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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深藏谍外计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2-12-19 19:58:24      字数:6439

  一个多时辰后,李善长转往内室来寻朱元璋,报入请见,候了足有一炷香工夫,才见亲兵出门做引导。朱元璋红巾裹头,和衣仰在榻上,直勾勾盯住某根房梁,任李善长立在榻前躬腰半晌。李善长飞觑一眼,朱元璋不发话,他便这样无声地躬下去。
  “说说,你做主都进献了哪些,又孝敬了哪些?”
  李善长和声细语道:“回主公:前者乃十万石粮食;后者乃一宗黄金珠玉。”
  “你好大手!也自做的好主张!”朱元璋忽地坐起,“你花销了这么多,给俺们换来些什么?”
  “善长欲代主公示以忠心,由此再得擢升;但目前并不敢认定已落实处。”
  “呸!”朱元璋戟指而来,“你还认下了那个龙凤朝么?即便真认下了,那也要看俺愿不愿意要这等虚爵伪号!如今韩林儿、刘福通遭徐寿辉逼迫,正当认俺做依靠,这才是彰俺真成色的好引子,你呢,将他人之势夸成摧岳劈海,将俺贬低至弱不禁风!”
  李善长声调如前道:“善长以为,时下做那龙凤朝的依靠,所获亦尽数为虚,实不如让其听从主公的号令。”
  “听从俺的号令?”朱元璋二眸放亮,所有意气和嗔恼尽消,“百室详说!你来坐!来呀!”他拍打身旁榻沿,催促李善长与他并排挨肩坐了。“俺在等着听哪!”
  “前之集庆,东为张九四;北为龙凤朝廷;西为徐寿辉;南有长江,如是,鞑子隔在几道屏障外,恰容我内修外治,养势壮大,故而失一道即为我之大损。”李善长侃侃而谈,“然,张九四一心开疆拓土,已与我应天接壤,但尚不足为眼前大患;善长甚忧的是宁国,一旦为张九四或徐寿辉、甚至龙凤朝廷夺取,何啻一柄抵我后心的利刃哪!前番主公果断下令克镇江续克广德路,可谓宏谋远略,消却了善长此忧十之五六,可余下的那几成仍让善长寝食难安呀!宁国,我势必要得之,可如何得之呢?当即夺来?其地东邻杭州,那方如今正是张九四与杨完者苗兵酣战的沙场,元廷若就近调兵驰援,有助张九四大获便宜,我断不可为!”他顿了片刻,续道,“可为之策,首当要消除掣肘羁绊:其一,令元廷将精力偏重投向他者;其二,要让元廷大喜过望才行。”
  “百室说下去!”
  “其一,善长以十万石粮草及那宗黄金珠玉铺成一条路,待钦差回朝,定会不惜口沫说服圣上和刘丞相向四方开疆拓土,以此回应徐寿辉,如是,元廷岂能静观无为?”
  “其二呢?”
  “我若与张九四交恶,直杀个你死我活,元廷能不大喜过望?定乐于静观无为了。其时,不仅可取来张九四所获的那一方方形胜富足之地,仍可伺机取下宁国,这样,以应天为中枢,于东,可北起江阴,沿太湖向南,遏制张九四西出之路;于北,且由龙凤朝廷为我守关;于南,在宁国和徽州屯我重兵,一旦大势允我,即可将浙东取来;于西,对徐寿辉我欲守欲攻均掌主动,主公的大业何愁不成!”
  朱元璋连连点头,随后叹道:“毕竟天下人也认张九四乃驱逐鞑子的义士,与他交恶,不损俺的名号么?”
  “张九四为私利曾卑躬屈膝哀求降元已非隐秘之事;此番再为私利挑起祸衅,主公不得已应对,料天下人能分出孰是孰非。”
  “哦?”朱元璋后仰上身打量几眼,“百室已拿出了周全的计议?”
  “是。但未得主公准许,不敢擅行。”
  “哈!你这是在怪怨俺呀!”朱元璋为李善长择下沾在衣领上的一点竹屑。“你莫将俺闷在葫芦里,讲给俺听。”
  “是。”李善长略一迟疑,凑近朱元璋耳畔低语道,“克镇江后,有黄包头军归附于我,其首领叫陈保二……”
  “嗯,嗯,”朱元璋边听边颔首,“张九四肯接纳他么?”
  “主公莫忘了还有一位李丞相,他定会让张九四接纳。”
  时至夏末,一行人骑跨骏马自镇江进入大周国疆域,续向隆平府行进。当中,有位年齿将近不惑的儒士,戴桃尖棕帽,着深青长袍,面白如玉,蓄五绺黑髯,好个倜傥风度。此人姓杨名宪表字希武,朱元璋部攻克集庆,他即抱诚来投,此番出使更待一展缜密干练,以报主公信重。他看上去从容兼神采飞扬,其实始终在暗自揣想可能遭遇的变故,并依次做出应对计议。如今,张士诚的大周国改年号“天祐三年”,并改称“周王”,而姑苏城也确现新气象:见不到一个张扬的豪商巨贾,他们的华屋绮园均归为军用,即便在浙东与元军战事正紧,也难阻靡靡之音和醉语狎笑不时入耳。杨宪浅笑点头,边策马慢走,边观赏那纵横水港,座座石桥,似十分惬意。嗒嗒马蹄响中断了杨宪的兴致,只见迎面走来数十骑,皆穿戴宋制公服官帽,态度半显傲慢,挡住了去路。
  “我周王得知贵方来谒,着我等迎接!请使者入官驿,习熟见驾礼仪,尔后朝见!”
  “免!”杨宪运用反客为主的口吻道,“无须费时弄这些繁琐虚套!”
  “你这使者!”有人喝道,“入乡都知随俗,何况一国!”
  “本使者并非来此朝见你王,”杨宪扬颔道,“而是奉我主公之命与你王通好,此情你等决不可懵懂!”见那数十骑一时发愣无辞,他含笑道,“怎么,本使者就在此处等候你王来接我主公的亲笔?”那众人仍无辞以对,就听有人道:
  “传钧旨:引领使者至官驿歇息!”
  杨宪蓦然看去,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知众骑中隐有张士诚的心腹,见迎头立威未果,遂变章法。他且不动声色,与一干人跟随众骑前往驿馆。他们一住便是数天,日供毫无短缺,饭菜讲究,茶酒上乘,惟不给只字片语。杨宪也真沉得住气,从不问究竟,吃饱喝足要么酣睡,要么带两三随从四处游赏,竟像此来只为受用逍遥一般。最终,张士诚先磨尽了沉心稳性,是日,遣官有请杨宪前往会晤。
  原来的禅寺已被拆毁,仅耗数月建筑起一座恢弘堂皇的隆平宫,金新朱鲜,油漆味未散。一员员威武彪悍的带刀甲士,虎视眈眈瞪着杨宪拾阶而上。杨宪对所有目光浑如不见,步入大殿,冲张士诚施一记宾客见东翁礼,道声“使者杨宪拜见周王”,复叉手而立。
  张士诚抬手摸了摸帽翅,道:“你乃龙凤朝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遣来的使者么?你可知朱国瑞已自封吴国公,并自置九座官衙,委任了四十余官职?”
  “周王直称我主公尊字,本使者是否也可称你乳名以示亲近?”
  “放肆!”有人厉喝道,“岂容你如此冒犯我王!”
  杨宪充耳不闻,直视张士诚。张士诚强笑摆手,把这只手扶在玉带上,说:
  “倒是寡人失了礼敬。寡人便称他‘吴国公’,如何?”见杨宪轻点其头,再问,“先是尽忠于龙凤朝建牙一方,后又突兀自封公爵并置官衙、委官职,吴国公此举何意?”
  “周王欲知此事原委,应待本人完成使命。”
  “咯咯,”张士诚陡投来阴森目光,“看来寡人又犯了性急。好,寡人且听。”
  杨宪掏袖筒取出书札,双手捧起。张士诚示意一文官走去接过,转而敬来;他做出手势,于是那文官展开书札,扫了扫嗓子,高声读道:
  “近闻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吴郡;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足下能据姑苏以自王,俺甚为足下欢喜。今俺和足下东西接壤,俺们当睦邻守国、保境息民,这也是古人所看重的德行,俺甚慕此,实不想重落于天水故事。故而愿通使往来,俺们都莫轻信他人挑唆,以生边衅。”
  张士诚仍在品味信中措辞,李行素几步走出班列,怒目指向杨宪,喝道:
  “可杀!何为‘天水故事’?当年刘秀称帝,着邓禹伺机攻取长安,不料,邓部有冯愔者反叛,率众西向天水,那隗嚣恐怕祸及天水,于是遣将截击,——朱元璋将我王比做隗嚣,将自家比做刘秀,非极尽侮辱又是什么!”
  杨宪也没想到,朱元璋居然用了这么一个典!此际,恶声厉语盈耳,直使脑仁嗡嗡发麻。
  “杀之!我王断不可忍受这般侮辱!”
  “一个依附裙带兼靠侥幸之人,无非取了几尺墙隅城角,便如此轻蔑我王!今先杀其使者,来日再斩其首,以雪我王所受之辱!”
  “他也大言德行?竟自比刘秀,我呸!”
  “貌丑、言丑、行丑之辈!跳梁都嫌不足,谁许他如此狂妄!”
  “乞请我王!先杀使者,再雪今日侮辱!”一声带起群呼,“乞请我王!先杀使者,再雪今日侮辱!”
  “杀了好啊!”趁众声落下,有人叫道,“恰遂那位吴国公之愿啰!”
  大家纷纷看去:是一老儒,头上少乌纱、身上无官袍,乃张士诚的谋士施耐庵。
  “哦,”李行素翻了翻白眼,“施先生此话怎讲?”
  “陈保二偕朱部詹、李二将转投我王,可视为‘良禽择木而栖’,”施耐庵道,“那位吴国公惟有自省,并无我王的短处诉之天下人;今若杀他的使者呢?谁负恶名?”
  “字迹在此,”有人道,“天下人莫非读不出其中恶意?”
  “若合周太守之意,必须改写这封书札。”施耐庵道,“请注意此书措辞多为乡音俚语,足鉴吴国公非饱学之士,用错几个典故实不成恶意,反而彰显出‘来往通好、杜绝边衅’之诚意。是呀,拟就这封书札,莫非只为让我王砍下他使者的头颅?他自家缺少利刃么?周太守如果解破不了以上疑问,料天下人亦然。”
  殿内登时一片肃静,因之,张士诚发出的几声轻笑也显得有些刺耳。
  “请问使者,寡人可杀你么?”
  “可杀。”杨宪业已平定,从容说道,“行刑后,还请周王将本使者的无头身留在姑苏,只将头颅送往应天。——姑苏好呀,便死了也要于此享乐至轮回。”
  “是隆平!”张士诚郑重纠正,续道,“寡人尚不能杀你,寡人还想知晓你主公自封公爵以及置官衙、委官职的原委呢。”
  “启奏我王!”李行素指着杨宪尖声道,“此人必杀!”
  因为浙东战事持续胶着,张士诚不似之前那般对李行素言听计从了,他摆手道:“丞相可解破施先生的疑问?再有,寡人说过,某桩原委还待杨使者解释。”
  施耐庵忙奏道:“别家的原委我王由他便是。可与之回信,即送使者归去。”
  “怎么,施先生的‘良禽择木而栖’,不包括杨使者么?”张士诚似笑非笑道,“既然诸卿多认为吴国公信中含侮辱寡人之意,便让他自省一回,有何不可?”
  张士诚不随李行素的主意,也不纳施耐庵的奏言,将杨宪强留于国都。他心下到底有何打算,他人不得而知,只是,朱元璋接到的谍报中又增加一道。
  夜已深,气候却比白昼还要闷热,蝉鸣此起彼伏。元廷的御史台暂成为江南行中书省暨行枢密院衙门,那间廨房外立下一员员警醒的亲兵,房内灯火明亮。朱元璋坐主位,刚被唤来的李善长则坐在他右边下首。朱元璋有节奏地摇着蒲扇,连觑李善长几眼。
  “这次张九四没被那位术士丞相左右,不仅留了杨希武一命,仍将他当做贵宾,款待得好不殷勤盛情。”
  “此为善长疏忽。”李善长低一低上身,“近来张九六等各路军在浙东日益吃力,这可是拼张九四的家底子呀,即使李行素之前所卜无不应验,也难免遭遇几多冷淡。”
  “当是。”朱元璋停住摇扇,“杨希武也着实了得,短短数日居然从张九四的臣子嘴里探得机密。”
  李善长的脊梁骨蓦然一绷,几乎脱口问出,紧急间把舌尖咬得钻心疼。
  “不久前俺接到他送达的谍报,张九四欲从俺们手里夺走镇江。”
  “谍报可信么?善长忽而生疑:杨希武别是在途中偷窥了那封书札,因之怀恨更兼畏死,于是背叛主公?”他紧忙中断思绪,“也不对!不去论杨希武;只论,张九四若知我真实用意,应明白我决不会主动挑起与他的战事,怎会用这等无功之计赠我笑柄?”顿片刻,拍掌叫道,“好呀!‘无心插柳却长成’!原是恐张九四得了我那众兵将闷起来自乐,所以善长盘算再搭给他一个杨希武,让他在广众心目中落下恶名,恰成为我打他板子的好由头,孰知他自主遂了我愿!”
  “岂是自主呀!”朱元璋复摇起蒲扇,“俺的兵将投他,之后他又笼络住俺的使者,他定认为俺的麾下多半与俺离心离德,正是灭俺性命、取俺地界的好时机!成王败寇,只要灭了俺并取下俺名下的大片好地界,来日得之中国,一时恶名终将成为流芳万世的英名!哎,在这一节上,俺不如他呀!”
  “尚无闲暇与他比这等长短!”李善长皱起眉头道,“主公应速拿对策!”
  “俺已传令给徐、耿,这回最少要叫张九四疼上几年数载!”
  黎明时分徐达赶至,即由亲兵引入拜见。朱元璋示意无须多礼,指一指左边的空位,不急说事,待亲兵端上香茗,等徐达润罢,才道:
  “获谍报,近日张九四将犯俺镇江;天德有何见地?”
  徐达略思,道:“先痛击,后做为酬答,取他的毗陵。”
  “取常州!”朱元璋别有意味做过纠正,扫一眼李善长的神色,“是呀,早晚要取,何必拖沓……”他撑座椅扶手慢慢立起来,“张九四的精兵多陷在浙东,俺们取常州也并非天大难事。先打疼他犯俺镇江的人马,果真如意,便趁着畅快取他那片地界!嗯……俺合计着,让耿君用率精骑入溧阳近宜兴,如是,一可防张九四的水师借太湖兴浪;二可盯向常州,度势机动!”
  李善长捋髯思忖少时,道:“善长以为,于细处还须周全。”
  “细处?”哪知朱元璋突兀发起脾气来,“与张九四交恶本是你李百室拿出的主意,俺从了你,舍出去几千儿郎并认同你搭进去一个杨希武,如今如了你的谋算,正将闹腾起来,你却摇摆不定,是何道理!”
  “善长并非摇摆,而是——”
  “而是什么?兴起俺们想要的这个势,就莫再抠尘粒掘草籽地耗时辰,那只会动荡既定方略!张九四有兵有财,容不得俺们抱着犹豫跟他动实的!”
  “是。”李善长唯唯诺诺,不再多言。
  杨宪的谍报无误:几日后,张士诚遣猛将吕珍统领水师循长江水道迫近镇江。徐达并未以舰船迎战,而是于江岸排兵布阵,似在等与周水师进行陆战。可是,周水师舰船上火炮发射不多时,陆上的红军已乱成一团,个个拥挤争先,旗倒械丢,居然朝应天方向溃逃。
  吕珍在船楼上看得分明,黝黑面皮顿然涨紫,高喊:“不着急收他的镇江!传令!以那众头裹红巾者为向导,将金陵并镇江一起揣回去进献我王!哈哈,顺便羞一羞那位李丞相,当初若认同我的方略,何致费如此周折!”
  他哪知镇江仍有汤和的万余兵力伏而严防,徐达也在龙潭摆下阵势,就等他紧紧追逐,落于彀中。恰值好风向,舰船鼓起大帆小帆无忌追赶沿岸而逃的红军,仿佛在比赛航速。进入一条狭窄水道,船阵不得已降速,转排成蜿蜒长蛇阵,继续向应天逼近。忽然,嗖地在天空炸开一支火焰,须臾,石炮急雨般从两方发射而来,直上直下砸中甲板的有之,击中船舷的也有之,不多时,几艘大舰沉入水底,而且,发射来的石炮仿佛用之不竭。
  “落帆转舵!落帆转舵!中埋伏了!转舵!”
  既然设下埋伏,岂能轻易让周水师的舰船逃离——呜呜呜……吹响牛角,即见那段原本悄无声息的夹岸立起排排弓箭手,箭镞皆绑了饱蘸桐油的麻布,点燃后嗖嗖嗖便是一阵如雨火点,十数艘着火的舰船恰似一道熊熊火墙,阻挡住欲退的舰船。
  吕珍的福船在后,虽未进入埋伏,但看到这个场面,哪还有心暗叫侥幸,直喊得嘶哑了嗓子,兀自跺脚连呼:“救援!救援我的好孩儿们!——直娘贼!愣什么愣!救援!发火炮打他!救援!……”
  “同佥大人,”有员副将道,“近前不得呀!那片烈火阻我救援,同时也阻挡红巾贼对我反击,趁此果断下令回师吧!”
  “直娘贼!直娘贼!损失这么多巨舰大舸和孩儿,怎有脸见我王啊!”
  “那曲中有‘留下青山怕没柴’;同佥大人也不怕没有建功赎过的时日呀!”
  “报——”有小校接到已方旗语,惶急叫道,“红巾贼出动舟师,请将令!”
  “同佥大人!不能再犹豫呀!”
  “哎!”吕珍长叹一气,叫道,“传令!转舵!”
  周水师回退,正中徐达心意,他及时传下号令,由马、步兵循岸鼓噪造势,由廖永安统率的水师于江上追击,至镇江际,与汤和设伏的万余人汇合,水陆各陡然转道逼向常州。与此同时,于溧阳的驻兵分出一支,协助徐达、汤和等部形成对常州包围之势。
  朱元璋一直在关注此战走势,几不离公堂。已近黄昏,公案上的饭菜一箸未动,朱元璋立在大堂中央,附身观看一幅铺开的战图;他对那一条条、一座座描绘在纸上的水流和山岭总不能入心,越观看下去,越觉着乱如顽童涂鸦。正难抑烦躁,李善长报入请见。
  “入内!”他直起腰,简直像怒视仇敌一般瞪着李善长站定,不容施礼,沉重道,“溧阳报来军情,张九四遣将统兵并未驰援常州,而是转袭宜兴与溧阳交界,耿君用战死了!”
  “溧阳如何?”
  “张九四的兵不敢深入,溧阳仍好生生握在俺们手里。”朱元璋见李善长抚胸顿言,叹道,“百室曾劝俺‘于细处还须周全’,俺不听,终于尝到了苦涩!”
  “征战厮杀总要死人。”
  “这话……”朱元璋迟疑半晌,问,“百室认为该怎样报回此仇!”
  “固守我各边,围住常州数日子。”
  “数日子?这算哪家的报仇!”
  “若拿下常州,只会断了张九四那般急切焦灼,——反正其地已失,留待日后再来争夺。然,我只围住常州就不一样了,其地仍在他名下,岂能不来力保?如今他的精兵正在浙东与鞑子鏖战,他如何调兵?急促用将,凡遇我军必将大败;从容调兵,鞑子能许他么?”
  “嗯!”朱元璋认可了李善长的计议,“俺从百室!急于取下常州,他来日仍有力气跟俺争夺,不如用一记一记实落的,直打到他筋断骨折!”
  李善长似还有计议,但欲语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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