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 老屋隔壁娘娘庙

　　秀月这几天心情有些烦躁。连着好几天铁锁都没有回家，也许是因为盐场的活忙了，可是他应该提前给自己打声招呼啊，小伙子郭栋一个人不方便回来，所以没有人能给她捎个信儿。她在公爹张宝山屋里也待得不自在，老院子就那么两间小屋子，一间是公爹张宝山住的，另一间原来是自己的婚房，可是现在已经给了两个小叔子住了，银锁、铜锁倒是都懂事很乖的，和她相处得也挺好，不叫嫂子不说话，但毕竟十六、七的年纪了，天气热了，干活回来洗个脸冲个背还是不方便，她在哪间屋子里都坐立不宁，她不想在那里待，她想回到那个空荡清静却自由自在的院子去，即使有些危险，她还是愿意待在自己的小屋里。
　　所以这几天，秀月决定不过公爹那边院子了，就在自己屋里待着。她在炕头枕边藏了一把新开刃的剪刀，大白天门边巷里的人只要稍微稀了些，她就把院门门栓插得紧紧的，坐在炕头上纳鞋底，又把一个银簪子塞在裤腰里，那是娘给她陪嫁中最值钱的物件，也是方便携带的最锐利的东西，她要用这些“武器”时刻来保卫自己的尊严和清白。
　　一大早，太阳刚露了个头就跌进了厚厚的云层里，远处南山顶上也是黑压压的一片，隔壁娘娘庙里的老槐树静静地伸展着长长的枝叶，却是一动都不动，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完全没有清晨的新鲜和灵动，只有勤快的燕子在低低地盘旋着，叽叽喳喳捕捉飞虫，宛如几个小墨点在一方巨大的灰色画布上灵巧地滑动着。
　　“山戴帽，雨要到。”、“燕子低飞雨满坑”，看样子就是要下场雨了，秀月抬脸瞅瞅灰蒙蒙的天，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下雨了盐场肯定就要歇工，歇工了铁锁就能回来了，回来了给他做个什么饭呢？他在盐场里肯定吃不好，如果能连阴上几天，院子后面崖头地边上的草堆里就会生出成堆成片的地地蔓，地地蔓打个鸡蛋蒸成包子，鲜润嫩滑，香味扑鼻，秀月做这个最拿手了，要是能再有胡萝卜，那就更美味了，可是现在的胡萝卜都是去年剩下的，基本都花心了。哎，要是包子蒸好了的话，让铁锁给郭栋也捎上几个吧，这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能说会道，肚里又有那么多墨水，经常在外面跑，见得世面多，做生意肯定是把好手，眼下却只能去盐场卖力气讨生计了。哎，好人难得好命呐！
　　正在胡思乱想间，大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铁锁回来啦？秀月扔下鞋底，赶紧跳下了炕，跨出门槛的一刻又缩回了脚，不对呀，铁锁从来没有这么敲过门的，那又会是谁呢？
　　随着叩门声传入一个清脆的声音，“嫂子，秀月嫂子，你在家吗？”这是个女子的嗓音呀，秀月心中奇怪，却一下子不感觉害怕了，走过去拉开了门闩。一个年轻女子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嫂子，你还认识我吗？我叫刘竞，前几天和郭栋哥一起过来给铁锁哥疗伤的。”秀月也一下笑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那天给她的印象是非常好的，她不仅能说会道，还和她父亲一样有着娴熟高明的医术，让铁锁肩头的肿痛到晚上就消了好多，不然胳臂都没法动了。“怎么能不认识呢，你是大巷东口聚义叔的女女，那天多亏了你家的药呢。快进来坐会吧。”
　　“铁锁哥的伤这几天怎么样了？我还给他又带了几副药。”刘竞晃了晃手中的纸包包，跟着秀月跨进院内，秀月掩了门，把她让到屋子里。“天气热了，盐场忙碌的，你铁锁哥好几天都没沾屋了，不过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还麻烦你大老远从城里过来（这一带的人说“城里”都是指解州城而不是运城），这也正好就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顿嫂子做的饭吧。”
　　这刘竞倒也随意，口里应着，放下药包挽起袖子就帮秀月打起下手来，秀月阻拦不及，也就随她了。刘竞手脚挺麻利，帮她干着活儿，嘴里还不消停，问道，“嫂子，你家隔壁是个什么庙？看那朱红门、琉璃瓦，高大雄伟，还真有一股仙气呢！”秀月说，“可不是嘛。那是座娘娘庙，供奉的是碧霞元君。碧霞元君神通广大，能保佑咱们老百姓种田、经商、生活日常没灾没病，还能送儿送女呢。听你铁锁哥说，他妈就是当初因为拜了碧霞元君，结果一下子给张家就生了三个大胖小子，铁锁，银锁，铜锁。”“咯咯咯咯”刘竞笑得花枝乱颤，“嫂子，看你说的，真有那么灵吗？”“就是的，灵得很呢！听村里人说以前年景太平的时候，这上村十里铺下村胡家岭还有周边十几个村子的人家都来这里拜娘娘，香火可旺呢。对了，碧霞元君还能保佑姻缘呢，你待会也过去拜拜，将来肯定能找个好女婿。”刘竞粉脸一红，嘟着嘴说，“嫂子你就会取笑我。”又正色说道，“不过却也是，作为十里铺村的人，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去过这个娘娘庙转过呢！”“那吃了饭，嫂子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秀月说得这么认真，是因为前阵子铁锁和郭栋抢回来的麦车放在娘娘庙的大院里停了两天，秀月才让父亲趁天黑悄悄拉走的，这么好几天过去了竟也没有什么事。秀月认定是那天拜了娘娘，娘娘动了善心大发仁慈保佑所致，因而从此每天都去隔壁清扫院庭，擦拭香案。娘娘庙本来颓败荒废已久，杂草枯叶遍地，灰尘蛛网满殿，连大门上铁锁都已锈迹斑斑，秀月一个人忙活了两天，终于把前院、正殿和两个耳房整理得干干净净，又给大门换了一把新锁。
　　没有等到铁锁回来，秀月便和刘竞先吃了饭，拾掇停当，在炕头的木柜子里取了三支红香，拉上院门，两人进了旁边的娘娘庙。
　　这座娘娘庙，看样子大约也有百二十年的历史了。一亩多的面积大，一座正殿把庙宇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两侧各有一座耳房，正中一棵两人抱的大槐树，此时已是绿叶繁枝覆盖了近半个院心，槐树之旁，有座间半大的偏房，里面堆放些杂物。
　　正殿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单檐前出厦，上面覆盖着彩色的琉璃瓦，木门上的红漆久历风吹日晒，虽然有些斑驳暗淡，但由于秀月的日常擦拭，仍旧显得甚是洁净。两人推门进入，迎面就是一尊碧霞元君的彩塑泥像，塑像面相圆润，嘴角上翘，柳眉微弯，双目含笑，慈眉善目，仪态万方；头顶束高发髻，双耳垂饰繁琐华丽的耳坠，肩披霞帔，霞披两侧肩胛外分别饰凤鸟，云朵及星象纹。该像神态端庄，雍容华贵，项上饰宋代官服项饰。上身穿圆领外套，于前襟处分别饰山川、飞云、神龙，襟边绣饰缠枝牡丹花；胸前系长裙，蝴蝶结两侧分别饰瑞兽锦鸡，双手呈半握状于胸前，上覆盖暖帕，暖帕上刻划极其精美的花纹；脚穿云朵锦鞋，正襟危坐。慈祥端庄但不失灵动，雍容华贵却不显繁缛。像后方是一幅黄底黑字楹联，“圣母临风万道霞光遮凤辇，天仙降凡千条瑞气罩龙车”，右侧墙上贴着一张四方黄表纸，上面有五行黑色小楷，是称颂碧霞元君的：
　　皈命碧霞经，宿业解三生。转诵碧霞经，灾难不临身。
　　仰体碧霞经，默有鬼神钦。恪礼碧霞经，家眷保安寍。
　　存想碧霞经，精气神光融。敬慕碧霞经，福禄寿齐增。
　　佩带碧霞经，邪恶不敢侵。调演碧霞经，田宅益兴隆。
　　供养碧霞经，火盗永不生。赞咏碧霞经，万愿悉如心。
　　刘竞杏目环顾，神情逐渐庄重，她说道，“我以前也听过碧霞元君的好些故事，碧霞元君惩恶扬善，消灾化难，莫说是人人敬奉的神仙，就是在咱们女性中，也是个行侠仗义的奇女子，自然值得我等敬拜。”秀月点燃红香，刘竞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插入案前香炉，恭恭敬敬躬身揖礼。
　　大殿背后即是后院，后院略小，东墙角有一道小门，出了小门，迎面不远便是一面陡峭而立、树草杂生的土崖，崖高接近两丈，长近一里，一道深沟蜿蜒而下朝东北方向延伸去，每年夏季从土崖上冲下来的洪水便在此排泻流走，对近在咫尺的院墙却是毫发无损。秀月说当年有相士看过，称赞这娘娘庙坐北朝南，倚高俯低，土壅水绕，风水极佳。刘竞明眸流盼，东张张西望望，看着这娘娘庙的院内布局和周边地形地势，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忽地拍了一下手，嘴角轻扬，眼梢绽放出微微笑意，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中迅速萌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