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她亲戚么

　　午饭还没吃完，又有学生来报到了，李清清匆匆忙忙吃完那碗面条，让王小武多吃点，尽量吃完，不要留给她了，就匆匆到学生报到处那里去了。王小武看三岁的李可轩怪能干的，自己吃着面条，糊得嘴角尽是蛋黄。只好耐心地等李可轩吃饱了，洗好碗筷，这才准备回家。李可轩却一直跟着他，王小武只好将他带到他妈妈那里，问他怎么没有奶奶、外婆来帮带他。
　　李可轩只是摇头，说没有奶奶，外婆，他跟妈妈。王小武看孩子还小，也不好多问，同时也惊异于李可轩的语言表达能力，说出话来一点都不像三四岁的小孩子，他们农村这些三四岁的小孩子讲起话来都会有许多叠加词，但是他没有，讲起话来一句一句的，意思还表达得相当清楚。将李可轩交给李清清后，王小武推着单车出了学校大门，正要上车，转头却看到李可轩跑着追了出来，李清清被学生和家长围着，并未发现儿子跑出了学校外。王小武赶紧停好单车，将李可轩抱起来，发现他竟然哭了，孩子一个劲地说：“叔叔我要你，我要和你，你别走。”王小武被孩子哭得心酸酸的，但是也只能再次将孩子送回他妈妈身边，交待李清清看好孩子，不要让他跑出学校外面去了，当心被别人抱走。李清清一边道谢一边答应着，这时王其敏和几个女同学走了过来，哄着李可轩，带他玩篮球去了。王小武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里，王小武心里也一直记挂着那个孩子。开学就连上了两星期课，第三个星期六王其敏回家了，晚上迫不及待地跟家里人讲起了她这个星期在学校的见闻，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教她们英语，英语对于刚上初中的学生来说是门新学科，很新奇也很有趣。王其敏说校长的小女儿韦向英跟她们同班，听韦向英说李老师是从市里面调回来的，英语发音很准，其他班级的英语老师都来请她去教发音。王小武还是担心那个孩子，问李老师那个儿子有没有送去幼儿园？或者有没有请人来带他？王其敏说没有，学校离县城太远了，不方便送去幼儿园，也没有人来带他，听韦向英讲李老师是因为跟她老公离了婚，才从市里回来的，她家在县城，但是她父母哥嫂都因为她离婚的事，认为她给他们那个家庭抹了黑，不让她回家，本来她也可以在县城里的中学教书的，但是县中是她父亲在那里当校长，她不想去县中，又因为今年和平中学缺英语老师，她就被分配到和平中学来了。说到这里王其敏又说：“校长讲的，李老师到我们和平中学来，是我们和平中学的福气，也是我们这些学生的福气。”
　　王小武说：“对，遇到了李老师，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是她儿子还那么小，她去上课时她儿子怎么办呢？”王其敏说李老师要么托别的老师帮看一下，要么趁他睡着将他锁在宿舍里，晚上我们放学时也会去带他玩一下，他不挑人，跟哪个都能玩到一块。
　　星期天傍晚王小武抽出点时间，送侄女去学校，除了带上侄女的米外，还带了些青菜、鸡蛋和一条自家养的鱼，将侄女送到学校门口，自己却没有进去，赶紧转身回家了。让侄女将那些青菜、鸡蛋和鱼送给李老师。但是他一转身却看到了李老师母子俩。李老师推着单车，单车横梁上绑了一只小藤椅，李可轩坐在藤椅里睡着了。
　　王小武看李老师单车后座上绑着些东西，就问：“李老师，买菜去了？”李老师一边擦汗一边点头，说：“下午小轩突然发烧，我带他上乡里卫生院打针去了，顺便买点米、菜。你送王其敏来学校？”
　　王小武点点头，这时李可轩醒过来了，看到王小武，立即惊喜地叫道：“王叔叔，你来了！”
　　王小武看着李可轩因为发烧而红朴朴的小脸蛋，轻轻伸过手去摸了摸，感觉还是很烫，又问：“感觉还很烫呀，医生给了药回来吃的吧？”
　　没等李老师回答，李可轩却伸出手要王小武抱，说：“王叔叔，王叔叔，抱抱，见到你我就好了。我是想你想发烧的。”
　　王小武赶紧支好单车，伸出手将李可轩抱了起来，心疼地说：“好了就好，叔叔抱你回家吧，真的想叔叔了？”
　　李可轩说：“真的！姐姐说你有个大鱼塘，养有好多鱼，很忙，没时间来看我，叔叔可以带我去看你家的大鱼塘么？我想看大鱼。”
　　王小武说：“好啊，下星期六你和妈妈跟姐姐一起去我家看我家的大鱼塘和大鱼吧。”
　　来到李老师宿舍，王小武放下李可轩，让他乖乖在床上躺着，说他现在还不能到外面吹风。学校没有自来水，王小武看到李老师水缸里没水了，就提起她的水桶到水井去帮她打水，水还没打满，晚自习的上课玲声响了，李老师又感激又愧疚地说：“真是谢谢你了，但是我都没时间做餐饭给你吃，得到教室去看看先。”王小武说：“没事没事，你上课去吧，我给你做好饭在这，等下你回来吃。”李清清住在这排老师宿舍的尽头一间，打水最远，王小武想着这样一个用惯了自来水的城里人，到这种地方来生活，也真是难为她了。隔壁伍老师是王小武以前的班主任，今年不做班主任了，今晚也不用上晚自习，她看到天黑了王小武还在李清清这里忙出忙进，就问王小武李清清是不是他亲戚？
　　亲戚？王小武听伍老师这样问，不由得愣了愣，这才想起李老师是单身，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晚还在这里，是要遭人闲话的。赶紧解释说他跟李老师不是亲戚，只是他侄女在李老师班上，他今天送侄女来学校，碰巧遇到李老师带她儿子去看医生回来，就来帮下忙。伍老师哦了一声，说：“我也是刚到学校一会儿，不知道李可轩生病了，不严重吧。”王小武一边找到侄女挂在廊柱上的东西，拿进屋去，一边说：“听说是发高烧，好像现在烧还没退。”伍老师听王小武这样说，就赶紧过来了，看到李可轩坐在床上玩小手枪，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额头，立即吓得跳了起来，说：“哟，还这么烫，不能这样呆着，你快烧盆热水，用温水给他泡泡澡，物理降温，管用的。”
　　王小武就赶紧去烧水。一边到伍老师灶上烧水，一边在李清清灶上做饭，烧好温水就把李可轩泡到了桶里，看到王小武在这里为他忙乎，李可轩很兴奋，一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了，一边泡在桶里一边叫：“王叔叔我饿了，我要吃饭。”伍老师赶紧去盛饭来喂他，他却说：“我不要伍奶奶喂，要王叔叔喂。”伍老师叹口气，转头对王小武说：“真是造孽哦，这母子俩。”又回头对李可轩说：“乖，听奶奶话，这么晚了，叔叔也饿坏了，叔叔要吃饭，奶奶喂。”李可轩就乖乖地让伍老师喂他吃饭了，边吃饭边不时拿眼瞄着王小武，生怕他跑了似的。这时下课玲声响了，李清清急匆匆赶回来了，看到王小武和伍老师都在这里，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王小武说：“你别客气了，快洗手吃饭吧，等下还要上课呢。”伍老师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可轩的额头，说：“这下好多了，穿了衣服再吃吧。”放下碗，就给李可轩穿衣服。
　　李清清说：“下节课是吴老师的了，我不用去了。”李可轩穿好衣服，还要伍老师喂着，边吃边说：“我和王叔叔睡觉觉。”伍老师说：“好好，天黑了，不方便走夜路，今晚你和王叔叔睡，妈妈和我睡。”李可轩立即拍起了小手。王小武却说：“我还得赶回去，水库离家远，我晚上都要守水库的。好了，李老师，等下你有时间在家看小轩了，我就回去了。”
　　说完王小武就立即站起身来，李清清一时不知如何才好，留也不是，让他回去吧，这么远的路，要走夜路，踩单车怎么踩？伍老师说：“就这一晚不守，小偷没有那么巧就瞄到这个机会了吧？天这么黑，你怎么踩单车回去？不安全呀。”王小武说：“你们有电筒的话借一支给我呗，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的。”李清清只好找出手电筒，愧疚地望着王小武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李可轩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哭大喊着：“我要王叔叔，我要王叔叔！”
　　王小武也听到了李可轩的哭闹声，但是还是狠了狠心，离开了。回到家，妈妈告诉他：看他这么晚没回来，爸爸去守水库去了，让他先洗澡，然后在家睡觉。
　　好久没在家睡觉了，王小武躺到床上时，已是半夜，然而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里总浮现着李清清母子俩。他摇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脑子却不受控制似地一直在想着那母子俩，王小武开始为这份同情心烦恼了。
　　同一个晚上，李清清也失眠了。她离婚时孩子才一岁，实在不愿意再跟那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再看那个人在她面前的嚣张样子，她才打算回本县来。当年闹离婚时家里人就阻止过她，哥哥甚至说现在的有钱男人有几个不花心？只要你坐稳你的正位，而他又能赚得到钱来给你花就是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谈什么爱情？爱情值几个钱？但是她却无法去忍受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想到父母哥嫂知道她打算回本县后，非但不支持她，还认为她的离婚是给他们脸上抹黑，她回本县来更是愚蠢的行为，并不接纳她，一气之下她选择了到这所偏僻简陋的乡下中学来。这里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些，但是同事们对她很好，学生们一个个都很懂事，都对她母子很好。甚至部分学生家长，都对她母子很好，大家都知道她是长期住校的，不像其他老师节假日都要回自己的家。几个家离学校比较近的学生家长经常趁路过学校门口时给她送些青菜来，说是免得她老要带着孩子到乡里去买菜。有个学生家长甚至想送几只小鸡给她养，说这样孩子就有鸡蛋吃了。但是她不敢在学校养鸡，今晚她吃到了新鲜的鱼和青菜，又看到桌面有几只鸡蛋。她知道这是那个王小武带来的，她还知道那个王小武是伍老师的学生，从伍老师和她们班的班长王其敏嘴里还知道了王小武的一些故事，也知道他现在在家做着许多事，很忙，还知道了王小武还没结婚。她不太清楚王小武为什么还没结婚，在农村多数人一般这个年龄都已经结婚生子了。而这个王小武，在伍老师和王其敏嘴里，应该不是那种没有妹仔喜欢的人才对呀。伍老师告诉李清清，王小武是她做老师以来，遇到的最聪明最刻苦的一个学生，当年初中毕业时，他是唯一一个考上市一中的学生，也是和平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但是就在那个暑假，王小武的爸爸为了多赚些钱，上山去采一种叫红葵的草药，这种草药价格高，但是一般都生长在悬崖削壁上，去采这种草药就等于拿生命去冒险，王小武的爸爸前几年一直跟村上一些人去采的，每次都能平安回来，这次不知道是年龄大了，还是造化弄人，他不慎跌落山崖，差点丢掉一条命。伍老师说当时她听到这个消息很着急，生怕王小武会弃学，亲自上了一趟他们家，想去劝他无论如何要继续读书。可是当她来到王小武家，看到床上瘫着两位老人，床边坐着两位老人，小武的爸爸也躺在床上，在月子中落下了腰痛病的小武妈妈坐在床前抹眼泪，小武的嫂子挺着个大肚子，小武的哥哥一看就是那种软弱的人，这一大家子人，他是撑不起这个家的。所以当伍老师向他们讲小武如何聪明，如能继续读书，前途是如何光明时，小武的妈妈只是叹气，怪自己无能，耽误了孩子。小武的哥哥一直闷声不响，小武的嫂子说：“现在家里就欠下一身的债了，亲戚们村上人能借的都借完了，这年头谁都穷，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到市里去读书？”王小武对伍老师说：“书我是读不成了，这个家需要我，相信我吧，老师，在农村一样也能大有作为的。”伍老师说她当时听王小武这样讲，心里实在太难过了，她除了安慰几句王小武，却作不出任何可以帮助他的承诺。走出村子，伍老师不禁放声大哭，为王小武的命运。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当时正送着自己的四个孩子读书，经济上也是很紧张，再也无力帮助王小武。伍老师说若是当时她的经济稍微松动一点点，她是要资助王小武读完高中的。但是当时，她只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哭。
　　伍老师说着故事都还在抹眼泪。因为伍老师跟她是邻居，又时常帮忙照顾李可轩，李清清就从伍老师那里听说了王小武的许多故事。王其敏很崇拜王小武，也经常跟她讲一些王小武的或艰辛或搞笑的小故事，所以，这个王小武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带着点传奇色彩的男子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要回去撑起一个一穷二白的家，养活那一大家子人，想想是多么的不容易。
　　自离婚以来，李清清就打定了这辈子就跟儿子过的主意，但是来到和平中学后，这里的老师们看她成天忙乱成那样，都好心的劝她再成个家，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这样日子才不会这么忙乱。
　　再成个家！谈何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