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死4

　　冯程华作为全村家暴行为的始作俑者，父亲成年后紧随其后，他们两个罪不容诛的魔头如今都已去世，终于还了村子往日的安宁。
　　弟弟曾经多次向我求助，但我和他一样没有经济能力，我们都是寄人篱下，我表示爱莫能助。从此弟弟看我的眼神多了一分疏远，他不再愿意在我面前故意做作。
　　我知道他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但是他越这样，我越喜欢看他这样。很庆幸我不是分苹果原则中挨饿的孩子，也不是挨打的孩子，我和弟弟生活在同一个家庭，却享受着两极分化的待遇。
　　造成种种差异的全部原因都是因为我有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孔，而是像伯父的女儿一样丑陋至极，加上固有的重男轻女思想，我的境况可能会比弟弟还要惨烈。每想到此，不由一阵后怕。
　　然而我的魅力仅仅散发在乡村之间，始终进入不到城里。大学毕业第一年去面试工作，没有一个老板因为我的美貌动容，我感到有史以来第三次挫败感。第一次在上大学期间，第二次是吴璐不愿意发自内心的请我吃点心。
　　挫败了一天之后，我感到力不从心，我是最漂亮的人，就必须尽快比其他人高出一等，但现实让我大失所望。我突然产生了如父亲当年喝醉酒后产生的低俗想法，期待出现一位男性老板图我的身子从而给予我工作。我为脑子里生出这样污秽的想法感到耻辱，可是第二天真的出现了一位这样的老板。
　　他是一位个头矮小而且秃顶的人，即使梳成三七分也只能盖住一小部分。我注意到他看见我走进来办公室眼睛都直了，目光呆滞的一直停留在我的下半身。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我叫朱通，你叫我朱老板就行。
　　朱通，这个折磨了父亲大半生的名字的再一次出现令我不由自主的为之一颤，然而茫茫人海，或许只是重名罢了。为了打消我的疑虑，我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他中小学在哪个学校。当他说出那个熟悉的学校名称时，我确定这个朱通就是父亲文章里写到的朱通。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竟然是许多年前校园欺凌的引领人物，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男人，居然让父亲害怕了几十年。在我看来，身材魁梧的父亲一拳就能结束掉眼前这个男人的生命。
　　朱通察觉到了我的表情变化，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看您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是实话。
　　朱通随后问我哪里不一样，我讨好的说：您比我预想的更有气质。
　　朱通开心的说：从你刚进来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一眼就相中了你，希望你能赏个脸，我也会同样赏你一个脸，要知道，我的脸可比你的脸值钱多了，明白吧？
　　我很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在贞操与利益之间犹豫不定，最终选择了后者。我说：行，但是得有一段发展过程，不能直接上床，慢慢来。
　　可以，朱通更开心的说完这两个字后，一脸猥琐的起身走到我身后，将手放在我的屁股上捏了捏：那我这两天先给你安排一个工作，哇，好屁股啊。
　　父亲当年为了巴结朱通，甘心让朱通摸屁股，许多年后，他的女儿为了求职，同样被朱通摸了屁股。
　　
　　朱通托关系将我引荐到了移动客户服务中心，我摇身一变成为了中国移动人工服务的话务员。父亲当年梦寐以求的工作是像金荣老师那样坐在演播室：喂，您好，您的电话，请讲。如今我整天坐在营业厅：喂，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也算是完成了父亲半个遗愿。
　　慢慢稳定下来后，我试图摆脱朱通的控制，却发现连着两个月没有来过月经。我很害怕，赶忙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显示HCG呈阳性指标。那是我第一次质疑医院有一批走后门进来的赤脚医生们操作不当导致结果失准，于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又去做了第二项检查，但B超显示宫腔内的确有孕囊存在。我怀孕了。
　　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如何走出医院大门的，我不想面对发生这样的结果，自动将这段记忆彻底抹去。只记得出医院之后徘徊在某条不知名的街，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检查报告重新确认，虽然知道事实已经盖棺定论，但仍心存侥幸。
　　就在此时，有人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将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下意识的把握在手里的检查报告迅速藏到身后。喊我名字的人是我的姨妈，她本身就站在我身后，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轻巧的将报告从我手里抽了出来，一边说这是什么呀一边闪躲我的抢夺。姨妈从不像对待弟弟那样对待我，她对我很敬重，我对她更敬重，所以毋庸置疑，我不敢对姨妈大发蛮劲，自然没有争抢成功。
　　姨妈看到关键信息后愣在了原地，我像犯错误的小姑娘一样低下头陪她木讷的杵着。姨妈一直是父亲之后第二个威严的象征，我已经做好了被姨妈指责未婚先孕不守贞操加上其他大事小事各种破口大骂的准备，直到骂的我狗血淋头，骂的她口干舌燥，只要能让她在丢失了家族荣誉面子的愤怒下消消气，一切我都忍了。
　　然而物极必反，我的担心全都是多余的，姨妈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反倒特别温和的对我说：唉，你现在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能自己作主了，只要不让家里跟着受罪，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姨妈不说你，也坚决不告诉别人，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我对姨妈感激涕零，拉起她的手边致谢边询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姨妈说她来城里是给鸽子场进货，看街道有个人身影跟我很像，走近一瞧，还真是我。
　　姨妈话锋突转，一脸不好意思的说她来半天了还没有吃东西，作为条件，让我请她吃一顿城里的大餐。这当然没问题，于是我带着她去到一家高档饭店大快朵颐。
　　此时此刻姨妈不管说什么都像一束光一样伫立在我面前，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我温暖。然而两个在我生命中成为过光的人却都将我深深伤害。
　　翌日清晨，伯母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了身孕，就连她奇丑无比的女儿也在时隔不久后打来电话阴阳怪气。之后又有几家亲戚打来电话询问，中午母亲也向我打来电话。
　　能泄露秘密的人一定是答应帮我守口如瓶的姨妈，我问母亲是不是姨妈告诉她的，母亲让我别管，我说我现在就给姨妈打电话。
　　这时候姨妈一把夺过母亲的手机，传出了她尖锐的声音：不用打了，我就在你家呢。没错，就是我告诉别人的。未婚先孕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替你隐瞒，再者说了，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你跟哪个混蛋生的野种。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刚长大就觉得翅膀硬了，才多大点儿就敢做这种事情，你让你妈的脸往哪搁。
　　
　　姨妈当着母亲的面对我大放厥词，但我并不怪罪姨妈，反倒她的话发人深省。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姨妈把这件事情宣扬给了南头的大爷大妈，于是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同龄人在这个阶段有很多都已结婚生子，我的事情并不是多么穷凶极恶、死不足惜的事情，但却随着人云亦云发酵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度，以前村民们因为我的美貌对我有多尊重现在他们就有多鄙夷。
　　我很快想明白了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正是因为以前光彩夺目，人们聊起我无一不对我褒奖。逐渐的，卓尔不群的我在他们眼里变得不合群，近视导致眯着看人的眼睛也被他们错会成目中无人。但是由于之前一直都在肯定我的好，于是想贬低我的话因为你没有说他也没有说从而积压心里。得知终于传出来了一件关于我的丑事，所有人都恨不得在我的头上踩上一脚，消灭我的锐气。
　　然而他们忽略了我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为了谋生的人，更只是一个没有他们见多识广的姑娘。我无法改变生在底层的事实，又不想像他们一样每个月拿几千块钱工资混天度日，我好高骛远，于是另辟蹊径，走上了当小三的道路。因此我赚到了很多钱，这些钱是我平平凡凡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本不属于我的财富被我赚到，自然使我被恶臭包围。
　　父亲死后我以为日子就会变得好过，却又有了姨妈作祟。我的人生里总是会出现不同的人带给我不同的悲哀，使我常年痛苦不堪。我并没有忘记这一切，这次事件让我明确了答案，许多人带给我的悲哀其实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悲哀，想明白这点之后我清楚该怎么做了。
　　父亲在他的文章里早已经告诉过我答案，心中稠密的流水声也暗示了这个答案，就让波光粼粼结束一切挣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