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午后，县城的街道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原本热闹的街道此刻只剩下了街道。吃完饭，王向凡领着肖彩霞走到了自行车商店。那店面摆在了街道尽头的一个小角落里。门面不大，却有些讲究。距离门口的一侧，摆着一排崭新的自行车。在肖彩霞看来，这些自行车都是一个样，但都漂亮极了。店里，也摆着些许的自行车，有个小姑娘蹲在一旁，手上拿着布，正擦拭着身边的自行车。
　　从店里走出一个脸上笑呵呵的中年妇女，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羊毛卷的头发将她的大脸遮住了不少，却遮不住她脸上的肥肉。臃肿的身材硬是挤进了一件紧身的裙子里。肚子被勒出了好几层肉。一副“时髦”的打扮。想必，这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肖彩霞见状心中有些犹豫，不敢往店里走。王向凡却是一副从容模样，客气地回应着中年妇女。牵着肖彩霞就跟着中年妇女往店里走。
　　“女主人”一知道王向凡和肖彩霞是来买自行车的，便不停地向他推荐，价钱都是好几百。肖彩霞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惊讶”。她回想起出门前，她将三张五十的大钱小心地包进手绢里。本以为那就是很多了，却没想到在她看来的这么多钱，竟是不够的。
　　“你觉得咋样？”王向凡问了问正在盯着一辆自行车的肖彩霞。
　　“我觉得挺好，就是……”王向凡和那妇女都盯着正在说话的肖彩霞，弄得肖彩霞越说越小声。
　　“哎呦！这么漂亮的自行车怎么会不喜欢呢！再说，现在谁家不配一辆自行车？好多人家都买的是‘永久’的，我们国家自己造的，都说好呢！”
　　肖彩霞被中年妇女的话堵住了咽喉，她看了看旁边的王向凡后又低下了头。
　　“老板，有没有便宜一点的，你说的这些都有点儿贵，有没有少一点的？”王向凡看出肖彩霞到底在犹豫什么。
　　“太贵了？那有那种‘飞鹰’的，有一两百吧！还有那种杂牌的，就一百多一点。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买‘永久’的，花两三百，可以骑很长时间。要是有问题我们也给你修呢！”女店主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丝机会。
　　在女店主的连续炮轰之下，王向凡还是没有屈服，两人最后买了一辆一百多的杂牌自行车骑走了，还让女店主送自己了一个打气筒。那车虽然和那些有牌子的车一个样儿，但是车闸不是特别好捏，捏它的时候要花好大的力气，骑起来也没有那些“好车”省劲儿。但是，对庄稼人来说，骑什么车都一样，反正肯定比走路省事儿多了。
　　快三点，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太阳躲在了云朵身后。王向凡一圈一圈蹬着自行车，肖彩霞侧坐在他身后，脚下的路不停地向后挪动。肖彩霞听着自行车轴转动的声音入了迷，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二次坐自行车，第一次是结婚的时候，那时的车是借别人家的，这个是属于他们俩的。她坐在自行车上越过一个又一个步行的人，阵阵微风拂过发丝，一切竟是那么地平静祥和。
　　王向凡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周围的一切也都慢了下来。肖彩霞闭上了眼，她想仔细地听一听耳畔回荡的风声。过了好一会儿，王向凡用劲儿捏了车闸，两人身体微微前倾，肖彩霞看了看四周，那房子和周围的树，感觉自己和丈夫还身处在县城里。
　　“到哪儿了？”肖彩霞从车上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心中确定还没有到家。
　　“学校！进去看看？我们学校！”
　　肖彩霞转了身，身后伫立着一扇不大的铁门，旁边有一个小房间，一个老人披着一件发黄的白色褂子从里头走出来。
　　“王老师，来学校有事儿？”微笑的脸庞也挡不住老人脸上的沧桑。
　　“也没啥事儿，我带着我媳妇儿来县城逛了逛，顺便来看看。”王向凡推着车往铁门的方向走，肖彩霞紧跟在身后。
　　老人从里头将铁门打卡，王向凡对着他说了声谢谢，便带着肖彩霞往校园里走去。等到两人走远了，老人又从里面将铁门锁上了。
　　快到两点，有些变天，原本刺眼的太阳被乌云无情地遮挡住了，微风里夹杂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大家知道，这是天空在蓄积力量，准备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王向凡随意找了一间教室，推着自行车和肖彩霞一起躲进去了。
　　肖彩霞这是第一次走进中学。这个学校比村里的小学可大太多了，这里头有好几座楼房，每座楼房都有三四层。王向凡说这里面有学生上课的地方，也有学生住宿的地方。教学楼后面有一片水泥铺成的空地，那是学生们的操场。每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树，什么样的树都有，有的长相连肖彩霞也没见过。教室里头也是“漂亮”，黑板、课桌、椅子，都是孙庄的小学无法相比的，每个教室里头还装了电灯。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羡慕，若是在这样的地方上学，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她有些不能理解肖秋霞要回家种地的执念。
　　“彩霞，过来坐！”王向凡将车停在了走廊，自己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
　　此时，屋外那处广阔舞台上的灯光已经被彻底熄灭了，伴着几道猛烈的光束，前奏已经开始响起—轰隆隆……轰隆隆……阵阵大风从天空冲到大地各处，窗户被它撞击地嘎吱嘎吱响，像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就连深埋泥土的大树也不能幸免，任意被狂风摆弄，更别说树上的那几片脆弱的枯叶了。
　　王向凡将自己头顶上的一盏灯打开，微弱的灯光，是灰暗的教室里唯一的光源。
　　肖彩霞坐到了王向凡的旁边，那是一张两人的课桌，桌子上坑坑洼洼的，上头被学生写了很多五花八门的话。肖彩霞满是兴趣，趴在桌上将那些话一行一行地看过去。
　　狂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大家心想着，这场表演终于要开始了。
　　“估计这场雨下得不会小呀！”王向凡靠在身后的桌上，看着窗外，等着这场大雨。
　　“妈在家要担心了。”肖彩霞直起身，也看向了窗外。
　　突然，教室外到处都是“啪嗒啪嗒”的声音，原本干燥的浅色地面很快就被涂上一层深灰、深红色。大家还没来得及欣赏着一开始的表演，“啪嗒啪嗒”就变成了“哗啦哗啦”，一阵大风刮来吹歪了一道道雨线，空气充斥着水汽，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
　　“没事！等雨停了，咱们就回去，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王向凡看了看窗外的雨，又看了看身边的肖彩霞。
　　“你冷不冷？”凉风从屋外吹来，肖彩霞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不冷，你冷？”王向凡看着有些发抖的肖彩霞，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凉得有些僵硬了。
　　肖彩霞急忙反驳，急忙将手从丈夫手中抽离。
　　“你别动，我给你暖暖！早知道让你多穿一点了。”王向凡双手搓着那双冰块般的手，肖彩霞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手因为常年干活显得皱巴巴的，手指关节显得格外突出。指缝里还残留着几点泥渍。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肖彩霞点了点头，本以为王向凡会将手放开，却只见王向凡牵着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她听到他嘴里说着“再等等，天就晴了”。
　　雨水依旧不停，偶尔从苍穹之上传来几声轰隆，原本寂寞的街道屋檐下挤满了躲雨的行人。哗啦雨声中夹杂着人们的闲聊声，这场戏演得好不热闹！与外面相比，肖彩霞和王向凡在教室里静静坐着，两人依旧牵着手，没有说话，雨滴落在窗台上溅起水花。在他们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慢了都静了。如果可以，真希望这雨不要停……
　　“不知道城里的学校是不是也这样好？”肖彩霞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
　　“城里？咋会想这个？”王向凡听得云里雾里。
　　“那天小梅姐跟我说城里的楼都是十几、二十层地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了，我也没去过城里。不过她是从城里回来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王向凡看了看身边的肖彩霞。
　　“也可能……”连自己的丈夫都不知道，那自己岂不是更想不明白吗？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但下得却还是很急，好些等不及的人用手遮着头，咬了咬牙冲进雨中，向远方跑去……
　　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两人同时抬头向门口望去。
　　“王老师？”门口的人发话了，那是很温柔的女声。
　　“小姚？”王向凡站起身，肖彩霞一头雾水，也起了身。
　　“真是你王老师，我还以为是教室的灯没关呢！”这个女孩子声音很是吸引人，留着可爱短发，白色的衬衣配着一条蓝色的亚麻长裙，脚上穿着一双黑皮鞋。肖彩霞看着她想着这个女孩也就20出头。
　　“今天带着我媳妇来县城了，不是下雨吗？正好近一些，过来看看。”王向凡牵着肖彩霞的手向教室门口走去。
　　“我刚才在办公室改卷子，下来的时候看见教室灯亮着，以为是谁走了忘记关上了，就过来了。”
　　肖彩霞看着女孩，觉得她落落大方，自己是从未见过这样吸引人的姑娘的。
　　王向凡向身边的肖彩霞介绍着姚瑶，说她是从大城市来的，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一家人才搬到了县城。
　　“我还没见过嫂子呢！今天终于见着真人了。”
　　肖彩霞一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以笑一笑来回应，在肖彩霞自己看来自己现在就是处在尴尬与手足无措的地步。
　　“你嫂子没怎么出过门，还有点儿害羞。”王向凡忙哈哈一笑。
　　一旁的姚瑶也笑了，就是肖彩霞一脸的疑惑，不知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
　　三人站在门口闲谈了一小会儿后，雨就停了，姚瑶说晚上要和爸妈出去吃饭就离开了。
　　剩下的王向凡和肖彩霞坐回窗边，被大雨冲刷过的地方被微弱的光线照得闪闪发亮。太阳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也许是午后的倦意来袭，两人紧挨着，靠着身后的桌子，闭上了眼。
　　等到醒来，已经是四点多了，太阳彻底不见了，头顶的那片天灰蒙蒙的。王向凡带着肖彩霞回家。因为有些暗，王向凡骑得很是小心，自行车的两个轮子溅起泥渍，肖彩霞看着还有些心疼——毕竟是新买的车，就这么骑进泥地里了。心里记着回家一定要好好擦一擦。
　　路上王向凡说姚瑶就是王建国买自行车的“动力”。那时候，王建国本来是想和姚瑶一块儿回家的，大家也都知道王建国的心思。不过他打的一起回家的算盘，最后是以失败告终了。
　　“那建国是喜欢那个小姑娘吗？”肖彩霞坐在车后，风将她说的话带到了远方。
　　“喊人家小姑娘，她也就比你小那么一岁。我看建国是真的喜欢姚瑶，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王向凡笑着反驳，自家媳妇这样说，把他们俩都喊老了。
　　“我要是建国我也会喜欢小姚。好看，什么都懂，漂亮。”肖彩霞看着向后移动的泥地，那条深蓝色长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王向凡没有说话，天越来越暗，此时的他正一心一意加快速度向村庄飞奔。若是天彻底黑下来，就要去别家借个手电筒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