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庄稼人在这些天铆足了劲儿，赶在霜降之前，种下种子。冬天，在人们的忙碌中悄然降临。等到人们忙碌完，才发现，天早就冷了，秋衣秋裤早就穿上了，这才明白，冬天到了。
　　星期六的一早便出了个大太阳，肖彩霞一早起床，边收拾东西边等王向凡回家，他已经三个星期没回了。阳光大把大把地撒到院子里，肖彩霞趁着天气好将自己屋与婆婆屋的棉被拿出来晒了晒，掸了掸里面的棉花。
　　肖彩霞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李丽和王银凡还在屋里睡觉，婆婆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给李丽煮鸡蛋。此时此刻，好像只有她自己闲得没有事干，盯着大门口的位置发着呆。
　　“媳妇儿，发啥呆呢？”王向凡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小麻袋，正看着发呆的肖彩霞。
　　“你回来啦！”肖彩霞看着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和王向凡有半个多月没见了。
　　“你一个人干啥呢？”王向凡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坐到了肖彩霞旁边。
　　初冬的阳光已经不会让人觉得燥热了，相反还有一种幸福温暖的味道。院子里栽种的花草正在享受这热烈的阳光，就连拴着的老黄狗今天也格外精神。肖彩霞盯着院落，内心如同微风拂过的湖面一般宁静。
　　“我这不是晒太阳呢！你咋回来这么晚？”旁边坐着的王向凡，使肖彩霞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愉悦。
　　“前些日子王建国家里有事，自己先回来了，学校这些日子事儿多，昨天好不容易弄完的。今天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你自己走回来的？”肖彩霞看着王向凡风尘仆仆的模样，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也不算，我这是慢慢地‘晃荡’回来的，走走停停。感觉还可以。”
　　“那不还是走回来的！你身边就没其他一块儿的人吗？也不问问人家，让人家把你一起捎回来呗！”县城离家虽说不是特别远，但要是走回来，也得花些时间。肖秋霞气喘吁吁跑回家的模样浮现在肖彩霞的眼前。
　　“就这点路，以前王建国没自行车的时候，我俩也是一起走回来的，他之所以买了自行车是因为想和学校一位女老师一起走。那自行车可花了他三个月的工资呢！”王向凡说得很是随意。
　　“这么多！”
　　“可不！不过最后女老师没到手，就我俩一块儿回来了。倒是便宜我了。”王向凡轻轻一笑。
　　“行！那咱也买辆自行车吧！”肖彩霞一下站起来，低头看着身边的王向凡。
　　王向凡一个没坐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肖彩霞。
　　“你说啥！买自行车？让你买件衣裳都舍不得，咋想着买自行车呢！那可要花不少钱呢！还是算了吧！”
　　“为啥算了，买辆自行车，你和建国回家不方便多了？就这样了！今天下午就去！”肖彩霞心潮澎湃，自己的这个决定像是将要拯救世界一般，一刻也耽误不得！
　　王向凡本想拒绝，但看到肖彩霞闪烁的眸子，便说了声“好”。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肖彩霞，自己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慰籍。此时，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也不想有人来打扰，只想静静地看着她。
　　肖彩霞走到院子里，站在了太阳底下。头顶的阳光将她的脸晒得通红，就像王向凡第一次在小学里见到她时的模样。王向凡坐在门槛上，和肖彩霞聊着家常。什么地种好了，王阳媳妇和她说了说大城市里的模样，李丽怀孕了……一小会儿的时间，王向凡知道了不少事儿，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过这个家一样。
　　婆婆煮完了鸡蛋，又将一大家子的饭准备好了。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见着王向凡也回来了心中更加愉悦了，忙叫着肖彩霞和王向凡到厨房将饭盛出来，自己去叫李丽和王银凡起床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多了一个王向凡，原本刚好的圆桌变得有些拥挤。屋子里回响着筷子触碰瓷碗敲击声，掺杂着几声对话。
　　“银凡，一会儿你吃完饭，也把我们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晒。”李丽拿起桌上的碗，吸溜着碗里的面糊。
　　肖彩霞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不想觉得李丽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是好像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用银凡，一会儿我去就行，我屋的和彩霞屋的晒得差不多了。”婆婆看了肖彩霞一眼后又和银凡说着。
　　李丽也没看婆婆，拿着筷子搅着碗里的面糊，轻笑了两下后才抬头看着婆婆，笑着说道：“妈，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让银凡去就行。你们也够辛苦的了。银凡又没啥事儿。”
　　“妈！一会儿我带彩霞出去一趟。”
　　婆婆本来还想再开口，却被王向凡抢先了一步。
　　“出去？去哪儿？干啥？”
　　“没啥！就出去看看，中午你们不用等我们吃饭。”王向凡看了看身边的肖彩霞。
　　肖彩霞也不说话，任由王向凡应付着全家人，她的心如释重负。晒被子的事被大家略过去了，王银凡带着感激看了看王向凡。身边的李丽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咬着自己手里的烙馍。
　　吃过饭，李丽一脸不情愿地走回屋里，南屋又传出了李丽的吼叫声。肖彩霞帮着婆婆洗了碗，又喂了喂院子里的大黄狗，连忙回屋了，那偶尔的争吵声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屋里，王向凡低头坐在床沿边上正写着些什么，肖彩霞本想轻轻将屋门关上，结果木门发出的吱呀声，还是引起了王向凡的注意。
　　“咋了？”王向凡看着肖彩霞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好奇。
　　“没咋，你干你的就行。我关门！”肖彩霞动作一重，两块木头又“啪”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儿。
　　“不是买自行车嘛！你快收拾收拾！”
　　肖彩霞心中的火早就熄灭了，那个吃饭前让她激动的决定，又让她有些犹豫。她不是不愿花钱，只是院子里的那扇门，她从没有真正走出过那扇门。以前是在娘家，现在是在自己家，她现在对早上的计划感到疲倦。她想着在屋里缝上一天的针线一定是一件惬意的事，虽然她每天都是这样做的。
　　“咋？赶紧收拾收拾！”肖彩霞的犹豫在王向凡面前暴露无遗。
　　“你不是还有事儿吗？不然你先忙吧！这也不急！”
　　“我就是随便写点东西，没啥事！快去收拾收拾。”王向凡下了床，走到肖彩霞身后，轻轻将她推到床边。
　　肖彩霞心中被不情愿占据，她确实不想去了，但是计划是自己说的，决定是自己做的。于是，她压着心中的烦躁，收拾了起来。她在麻花辫上绑了一根红头绳后，又打开床头破旧的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了她的那个破旧书包，又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了几张大钱，用手绢紧紧包住，递给了王向凡。
　　“你在书包里藏了多少钱？没想着，我们家里这么有钱！”王向凡哈哈一笑，接过手绢，将它放在外套的里兜里。
　　“净瞎说！有钱就盖座新房了！”肖彩霞尽量忍住不笑，第一次看见王向凡，她心生肃穆，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后来又以为他是个爱害羞的人，结婚后，发现又不是那样。
　　王向凡去和他母亲说了一声，就与肖彩霞出门了。县城里有卖自行车的商店，两人没有交通工具，就决定走着去。路上碰上了王阳和他媳妇正从姜庄赶集回来，两家人寒暄了几句，临走前，周小梅又往肖彩霞手里塞了俩青枣。
　　对于住在农村的人来说，村子里除了别人家的地，基本上哪儿都是小路，都能通到县城。村子里的路都是土路，越往外走，人越少，刚开始还能碰上几个熟人打声招呼，到后来只有两边的杨树林或是农田。静谧得只剩下王向凡和肖彩霞的脚步声和几声鸟叫声。
　　周围的陌生气息让肖彩霞稍微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路有多远，也不知道这路是通向哪里。肖彩霞想起了大胆的肖秋霞，每天一个人从学校跑回来的模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要跑回来的原因，静谧、孤单、鸟叫声都在逼迫她赶回家。
　　“想啥？”王向凡看着肖彩霞的发呆模样，不禁好奇。
　　“没啥！你走的这路对吗？”
　　“我又不是第一回走，这是最近的路。咋？怕走丢？”王向凡轻轻往肖彩霞身边靠了一下。
　　“你咋老喜欢说不着边的话？我以为老师都应该是一句话不说的。”肖彩霞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王向凡，没忍住笑。
　　“我也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爱说话。后悔嫁我了？”王向凡看着笑了的肖彩霞，一阵欣喜涌入心中。“你要是现在后悔呀！那也晚啦！你可是收了我那20块钱呢！”王向凡哈哈一笑，拿起肖彩霞的手挽住了自己的胳膊。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在别人看来他是个斯文又沉稳的人。对其他人来说，他应该是天塌下来顶天的人，这样想来，只有肖彩霞见过他的小孩模样。他也只愿在安静的肖彩霞面前变成这副“疯癫”模样。
　　不知不觉，肖彩霞就发现自己脚下踩的不再是村子里的小土路了。那样的路她没怎么见过，平坦得如同在地上铺了一块灰黑色的木板。旁边的土堆堆上插着几株柳树，树上也不剩几片叶子了。
　　渐渐地，土堆堆也消失了，脚下踩的路可是更宽敞了，硬邦邦的水泥路一处坑洼的地方都没有，两三层的楼房静静伫立在肖彩霞左右两边。道路两旁，尽是卖东西的小贩，这其中倒是不少小吃店。正是中午，小店外的矮桌周围挤满了吃饭的人。嘈杂的人群中偶尔一两声汽车鸣笛吓了肖彩霞一跳。
　　肖彩霞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她就像从井底跳出的青蛙，眼前的天空实在是太辽阔了，那些她未曾见到或是在记忆中模糊存在的场景就在一瞬间冲进她的大脑。是啊！她到底在自己那个井口大小的天空下过了多久？她心中突然闪过周小梅和她说的大城市，那大城市的天空会是什么模样的呢？会比这里更加震撼吗？
　　“彩霞！看傻啦！”
　　肖彩霞被王向凡叫回了现实与理智，她就是一个在山洞中生活的野人，今天应该是为数不多出洞的日子。叫卖声、争吵声、说话声、车铃声、敲击声……肖彩霞空荡荡的大脑早就被这些填满。
　　“走吧！这大中午的，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王向凡二话不说拉着肖彩霞向不远处的小餐馆走去。
　　王向凡拉着肖彩霞到了一家面馆。面馆虽不大，但人却是坐得满满当当的，面馆门口也都坐上了人。面馆里头设计得随意，墙上贴了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菜名和价钱。王向凡带着肖彩霞坐到了一个小角落里，那里摆着一张小木桌，正好是供两个人坐的。
　　“在这儿吃啥呀!还花钱，咱还是别吃了吧！”肖彩霞心中不太乐意，她可从没有到什么“饭店”吃过饭。农村人，在家有的吃就不错了，谁敢花钱在外面大吃特吃的？
　　“你呀！没事！花不了几个钱的！不贵！”王向凡不等肖彩霞说话就往柜台的方向走去。
　　柜台后面一个小姑娘两手撑着，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不怎么干净的台面上，两边的麻花辫顺着两个肩膀滑落。小姑娘也就十几岁，两眼尽是疲惫，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与面馆里的热闹撇得干净。
　　“你好，给我来两碗焖面吧！”王向凡走到小姑娘面前，提高音量。
　　“两碗焖面是吧！大碗吗？”小姑娘站直了身子，缓缓直起身，不耐烦地问着，像是在埋怨王向凡打扰到她发呆了。
　　“是，给我两碗大碗的吧！”王向凡也不生气，付了钱，拿了号，就回自己位置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姑娘端着两碗大碗焖面走到王向凡和肖彩霞旁边，将焖面放在两人面前，说了一句“自己拿碗筷，喝汤自己打”就转身走了，走的时候也没理会王向凡那一句“谢谢”。
　　王向凡到摆在角落的桌子上拿了碗筷，又打了汤，才在肖彩霞面前坐定。肖彩霞早就饿了，她忍耐着旁边的“吸溜”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在饭店吃饭要干什么。面前的大碗焖面和家里做的好像没什么不同，就是上面的豆芽、绿豆角和大块大块的猪肉掺杂在面条之间，和自己家的比确实让人多了更多的胃口，再淋上些辣椒油、白醋，用筷子拌上一拌，别提多有滋味了。
　　肖彩霞贪婪地吃着眼前的焖面，那快与脸一样大的满满一碗，愣是让肖彩霞全吃完了。王向凡看到她吃完后问她是不是没吃饱的时候，让肖彩霞脸一红，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吃得很饱很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