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个失去了尊严的人

　　孙强看不惯吴国民一惯唯唯诺诺，不愿惹事性格，却又不愿意为此与他争论。他转而说道：“大哥，我去看往咱妈，你今天去吗？”
　　“去、去，我一会收摊后去妈家。”吴国民连声说。
　　他知晓，在孙强的心目中，一直把自己的父母视为他的父母。
　　孙强母亲早逝，五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他成了孤儿。
　　当时，厂里领导对如何安置孙强这个孤儿，有各种版本方案。当时，厂里有人提出，把孙强送到孤儿院去，省得给厂里添麻烦。
　　当时担任厂长的吴寿春老人，一听这话，顿时火了。
　　他厉声喝斥道：“孙强这孩子的父亲，是因公殉职！这要是在战争年代，他就是烈士的子女。一个烈士的子女，你们为了躲清闲，竟要把他送到孤儿院？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吴寿春老人发过一通脾气后，二话不说，当天下班后，他就把孙强领到了他们吴家。
　　从此之后，孙强成了吴家的一员，两位老人对他视同己出，有好吃的东西，首先给他吃，买新衣服，首先给他买。让孙强这个孤儿，在吴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父爱和母爱。
　　只可惜，好景不长，孙强在吴家生活两年后。当年的那场政治风暴，将吴寿春老人卷了进去，老人和很多老干部一样，被下放到农村。
　　老人临走时，将孙强这个孤儿托付给了海恒纺织厂的老工人们。
　　从那以后，孙强便开始在这家住一段时间，又在那家住一段时间，开始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生活。
　　直到后来，徐老师傅收他为徒，孙强便和徐家人生活在一起。
　　再后来，文革结束后，霍寿春重返工作岗位时，孙强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成了徐老师傅传授武功的徒弟，并被徐老师傅收为义子。
　　猴脸男人被孙强吓跑之后，龟缩在自己的摊位前，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重新支好了摊位，开始卖炒面了。
　　卖炒面男人把面炒好之后，却蔫蔫地站在那儿，无所适从啦。他也是第一次摆摊贩卖，不懂得吆喝、叫卖。
　　吴国民见了，想起自己第一次摆摊卖东西时，也是这样不懂得吆喝叫卖的窘迫劲儿。
　　他好心提醒道：“这位大哥，你不能光站在那儿，你得吆喝、叫卖，你得喊出声来。你喊卖炒面嘞。”
　　“是啊、大兄弟，摆摊卖东西，你不能蔫蔫的不出声。你得喊出来，喊出来人们才会注意到你。”平头大哥也插上了话，好心地引导。
　　卖炒面的男人点了点头。他想喊，想按他们所说吆喝、叫卖。可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吆喝。
　　他痴痴地站在那儿，憋红着脸，就是发不出声来。
　　“大兄弟，你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多想，就当周围没人，扯着脖子喊，大声吼出来。”平头大哥很着急，循循善诱地引导卖炒面男人。
　　卖炒面的男人，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又憋了半天，在那儿运着气，终于鼓足了勇气，喊出了声音。
　　他竟然喊出这样一句话：“求求各位，帮帮忙，买点儿炒面吧。”
　　“错了、错啦！你不能这样吆喝，你看我的，跟我学。”平头大哥急忙纠正卖炒面男人。
　　他干脆来到卖炒面男人摊位前，亲身为他做起了示范。他大声示范吆喝：“卖炒面嘞！又便宜，又好吃的炒面。”
　　孙强看到眼前这一幕就猜出，这个人卖炒面男人，肯定是个下岗职工，原先根本没有摆过摊儿，卖过东西。
　　他再瞧了瞧，他那一身陈旧得褪了色的衣服，问卖炒面男人：“这位兄弟，也是下岗的吧？”
　　“是，两个月前下岗啦！”卖炒面的男人蔫蔫地回答。
　　忽地，卖炒面男人神情顿时黯然下来。他又开始了没完没了地向人诉说，他的凄苦，博得人们的同情。
　　卖炒面男人声音低暗道：“我和我媳妇是一个单位的。企业不景气，垮啦！我们都下岗失业啦！”
　　他又说：“好在，我媳妇下岗失业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我呢，在桥头找些零工做。我们家里没有其它的负担，只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需要供养，日子还能勉强维持。”
　　“那还行，两个大人无论干点什么，供养着一个孩子绰绰有余，日子还过得去。”吴国民和平头大哥异口同声说。
　　可是，还未等他们话音落地。卖炒面男人倏地悲从中来，露出了一脸苦相。他的两眼蓦地溢满了泪水。
　　他悲声道：“可谁又能料想，霉运偏偏降临到我们家！”
　　卖炒面男人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他哽咽道：“我家日子，本来还能勉强过下去，可偏就那么倒霉！一个月前，我媳妇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她得了癌症！我们家，这一下子就垮啦！我们失业了，没钱去交纳社保，只能自己负担。可是，如此高额的医疗费用，我们负担不起啊！”
　　他又无限凄凉地说道：“家里吃饭都勉强，哪有钱治病呀！我媳妇知道病情后，一下子垮啦！她不忍心拖累我们，不想因为她的病，拖垮了这个家。她死活不肯再到去院治疗，等着自生自灭。”
　　卖炒面的男人一脸悲哀的说罢。他痛苦万状地蹲下身去，双手无助地捂住脸。再次，他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你可以去你媳妇工作单位，请他们帮一帮你们。”平头大哥说。
　　“人家才不管啦！”卖炒面男人哀嚎了一声，又解释道，“我媳妇新找的工作单位，是私人企业。她又是个临时工，人家私企老板才不管啦！”
　　卖炒面的男人，一脸的无奈和绝望。
　　他哽咽着，重复着说：“我媳妇现在，干脆连吃药的钱都省了。她完全是躺在家里挨着，等死！我看着我媳妇那绝望，无助样子，心都要碎啦！”
　　卖炒面男人说到这里，语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孙强的脸上，格外凝重，两眼流露出无限的同情。
　　孙强的成长经历，注定了他，揣着一颗感恩的心。
　　他不幸失去父母后，是在众多好心人关心、呵护中长大的。这样的人，对深处苦难中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同情。
　　场面变得出奇的沉闷，空气也凝滞了。风儿也不在徐徐吹拂，仿佛有一团厚重的浓云，憋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在场的所有人，缄默无声。每个人都面色沉重，默默地站着。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如何安慰面前这个可怜人。
　　孙强动容啦！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波涛汹涌。他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孙强，一个幼时得到过他人救助，一个懂得感恩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他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当他看到别人遭遇困境时，肯定会义不容辞的出手相助。就像当初，他无依无靠，那些好心的人们，救助他那样。
　　孙强走过去，蹲在卖炒面男人面前。他把衣袋中所有的，掏出一千元多钱全部掏出，塞入卖炒面男人衣袋中。
　　他想告诉卖炒面男人，让他用这钱给他媳妇治病。但他的喉咙憋住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这钱，是他准备一会儿去吴家，孝敬给吴母她老人家的。此刻，他全部给了这个身处困境的人。
　　接下来的一幕，让孙强等人惊嚇得呆住了。
　　卖炒面男人得到他的资助后，竟然做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他“扑通”一声，跪在孙强面前，“咚咚咚”地给孙强磕开了头。
　　卖炒面男人使劲磕着头，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地呼号着：“好人！您是好人！大哥，您就是活菩萨！”
　　孙强彻底懵啦！应该说，他被眼前这一幕，强烈地震撼啦！他只是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诉的悲怆，热血一个劲地向上奔涌。
　　他一把拽起卖炒面男人，情绪激昂地怆然道：“你起来，不要这样！再苦再难，你也要活得有尊严！你不要动不动给人下跪，不要丧失了做人的尊严！”
　　吴国民和平头大哥等人，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他们也同样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孙强资助卖炒面男人一千多元钱的行动，也感召了大家。
　　吴国民、平头大哥默默地，把卖包子和卖炸糕的全部收入，收拢到一起，默默地塞入卖炒面男人衣袋中。
　　其他的摊贩们，在他们的带动下，也都纷纷地效仿，捐出了他们今天摆摊的收入。
　　一份又一份，几元、十几元数额不等的钱币，被默默地摆放在卖炒面男人面前。
　　马上，卖炒面的男人再一次跪了下去。他跪着、抢天呼地恸号着，开始给众人，连续不断地，重重地，磕开了头。
　　这丧失了为人的尊严，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孙强看不下去了。他转过身，背过了脸，悲怆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丧失了自尊的男人，带给孙强的是椎心彻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