朝三暮四的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甩一个,换女人如同换衣服一样,过了今天相信明天会更好。阿坚,你不像我……”
  送走黄毛后,我的心里确实泛起了不小的波澜。要说黄毛这泼赖小子对我不了解,还真是冤枉他了。尽管他曾经在我们友谊的小船上迷失,被我丢弃在无人知晓的街巷里若干年,可是他和我再次相逢后的短短几句话,无疑戳中了我内心的痛点。孟瑶,这个像影子一般漂移到我生命中的女孩,难道我真的从心里彻底忘了她吗?我年轻时为了贪图一己私利将自己送进监狱,难道真的可以用“悔恨”两个字抵消掉所有的一切吗?在异乡艰难求生的那些年,我也曾经对其他年轻姑娘心生爱慕,可是我对她们的爱真的有一星半点超越对孟瑶的爱情吗?
  那天晚上,我陷入了对孟瑶的疯狂的思念中无力自拔,我把自己锁在那窄小的卧室里,真想放开心怀痛哭一场。我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我和她的初次相遇,在悦悦服装厂的缝纫车间,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机子旁缝制衣服,低着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像小学生低着头认真地写作业,周围的缝纫机的咔哒咔哒声丝毫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真是个好姑娘。
  那时的我还是厂里的实习机修工,还没转正呢,看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转正了。我的工作就是成天跟在师傅的屁股后面,从这个车间转到那个车间,又从那个车间转到下一个车间,检查那些工人们反馈上来的机器的故障,没事情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瞎转也没关系。我就是在缝纫车间转悠的时候与孟瑶对上眼的,她那眉清目秀的模样真的非常让我陶醉,听说那会她已经从实习生转正了,多亏了她的帮带师傅范玲花,这个女人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我至今仍记得她的名字。
  我想孟瑶一定也是对她心存感激的,不像我的帮带师傅,关键的技术没教给我一点,整天就知道让我给他提那只工具包,似乎我就是个干体力活的料,能利用一点是一点。所以讲实话我对他并没有啥好感,当然他对我也是如此,后来听说当我被派出所的人抓走的时候,他还暗自幸庆了一会。呜呼,好一个不人道的师傅,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居然以甩掉我为他的荣幸。好了,我不想去诅咒他了,让他恶有恶报吧。
  请允许我想象一下孟瑶收到千纸鹤时的表情。那天她一定是非常兴奋和惊喜的,兴奋是出于女生对美好事物的自然反应,惊喜当然也是正常的,我估计在我之前应该没有男生给她送过礼物,因为她来到服装厂也仅仅几个月;加上性格内向,很多同事都不认识她,那只装满千纸鹤的信封对于她肯定是个不小的震撼。我想象着,孟瑶当天一定会抓着范师傅的手,急不可耐地询问她信封到底是谁转交给她的。范师傅可能会暂时保守秘密,先让姑娘猜几次,让她自己估摸一下,张三李四谁会对她有兴趣。等到她猜了几次猜不中以后,她才会笑嘻嘻地把我阿坚的名字告诉她。我相信那会儿孟瑶一定展现出了更惊讶的表情,因为她压根就没听说过阿坚这个名字,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不知他是从天上降下来还是从地里长出来,或许他也来自悦悦服装厂,否则没机会接近她的范师傅。
  孟瑶就是想不明白那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会给她送礼物,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折叠的几百个千纸鹤,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她眼前的缝纫机——当然这也是我阿坚想象的情景,因为我没机会看见这一幕。她一定在想,她那么个心细的女孩子,恐怕都折不出那么精美的千纸鹤,或者是没有精力去完成这项任务;而一位仅仅在背后见过她影子的男孩,却有那么可靠的耐心去完成那么多纯手工制作的千纸鹤,他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或许那时候她还没想到爱情,或许年轻的她还根本不懂爱情,她的师傅没有手把手传授给她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她更弄不明白怎么电影里演的那些舍生忘死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到了现实生活中,居然会以几百只白纸折出来的玩意儿就可以轻易地代替。然而,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这些沉默的千纸鹤只要能让少女产生幻想,哪怕这种幻想永远也不能揭示生活的真理,那也没关系,能让她产生惊喜就已经够了。
  再让我想象一下孟瑶在新婚之夜的情景,或许这样的想象很荒唐,或许这样的想象与真实的场景相距甚远,为了满足下自己失落的心情,我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根据黄毛的描述,孟瑶的男人是个老石匠,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岁,不说可以给她当爹,至少也完全可以做她的叔叔或舅舅了。我想孟瑶多半是不爱他的,之所以会嫁给他,估计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受到了胁迫,对的,是受她父亲或继母的胁迫。即便削掉半个脑袋去想想,年轻美貌的姑娘也没必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到底图他什么,难道仅仅是渴望拥有一个家庭吗?如果仅仅是这点愿望,那天底下能满足这点要求的男人都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别说天底下,就是单单咱们太平桥村那么巴掌大的地方,都可以数出好多个有志青年来。包括我阿坚在内,有哪个不及她家那位老石匠的。因此说她的出嫁是受到胁迫完全可以站得住脚的,我只是不明白一点,面对这样不对称的婚姻,她曾经反抗过吗?
  出嫁的当天,孟瑶一定是哭着被塞进婚车的,或许她只是化了简单的妆容,因为继母相信,哪怕化了再好的妆容也会被她的泪水模糊。为了在亲戚朋友间有个面子,她那狡猾透顶的继母会阻止新郎过来接亲,同时在她的周密计划下安排一位年轻英俊(至少是其貌不扬的)后生作为替身新郎过来接亲。她的做法仅是暂时保全了孟瑶和她的面子,但是却无法给女儿带来一辈子的幸福。
  孟瑶当时一定会在悲痛中想着,如果能和那位英俊的后生结为夫妻就好了,哪怕他们在半个时辰前刚认识,像中国封建社会的家族定亲一样,即便这样的结局她也不会后悔。可惜呀可惜,那位英俊的后生仅是个临时演员,戏演完了,他的任务就结束了。当太平桥村的人们都以为李映梅给她非亲生的女儿找了个好人家时,我想孟瑶心里的苦水会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只有她自己明白,接下去该面对一个怎样的男人,接下去该面临一种怎样的生活。
  根据我的想象,孟瑶肯定是拒绝和那个老男人进洞房的,不仅仅由于他的年老体弱,不仅仅由于他是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从事石匠的苦差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爱他吧。我想,倘若心里有爱,其余的障碍都会如同炊烟一般缓缓散去。在新婚之夜,对于生命才刚刚绽放的孟瑶来说,她肯定心有不甘,何况她还是处女,就要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不爱的男人,心里该有多么大的委屈啊。而对于那个老男人,我想他心里的苦楚一定比孟瑶还要大,他明明知道新娘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他,却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嫁给他,你说他心里能落得个踏实吗?
  他可能在那个晚上比她怀有更大的痛苦和恐惧,她仅仅是害怕他的“侵犯”而已,而他呢,除了不敢贸然和她推进关系外,更不懂得如何与她交流、沟通与产生共鸣。坐在他房间里的孟瑶与其说是他的新娘,不如说是他花钱买来的一个玩偶,至少玩偶还不会威胁他的名誉和人身安全。
  老男人买了一瓶二锅头喝完,想给自己壮壮胆,不料发觉喝完酒的他内心更加恐慌,连正常的语言表达都变得有些困难。他想起孟瑶在白天被那位英俊后生送过来的情景,那么风光那么潇洒,只是她流的泪他没有发现。李映梅不让他去孟瑶家里接亲,不准他出现在有亲朋好友聚集的地方,对他的排斥和嫌弃聪明人一眼就能读懂。当然他也不可能置办酒席,这结婚典礼一切都办得静悄悄的,好像自己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唯恐别人知道一样。这应该也不是新郎的本意,我想这该是李映梅的主意,这位在孟石匠面前呼风唤雨的女人,这位原本从外省流落到太平桥村的女人,在今天无疑成了这个村庄极具影响力的人物。
  孟瑶的结婚肯定是她一手策划的,只可怜了那老实巴交的父女俩,有苦不能说,有苦不敢说。在洞房里默默欣赏着新娘洁白柔弱身躯的老男人,更是这场婚姻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认或不愿承认罢了。在那个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他去牵起她的手了吗?他去吻她了吗?他去脱光她的衣服了吗?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新婚之夜只是生命中很普通的一天,很多事情并非只有在那天完成不可,只是过了那天,接下来的生活会向着哪个方向发展,他们两人的关系能否从对峙走向统一,我不知道谁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无辜的老男人呀,面对这位冰清玉洁的少女,他能向她诉说什么呢?那间阴暗窄小的房间,恐怕也得夜夜忍受着无声的煎熬了。
  
  8
  
  亲爱的朋友们,又和你们见面了。对,你们猜得没错,我就是那位爱笑爱闹、时而文静时而疯狂的写信女孩落樱。之所以那么久没有和你们进行文字的互动,主要是本人进了大学后原本正常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倒不是说大学里怎么忙碌,而是我这人总喜欢找些事情将自己的空闲时间填满,好像是一家业务繁忙的企业里的一台机器,就算它自己想停下来,老板也不答应。
  我就读于电子科技大学,是一所本专科并存的普通高校。我在那里学工商管理专业,招生广告说这在未来是一个很吃香的行业,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听了广告的怂恿而去选择这个专业的。我的成绩不很理想,对于我来说,能在这样的大学拿一张可以证明自己的文凭已经很不错了,专业什么的因素完全可以不用考虑;再说了,真有多少人毕业后能从事对口的工作呢?
  大学二年级开学伊始,我就申请去了校图书馆做一名兼职管理员,开启了我的勤工俭学生涯。看到这里你们可能会纳闷了,我的家庭条件向来不错,为何要去申请这种只有贫困学生才会参加的勤工俭学。其实之所以这么做,我并非出于经济原因,而是希望通过一项社交活动来提升自己的综合能力;加上我在班级里担任生活委员,我想更应该有一种合适的头衔来证明自己和那些“富二代”不一样。
  图书馆的活儿还算轻松的,每周只需要过去帮忙四天,主要的任务是负责将借书室书架上的图书按编号给它排列整齐,包括同学们归还过来的图书,全部按指定的位置摆放整齐。报酬并不高,每小时仅有2.5元,外加每月可以多借三本书(普通学生每月可以借五本图书)。不过,我说了既然我不是看重报酬来从事这份兼职的,因此薪酬的多少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障碍。反倒是看着自己能经常徜徉在书籍的海洋里,和那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聚在一块,我的心里感觉快乐了许多。
  兼职做了两个月后,和我同宿舍的女生唐静怡得知了我的情况后,恳求我帮她也去申请一下这份差事。我了解她的情况,她是一位来自农村的姑娘,长得瘦骨嶙峋、面容沧桑,家里有一位年长她八岁的哥哥和一个妹妹,靠母亲务农和父亲在县城里开摩的维持生计。
  我原本和她的关系一般,除了在宿舍里碰到她和她客套几句以外,其余的时间我们并没什么交集,我去外面约同学吃饭从来不会带上她。其实她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此刻唐静怡向我提出了这个恳求,我知道她是真心的想得到这份兼职工作,以弥补她每月生活费上的困难。她绝对不是借这份工作拉近和我之间的社交距离,她不是这种女生。
  坦诚地讲,我落樱之所以能帮助她,完全是出于自身这个生活委员的头衔,这项头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似一个九品芝麻官,关键时候也绝对可以把人压扁。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拒绝帮助她,不但会拉远我俩之间的距离,而且更担心的是我会失去同学们的尊敬和信任。我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不是最好的,出于个人的虚荣心从老师手里夺过来(说的直白点)那么一个九品芝麻官,如果再不做好表率作用,那以后的日子恐怕要多艰难有多艰难了。
  唐静怡当然不知道我是出于社交压力才答应帮助她的,不过看到她的兴奋表情我心里还是着实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给她去找了负责勤工俭学的领导,将她的家庭情况如实转述了一遍,并且告诉领导其实她比我更需要一份兼职。如果图书馆的兼职工目前已满额,我愿意将自己退出来,把我的岗位留给她。
  最终领导给了唐静怡这份宝贵的工作机会。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她请我去校园周边的小店吃麻辣烫,吃完麻辣烫还邀请我去看电影。我忽然发现她是位挺懂事的小女生,可能之前由于种种原因忽视了她,一直将她排斥在我的社交圈之外,通过这件事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形象的唐静怡。也许她卑微的家庭出身并没有让她游离在社会生活之外,倒是我落樱这与生俱来的傲慢的淑女姿态,让一部分人不敢轻易靠近我,我想,这应该是我需要反省的地方。
  唐静怡非常珍惜这份兼职的工作,尽管薪酬不高,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因为她明白,如果不是我的推荐,即便那么点钱她也是没有机会挣得到。说实话,我父母每个月寄给我的生活费都有一千五,勤工俭学的补贴对于我完全是可有可无的,说不准哪天我约同学去外面蹦迪一次这点钱就没了,我纯粹是打发时间,娱乐一下自己的心情。
  然而,唐静怡是真的把心扑在上面在做事,她细致严谨、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让图书馆的陈主任甚是满意,我想倘若她不是在校生,估计领导都有心和她签合同了。她第一次发薪水时又请我去吃了火锅,当时正值冬天,南方的冬天可能没有北方那么寒冷,一顿火锅就足以让人的心里烤的暖融融的。看着眼前冒着腾腾热气的鸳鸯锅,我想或许这都是缘分呐。我和唐静怡原本并没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因为勤工俭学的事儿,或许到毕业那天我俩也不会坐在一起说几句知心话,但是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已经实现了,然而我的心里仍然有一些愧疚,我似乎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位姑娘,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去补偿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有意识地将她带入我的社交圈,当然,由于彼此的出身环境不同,童年的经历各异,隔阂还是必然存在的。我记得第一次带她进溜冰场玩的时候,她不但不会溜冰,甚至连溜冰鞋怎么穿也不知道。幸亏一块去的都是我们同学,大家知道她的情况,也没有笑话她,否则我觉得尴尬的会是我。我帮她穿好鞋子,系上鞋带,故意心平气和地伸出手,对她说:“来,拉紧我的手,慢慢地走动,身体保持平衡,相信自己,你不会摔倒的。”话音刚落,她就一个趔趄,整个身子摔倒在溜冰场上,我那两个同学都去搀扶她。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那么高高在上,就像当年在小学里一样,我也是摆出了那种趾高气扬的架势,仿佛周围的男女同学都是点缀的绿叶,只有我落樱才是绿叶丛中的鲜花。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鲜花也有在绿叶面前败下阵来的时候。还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图书馆的借书室开始我兼职的工作。“今天下午没有课,我可以在这里多工作几个钟头。”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并且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认真地整理图书的唐静怡。向来不爱讲话的她,有时即便遇到事情了,她也仅是以眼神和我交流,仿佛安静的图书馆成了特务出没的地方,多讲一句话也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同学你好,请问这里有《巴黎圣母院》吗?”
  循着声音看去,一位长得高大瘦弱、皮肤白净、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出现在我的身边。他走动得那样斯文那样安静,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巴黎圣母院》是吧,是一本小说吗?”
  “是的,一本外国小说。”
  “哦,我帮你找找吧。”
  我按着学到的知识,在“文学——外国文学——外国小说”的区域里寻找。可是即便这个区域,仍有一大堆按国籍来分类的书架,看得我眼花缭乱,如同坠入十八层地狱。
  “你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吗?”我问那位男生,“外国小说的区域太广了,要按国家的分类来找兴许会容易一些。”
  “你不知道《巴黎圣母院》是谁写的吗?”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文学系的。”我说。
  “你是新来的吗?”
  “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我们电子科技大学有文学系吗?”
  “呃……这,这不……”我被他问得差点失语了。在大学里溜达了一年之久,我还真没关注过这里有没有文学系呢。
  “不读文学系的就没有听说过《巴黎圣母院》啦?你在高中里没学习过吗?”
  我被他追问得说不出话来,这位看上去斯文扫地的男生,难道是上天派来跟我作对的吗?他难道没出去打听过我是大名鼎鼎的落樱吗?他敢用质问的语气来跟我说话?
  “不好意思,我平时不爱读小说。”
  出于工作的需要,我只能将自己伪装成任劳任怨的奴仆,不敢当面与他顶撞。但是我太清楚了,我只要一摘下工作证,走出图书馆大门,我就和这里的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像这种口出狂言的穷屌丝,我给他两巴掌都不过分。
  “好了好了,不和你掰了。法国的,你给我找找。”
  “你稍等一下。”
  相信他一定看到了我甘愿受罚的模样,不知道怎样形容我此刻的表情,既无辜又充满愤怒,既想极力克制自己又希望尽快摆脱尴尬。我在外国文学的法国小说那栏书架上仔细地寻找,但愿男生要借的那本书能主动跳出来。
  “你好,请问你是借这本书吗?”
  循着声音望去,扎着马尾辫的唐静怡正站在我俩身边,她的手里拿着那本平装本的《巴黎圣母院》。难道这位男生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听到了,还是她整理图书的时候恰好翻到了这本书?
  “对的,就是这本书。”
  她一下子塞到了他的手里,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谢谢你啊,同学。”
  当这句感谢的话语讲出来时,唐静怡早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我以为这一页就那么翻过去了,就像我们生活中的一件琐事,没有人会记得它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时候结束。殊不知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位男生又出现了。那天唐静怡由于要上一门选修课没有来图书馆,偌大的借书室里只有我一名兼职的学生。
  “咦,是你呀。今天你要借什么书?”
  “上次那位同学在吗?”
  “哦!你是说唐静怡呀,她今天没过来。”
  “哦,她有事情呀?”
  “不是,她在学外院的一门选修课。”
  他点点头就消失了,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去学选修课。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当我结束了课程从教学楼准备往宿舍走的时候,唐静怡从身后追上来,告诉我那位叫小齐的男生昨天晚上向她要了手机号码。她原本不想告诉他,但是后来被他的执著和真诚打动了,想想一个号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于是就告诉他了。我愣了半天,硬是没有想出来她所说的小齐是什么人,她嘿嘿一笑道:“咱们在图书馆里遇见的那位男生,借《巴黎圣母院》的,你忘了?”我当然没有忘,只是我不知道他叫小齐,看来他是有心想接近唐静怡的,蓄谋已久了。
  他不会是看上我的室友了吧,倘若事实情况真是如此,我之前是不是小看他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们在现实中仅仅见过一眼吧,最多不超过两眼,这短短几十秒的对视能够让两个素未平生的年轻人擦出爱情的火花,怎么讲也觉得不现实。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因为当我和唐静怡在宿舍里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曾经告诉我小齐给她打了电话,我知道若是放在平时,搁在其它事情上,她是万万不会和我分享她的心情的。但是今天她破天荒地、毫无掩饰地和我分享了她的“隐私”,我既为她高兴又为自己愧疚。在我看来,小齐的电话就像丘比特之箭,目标明确地射向了他心仪的对象;不论对方给他作出怎样的表决,他都不曾因自己的行为后悔。
  我的心里隐隐地有了一丝痛感,在这之前我从未恋爱过,也不曾知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但是现在当我听到了室友唐静怡和我分享她和小齐的事情时,我的内心泛起了波澜。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这位仅仅见了两次面的男生有了好感,还是单纯地嫉妒她。我情愿相信她和我讲的事情不是真的,小齐没有给她打电话,这只是她故意编造出来压制我的谎言。
  可是最终我发现自己错了。当我在图书馆再次遇见小齐时,这位腼腆的男生居然当面向我提到了唐静怡的名字。多么讽刺的画面呀,他怕我没有反应过来,还特意向我描述了一番她的长相,就是那位个子高高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我说:“不必讲那么详细,她是我的室友,我比你熟悉她。”结果我发现小齐的眼睛突然放电了,似乎通过我这个媒人他可以更轻易地捕获关于唐的情报,他问我:“真的吗?你们真是同一个宿舍的吗?那太巧了。”
  接着他告诉我下午他曾经给我们宿舍打了电话,想约唐静怡晚上去看电影,结果唐告诉他自己要去上一门选修课,没时间陪他去了。他有点沮丧,现在见到我便想问问我,唐静怡晚上在哪个教室上课,他要过去陪陪她。我很想质问他既然你那么想去陪她那你应该自己去问她呀,到这里来问我算什么意思。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唐静怡放他的鸽子,那不正是给我落樱打通了一条阳关大道吗?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山羊崽子”,我这条“母狼”就不客气啦。
  “她今天早上和我讲过,晚上是要去上选修课。”我说,“至于在哪个教室上什么课,她也没告诉我,这学期她选的课程和我都不一样的。”
  “哦,看来她没有骗我呀。”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骗了你呢?”
  “哦,个人感觉吧,觉得文静的女生都不太好追。”
  我噗嗤一笑:“看来你追了很多女生了?”
  “也不多,两三个而已。”
  我吃了一惊:“两三个还不多吗?你才几岁呢。”
  “我比唐静怡大一岁。”
  开口闭口就是唐静怡,他把我当什么了,当空气是吗?我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说:“你再要这样子,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来问我。”
  他听出了我话里隐藏的情绪,笑着调侃我:“我会感谢你的。要不我等会请你吃三明治。”
  “我可不喜欢吃三明治。”我故意向他抛出了媚眼,“要不这样吧,晚上我陪你去看电影,免得你太孤单。”
  “好啊好啊,那太谢谢你啦。”他激动地大声喊出来。
  “我这边到下午六点钟结束。”
  “好呀,七点半咱们在图书馆门口等吧。”
  
  9
  
  真得感谢唐静怡的这次隐身,让我有了成功接近小齐的机会。我固然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去上选修课,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晚上她肯定在宿舍里躺着呢。但我非常满意她对小齐撒了谎,没有她的舍身而退,哪有我落樱的全身而进呢?
  电影院位于学校的西南角,在通往它的那条小路上栽满了梧桐和柏树,我想即便不去看电影,在这样的小径上闲来散步也会觉得是一件特别浪漫的事儿,当然晚上散步有点不合适。在电影院的售票窗口,我和他决定看新上映的《孔雀》,小齐买了两张票,随后我们一起走进电影院的放映厅。说实话,在这儿上学一年多,我也是第一次光临学校的电影院,第一次来就有男生在身边陪着,我的心里别提有多快乐了。
  我有多久没进影院看电影了,这个时间恐怕自己也记不得了。好像是高一或高二那年,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看电影。也就是在那次的观影过程中,一群校外的男孩子成群结队地冲进了电影院,把我们隔壁班的某位男同学抓到放映厅外面打得血肉模糊。虽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们那种杀气腾腾的暴力震惊了我,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失眠了。
  事后才从同学口中得知,那位隔壁班的男生喜欢上了一个瘦瘦的女孩子,不巧的是那位女孩子正被社会上的混混阿呆所追求。真是冤家路窄呀,事发前男生已经两次收到了阿呆的威胁,对方让他早点收手,离那女孩子远一点,不然没他的好日子过。结果那位男生不但没有离开瘦瘦的女孩子,反而和她越来越亲密了。
  他的这一系列行为就像一把匕首刺中了阿呆的胸膛,原本就爱惹是生非的阿呆怎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发誓要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他一下。于是就在那天下午,在我们县城最大的那家电影院里,发生了群体性斗殴事件。据说那帮混混花了四十多分钟,挨着放映厅的位置逐个逐个地寻找目标人物,黑灯瞎火的放映厅里同学们尽是听到了他们吵吵嚷嚷的呼喊声,杂七杂八的质问声。有两位男生由于回答他们的问题不礼貌而被扇了巴掌,有几位女生由于沉默不语而受到他们的当场威胁。那位男生被抓到外面殴打后,他的班主任也闻讯赶去了,可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比放映厅还黑暗的暴力面前,个人的正义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那部电影我还是坚持看完了,不过是怀着恐惧的心情看完的。或许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强迫症的吧,一旦去做的事情不论中途发生怎样的变故都要坚持将它做完,否则就会在心里留下遗憾。当然,自从那次斗殴事件发生后,直到高中毕业,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一场学校组织的电影。偶然发生的斗殴事件就像一粒囊肿,给我少女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曾经尝试努力地摆脱它,希望能在毕业之前和同学们一起去看场电影,不过这个简单的愿望终归没有实现,因为它带给我的恐惧感没有彻底消失。
  大学里是没有组织集体看电影的,所有的活动都是在小范围之内进行。这是关乎成年人之间的游戏,它的独立性和私密性显而易见。应该这么说,过完成年礼后,这是我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当然这个“第一次”不值得纪念,真正值得纪念的是我和男生的第一次。在静悄悄的、黑沉沉的放映厅,我认真地欣赏着这个关于七十年代的五口之家的故事。我仿佛从屏幕里看到了我父母那一辈人的生活,那么逼真那么贴近现实,坐在位子上的我忽然间有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我和他还是安静地坐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我身边萦绕,我想捕捉这样的呼吸,也想把我的呼吸和他的呼吸混合在一起。我隐隐觉得自己有了点心动,但是不知道这是否属于别人口中的爱。渐渐地,我的思想从电影里游离出来,我绞尽脑汁在思考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拉近和小齐的距离,尽管这位男生现在就坐在我的身旁,可是我噤若寒蝉。
  “唉,我感觉肚子饿了。”
  他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得入迷了。
  “真的饿了吗,你晚饭没有吃?”
  “吃了一点点,今天食堂里的菜不好吃。”
  “哦,这样啊。你想吃什么?”
  “炸薯条。肯德基里面的炸薯条。”
  “好,知道了。”
  电影还在播放的过程中,小齐出去了。过了一刻钟左右,他回来了,手里握着我想吃的炸薯条。他没有说话,也可能是说了我没有听到,只看见他将炸薯条塞到我手里。
  “你也吃点吧,我吃不完的。”
  “是你自己说肚子饿了,怎么又吃不完了呢?”
  我想此刻的他肯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是他怎么就不会用脑子去想想我讲这句话的意思呢?真是个不开窍的男生。
  我只能自己拆开包装盒先吃,假装吃的很慢很费劲,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惜当我转头往他看了一眼时,发现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大银幕,似乎那个七十年代的故事比坐在他身边的我更加能勾起他的兴趣。
  “你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吗?”
  “好看,幸好咱们选中了这部电影。”他说,“你觉得怎么样?我看完后回去还打算写一篇影评呢。”
  “哦,你还会写影评呢,真看不出来。”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写,没什么经验。”
  我感受到我俩聊天的气氛有点热起来了,相信他的情绪比起刚进放映厅时肯定多了一些波澜。我想去试探一下他对我的好感,但是此刻我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得很厉害,我想退缩,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大不了就豁出去了,我落樱也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我是那么勇敢地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小齐的肩膀上,在这个黑沉沉的放映厅,我相信他已经感觉到了我的主动。我在心里默默地数数,我想当我数到数字十,一定会有一双男人的臂膀将我的头环绕。那时我就可以小鸟依人地顺势将脑袋塞进他的怀抱,不论此刻的电影情节有多精彩,我相信我的爱情都可以超越它一百倍。
  我在心里慢慢地数数,我怕数得太快了会让自己收获失望。然而,不论我数得多么慢,不论我的心里多么焦虑,我都没有等到内心所期望的事情发生。当我的秒表数到十,坐在我身边的小齐依然像一尊佛像似的静静地坐着,或许他还沉迷在电影的情节里无力自拔,或许他还压根没有领悟到我的“主动”预示着什么。我失望了,我彻底地失望了,当一个女生无论再有怎样的执念想把她的勇气坚持下去时,遇到这样的尴尬她都应该懂得及时止损。我万分扫兴地让脑袋离开他的肩膀,就当这样愚蠢的意念从来没有发生过。
  接下去的时间,我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假装在认真地看电影,可是谁又知道大银幕上的角色有没有真正走进我的心里,就像我有没有真正走进身边这位男孩子的心里一样。我在想,小齐是否真的不喜欢我,或是他不懂得爱情是怎么回事;这是我落樱的一厢情愿呢,还是我仅仅扮演了室友唐静怡的替代品。
  从我们在图书馆邂逅的第一秒钟,他有没有关注过我的情况呢,有没有从别的同学那里打听过我,恐怕真的没有吧。更多的时候是从我这里打听唐静怡的消息,打听关于她的各类情报。即便是今晚我们坐在这里看的电影,原本他也是准备约唐静怡的。落樱呀落樱,我忽然很想劝慰自己,你怎么就不知道长一点心眼呢。
  电影结束了,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影院。他问我住哪个公寓楼,我告诉了他,他说要么送我过去吧。我知道这完全是出于礼貌,可我还是答应了他,为的是让这个结局不要太难堪。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他就问了我一句电影还好看吗?我不知怎么回答,随便说了句好看,就此将这个话题终结了。
  到了公寓楼前,我说:“谢谢你呀,谢谢你请我看电影。”他一句话没说,孤独地站在晚风中,我想他应该能够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即便他现在能够懂,那也没有意义了,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爱情就这样落下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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