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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3

作品名称:欠乱长安      作者:张晓葱      发布时间:2023-01-20 19:01:24      字数:3115

  十天后,冯程华重疾不治身亡。
  冯程华死后,家里也来了几个油嘴滑舌的台湾人。冯程华生前和根达关系亲近,他和根达身上发生过许多相似的事情,不禁让人匪夷所思他们身体里流的血液是否相同。为这个事,冯程华母亲和根达母亲在晚年被人心议论纷纷。
  没想到两人一前一后的死亡日期都如此贴近,就连死后都有事迹雷同。
  冯程华妻子和根达妻子是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冯程华妻子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至少当着别人的面没有见过她留泪。
  那年的我,虽然看不惯根达妻子只会嘴上说得半死不活却不实际行动,但是相比冯程华妻子的眼角干涸,我更加谴责冯程华妻子不为亡夫掉一滴眼泪的绝情。
  那时我一味认为,眼泪是体现悲伤的唯一方式。
  十五年后的我,受城管欺压,让顾客谩骂,被儿女轻看……我的可爱女儿,整天埋怨我没有给她公主般的生活,没有让她出生在城堡里。
  那时我的生活极其不堪,我见识了人间的冷暖,总体来说,生活的严肃大于温暖。
  我每天忍辱负重。我不像越王勾践那般忍气吞声只为等一个东山再起的契机,我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盼头,我说的每天就是每天,一直忍到我这辈子死的那天。
  可是说来奇怪,我一个人扛那么苦的生活,我却从不哭泣。
  
  想到我虚荣的女儿今后心智大开,学校要求填父母职业时,她该如何美化我这个职业?
  我为我这么可爱的女儿感到悲哀,摊上我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父亲,她该有多难过呀!
  我从不打她骂她,我甚至有些自卑,不敢直面她。公主是不能打骂的,我将错误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
  
  冯程华死后,最能表现悲痛的居然是他的小女儿吴笃。
  吴笃失去了父亲的肩膀,她再也站不稳了,整天弯腰驼背,死气沉沉。
  吴笃开始追星,把某一个明星的喜怒哀乐作为自己的喜怒哀乐。
  冯程华妻子在冯程华死后,从冯夫人的名称变为吴寡妇。吴寡妇发现了吴笃不理智追星的问题,劝吴笃给明星少投资点儿,还说吴笃是整天活在虚幻里。
  从父亲死后,吴笃的脾气异常怪异,她和我一样更希望别人说她务实,但她比我还活不到现实。因为母亲的话,她很生气,随后大骂母亲。
  吴寡妇完全想不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会因为电视机屏幕里的艺人怒骂自己,她感到失望至极。
  但毕竟吴笃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她割舍不掉。冷战一天之后,她还是怯怯的去敲吴笃房间门,问吃不吃下午饭。
  
  吴寡妇意识到吴笃出现了很大的心理障碍,打算带吴笃去看心理医生。
  冯程华一家拿不出为冯程华治病的钱,却宁愿砸锅卖铁为女儿做心理治疗,她们去了长安最好的心理咨询机构。
  冯程华到死也没钱治病,我本能的将冯程华家认定为经济最萧条的家庭。可是吴寡妇却带着吴笃去了长安最好的心理机构,这说明她们不像我想的那样贫穷。这份落差让我很难受。
  好在听闻吴寡妇每次预约的都是最低廉的咨询师,这让我的心情得到一丝丝慰藉。
  我不明白,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狭隘?
  
  心理咨询师废了一堆唾液也没能分析出一个所以然,吴笃的病因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所有人都认为吴笃的改变莫名其妙,她妈妈甚至以为孩子中了邪,偷偷大老远请来神婆。
  我是村子里除了冯程华一家外唯一见过神婆的人,说起来也是误打误撞。不过那时我只把她当作一个平常的老太婆看待,知道她是神婆还要再过五年之后。得知她是神婆后,我再也回忆不起来见她时原本的相貌。由于她的神婆身份,她在我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变得神秘莫测。
  吴笃在五年后去世,自此之后,吴寡妇不再避讳提起吴笃,请神婆的事情才广为人知。
  听说当时神婆作法,舀一杯面粉,用左手掌印不停的在上边来回刮抹,直到拓成一个齐整的平面。光是这一步,就费了半个小时。
  我听闻此事,倍觉神婆不是一般人,因为时间就是金钱,一般人还真干不了这事儿。
  神婆让吴笃右手在面粉里刮抹,然后她盯着刮抹后不齐整的平面研究了起来,随后对吴笃的母亲解释她从面粉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吴笃的母亲边听边附和,其实她一句也没听懂。
  后来神婆倒掉面粉,又装满茶水。她用指尖不断蘸水,弹在吴笃身上,直到一杯茶水变为半杯。
  神婆说她已经化解了吴笃身上的妖魔鬼怪,这下没事了。
  
  十五年后某一晚十二点,本来这个点该是生意最鼎盛的时候,但是那天却格外惨淡。
  我在快餐车上给自己做了一顿饭,奖励自己一盘肉菜。这份饭在别人那儿买最少五十,其实成本只有十三。
  这时我想起了吴笃,想起了神婆。
  无论我长到多大岁数,依旧会害怕神婆这种通灵怪人。即使我在灯火通明的地方,也觉得背后有人。
  
  其实吴笃哪有什么病变,在我看来,不过是父亲的死放大了她的矫情罢了。
  冯程华对外和蔼可亲,对女儿却相当严厉,经常打骂女儿。吴笃很早就开始追星,很早就开始死气沉沉。她痴迷的是一种叫“丧”的文化。只是以前冯程华活着,她但凡敢表现出来,少不了又挨一顿毒打。皮肉之苦打消了吴笃的表现欲。
  冯程华死后,单靠吴寡妇一个女人家管不住吴笃,吴笃便将自己的个性展露无遗。同时她身上的一切变故都可以怪在冯程华的死之上,这貌似是对父亲经常打她的一种惩罚。
  
  我和吴笃虽为发小,却相交甚少。小时候经常一块儿玩,但自从那次她妈妈找到我家里来之后,我们便很少玩了。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揭人家吴笃裙子,不知道被村里哪家人看到了,到吴笃妈妈那儿告状。那人添油加醋,说我把人家吴笃衣服全脱了。
  吴笃妈妈来我家指责我的时候,我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传成我脱了人家衣服。父母把我一头雾水的模样当作默认罪行,甩手对我一巴掌。
  从那之后,我不知道以一种怎样的方式重新面对吴笃,或者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直面在和吴笃重新玩耍时她妈妈突然出现。
  她妈妈一定开始对我带有异样的目光。似有似无的芥蒂,让我身心俱疲。
  
  我对吴笃谈论过关于她性格改变的看法,我说她是因为她爸死了没人能管得住她她才敢嚣张的,吴笃对我不屑一顾。不过自那以后,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横起来过。
  那之后,吴笃休了学。在我忙碌于学业的时间里,她整天骑一辆自行车在街道闲逛。我向往她的自由,又嘲笑她的自由。我用功读书,现在苦点累点,将来会有大好的前程。而吴笃的人生算是已经定格在了这个年纪、这个阶层,以后有的是生活蹂躏她的时候。
  可是天不遂愿,我并没有像学生时代想的那样前程似锦,我无奈选择了卖烤串,生活把我好好的蹂躏了几十年。而吴笃,很早让自己去世,她将自己停留在了五年后,她没有给生活蹂躏她的机会。
  对于吴笃的死,我甚至有些忏悔。我猜对了她改变的真实原因,如果我不告诉她,她会认为所有人都猜不到,她或许能自信的活下去。都怪我告诉了她,让她回去忧心忡忡,害怕我童言无忌,将真实原因公之于众。
  现在想来,她选择了退学或许也是因为我。她将自己从一个学生身份转变为一个社会成员,这种举动在当时极其大胆,她大概以为这样做就能让我害怕她。从而帮她保密。
  
  为此我活在自责当中。
  我特别喜欢自责,任何事情办的不妥我都要自责。所有的错都可以怪到我身上,但是必须要有一个人承担这份过错,我永远不会当这个人。
  我只是喜欢让别人看出我的愧疚,从而分析我的内心,夸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十五年后,我已经懒得表现自责,我的生活只是日复一日的接待顾客,顾客皆是过客。我每日辛劳,我养育的子女应该理所应当对长辈感到自责,他们吃我的用我的,将来一定要考一所好学校上一个好班报答我。他们不应该懈怠功课,他们要收敛欢声笑语,全身心投入学习。他们必须在我的监督下变得大有出息,要带着我和孩子他妈的希望而活,要为我们的脸面而活,而不能只为他们自己的开心而活。
  我的女儿本来就轻浮,做事毛手毛脚,我也知道她学习很辛苦,压力越来越大。可惜我是她爸,我比她年长,我在社会里打拼的时候她还没有进入社会,而她上学的目的正是想以一个好的起点步入社会。在她没有进入社会之前,我随时可以凭借社会经验随意指摘她。我会否认她的辛苦,告诉她社会上比学校里辛苦一万倍,学校的时光是最幸福的,她不能有任何理由抱怨。
  我无形中已经成了孩子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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