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节 少男少女嘉老师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铁锁还是没有回来，秀月不免有些着急，就算当组长就算活再忙，也该回家转转嘛。可是又不能过去寻他，铁锁给她说过日本人把盐池看守得很严，进出都要搜身，女人家还是不要去那里为好。公爹那边她实在是不想去的，现在麦收了回茬玉谷种上了，田里马上也没啥要干的活，一个人死守在家里面也实在是煎熬，但秀月又不想出去串门，万一铁锁回来找不见了她可咋办？亏的那天刘竞过来陪她说说话，打发了一些时光，于是秀月打心里盼望这个姑娘能常常来。
　　刘竞果然又来了，是在一天下午。不光她一个人，还带来了好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女的多是短袄长裙，活泼可爱，男的有的穿长袍，儒雅斯文，有的则穿一种上衣是直翻领有袋盖的四贴袋服装，垫肩收腰，显得矫健精干，这是当时流行的学生装。但无论何种装扮，都是朝气蓬勃、青春焕发的模样，在村子里面是决计难以见到的。刘竞给秀月说，这些人都是她的同学和朋友，大家都比较喜欢碧霞元君的传说故事，所以今天集体来这里参观学习，待会还会有一位老师过来给大家讲课，她们要先进到娘娘庙里把殿里收拾一下，让秀月在外面等候一下，如果老师来了就给他引一下路。秀月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心中自然是欣喜异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秀月取了针线鞋底，坐到了娘娘庙斜侧皂角树下的半扇石磨上，一边瞧着东面的大路，一边戴上顶针，开始纳鞋底，心里忍不住地想，城里的娃娃就是不一样，这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念过书、有文化的人，男男女女在一起，说唱谈论，嘻嘻哈哈，竟没有半点忸怩羞涩。她自己看着他们热闹的样子，一颗心还“嗵嗵”激跳了半天，脸皮都有些微微发烫呢。虽然如此，秀月却还是觉得挺有意思，心里羡慕之意就像春天遍野的青草一样按捺不住，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生活，多么让人开心呀！
　　日过中天渐偏斜，大路上只有些零零散散的行人，或农民，或商旅，荷锄驾车，大多行色匆匆。这时从东北方向的小路上过来了两个男子，走在前面的40来岁的样子，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袍，手中还拿了本书册，好像是一位教书先生，但走起路来却快捷有力、虎虎生风，后面男子是个年轻人，虽然是学生装扮，却也是少了一份儒雅多了几份虎气。
　　看到两人往这边张望，秀月赶紧站了起来，两人便朝这边走来，中年人问道，“你是秀月吧？”秀月点点头，“你就是嘉老师吧？刘竞她们就在里面等着你们呢。”说着领两人进了娘娘庙。
　　里面的学生已经把殿堂整理好，见了来人，都立刻欢呼起来。嘉老师与同学们打了招呼，走出大殿，在院子里来回转悠打量着，刘竞把秀月带到庙门口，给她手中塞了一叠“联银券”，说，“嫂子，把你柜子里的红香给我们每人弄上一把。还有就是，我们在里面讲课不想让别人打扰，麻烦你在外面把庙门锁了，你还得继续守在皂角树那儿，留心看着有没有什么外人过来，要是发现有人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往这里张望或是在这附近转悠不走，你就到咱屋院子里喊一声‘竞竞，吃饭啦！’，我就能听到。”
　　秀月点着头，伸手把钱搡了回去，“你们大老远过来敬拜娘娘，还请了老师，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不就是几根香吗，你们连上老师一共是15个人，我给你们每人都拿上一把。娘娘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今天肯定很高兴，保佑你们，我也能跟着沾光。”
　　秀月本来也想进去听听老师讲课，但刘竞给她布置了任务，再说除去刘竞，这些学生和老师她都不熟悉，自己夹杂在里面也不大好意思，便回家取红香给了刘竞，锁上庙门，然后把针线鞋底拿回家，把前一晌从地里捡的多半布袋麦穗拎了出来，又取了簸箕和筛子。那麦穗早晒得干透，在簸箕倒上一些，用鞋底稍微使点劲搓上那么几下，黄亮亮的麦粒“吱啦啦”就欢快地蹦出来了，筛子下面垫个包袱，端起簸箕倒一半在筛子里，筛上八九个来回基本就干净了，然后把筛子里的麦衣倒在对面路边的树壕里。这样来回走动，村口三个方向的范围都能够观察得一清二楚。
　　刘竞进了殿堂，把红香一人分了几根，说，“要是万一出现特殊情况来不及撤退，就说咱们是来学习道家经义，上香敬拜碧霞元君娘娘的。”嘉老师看着她，点点头，赞许地说，“竞竞这丫头就是想得周全，和我不谋而合。我还专门借了一本讲解碧霞元君的《泰山娘娘宝卷》做掩护呢。碧霞元君不光庇民，而且护国，这宝卷里面就有她的普济保生妙经，我给大家读上一下：
　　大道之始，无象无言。天地既辟，万神司权。
　　泰山岱岳，奠靖坤元。中有元君，号曰天仙。
　　始证帝真，位居碧天。为化众生，示现慈颜。
　　大显神通，威德孔宣。安民护国，警世敦元。
　　辅忠助孝，翼正扶贤。保生益算，延嗣绵绵。
　　消灾化难，度厄除愆。驱瘟摄毒，剪祟和冤。
　　岳庭官将，号令威严。不仁不义，忤逆凶顽。
　　不尊正道，化微尘烟。敢有咒诅，押送酆山。
　　魂击幽司，万劫不原。下民有祷，无愿不全。
　　大慈应感，溥济人天。”
　　读罢，嘉老师晃了一下手中的书继续说道，“道教推崇黄老，是弘扬传统历史文化，咱们推崇马列，是借鉴外来先进思想，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咱们中华民族能够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不积内患，不受外辱，奋发图强，国泰民安。国之大道，乃民之大幸。我们夏县堆云洞也是个道观，在上级的领导下，我们早已把它变成了一个和敌人进行斗争的坚实堡垒。我看这里挺不错，古树浓荫，境雅气肃，院落背面还有土岗和深沟，也便于撤退和隐藏，是个开展工作的好地方。”刘竞兴奋地说，“嘉老师，您刚从延安回来，就给我们讲讲延安的情况吧。大家早就盼望着您呢！”其他学生也一起说，“是呀，嘉老师，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感受一下那里澎湃沸腾的革命气息吧！”
　　原来这位嘉老师并不是二师的老师，他名叫嘉康杰，又名嘉寄尘，运城以东夏县胡张乡其毋村人，曾经参加过“五四”爱国运动，火烧过赵家楼，痛打过章宗祥，在运城学生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他前前后后办个6、7个学校，经常和爱国进步的青年人在一起，深受他们的爱戴。1938年初，在中共中央北方局提议下，嘉康杰和战友金长庚前往延安“抗大”学习，由于日军攻占运城，河东抗战形式严峻，两人提前结业，返回运城开展敌后游击战争。
　　当下嘉康杰笑了笑，说，“先教大家唱一首歌吧，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校歌，这是由中共中央宣传部的凯丰部长作词，曾经在咱们山西牺盟会工作过的吕骥作曲，现在延安处处都在传唱呢。”随之大殿里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有力的，激情澎湃、浑厚雄壮的歌声：
　　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同学们，努力学习，团结、紧张、活泼、严肃，我们的作风，
　　同学们，积极工作，艰苦奋斗，英勇牺牲，我们的传统，
　　像黄河之水汹涌澎湃，把日寇驱逐于国土之东，
　　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
　　我们是劳动者的先锋！
　　……
　　唱罢数遍，曲终声歇，学生们个个脸上泛着红光，眼中放射着激动的光芒，一名男学生站起身来问，“嘉老师，抗大里面的年轻人是不是很多呀？”嘉康杰点点头说，“是呀，全国各地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还有爱国华侨都源源不绝地涌向革命圣地，成千上万。那里的革命形势如火如荼，那里的斗争气息热火朝天。”学生们都站了起来，争着说道，“我们也想去，嘉老师，您介绍我们去延安吧！”“嘉老师，我们到延安肯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进步得更快，我们需要到革命的大火炉中去锤炼！”
　　嘉康杰摆摆手让大家坐下来，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抗日救亡人人有责嘛。但是我们只要胸怀救国之心，祖国的每一块地方就都会是我们的战场，在河东大地上我们能和日本侵略者进行更直接、更彻底的斗争。这次我从延安回来，中共中央北方局书记刘少奇同志专门和我进行了谈话，对在咱们运城地区如何开展敌后革命斗争给予了明确的指示。‘要革命入二中，要敢干入师范’，咱们省立二师的名头是响当当得亮。同学们，目前就有几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来完成。”
　　原来，由于抗战形势需要，1937年底，中共中央北方局就要求中共山西省委在革命群众中开展补充兵员工作，这次嘉康杰重返运城，担任了中条地委委员、军事部部长、八路军晋豫边游击支队供给部长兼第六大队政治主任等职，除了完成主力部队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扩兵任务外，还负责各县人民武装自卫队的组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