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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A

作品名称:故土无痕      作者:苏夏      发布时间:2023-02-25 09:40:43      字数:12722

  1
  
  落樱去了县城的高中读书,由于学校采取全封闭的教学管理,不允许学生走读,不知不觉间,她和孟瑶联络的次数减少了。偶尔回家向太平桥村的人们打听,才知道孟瑶去了镇上的服装厂上班,平时也都住在集体宿舍。
  其实孟瑶刚毕业那会,也曾有一所职业学校向她发出了录取通知书,只是她本人不愿意再进入学校,她已经厌倦了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课本里的知识吸引不了她,在那间小小的教室里她如坐针毡,仅有的一点快乐来自于闺蜜落樱。也可以这么讲,是落樱的陪伴让她勉为其难地将初中三年熬了下来,现在她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既然学校里的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干脆还是去另外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吧。
  只是落樱不知道的是,孟瑶在家闲置了四个月,天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跟村里的二愣子没啥区别。孟石匠曾经劝导女儿跟他去学刻字,女承父业嘛,也算是一门手艺活,吃不饱饿不死。毕竟这天底下所有的营生里面,只有医院和坟墓是永远不会关门的。结果,这善意的建议却遭到了孩子她娘的嘲讽,李映梅说,女孩子学啥不好,非得天天跟这些石头铁器之类的打交道,让外人看见了她还要不要嫁人了?孟石匠说,做石匠有啥不好的?这技术我拿手,可以手把手地教给她;如果去学别的手艺,我可教不了。李映梅说,你教不了的手艺她就没地方学啦,没有你地球就不转啦?见李映梅甩胳臂瞪眼睛地站在女儿的立场上帮她说话,孟石匠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了。
  在来到悦悦服装厂之前,孟瑶在县城的一家小宾馆里干了三个多月。她在这儿做前台接待,然而在这个需要和各种类型客人打交道的岗位上,她依然保持了自己“沉默是金”的专业姿态,用犀利的眼神去回应客人的询问,以一脸呆萌样去回应客人的抱怨。好在别人看她年纪尚小又长得一副清纯动人的样子,没有多少会真的和她计较;哪怕由于宾馆的硬件设施原因而向她投诉的,也会被她这种一声不吭的大度心胸和眼神里透露的痴傻表情给逗得没有一丝脾气。说真的,宾馆老板娘在抱怨她反应迟钝的同时,心里还是对她存有一种怜惜之情的。孟瑶被安排上夜班,另外一位前台小姐姐负责白班,这种分配有一点是她个人的意思。因为晚班相对自由一点,没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你,将你的一举一动如同摄像头似的拍摄下来,白天老板娘基本都在那里守候着。孟瑶不太喜欢压抑的氛围,她的性格决定了某些事情。
  后来是由于某位醉酒闹事的男客人她才决定离开宾馆的。其实那位客人也没有动手打她,他只是举起右手握成拳头,在孟瑶的眼前晃来晃去。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吓坏了,虽然知道事情本身与她无关,可她也着实受惊吓不小,要知道如此凶险的场景作为学生妹是很难遇到的。当她的昔日同学落樱、赵寒枝坐在城里高中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课,或在晚自习时紧张地埋头做着考试卷,尽管她们也将面临着激烈的竞争,可曾想到这位出身贫寒又不爱念书的瘦弱女孩,此时正面对着成人世界里的一场疯狂。
  醉酒男只是无事生非地发泄了一通坏情绪,甚至在老板娘看来她也只是损失了一个水晶烟灰缸,可是对于年仅十六岁的孟瑶来说,教育意义非常深刻。这件事情最后的结局是孟瑶辞职离开了宾馆。人生中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没有演绎到高潮就落下帷幕了。
  悦悦服装厂的工作,还是李映梅托人给她安排进去的。服装厂的人事主管宋小姐平时喜爱打麻将,李映梅在镇上的麻将馆里和她认识,两人麻将打得多了,一来二去地彼此就以姐妹相称。一日,李映梅和她聊起孟瑶的事,说她这个女儿初中毕业就不想读书了,整日待在家里,性格内向又不爱交际,她很是发愁,让宋小姐想想法子帮衬下她。宋小姐说,这样吧,到我们服装厂来吧,厂里有好多岗位适合年轻女孩子干,只要她肯吃苦,肯定会有好的发展。李映梅说,她今年刚刚办了身份证,还未满十八周岁呢,厂里怕是不好接收她吧。宋小姐说,这不碍事,刚巧我们今年准备招收一批服装专业的中专毕业生。我就把她以实习生的名义招进来吧,反正年龄上面和那批中专生也差不多,档案方面我可以帮她做,这个你放心,主要还是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心思去学习。李映梅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真不愧是好姐妹呀,我倒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才是。孩子这边我会去和她沟通的,我想有这么好一份工作,她是肯定愿意去的。宋小姐说,她如果干得顺手,一年之后就可以给她转正。李映梅说,那真该谢谢你了,晚上我就请你去我家吃饭。宋小姐说,今晚就不必了,改天你带她到服装厂来找我,放心吧,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孟瑶在悦悦服装厂做缝纫工,托宋小姐的关照,车间主任给她安排了一位帮带师傅,她后来才知道,这并不是每位初来乍到的新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年轻的孟瑶对宋小姐多了几分好感,她想,在这个新环境里自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学习认真做事,这里没有考试没有分数没有排名次,那些曾经使她担惊受怕的东西再也不会跑出来威胁她了,她应该改变一下曾经失落的心态。
  这里需要学习的就是缝纫机的使用方法,就是如何将两块或若干块碎片一样的布料拼接成一件完整的衣服或是裤子。她还知道这门技术在八十年代是很吃香很受欢迎的手艺,那时候的少女若是学会了缝纫的手艺在出嫁时都可以给自己加分不少,但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市场经济蓬勃发展,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昔日像电影明星一样大红大紫的缝纫工悄悄退缩到职业选择的边缘。然而,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孟瑶才亲身感受到这个职业带给她的快乐和荣耀,这是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需要身体力行才能感悟得到。
  帮带师傅叫范玲花,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扎着非常流行的马尾辫。孟瑶每次都是有礼貌地称呼她为范师傅,这让范玲花由心里觉得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一次穿线时不慎扎到了手指,孟瑶出了点血,范玲花急忙去厂里的医务科给她拿了两只创口贴。虽然是小事,可是让女孩子感动了好几天,接下来的日子,她更是像影子似的紧紧跟在范玲花的身边,似乎将这位热心的大姐当成了她的第二个妈妈。混得熟了,范玲花就会忍不住问她:“咦,你那么小小年纪,怎么就出来干活了,是你爸爸妈妈不让你念书了么?”孟瑶摇摇头说:“不会的,是我自己不想读书了,坐在教室里每天都在发呆,听不懂老师讲些什么,同学们也不喜欢跟我玩,我觉得在学校里特没意思。”范玲花说:“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又碰上个虐待儿童的爹妈呢。”孟瑶说:“不会的,我爸爸妈妈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对待,从来没有产生过偏见。”范玲花听到这里吃惊不小,忙问她:“这么说来,你是他们领养的孩子啦?”孟瑶点点头说:“是的,我是我爸爸从一座寺庙门口捡回家的,而我妈妈好像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才来到我们家。”范玲花说:“听你这么一讲,我倒开始同情你了。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种生活,挺不容易的。他们帮不了你什么,你应该靠自己努力去创造你想要的生活。”听到这里孟瑶乐了:“师傅,我只求吃饱饭就行了,没那么多要求。”她呵呵笑了,真是个没头脑的小精灵。
  悦悦服装厂的职工大部分来自于太平桥村,少数来自于周边乡镇,也有嫁过来的外省媳妇。孟瑶平日里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这是她从小延续下来的性格,在车间里除了帮带师傅范玲花和她比较熟络,其他同事在她眼里仿佛都是陌生人。在车间里待了三个多月,孟瑶的交际圈仍然非常小,上班的八小时只能见到她埋头趴在缝纫机前。可就在此时,一双眼睛关注到了她。这名同样来自太平桥村的小伙子名叫刘志坚,工友们习惯喊他阿坚,和孟瑶差不多,他也是跟在帮带师傅身后做学徒,只是阿坚从事的是机修工学徒。规模达百余人的悦悦服装厂仅有张师傅一名专职的机修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学徒工倒有四位。阿坚是四位学徒工中来的最晚的一位,也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阿坚喜欢上孟瑶,这在帮带师傅范玲花的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都说女人的第六感非常敏锐,像范玲花这种年纪的女人更是什么都瞒不住她的眼睛。只是在年轻人面前不想去说穿这个罢了,有时看到他走过自己的车间,故意打趣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啦,阿坚,最近好像有三四天没来我们车间了,你也忍受得住?”小伙子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最主要的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位敏感的大姐捕获了,他还是那样正经地回答:“因为你们车间里机器没有故障嘛,没故障我们过来干嘛?”
  “正因为没故障你才要过来多转转嘛,等有故障你就没时间了。”范玲花的一番话,让小伙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车间里倒是有几个阿姨听懂了,睁大眼睛盯着孟瑶看,好在孟瑶的无知和单纯掩盖了所有的绯闻。有些东西你越是解释越会使别人觉得这就是真的,越不去解释越不会向外漫延。阿坚没有回答就走开了,谁也不知道他是装蒜还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每当缝纫车间需要维修机器,阿坚还是会跟着张师傅来到这里做好关于修理的辅助工作。他现在每月只领着四百多的基本工资,和那几位像他一样的学徒工一样过着吃不饱饿不死的生活。他也想尽快学会这门技术,可以和张师傅一样独当一面,深受老板的器重,领着高报酬的薪水并且还能肆意地去指挥几个学徒工。职场中的人们都会有这样一个过程吧,阿坚想到,像他的师傅张跟水,像孟瑶的师傅范玲花一样,他们当初刚进服装厂的时候或许也是个受人指使的学徒工吧,可不,几十年的磨砺让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变成了指点江山的企业骨干,这一路走过来的历程可谓是艰辛。“好好干吧,我刘志坚也终将会有当师傅的一天。”走出每个车间的一刹那,年轻的阿坚都会产生这样的冲动,或许你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天真可笑,然而这确实是他曾经有过的梦想。
  阿坚始终相信自己的眼缘没有错,孟瑶的确是个值得他喜欢的姑娘,她的安静、沉稳、大度,她的那种漠不关心世界的冷漠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他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只是这片小心思没有被当事人知道,却在他幼稚和懦弱的心里折磨了很久很久。每次经过缝纫车间时他的眼神似乎都像是在寻找什么,找了很久最后却统统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范玲花知道他碍于面子故意在掩饰些什么东西,他朝思暮想着,孟瑶却故意要在别人面前隐藏这种欲望,好让自己不会由于某种尴尬的处境而下不了台。年轻人嘛,就是这么点心思,唉,说来说去其实谁都一样。范玲花故意不去戳穿这层窗户纸,她想给小伙子一次机会。
  
  2
  
  我叫范玲花,老家在湖南永州,今年刚过完人生中第三个本命年。十五年前,刚怀上孩子的我在永州农村匆匆地和我先生举办了一个简陋的婚礼,就追随着他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太平桥村。由于我的未婚先孕,家乡的父母和姐妹很多年后依然生活在村里人污名的光环之下,爷爷更是封建地认为我败坏了先祖们的荣光,希望我嫁出去后就永远不要再回去,以免让他的“范家祖先”受辱。
  你可别说,爷爷死的时候,我还真的没有赶回去奔丧,直到女儿长到十岁那年,我才带着我先生回到永州看了一趟我的爹娘。看来我还算得上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让那个老顽固去了阴间和他的“荣光”过日子吧。幸好那么多年下来先生和我感情不错,在男女问题上他的界限永远把握得牢牢的,不会越雷池一步;生活中除了偶尔喝酒打牌以外,也没有其它不良的嗜好。我觉得不管我在老家的父母眼里印象如何,至少我还是嫁对了人,这一点是没有遗憾的。我相信随着爷爷的离去,我和我童年生活的“永州”也将逐渐地缩小代沟,终有一天我的爹娘会来到太平桥村看望我和我的亲家。
  公婆一家是卖黄牛肉为生的。我先生十几岁时就跟着他的父亲学杀黄牛,据说黄牛临死前都会流泪,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万物皆有灵”嘛,何况还是一生跟随人类生活在一起的黄牛,它的灵性应该比其它动物优越一级。我刚来太平桥村时,还以为杀黄牛是一项很好玩的游戏,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可是当我在女儿分娩前亲眼见到了我男人拿刀杀牛的全过程,我才真正感到生命的存在和灭亡之间仅仅隔着造物主的一个意念。人类可以让黄牛活到自然终老的那天,也可以为了一己私利结束它的性命,这是多么现实多么残酷的自然规律啊。先生杀牛的手法很专业很纯熟,他可以用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将黄牛切割得骨肉分离,就像一本古书上写的,他杀牛的技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仿佛盲人钢琴家在演奏一首悠扬的曲子,那些冷冰冰的黑白键在他手里变成了温暖的五线谱。自从有了那次近距离的观摩后,我不再觉得杀牛是一项游手好闲的游戏了,它是一门真正的技术活,需要不断磨练才能达到手艺的高峰。
  我在悦悦服装厂干了十年,从最初的学徒工变成了老师傅。曾经跟我一块进厂的同事,有的跳槽进了电子厂,有的进修后干起了出纳,有的在家当了全职妈妈,还有的想不通跳了水库。我最遗憾那些没好好活下去的女人,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在尘世间修炼,不论吃多少苦,都要看得豁达一些。也许今生吃的苦能成为来世幸福生活的酬报。当然这是自我安慰的话,既然今生已经苦得没法活下去了,谁还愿来世做人呢?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半不是由于饥饿或疾病(当然抑郁症除外),很多是因为感情问题,女人为了爱而生为了爱而灭亡,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通病。除了没有好好活下去的人,做全职妈妈也是我非常排斥的事情,我承认我是个有责任心的妈妈,也是个对家庭和感情专一的女人,可是无论如何,要让我放弃一份工作全心全意待在家里抚养孩子伺候公婆,我做不到,也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
  女人的“事业”称不上事业,充其量只是个谋生的手段,然而即便这样卑微的谋生手段也不能从她的生活里被彻底抹去,这是我一贯坚持的看法。有的女人将全身心地教育孩子作为终生坚持的事业,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兴趣、财富、交际和工作,她可以冠冕堂皇地给自己头顶加上很多虚无缥缈的高帽,她可以将自己比喻成宋美龄或撒切尔夫人,不过谁都心知肚明,她的这辈子只是生活在梦里没有醒来,并且还将继续沉睡下去。把全职教育孩子伺候老人当成事业的女人,最终会在人生的旅途中失败得一塌糊涂,弄不好还可能丢失她日夜拽在手心里的婚姻的砝码,到时候真有可能连哭都没眼泪了。
  孟瑶进服装厂后直接被分配在我们缝纫车间,出于领导对我的信任,我成了她的师傅。讲实话,现在的我是不太乐意给年轻人当师傅了,倒不是说我这人自恃清高,或是对企业没有奉献精神,实在是因为如今的年轻人的做派让我很难理解。前几年也带过几个学徒工,那些姑娘给我的整体印象是不务实,不肯吃苦,好像到这里来学技术就像当年在学校读书一样整日只想着怎么混日子,这哪里行得通呢?学校是学校,工厂是工厂,两者是不同的;学校里的老师虽然也会苦口婆心地劝你刻苦认真,可是能否升学能否成才是你自己的事,老师们有国家给他们发工资,不用愁;而在工厂你就是创造效益的一份子,你过来上一天班老板就得给你发一天的薪水,性质是不同的。
  我记得还有一位姑娘个子娇小,打扮得倒是花枝招展,每天不是短裤就是短裙,连大冬天都是露腿来上班的。不但如此,她还留着修长的指甲,指甲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每隔两个月都要换一次色彩,我不知道她的肉体是何以承受得起如此残酷的折磨与摧残的,恐怕这对于她爱美的虚荣心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作为帮带师傅,刚开始几天我还是耐心地劝导她,做缝纫工是不能留长指甲的,一来怕伤着自己的手指,二来要影响工作进度(指甲太长了干活时是用不出狠力的)。我可以说完全把这姑娘当成自己的妹妹那般真诚地开导她,可惜说了好多天她还是坚决不改,嘴巴上说是的好的我知道了,可是实际行动就是不愿意做出改变。我拿她没辙,渐渐地也懒得去管她了,这妞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要调教她是很难的。终于有一天,“短裤妹”被车间主任开了一张罚单,扣了她三天的工资。你猜她怎么着,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服装厂,连宿舍里的生活用品都没有搬回去。不得不说我很佩服她的“勇气”,年长她十几岁的我怎么就做不出这样的“壮举”来呢?
  之所以能再次接手给孟瑶当师傅,除了领导的信任外,她个人的性格也是我非常看好的一点。孟瑶这孩子的面相是十分和善的,虽然她身材瘦弱一脸青涩模样,刚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还是个未成年,可是她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纯朴和文静气质吸引了我,让我在瞬间觉得她是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类型。果然,在日后的帮带过程中,我发现我的眼光还是十分可靠的,至少她的好学、吃苦耐劳的品质还是令我深深地感动。如果你硬要我找出她身上的某个缺点,可能就是不太爱说话,这一点也是车间里很多同事对她的印象。其实内敛的性格也是一把双刃剑,有的人会觉得那是务实、正经、有上进心的表现,同样也有人会认为那是反应迟钝、不灵活的代名词,所以这类性格的人和怎样的人交往,融入到哪个圈子里就显得尤为重要。幸亏有我范玲花这样的务实女人(不忘了自夸一下),孟瑶的这点小品质还是不会被埋没的,只是她若是想走到被领导关注到的“舞台”上面还是会有困难的。好在她也没有这样的野心,在我看来,她仅仅是被命运的大风刮到了这里,别人要求她做什么事情她就安分守己地做好那些事情罢了,没有反抗,没有抱怨,也没有我不能接受的某些古怪行为。
  有了这么乖巧的学徒工,我当师傅的热情又被迅速地点燃了。当帮带师傅并不能加工资,年底也不能多发些奖金,唯一的好处就是逢年过节当厂里给员工分发福利时你可以比别人多领一份,仅此而已——对的,我没有说错,仅此而已。在我看来,给年轻人当师傅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至于福利多发少发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好事也不可能都落到我头上,缝纫车间有那么多技术精湛的老员工,随便挑一个她的资历都不在我之下,没理由那显山露水的事儿都让我占着。从职校的服装制作专业出来的毕业生平均分配到了每个老员工手下,那么多娃娃脸和孟瑶放在一起并没有显得更成熟更老练,尽管年龄比她大了几岁。每个上班的日子,孟瑶就像只安静的小绵羊,趴在她的拷边机前,一边观摩着我工作的细节,一边等待着我给她分派一点简单的活儿。她的沉默寡言既是我欣赏的地方,也是我担忧之处。
  时间一晃过了好几个月,直到最近我发现有个男孩子频繁地在我们车间逛来逛去时,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由于缝纫车间基本上以女工为主,每次有男性出入我们车间,我都会本能地知道他们要么是机修工,要么是从事搬运货物工作的,即便是上班时间,异性工友之间的交流也不是很多。可是这位乳臭未干的男孩子与众不同,最初跟他的师傅过来修理缝纫机时他还是有点专注的,可是时间不长,他的“好学劲头”就慢慢地减弱了。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往往是他的人跟在师傅身边,他的心却不在工作上,他的眼珠会时不时地朝着周围忽远忽近地巡视,好像是个领导躲在暗处偷偷地监督他的员工,但他又不像个领导,只是那样的巡视眼神多少让工友们觉得有些诧异。
  后来有天孟瑶休息时,车间里的黄姐悄悄地问我:“玲花,你手下的小姑娘最近可有心事?”我感到很奇怪,问她这话谈何而来。她说:“那个机修工的小伙子,就是嘴角长着一颗痣的那位,最近老是在咱们车间逛来逛去,你没发现?”我说我已经发现了,但是别的部门的事情,我不想多管。黄姐说:“哎哟我说玲花呀,难道这事能逃得过你的眼睛,还是你故意在跟我装蒜?这小伙子以前是修机器的时候跟师傅过来,现在是不修机器也自己过来东转西转。你说他是熟悉环境吧,也没见他与任何人打招呼,但是我就发现他每次来的时候开始低着头走路,走到你身边的时候就会抬起头朝你这儿看看,然后低着头又走开了。你难道没有注意过他的行为?”我当时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笑着说:“看我?我又不是美女,有什么好看的。”黄姐呵呵笑出声:“就算你是美女,你也不值得他去看。人家看的是你身边的小姑娘,你还不清楚呀?”
  就这样,阿坚爱慕孟瑶的事儿悄悄地在缝纫车间传开了,当然始作俑者并不是我。随着小伙子的行为越来越大胆,我觉得作为过来人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可是私底下不知道他的品行和作风怎样,不知道孟瑶的心里有怎样的打算,胡乱地给两人的私情提供帮助是否有些不道德。更何况目前还不确定阿坚的行为是不是单相思呢,就我的观察来讲,他喜欢孟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是孟瑶是否也喜欢他呢,这个绝对不好下结论。
  可是他仍然隔三差五地来我们车间闲逛,周围人们的眼光对他根本就产生不了威胁。跟着师傅过来时他的心里就有几分犹豫和不专注,自己过来闲逛时就更加旁若无人了。仿佛他来到悦悦服装厂不是为了学习技术的,而是借学技术的空闲时间去追寻他心中的爱情。这样说可能会对阿坚不公平,毕竟很多工友的感情都是在工作当中收获的,而且服装厂也没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就不能谈恋爱。但是他的执著精神让我心里很矛盾,我既希望他的努力不要白费,同时也希望孟瑶不要那么快就答应他,毕竟容易得手的感情不值得珍惜,这条规律千百年来人人适用。
  某日,刚巧孟瑶休息,这位小伙子又来我们车间闲逛了。原本我想提醒他今天没必要过来,可是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似乎正是为了凑这个日子才赶来的。他今天一反常态,脸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害羞表情。
  他躲躲闪闪地走到我面前,站在我的缝纫机前愣了半分钟,最后见我抬起头来看他,他才低声说道:“阿姨,我叫阿坚,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三十六岁的女人就被人喊阿姨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可是我没必要和他生气,童言无忌嘛。
  “怎么啦,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他匆匆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我,低声说:“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
  “交给谁呢?”我明知故问。
  “交给孟瑶。就是跟着你做学徒的女孩子。”
  “这里面有什么呀?是你写的信吗?”
  “不是……不是的,你……你不要去拆。”
  “不会这么早就和她表白了吧?”
  “不是的,不是信,相信我。”
  “好的。我一定把你转交到位。她今天休息,你有什么话需要我一并告诉她的?”
  “没有什么话。”他诚恳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帮你转交的。”
  “谢谢阿姨,谢谢啦——”
  
  3
  
  直到结婚的前夜,孟瑶仍然清晰地记得,在她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给她的礼物的那个夜晚,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激动和惴惴不安。
  在刚接到师傅范玲花递给她的信时,她就从对方异样的眼神里猜出了这其中似乎可能潜藏着的秘密。她相信那位叫阿坚的男生通过师傅的手间接传递给她的信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信件,如果是两人当面就能说清的事情没必要写信告诉她;况且他还要偏偏选在一个自己休息的日子,足以见得信里必定隐藏着“波涛汹涌的海浪”,有可能在瞬间将她单纯的意念击退。然而,当孟瑶拆开信件时,却发现从里面“喷涌而出”几百只密密麻麻的千纸鹤,这些折叠得小巧玲珑的千纸鹤有的全身洁白,有的密布着红绿相间的斑点,有的还留下了刻刀划过的痕迹,好似昨晚才从某个房间里匆忙赶制出来的,似乎体表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孟瑶把信封里的千纸鹤全部倒出来,可是没有发现他留下的只字片语,年幼无知的她很快明白阿坚送给她千纸鹤的真正目的在哪儿,可惜就是没有找到他留下的文字,哪怕仅仅是那最通俗最让人反胃的三个字。
  她的激动,缘于这是生命中第一次引起了异性的关注,她的惴惴不安,缘于自己还没有真正从心里权衡好对于一段感情的取舍。不错,她的确孤单,的确在精神上缺乏依赖,她很需要在人生旅途中出现一位异性的陪伴以使自己的生活不再单调,人格不再卑微,但是这位给她送千纸鹤的阿坚,从形象到气质到性格方面,还不是很符合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尽管那时的她也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男人,是像他父亲孟石匠那样老实巴交一辈子的,还是像她曾经的班主任陈老师那样的见风使舵者,她不确定,应该说这些都不是她的理想型。其实她对男生阿坚的了解也很浅薄,他平日里除了维修机器过来她们车间十几分钟之外,两人工作上并没有什么交集。说得坦诚点,倘若不是对方看上她给她发送求爱信号,以他的形象气质可能根本无法进入她的考虑范围。然而现在激动也激动了,紧张也紧张了,再担忧什么也是没必要的。
  两天后,范玲花在上班时问她:“你考虑得怎么样啦?如果可以的话我给你去阿坚那儿讲一下。”孟瑶心里一阵惊慌,师傅的单刀直入问话好似让她觉得自己的衣服被别人强行剥去了一件,不管同意与否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好生害怕,怯生生地问师傅:“你是让我考虑什么事情呀?”范玲花知道这姑娘害羞,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千纸鹤都收到了,你说还能什么事儿呀?说吧,咱们师徒之间可以讲讲真心话。就说下你对他的感觉,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变相地去转告他,不会惹他生气的你放心。你要是不讲话,那我可就默认你是同意了。”孟瑶说:“如果不喜欢,那我是不是要把千纸鹤归还给他呢?”范玲花呵呵一笑:“你简直太逗了,孟瑶。他只是送了你千纸鹤,又没有送你钻戒,你紧张啥呀?”孟瑶说:“这么说来,他还准备送我钻戒……”师傅笑不出来了,她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装糊涂,做个纯洁的样子给我看。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不是装糊涂,你是真的不懂,真的啥事儿都不懂呢。算了吧,赶明儿我就去告诉阿坚,说你不喜欢他,让他别等了。就你现在这种傻样儿,即便他对你有百般宠爱千般温存,你俩也是走不到一块儿的。还是算了吧。”
  孟瑶也不知道后来范玲花是怎样带口信给阿坚说的,总之她对这事儿也不关心,说穿了还是没有从心里喜欢这位男生。你硬要说她激动了一阵子,或许她是为了得到千纸鹤而激动,或许是为了一向卑微的自尊心得到了片刻满足而激动。孟瑶不知道这算不算别人口中常常讲起的初恋,这应该不算吧?本来她想问一下闺蜜落樱,女孩子的初恋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是真的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美好和让人向往,可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给落樱写信,阿坚就出事了,等到孟瑶从迷惑中醒悟过来时,阿坚已经被警察抓进了派出所。
  孟瑶找到师傅,问她阿坚到底犯什么事儿了。师傅摇摇头无奈地说,阿坚在更衣室偷了男同事的BP机,男同事就是进浴室里洗澡的一会儿,他放在柜子里的BP机就不见了。当时柜门没有完全锁好,他承认自己也疏忽大意,可就是没想到同一个厂子上班的人会干出这等事情,无奈之下他只得报警。警察带去了很多人审讯,由于丢失物品的地点在更衣室,因此那一时间段下班或去换衣服的男工友成为重点排查对象。事情不巧的是,正当警察审讯的过程中BP机从阿坚的裤子口袋里响了起来,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谁才是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孟瑶开始从心里幸庆自己没有答应阿坚的追求,否则现在的她在服装厂里也已经开始臭名远扬了。不过幸庆的同时她也在替这位小伙子感到惋惜,年纪轻轻的啥事不好学,非得去做“三只手”,而且他的目标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仅仅是那些年时兴了一阵子的BP机。据范师傅分析,阿坚一定是穷疯了,看他作案的手法和那股子笨拙劲儿(偷到的东西居然敢直接放在口袋里),可以看出他肯定不是惯犯,甚至他的内心还十分胆怯。她相信师傅的分析,可是再怎么同情他再怎么为他的愚蠢无知找出多种理由,都不能赦免他在法律上的罪行。
  从工友们口中得知,阿坚被判了六个月,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孟瑶总会无形中替他感到不值得。价值不过百元的BP机在他破旧的口袋里总共待了几个钟头,甚至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使用的,最后还是在众人的监视下物归原主。他白白地为自己付出了半年的牢狱之灾。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好好地关注过阿坚,没有觉得他和自己的人生会产生什么交集,没有发现他频繁地来到缝纫车间是出于什么缘由。几天后她居然开始幸庆阿坚的偷窃行为,如果不是偷窃事件的暴露警察就无法带走他,如果警察没有带走他,那这小子很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追求她,尽管目前还很难看出来他有没有这个勇气,然而哪怕十分之一的概率也会让孤僻的孟瑶烦恼不已。她相信自己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但是要拒绝他也似乎想不出好的理由。她也想不出自己心动的另一半该是什么样子,无论怎么去描绘去辩解,他相信阿坚不是她愿意去找的那个人。服装厂固然很快和他撇清了关系,孟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她首先应该学会快速地忘记他,只有忘了阿坚,她才能安下心来在这里工作。
  孟瑶的青春之花还没有真正绽放过就已经凋谢了。在继母李映梅的安排下,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赵钢铁。赵钢铁是杨石匠的师弟,对的,你没有听错,当年他就是和杨石匠一起登门拜师学艺的,说穿了,他和孟瑶的父亲是同行,也是一位墓地的刻字工匠。杨石匠是这场婚姻的媒人,虽然他自己单身到现在,可是心肠却热乎着呢。去年孟石匠帮助村里修路时不慎摔伤了身子,尽管村支书给他申请了一点赔偿,但是医生坦言他或许会落下终生残疾。李映梅一时间意识到家庭的经济支柱坍塌了,以前她男人做个墓地里的石匠虽然是清水衙门,好歹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然而现在的状况就算别人愿意雇他去干活,恐怕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那次事件发生后,每次杨石匠去他家做客,总少不得听到李映梅怨天尤人的唠叨声。刚开始抱怨村干部对她家不管不顾,后来抱怨孟石匠人老实做事不懂圆滑,再后来抱怨声就逐渐地落到孟瑶头上。其实孟瑶是最无辜的,做了孟石匠的女儿既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她相信李映梅还是爱着她的,只是家里出了意外,这一切谁都无法料到。
  杨石匠听到李映梅老是当着他的面抱怨家里的生活困难,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忠厚老实的徒弟出一份力。眼看着孟瑶已满十八岁,他想给她说个婚事。他想起了同为墓地石匠的赵钢铁,年近四十了还未组建家庭,多年的贫困和底层生活将他的自尊心磨砺得如同风中的尘埃,真实地存在于世界却又被别人无意识地忽略。“要不然我就做做好事给他俩牵根线吧,只是可能会委屈了孟瑶,毕竟她的出身再不好,也仍然算是个年轻女子。”杨石匠在心里琢磨着,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老朋友先透透风。
  “这恐怕不行吧。”孟石匠听到杨石匠的心思,不觉得心头一震,“我闺女虽然文化不高,可毕竟是个实在人,而且心地善良,再怎么说也不能嫁给赵钢铁这样的人啊。”
  “赵钢铁哪儿不好啦?不就是家里穷了点吧,他人品怎样老弟你会不清楚。再说了,咱们村有几个暴发户,大伙儿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干嘛互相嫌弃呢?”
  “我倒没有嫌弃他,咱们都是同行嘛,谁又能嫌弃谁呢!我就是顾虑他的年纪,他都可以给咱家闺女当爹啦。”
  “年纪大才会疼人嘛,那不是更好。你让她去找个十八岁乳臭未干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怎么去照顾你家闺女呀?”
  不论杨石匠怎么替赵钢铁说奉承话,孟石匠的心里多少还是有道跨不过去的槛儿。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要嫁给一位仅仅比自己小几岁的中年汉子,你说他不犹豫是不现实的。
  最后站出来说服孟石匠的是他的老婆,李映梅说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虽然孟瑶的年纪现在看来还明显低于当地女性的平均结婚年龄,可是她了解自己家的孩子,以她的性格和阅历,很难找到能彻底改变她未来人生道路的异性,而且她的单纯和不谙世事还可能令她在感情道路上遭受异性的诱骗;她说,与其看着女儿走上错误的道路,还不如趁早让她嫁个可靠踏实的人家,况且赵钢铁和他是同行兄弟,至少人品这块是没问题的。村里人要在背后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孟瑶就在继母李映梅的推波助澜下嫁给了村里的石匠赵钢铁。此时她刚满十八岁,而赵钢铁已经三十八了,小两口站到一起都好像是隔了一代人。孟石匠担心她们夫妇俩之间会缺乏情感的交流,日后时间证明了他当时的担忧还是有必要的。孟瑶从小就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加上和她男人的年龄差距大,因此两人的情感隔阂是必然存在的。她在结婚前一个星期匆匆忙忙见了他一面,没有和他说什么话,而赵钢铁也仅是憨厚地朝她笑了笑,算是一个真诚的见面礼。他给了亲家两万块彩礼,孟石匠原本有些不满意,毕竟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闺女,怎么就只值两万块。后来还是杨石匠开导了他,让他摆正了自己的心态。
  然而,赵钢铁却把自己付出的两万块钱看得很重,结婚后他在村子里逢人便说:“这是我花了两万块钱娶回家的媳妇,我必须好好疼爱她。”如果别人问他,这么昂贵的老婆娶回家,你准备怎么疼她啦?是不是不让她上班了,每天就在家里亲她搂她呢?赵钢铁说:“我不让她干活,每天给她吃好喝好,让她在家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村民们只当听了一个弱智儿童说笑话,不去反驳他,心里却在呵呵笑道,真是狮子大开口,就挣这点钱连他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女人呢,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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