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七姊妹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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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方晓雨的信无非如此：风土人情生活琐事。米雪儿自然是常提的角色，柳依依却好像从没写过。自从那次到我的住处吃过洋芋之后她又来过两三次。米雪儿来得比她勤，每次来都是缠着我陪她出去玩。有时陪她去玩，有时不去。我不出去她也就不出去了，通常她也是找不到别人跟她一起玩才来找我的。只好呆在我的住处，或坐或站，或叫我做点吃的，非要等到家里给她打电话她才回去。时间长了，她一从家里跑出来首先就来找我，我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柳依依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我这个人不太爱说话，行动起来木头木脑的，显得很憨傻。米雪儿又极其温顺，像猫一样，好事坏事都不往心里去。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居然也能玩得很开心。我们走得很近，成了同学们捉弄的对象。有一回米雪儿红着脸对我说：“我们一个星期天天见面，有什么话你不能当面对我说吗？还给我写那个！”我以为她指的是我给她写信的事，没有说话，心里想既然她不愿意我以后就不写了。我也曾经想过，我给她写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如果寄到杂志社没准还能拿一点稿费，寄给她甚至有些对牛弹琴。可是一看到她收到信时的满足感我就想继续写下去。我莫名地觉得只要米雪儿快乐五妹就快乐。
没过两天米雪儿跑到我的住处大骂我一顿，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说：“你约我见面怎么不去！害得我等了两个多小时。”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她消了气我才问她：“谁告诉你我约你见面的？”她说：“不是你想制造浪漫吗？情书写了一大把，我都逐一看了，今天又塞一封在我书包里，约我见面。我应约了，可你没有来。这么冷的天气，我足足等了你两个小时，冻得我都不行了。”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叠情书甩在我床上。我实在冤枉。随手拿起一页一看，情书的最后署着我的名，越看越觉得那是我的字体。我一一展开细看，篇篇情书写得酸溜溜的，真是费了一番心思了。我说：“谁这么缺心眼？开这种玩笑！”米雪儿看着我：“真是别人写的吗？”我说：“我有必要给你写这个吗？”她说那你为什么没收到。我赶紧翻我的书包，居然也翻出几封情书，最后的署名是米雪儿。我这个人不爱学习，所以书包里永远只搁着那么几本书，上课也只是光用两只耳朵听，几百年不会把书拿出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里面有情书。看着那些才被发现的情书我哈哈大笑：“幸亏我没有看见！”米雪儿嗔怪道：“你还乐了，我在寒风里等了两个小时你还乐了！换了是别人约我我会等那么久吗？”我说：“谁叫你这么傻。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不会是我写的。我们经常一处玩，天天见面，我要真有那意思何必绕那么大个圈子？”米雪儿嘟哝道：“因为是你我才那么傻的，要不然我怎么等两个多小时。”这句话让我感动得几乎流泪。
我问她:“要真是我约你你去吗？”她说：“假约我都去了，真约能不去吗？”我又问：“换了是别人呢？”她说：“当然也去。”我后悔自作多情了。我接着问：“为什么？”她说：“反正也是玩，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她的天真让我怀疑她的年龄。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说：“但是换了别人我不会等那么久的。”我听得清楚，但不作反应。她或许也不需要我作什么反应。此刻对我而言，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后来我们又各自收两封情书，都不作理会，闹的人没趣就收手了。
先前我并不知道米雪儿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女孩子，那次假情书事件后我渐渐知道了她在男生们心中的地位。那次情书事件后她一收到情书就拿来问我是不是我写的。再后来明知不是我写的也拿来给我看，好像要我分享她收情书的喜悦。我说：“别人给你写的情书你也分给依依看吗？”她说没有，她说：“她整天就知道学习，哪有时间帮我看情书。再说她是女生，要是看见我收到这么多情书而她一封也没收到，非得气死不可。”她似乎对收我的信并不怎么感兴趣了，但我还是一如既往给她写。我总觉得我和米雪儿的情书事件未必是单纯的捉弄，没准有人故意试探我和米雪儿之间的关系，然后证明我与她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于是纷纷把情书塞过来了。这说明在别人眼里我和米雪儿还是很般配的。这让我无比快慰。有的情书看过就扔了，有的需要回信。在班上我是比较能写的，如今又成了米雪儿最要好的朋友，回情书的大任自然交到我肩上。拒绝或不拒绝由米雪儿决定，大篇的文字工作就由我作主了。我说：“情书是给你的，为什么要叫我帮你回呢？”她说：“谁叫你是我哥们儿！”我说：“不如一并都拒绝了，反正也发展不出个好结果。”她说：“不行。玩嘛，一下子都拒绝了多没意义。”我没话说，谁叫我是她的好哥们儿呢，该写的回信我都帮她写了，她取走信之前每每要念几行，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不错。”
有关米雪儿的情书问题，在柳依依面前我只定未提。每当自习课闹得不能静心看书的时候我便同柳依依说话。我们趴在桌子上，脸对着脸。她给我讲好多书里的故事，谈论电影里的情节，我听得很投入。有一回我们正投入地谈话，一个同学用绳子拴着一只苹果掉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众人都跟着起哄。我想起电影里新娘新郎咬苹果的情景，羞得满面通红。柳依依跳起来，一把抓住苹果狠狠朝那个人砸去。接着脸一沉，大闹起来。
柳依依不像米雪儿那样沉得住气，而且她对什么都很在乎，这事被她闹得轰轰隆隆的。以后我再不敢和她脸对脸地趴着。她也总把脸朝向另一边。我们也不轻易说话。高一的春季学期开学没多久，一天柳依依踢开我的门，把一张纸扔给我。我看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红着脸指指地上的纸。我一面蹲到下去捡纸，一面叫她进来，全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站在门口赌气，脸侧向另一边。我展开纸一看，又是情书！署名又是我。情书的正文被修改过，署名安然分明是出自我之手。有哑口无言。柳依依说：“我们天天一块儿坐，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你这样做有意思吗？你又为什么不亲手交给我？偷偷夹在我书里这会子都被我妈妈看见了。”她说着眼泪流了出来。我看着她，不知所措。她说：“现在怎么办？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急得六神无主。
我说：“这情书不是我写的。”她说：“你好窝囊，现在出了事想开脱，既然敢做为何不敢承认？你说，我怎么向我妈妈解释？你看看这笔迹，不是你写的又是谁写的？全班上下五六十个人，除了你谁会把情书写得这么精彩？”我细看，确是我的笔迹，真是活见鬼了。细一看内容，原本是我帮米雪儿写给男生的情书，不知经过哪个大师的修改，居然也能打动女生了。我说：“情书是我写的，不过原意不是这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对你没那个意思。真的，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她一听这话突然不哭了，抹了一回眼泪，问我：“你对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很确信地说：“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她说：“你打心里没有喜欢过我？”我进一步说：“没有。”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说：“我值不得你喜欢吗？”我哪里知道她很在乎这些，弄得我怎么回答都说不清楚。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原本也喜欢你的。她不听，一边拭泪一边跑下楼去。我在后面补充道：“你找米雪儿问问，她也许知道点什么。”她不听，一口气跑到楼下。
我去找米雪儿，她嘻嘻地笑，气得我骂她不能欲罢难休。我还没开口她就得意地说：“依依是不是向你倾诉情怀了？”她那幼稚的样子让我又好笑又好气。我嗔怪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拿朋友开这种玩笑！”她低下头，说：“开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我下回不敢了。再说了，她真的暗恋着你。”说完她小声地抬头看我，拉着我的袖子央求我说：“别生气了，下回我真的不敢了。”我甩开她的手，说：“你就知道玩！你知不知道依依的妈妈已经知道了这事！”她大叫一声：“啊！这回闯下大祸了。他们偶然发现你帮我写的情书，马上就有人提议捉弄一下你和依依。没想到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完了，完了……”我说：“这件事你必须和依依说清楚，她都哭了。”米雪儿说：“不会吧？”我说：“我骗你干嘛。你应该向她妈妈解释一下。”米雪儿道：“我不去。这种事让大人知道了多难为情。我向依依道歉算了。”
一时我又想起情书上的称呼和署名，于是问道：“你们怎么把称呼和署名改得那么像我写的？”米雪儿道：“最后的署名本来就是你写的。称呼那里是做化学试验时用草酸溶解后描上去的。都怪你写情书写得太投入了，仿佛是你在谈恋爱似的。稍作修改，拿给谁都好使。”我竟不知自己帮她写情书已经用心到了这种地步。
第二日一位老妇人在我们教室的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探头进来看我几回。有人悄悄告诉我那人就是柳依依的母亲。我低着头不敢看外面。那几天柳依依脸色一直不太好，我想是那个玩笑开大了，伤害了她。我欲安慰她，却又难以开口。自习课闹翻了天，我们趴在桌子上，背对着背，脸各朝向一边，谁都不说话。没几天柳依依突然没来上课，我问米雪儿，她说依依大约要上昆明去念书了吧。我说：“她是不是还为那事生气？”米雪儿道：“不是。我已经向她道歉了，她说没事了。”我说：“那为什么念得好好的突然想着要去昆明念呢？”米雪儿道：“你别耿耿于怀了，说没事了就没事了。之所以现在才去可能是因为现在才联系好学校。上昆明念书还需要选一个好日子吗？”我又说：“会不会是她父母发现有人给她写情书怕耽误她学习才让她上昆明念书的？”米雪儿道：“你真烦。别疑神疑鬼了，依依说没事了就是没事了。她上昆明念书有什么不好，我想去家里还不让去呢。要是闹一场就能闹到昆明去念书，那我也大闹一场。”我终是耿耿于怀，心里有一个结，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