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自叙

　　3.丑陋的自叙
　　真没有想到姨妈的泄密居然把姐姐逼上了绝路，然而姨妈唯独将此事透露给了姐姐最亲爱的母亲，真正给南头的大爷大妈们宣扬的人其实是我。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正好赶上父亲逝世七周年，母亲让我回去村庄通知堂婶。一想到又要见到父亲堂弟的女儿，我就一股子闷气。我这个姐姐自恃长相出众，看谁都盛气凌人，让我特别不爽。
　　回去后刚踏进他们家门，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大喝一声，这句辨识度极高而且泼辣的声音，一猜就知道姨妈来堂婶家做客了。走到房间前，我被一句话吓得驻足在原地，姨妈居然给堂婶说姐姐怀有身孕了。我想这怎么可能，于是我侧耳贴到墙壁上听，姨妈说她在城里医院门口见到了姐姐，姐姐手里拿的正是检查报告，上面的名字就是她本人无疑。
　　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我更相信姨妈不会信口雌黄，她没必要胡诌这种事情。她能说出来，一定真是亲眼所见。
　　这时我的脑子里不爱转动的轮轴像被牛顿组装好了无数个他发明的滑轮组一样，牛顿轻微拉拽，它便马不停蹄的高速转动。很快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能消灭姐姐锐气的方法。
　　我打电话将此事告知了母亲，表现出对姐姐的担忧，让母亲帮我关心问候一下姐姐，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记住不要说是我告诉她的。母亲打完电话，随后不久我又向姐姐拨通了电话进行一番奚落，气得她哑口无言。
　　仅仅这些远远不够，为了从精神层面削减她的锐气，议论纷纷一定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去到南头假装无意中说漏了嘴然后立即收敛，这一举动不出所料的勾起了他们的好奇，他们急不可耐的央求我给他们讲讲接下来的故事，我极具人文色彩的告诉他们我不能告诉他们，因为我答应了要帮告诉我的人保密，他们若是想知道自己去问我的姨妈。
　　这群爱凑热闹的无业游民当即抛下我去找能满足他们的姨妈。
　　姨妈费尽口舌的向堂婶讲述了她如何误打误撞知晓此事的过程以及这件事一旦不加以制止会造成怎样的恶劣结果等等，终于说动了堂婶一窍不通的脑筋，堂婶这才打电话打算质问女儿。后来被姨妈抢去手机，狠狠将姐姐训斥了一顿。
　　姨妈明明骂了别人，却把自己折腾的一肚子火气，她火冒三丈的留下一句不坐了，便收拾东西出门回家。
　　恰逢此时，那群大爷大妈们匆匆赶来，见到姨妈当即将她团团围住。正低头行走的姨妈本就气性硕大，见此情形更是来气，瞪大着眼睛说：老娘我正在气头上，别来烦我。
　　大爷大妈们软磨硬泡：哎呀，你就说说呗，你侄女到底怀没怀孕啊？急死我们了，你倒是赶紧说呀。
　　姨妈更生气的回应他们：怀没怀孕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们的种子，你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姨妈说完气势汹汹的离去，众人从她的话中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便不再阻拦姨妈。
　　谁也没想到从村民口中把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居然闹得这么大，姐姐因为受不住舆论压力最终投湖自尽。她死之后，我才愿意承认她相貌姣好，虽然这是公认的事实。
　　之所以我会对姐姐怀恨在心，一切源头还得追溯到高中下乡那年。
　　那年学校改建，提出了分放部分班级下乡交流学习的议案，最终决策通过后，我被分配到要去的乡镇正是老家所在乡镇。更无巧不成书的是，要去的学校也正好是姐姐所在学校。由于父亲和堂叔堂婶家断绝了往来，我和姐姐当时已有近十年未见。
　　但她并不足以让我思念，她的形象在我脑中早已经淡的看不见。虽然我和她同出生在底层，不过如今我已经是让他们那些乡村学生遥不可攀的城里人了，我会时刻谨记自己从城里来的身份，不屑与他们为伍。
　　站在多功能厅大讲台上展示幻灯片时，一张清澈美丽的脸孔很快映入眼帘，即使多年未见，但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姐姐，她比小时候更加俊俏。童年时姐姐很少与我玩耍，在极少数的玩耍当中，原本将我视若珍宝的男孩子们都因为她的加入纷纷转移阵脚更愿意与她一组，而有些不幸分到和我一组的男孩们无一不表现出唉声叹气，他们对游戏的积极性也大幅下滑。明面上我们一块在玩跳皮筋，实则男孩子们都转而思考如何用滑稽的玩笑逗姐姐一乐，这成了他们男孩们实际进行的游戏。
　　那时我并不知道哪里不如她，我对相貌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是区分人与人的标志。
　　展示完后在学校闲转，这时一个穿衣风格简单干净的男生停到我面前问我要联系方式。虽然我不愿意结识乡巴佬，但他奶里奶气又下颌明显的脸蛋深得我心，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就跟着了魔一样，连欲擒故纵都没有，就直接把电话号码写给了他。
　　后来和这个男孩每天都会聊很多，我把我在长安的喜怒哀乐都分享给了他，他也说以后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住进长安。虽然我自己就是靠着父亲实现了阶级的跃迁，但我看不起底层里的任何一个学生，也不相信那里面有人能住进长安，却唯独对他有信心。
　　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什么话都和他说，唯独除了没告诉他我看不起乡下人，因为他也是乡下人，他不会理解我的，我不想我们之间已经发展到谈吐暧昧的爱情让他感到男卑女尊。我也告诉过他那个长得还行的姑娘是我的姐姐，他问我哪个，我说：就是那个扎一个马尾，留两缕龙须的。他继续问我是哪个，我说：偶尔戴副眼镜，身材匀称的。他仍问我是哪个，我说：就是你们公认最漂亮的那个。他恍然大悟：哦，是她呀。
　　他随之喜出望外：哇，她是你姐姐呀，她确实长得好美，那你这。
　　他及时把没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但我一猜就知道他没说完的后几个字一定是“跟她也差的太远了吧”。不过他没有把伤害我的话说出来，那他就不算伤害到我，我自然不会刁蛮的追究他一时大意的言辞。
　　第二天，他问我有没有姐姐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我对他突如其来打听别人父母联系方式的行为感到很惊诧，连忙小心翼翼的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他喜欢给别人家长打骚扰电话，全班他都打过了，就剩我姐姐一个人了。
　　我知道他是一个喜欢做很多无聊的事情的男孩，就比如给别人打骚扰电话，虽然大家都会故意说他一句无聊，但其实看他做的过程很有趣，听他讲述的过程也很有趣。我喜欢这样的他，我知道父亲虽然和他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堂叔断交多年，但仍保存着堂叔的电话，于是我不假思索的把储存在黑名单里的那串电话发给了他。
　　他得到了我姐姐父亲的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打过去装成别人和堂叔聊天。他很擅长制造话题，他们的聊天内容一定生动有趣，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听他第二天转述给我了。
　　然而第二天他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分享，我与他的联系也慢慢变得生硬，直到他温存的嘴提出凉薄的分手。我始终不明所以，便一直过意不去，于是打听去到了他家。和他待在一个房间时，他羞答答着脸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后来他被妈妈叫去厨房烧柴，我在他房间里四处转悠，因为是他的房间，所以觉得其乐无穷。
　　我找到了一本藏在夹缝里的日记本，正好是最新的一本，记载的日期从半个月前开始。我翻开到五天前那一页，想一探究竟分手原因。他写道：丑女人每天都找我聊天，真够烦的，我只好把她当成一台具有独立组织语言功能的机器。没想到她居然是丑女人的姐姐，太让人匪夷所思。原本不知道这一点之前，我只是觊觎丑女人家在城里的身份才主动与她认识，希望她家在城里的渠道日后能助我成才。我百般哄骗，终于丑女人告诉了我她家的电话，我给她爸打去电话，知道了她是独生子女，也了解到了分苹果原则。之后再了解，她妈竟然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我一直以为她妈和她一样高挑婀娜、气宇不凡，没想到连健康的人都不是。此后和她相处，但凡看到她展示出美好的一面，我都会心里默默重塑一遍她残疾母亲的形象，借此打消掉她的部分美好。暗恋太痛苦了，只有这样，才能减少我和她之间的悬殊，才有力气一直暗恋下去。
　　难怪那天之后他不来找我攀谈，原来是因为我提供的号码在他打完电话后重新让他找回了自信，他开始想尝试大胆追求姐姐。
　　我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我爱他就像月亮爱黑夜，但他却没拿我当回事。从城里来的身份并没有改变他对我相貌的成见，他从来没有纯粹的喜欢过我，反观我那个除了相貌一无是处的姐姐，却让他对爱情发自内心的自卑。他自始至终真正喜欢的人是姐姐，不是我。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望穿秋水，他暗恋姐姐的事实令我无力回天，我认为事实绝不如他日记里写得那样简单，一定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姐姐背地里使坏拆散了我和他，于是将一切矛头迁怒于她。从那时起，我便对姐姐怀恨在心。
　　姐姐短暂的一生唯独有过最后时刻那一段恋爱，刚开始她的确不知道朱通有家室，因为朱通告诉她的是他离异未再婚。姐姐以未来结婚对象的身份和朱通交往六个月后，才得知自己的小三身份。
　　姐姐死后，我打算回村子居住数月，然而因为住不惯乡村第二日便打道回府。这一天里，我打开红木柜子试图翻找从前的痕迹，却意外发现了堂叔的另一份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