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亲

　　王小武回到家，妈妈对他说：“你大姨说明天要带个妹仔来我们家看看呢。”王小武哦了一声，问是哪里人。妈妈说是大姨同村的，还是她房上的侄女，今年刚满二十岁，读了两年小学的。识字，也会算数。王小武再次哦了一声，不做声了。妈妈看王小武并不热心，又说：“你今年二十五了，过了年就二十六，你哥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小花也已经二十三，该出嫁了。她一直在等你结婚呢。”
　　“这个我晓得，妈妈。”王小武说，“我就说要不让小花先结婚吧，法律又不规定哥不结婚，不许妹妹出嫁。人家那么多打光棍的，妹妹还不是得照样结婚么？”
　　妈妈说：“你妹这是为你好呢，想给你点压力，就盼着你快点结婚。你可不许有打光棍的念头呀。”
　　王小武听到妈妈这样说，就笑了起来，说：“放心吧妈，我可不想打光棍。一个人要好好过日子，就得成家立业嘛。不成家，哪来的幸福可言。”
　　妈妈听王小武这样说，这才放心，也笑了，说：“对对对，这样想才对，那你明天好好准备一下。”
　　经过一天的劳累，晚上躺在宿舍里，想着第二天的相亲，王小武却失眠了。他满脑子里都是李清清母子俩，回忆起今天李清清手足无措站在那里的样子，心里再次怜惜得疼痛。他知道他是怜惜她，不是爱。但是孩子，他是真正地爱着的。如果他成了家，也许以后就再也不好见到那个一心把他当父亲来爱的可爱孩子了。想到这里，王小武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唉，王小武，你一心想找个稍有文化的人，可是这个李清清，却太有文化了，文化高得连让你想去试试都没胆子。”再一想到今天那个夏叔叔，王小武就更睡不着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同一晚失眠的，还有李清清，她也在想着王小武，她奇怪自己怎么竟然会想着王小武而睡不着。命令自己别想他，他的身影他的面容却固执地老在她脑子里晃着。她知道他是怜惜她母子俩，从这可以看出来他心地善良，是个好人。但是她要给李可轩找爸爸的话，难道只是找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就行了么？家庭出身她可以忽略，可是文化差异！这可怕的文化差异，若是以后生活在一起了，必会在子女教育等各方面引发很多矛盾。不，不可以考虑王小武。
　　那么，要不要明天去赴夏季那个约会？夏季是她大学同学，现在在外贸局上班，他父母也在政府部门上班，家庭条件还不错的。以前她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夏季这么大年纪还未结婚的传言，一是说夏季的妈妈太厉害，许多女子都怯他妈妈，不敢嫁给夏季；二是说夏季脾气古怪，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但是一旦发怒起来却如头狮子般狂怒，很吓人。并且，他没有主见，什么都听他妈妈的。所以，夏季谈过无数个女朋友，最终现在二十八岁了还未成家。
　　最重要的一点是，李可轩不喜欢夏季。李清清决定不考虑夏季了，本来她就不想再婚，现在想再婚，也只是想给孩子找个爸爸而已。孩子不喜欢的人，当然不能考虑。
　　想来想去，李清清突然想既然儿子那么喜欢王小武，要不让儿子认王小武做干爸爸吧，这样既可以满足儿子对父爱的渴求，她也不需要去给儿子找爸爸了。她实在有点怕结婚，怕会受到婚姻的二次伤害，那时，伤害到的就不仅仅是她，还有儿子。再说她也喜欢王小武一家人，这家人真诚善良，朴实大方，儿子认了王小武做干爸爸，就等于她们跟王小武一家是亲戚了，她乐于跟王小武家认亲戚。
　　这样想着，李清清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李清清给夏季打了电话过去，直接拒绝了他，就和儿子商量认干爸爸这件事，可是儿子坚决不同意，李可轩一再说：“不要干的，我就要他做我爸爸。我就要叫他爸爸。”李清清说：“认了干爸爸，你也可以叫他爸爸，不叫干爸爸的呀。”儿子似懂非懂的，这才点点头，突然说：“要不我们今天去爸爸家吧？”
　　李清清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要跟王小武一家人商量一下才行，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王小武同不同意做李可轩的干爸爸。他一个未婚青年，要他给一个孩子做干爸爸，还真的是很为难的一件事呢。这样想着，她就带上儿子上乡里去了，校长家住在乡里街上，她先到校长家请示了一下他和他夫人，问清这带的风俗，去认干爸爸要买些什么礼物去，有哪些礼节等。韦校长和夫人听说她要给自己儿子认干爸爸，觉得很惋惜。劝她还是给孩子找个爸爸，一起过日子的好，家里有个男人有个伴，做什么事都有得商量有帮衬，也不至于那么辛苦。李清清苦笑着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事，两个人就有两个人的事，还会牵扯到另一个家庭，也许有个伴事情还会更多。校长夫人苦口婆心地说：“两个人也许事情会更多，你现在没病没痛的你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若是哪天有个病痛什么的，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更无法照顾孩子，那时你就会发现有个伴是多么好了。找个伴，主要就是为了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呀。也许在我们这乡下没有那些能达到你要求的男子，你也可以到城里找的。但是我还是要多嘴讲一句，找伴侣主要还得看道德品质和性格，金钱和文化是次要的，你们校长是师范生，可我嫁给你们校长时是文盲呢。我们还不是照样过了几十年，一直好好的么？”
　　听到校长夫人这样说，李清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校长夫人是个文盲呀，看她的言行举止，她一直以为她是个知识女性。这么文雅这么温婉又这么有气质。她真是完全颠覆了李清清对文盲的认识了。
　　校长夫人又说：“我的知识都是结婚后校长慢慢教给我的，以前我一直在家种地，结婚后才到他们家的商铺里帮忙，边做边学。这么多年我们甚至连争吵都没有过，我觉得我是幸福的。”说着校长夫人温情脉脉地望向校长，校长也回敬了夫人同样的目光，说：“李老师，听我们的没错，还是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吧，孩子的成长也需要父爱，父爱是你无法给予的。”
　　李清清辞别了校长一家人出来，心里再次变得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她又何尝不想有个男人来疼爱她和孩子呢？可是经历了前面那段可怕的婚姻，她实在是有点惧怕婚姻了。想到结婚她又想到了王小武，她自嘲地想就算她不考虑家庭出身和文化差异，人家王小武还不一定会同意和她结婚呢。因为他是未婚青年，而她只是个离了婚带个孩子的单身妈妈。听王其敏说，这些年来好多妹仔喜欢王小武的，但是王小武都看不上眼。可见王小武对自己的对象肯定要求蛮高。
　　这样想着，李清清又有点不知所措了，对儿子说：“我们还是回学校去吧。”刚才李清清跟校长及夫人谈话时李可轩一直在跟校长邻居那个差不多四岁的孩子玩耍。并不知道妈妈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听妈妈这么说，不高兴了，问妈妈：“为什么要回学校？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到爸爸家去认干爸爸的么？”
　　李清清心烦意乱地说：“还是别去了吧？万一王叔叔不同意呢？”李可轩肯定地说：“他同意的，我那天叫他爸爸，他就说让我叫他干爸爸。可我不同意叫他干爸爸。妈妈我们去吧，这样我就不用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叫他爸爸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叫他爸爸了，是不是？”
　　李清清听到儿子这样说，脸一下又红了起来，她无法跟小小的儿子解释清楚爸爸和妈妈的关系，看儿子这么热切地想叫王小武爸爸，她知道王小武一定是可怜儿子，才会同意让他叫他爸爸的。唉！这个王小武，现在叫她怎么办才好呢？
　　“去吧妈妈，我要去爸爸家，爸爸家好玩，学校不好玩。”李可轩又嚷嚷着。李清清就糊里糊涂的去买了些王小武家平时没有的水果，又买了块肉，并扯了几尺布，骑上单车就往王小武家去了。
　　此时王小武正被妈妈叫回家相亲。他一大早一直在水库那边磨蹭着，不像往常样忙完了就回家吃早饭。今天大姨和那个妹仔都来到家里了，差不多十点钟了，王小武还没回来，妈妈就差了王其敏到水库去叫他。王其敏见到王小武，对他说：“叔，大姨奶来了，还带来个妹仔，奶奶让我叫你回去呢。”王小武应到：“晓得了，你先回去吧。”王其敏突然又对王小武说：“叔，那个妹仔是来相亲的吧？你不是昨天刚到学校去的么？怎么今天还相亲呢？”王小武笑着说：“昨天到学校去跟今天相亲有什么关系么？”
　　王其敏不屑地说：“昨天到了学校去，今天就不能相亲，你不能做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事。”王小武更加觉得好笑：“我这一条船都还没有呢，哪来的两条船？我昨天只是去看下李可轩而已，你小孩子不懂。”
　　王其敏听到王小武这样说，有点失望地说：“哦，我还以为你和我们李老师——我们李老师那么好，我真希望她成为我婶呢。”王其敏是真心希望小叔和李老师能成为一对的，她是家中长女，懂事早，小叔一直很疼爱她，她也希望小叔能有个幸福的婚姻和家庭。到了中学见到李老师，又见小叔和李老师的儿子那么投缘，她是多么希望小叔和李老师能成为一家人呀。
　　王小武苦笑着说：“你们李老师呀，她怎么可能？走，回家吧。”王小武很想说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又一想这话太自卑太没骨气，不是他的风格，就不说了。
　　王其敏听王小武没有说完下半句话，打趣说：“不是吧小叔，你在我眼里向来是个自信满满，不卑不亢的人哦，原来你也会在某人面前自卑的么？”
　　王小武就笑，说：“也不是自卑，是现实，做人总得认清现实。”
　　王其敏调皮地说：“我看到的现实就是李老师是单身，你也未婚。我可是一直在李老师面前讲你好话的。”
　　王小武朝王其敏拱拱手，感激地说：“承蒙侄女大人费心了，放心吧，小叔这一两年内是要准备结婚的。等我把我们家的新房子建起来，就准备结婚。”接着又逗王其敏：“难道你认为我和你们李老师很般配？”
　　王其敏点点头，说：“不单是我认为，我们班那些见过你的女同学都这么认为。”
　　王小武敲敲王其敏的头，说：“瞧你们这些小孩子，到学校去都干些什么，不好好学习，倒去操心老师的婚事。”
　　王其敏不服气地说：“我是操心你的婚事，好不好？”
　　王小武说：“好啦好啦，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好好读书吧。”然后，王小武又问：“昨天那个去找李老师的男人，长得什么样？”
　　王其敏赌气地说：“肯定比你好看啦。看样子像个国家干部，也不怕冷，只穿着套西服。同学们都说这叫要风度不要温度。”
　　看王小武不说话了。王其敏又有点不忍心，又补充一句：“可是李可轩不喜欢那个男人，他说那个男人身上香香的，他不喜欢。他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王小武咧开嘴笑了。唉！那个孩子，如果真是他的孩子多好。
　　王小武和王其敏刚走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看看那个妹仔长得什么样，就听到王其敏的小妹王其芳在院子里叫到：“李可轩！李可轩来了！”
　　王小武以为是李可轩自己偷跑来的，着急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门口来，却看到李可轩坐在单车上，李清清推着单车，怪不好意思地站在院子里。王其敏也跟着出来了，惊喜地叫道：“李老师，你们来了！我刚才还跟我叔念叨你们呢。”
　　说着赶紧过去帮李老师推单车，李可轩溜下单车，一下扑进王小武怀里，亲热地叫着爸爸。屋里那个来相亲的妹仔廖玉儿看到这一幕，一下傻住了。小武妈妈忙解释说：“这是我大孙女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她这个儿子跟我们小武特别投缘，老想叫他爸爸。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乱叫的，你别介意。”
　　廖玉儿听说来者是老师，料想不会成为她的竞争对手，就释然了。她们村离王小武他们村不过五里路远，她是听说过王小武的好名声的。不抽烟不酗酒不赌钱，人又勤快老实，又懂打算，才分田下户几年，家里的小日子就红红火火地过起来了。这几年多少都想嫁给他呢，只是他看不上人家才一直没结婚。廖玉儿希望王小武能看上她，她刚才看到了王小武，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她也不知道好在哪里，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就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人又长得结实，打扮得也精神，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看着很利索很讨人喜欢。看着王小武抱起孩子进屋，廖玉儿主动站起来大方地跟李老师打了招呼。李清清看着廖玉儿：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花样年华的妹仔，身材匀称，皮肤微黑，一张圆脸上长着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结着两条垂肩的短辫，上身穿着一件红底黑格子长袖衫，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卡裤，脚穿一双洁白的护士鞋，看样子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看着这个精心打扮的妹仔和屋里另一个上了年纪的陌生老人，李清清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是又不好多问。
　　廖玉儿也很仔细地观察着李清清，看她似乎比王小武年纪大，皮肤很白，扎着一把长长的马尾辫，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一件粉红色的呢子外套，一条灰色麻料裤子，脚上是一双沾了灰尘的皮鞋，一看这身穿着就知道她不是农村人，是吃公家饭的。
　　王小武妈妈赶紧招呼大家吃饭，李可轩很兴奋，认为今天可以放开嗓子叫爸爸了，所以一直爸爸爸爸的叫不停。王小武妈妈看到刚才李老师还拿来了一块布，就问她怎么还带了布来，是想给李可轩做衣服的么？李清清说不是的，这不是小轩一直想认王其敏她叔做爸爸么？我今天去问了位前辈，他们讲是要扯块布料来给干爸爸做套新衣服的，所以我就扯来了。听说还要买双新鞋，但是我不知道他穿多长的鞋，不敢买，想来问清楚尺寸了再去买。
　　廖玉儿听李老师这样讲，就更放心了。王小武听李清清这样讲，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小武妈妈说：“你不要这么客气李老师，孩子跟小武投缘，这是他们之间的缘分，那些礼节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不要花钱买这些东西的，这块布料你还是拿去给孩子做新衣服吧。”
　　李清清说：“缘分归缘分，该讲的礼节还是要讲的，听前辈讲这算是儿子孝顺爸爸的东西，是一定要买的，这个你们一定得收下。再就是给个小武的鞋码尺寸给我，下次再帮他买双新鞋。”
　　王小武的大姨说：“想不到你们公家人还懂这些礼节，又这么客气。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李清清笑着说：“这些礼节都是先辈们流传下来的，有没有文化的人都一样在传承呀。”
　　王小武的大姨又说：“可不一定传承，好多东西都丢掉了，以前媳妇是绝对顺从公婆的，现在的青年不一样了，就差倒过来要公婆顺从他们了。”
　　小武妈妈说：“时代不同了，姐，你不能老拿那些老古董来要求现在的年轻人了，他们比我们有主意，就让他们按自己的主意去做，他们可比我们能干多了，瞧现在的年轻人日子过得多好。”
　　小武爸爸也说：“就是，姐，你随他们年轻人折腾去吧，只要他们是干正事，不违法乱纪，你就不要干涉他们，我们老一辈的年轻时没赶上这个大好时代，现在他们赶上了，就让他们放开手脚干去。”
　　王小武的大姨叹口气说：“我就是达不到你们这种思想境界，看那个小媳妇成天在那指挥我小儿子去干这干那的，她自己却不干，我总看着别扭。说她两句吧，她竟然朝我翻白眼，说不要我管。这自古家婆管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竟然说不要我管。”
　　大家听到王小武大姨这席话，却哄的笑了起来，小武妈妈说：“就是不要你管嘛，你老人家有吃有穿得了，瞎操心什么？你小儿媳妇喜欢做指挥，你小儿子乐意去干，只要他们两个不吵不闹就行了。你看看你小儿子结婚前跟结婚后变化多大？这不全是你小儿媳妇的功劳么？”
　　王小武的大姨说：“这倒是，这小子结婚前懒得跟条秋蛇样，喊去做什么都不带劲。这结了婚分了家，全听媳妇的，一天到晚累得跟什么似的。天一亮就起床，总要做到天黑了才回来。我这不是心疼自己儿子么？”
　　廖玉儿说：“婶你是真不知道呀？小嫂是因为怀孕了，小哥才不让她去干重活的，可她在家也没闲着，她一直在家绣鞋垫卖呢。可能是看你对她有意见，所以她怀孕了也不告诉你。”
　　王小武的大姨听廖玉儿这么说，着急地说：“唉呀呀，你看这些人，都拿我当什么了，怀孕了都不告诉当妈的一声。都几个月了？”
　　廖玉儿说：“快四个月了吧，小嫂绣的鞋垫漂亮着呢，我是去跟她学绣鞋垫时听她讲的。”
　　听到廖玉儿这么说，王小武的大姨就好像听到小儿媳妇快生了一样，吃过早饭就着急地要回去，廖玉儿也只好跟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