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情变

　　魏明忐忑不安地拐到胡玉秀家的那条路口，远远看到胡玉秀家院门口围了很多人，他惊讶地驻足在距离院门口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踌躇地望着。此时人们的目光都聚向院子里，没有谁注意到魏明的到来。
　　突然敲击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孩子哇哇的哭声，魏明的心一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那群人，这些人他都见过但叫不出名字，仅仅只是多年前给他们盘炕的时候打过交道。即使偶尔在镇子上的集市相遇，也是擦肩而过互不相问。可那群人却不一样，她们好些都能叫出魏明的名字。
　　那时魏明给胡玉秀砌墙，没少被这些年轻的年老的女人背后议论。东家女人说：“那狐狸精把那盘炕的迷得，又是给盘炕又是给砌墙的。”西家女人就会撇了嘴：“那肯定是睡了呗”另一个接过话说：“那狐狸精还能放过他，但嫁他是不可能的，她心气高着呢，盘炕的男人空有一幅好长相，听说如今还住在山里不知道那个洞里，哼，她能嫁给他吗？一个穷要饭的。”
　　当魏明冲到院子时，人群里那些女人又开始小声嘀咕了，她们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嘲笑，有的疑惑，有的幸灾乐祸，没有一张脸上落着担忧。
　　正房窗户下站着一个矮胖的年近四十的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一根木棍指着屋子，脸对着人群大声叫骂，她的身旁是一个三四岁左右，头发扎成鸡毛毽子的女孩，哇哇地哭着。那个女人仿佛是骂给这一群人听的。
　　“你个破鞋，婊子，勾引男人，勾引到老娘头上了，臭不要脸的货，谁你都想勾引，连长辈你都不放过......”
　　院子里的水缸被砸成一块一块的散落着，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可屋子里的人，却哑巴一样。
　　魏明明白了，他想离开，刚转身。就听那个胖女人冲着他破口叫骂：“大家看看，又来了一嫖客，看看这破鞋有多骚情，她爹她勾引，年轻后生她勾引，叫花子她也勾引，也不嫌脏......”
　　魏明的脸刷的一下通红。黑胖女人的羞辱让他压抑了多年的委屈与愤怒嗖一下冲出胸腔，他指着那个女人大声怒吼道：“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再骂拭拭，信不信老子灭了你，反正我一个没牵没挂的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宰了你也不亏，死着活着都一样。”
　　屋子里，巧燕冲着魏明哭泣着喊：“魏叔叔，魏叔叔。”
　　魏明举起的拳头放了下来。指着院门吼道：“缸也砸了，窗户也砸了，闹够了的话，就请走。”
　　那个叫骂的矮胖女人声音一下低了下去，她不甘心却又胆怯着，于是轻声质问：“你算什么，管我。”
　　“屋子里的女人是老子的。”魏明冷着脸说。
　　“那你就好好管管你的女人，让她少偷汉子。”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玉秀偷你家男人，你是见着了还是抓着了。”魏明冷冷地问道，他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着答案。
　　那个矮胖的女人，张着嘴，瞬间的愣了一下，没有多少底气地说：“我看到了。”
　　魏明此时已经明白，那个女人也不确定。他的脸色有了微微的变化，脸上的冰仿佛在融化。
　　“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抽，坏老子女人的名声，是想搅散我们吗？滚！”魏明佯装愤怒地吼道。
　　矮胖的女人心想：如果这个男人不要了屋子里的婊子，那婊子还不恨上我了，那我的家真就难保了。这样一想，她找了一个台阶对着屋子里的胡玉秀大声说：“看在小东喊我婶子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然后抱起哭泣的孩子匆匆离去。（小东是胡玉秀男人的小名。）
　　魏明此时只想将事情平息，那个女人一走，院门口看热闹的一群人也都各自散尽了。
　　屋子里的胡玉秀拉开门，哇一声，扑进魏明的怀里，大哭不止。
　　魏明不知所措，手不知道怎么放。尽管他无数次脑海里幻想过与胡玉秀的缠绵，可此时，当妩媚动人的胡玉秀搂着他的腰，扑进他的怀里时，他的手，却不知道是该搂着胡玉秀的肩膀，还是腰，他木桩一样站着。
　　哭泣了好半天的胡玉秀，在魏明木桩一样的无言中，倏然推开了魏明，她歇斯底里地喊：“你走吧，我是个坏女人，你都看到了，你走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不起我。”
　　说着胡玉秀转身进屋，一屁股坐在方桌旁的椅子上，爬在方桌上无比委屈的哭泣着，越哭声音越大。巧真坐在里屋的炕沿上，眼睛望着墙，默默流泪。巧丫抱着腿坐在炕上，不哭也不说话，巧燕走了出来，胆怯地拉了一下魏明的手，抬头望着魏明，轻轻喊了一声：“叔叔”，满眼是泪。
　　魏明看着巧燕的眼睛，心仿佛被一只手捏着。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比六年前高了很多的巧燕的肩膀，说：“进屋待着，外面冷。”声音满是慈祥。
　　
　　魏明在院子里找出一把扫帚，清扫了玻璃碴子，便匆忙往镇子上赶去。当他夹着玻璃再次返回到胡玉秀家时，天已近擦黑了。他急忙把张着大嘴的窗户全部安装了新的玻璃。
　　眼睛红肿的胡玉秀看着安装完玻璃的魏民，轻声问道：“你为啥，对俺好，却又要躲着俺呢？”
　　“我，我没有躲着你。”魏明心虚地说。
　　“那你为啥这些年不进我家的门，我是老虎还是丑八怪，你为啥要给我和孩子们买布料，买了扔到院子就逃呢？”
　　“我一个四处漂泊的人，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的曾经我不问，我只知道你如今一个人四处漂泊，我没有男人，我俩为啥就不能搭伙过日子，合情合理的事呀，有啥影响的。”
　　“我，啥也没有，给不了你幸福。”
　　“我只要你的人，你是条汉子，与你在一起，日子就不会没有盼头。我不是她骂得那种女人，我没有睡过她的男人。以前我做过不该做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四张嘴要吃饭，地里的活要有一个有体力的人帮呀，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男人帮我碾米，帮我送回了家，我也只是请他在家吃顿饭，喝杯酒，她就打上门了。”胡玉秀望着魏明泪眼汪汪地说着。
　　里屋巧真忧伤地嚷嚷着：“那就不吃，饿死也比被人戳脊梁好受。”
　　胡玉秀看一眼里屋，望一眼魏明，脸瞬间惨白，满眼都是痛苦。
　　她趴在桌子上继续哭诉着。
　　“我的命苦呀，大的刚四岁，老二两岁，小的一岁，男人就撇下我们娘四个走了，我又挣不上几个公分，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应。孩子稍微大一些，包产到户了，地我不会整呀，要我怎么办？也想过嫁人的事，可又担心嫁不好了我的娃受委屈，我是真的不想我的娃受委屈呀，即使再苦，我也不愿意她们帮我干地里的活而影响了学业。可我一个女人家，麦子熟了要收，稻子熟了要收。”吴月娥越说越委屈，越说声音越大，哭声也越大。
　　这时，巧燕跑了过来，跪在胡玉秀的腿边，抱着胡玉秀的腰哭着说：“妈妈我不上学了，明天开始我就不上学了。”
　　胡玉秀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巧燕说：“如果你敢不上学，妈妈就死给你看。”
　　“大姐，你知道吗，好多次我看到妈妈深夜里一个人悄悄哭，可清晨，她又笑呵呵地给我们做早饭，我的心好难过，这些苦，妈妈从来没有给我们诉说过呀，大姐。”巧燕泪眼汪汪地冲着里屋的巧珍喊着。
　　魏明的心，针扎一样地疼着，胡玉秀，巧燕的每一句话都是鞭子，抽打着他的心，他脑海里浮现着张芹，五个孩子，悔恨与思念撕咬着心，眼泪抑制不住地流。
　　胡玉秀以为魏明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一股暖顺着心，溢出眼眸。她轻轻推了推趴在她怀里哭泣的巧燕，用手给巧燕擦去脸上的泪珠，指了指屋子绳子上的擦脸毛巾，又指了一下哭泣的魏明。
　　巧燕懂事地起身把毛巾递到魏明手中。
　　“叔叔”
　　一声叔叔把魏明的哭声引了出来，魏明看着眼睛红肿的巧燕，接过毛巾，捂住脸，蹲在地上，把哭声用劲往肚子里咽着。
　　胡玉秀感动地走了过来，蹲在魏明身边：“魏大哥，对不起，让你跟着伤心了。”
　　魏明哭泣了一会儿，起身说道：“我走了，你快去给孩子们做点吃的。”
　　胡玉秀温柔地带着撒娇的嗲轻声说：“能不能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那样我的心也会好受些，欠了你那么多。”
　　魏明看着胡玉秀，犹豫了一下，没再拒绝。
　　
　　魏明在胡玉秀家又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曾经家的感觉。依旧是，伙房的地桌坐着巧燕，巧丫。巧珍喊了几次不来吃饭，胡玉秀让巧燕给端了过去。炕桌一边坐着胡玉秀，一边坐着魏明。魏明在久违的感觉中，忘记了吴月娥。他仿佛是这家男主人一样，没有不安，没有歉意地与胡玉秀喝完一瓶酒。自然而然地就留宿在了胡玉秀的家。也许是这些年他太累了，也许是一瓶酒的作用，也许是胡玉秀的温存，魏明一觉醒来，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他一睁眼睛，发现躺着的屋子不是山脚下的家，而是六年前胡玉秀的伙房时，他惊慌地一骨碌爬了起来。昨晚的一切在脑海演电影一般过了一遍。
　　胡玉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