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巧取密码本（二）

　　礼查饭店离日本驻沪总领馆近2小时的车程，现在的礼查饭店客人以日本来的国民居多。
　　“快把先生的行旅送到房间去！听先生的口音莫非是大阪人？”店老板一边让人把搁在柜台前的行旅箱提走，一边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
　　“我叫松岗重义，做点皮货买卖。不能和您相提并论。”客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店老板。
　　“松岗桑年轻有为，在下山野粗人伊藤宽来自熊本县。请多多关照！”店老板自我介绍道。
　　“伊藤桑，我刚从国内来，还请多多关照！”客人还礼。
　　410房间是贵宾房，伊藤宽把松岗重义视为重要客人。当晚，松岗重义点了一桌酒菜，打电话邀请店老板前来小酌一杯。伊藤宽本来就有意结交这名大阪富商，接到邀请电话后欣然前往。
　　天妇罗炸明虾、紫菜手卷、清蒸太湖蟹、松鼠鱼，中式、日式结合，酒是来自清酒之乡山形县的名酒出羽樱。
　　望着眼前制作精美的佳肴，伊藤宽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尽管他是老板，但上海和国内来的同胞根本瞧不起他这个来自山野之乡的“粗人”。出身卑微的伊藤宽，实际上并不是礼查饭店背后的大股东，他仅仅是一名小股东，负责出面打理这家从西洋人手里接过来的饭店。至于背后的大股东是谁，自己也不清楚。据说，此人既有军方背景又获得国内财团支持。
　　几杯酒下肚，脸色黑中透红，或许是喝酒兴奋的缘故，又或者是他乡遇上了故知，伊藤宽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松岗桑，不瞒您，我和我的外甥昭和12年就到了中国，当时的我在天津卫开了一家专营‘天妇罗’的料理店，后来，经朋友介绍到了上海，屈指算来，在上海中国这个繁华城市已经生活了3年之久，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家乡，思念那年迈的母亲。”说着说着，伊藤宽的两只眼眶里溢出了几滴眼泪。
　　“我是第二次到上海了，听说这里天天都有天皇的子民被杀？”松岗重义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伊藤宽。
　　伊藤宽朝木制的酒杯里给自己斟满了酒，打了个酒嗝道：“松岗桑且宽心，我和你都不是帝国的军人，不是那些中国特工的目标。我倒是替我的外甥担心！”
　　“您的外甥？不如叫上他一块喝酒？”
　　松岗重义的提议被伊藤宽婉拒了：“算了，他非常忙。再说，他军务在身，等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让他和您见见面。”
　　看得出，伊藤宽对自己还是存有戒心，松岗重义于是换了个话题：“伊藤桑，你我都是生意人，我是做皮货生意的，从家乡大阪来到上海，人生地不熟，请伊藤君多多指点！请多关照！这杯酒，我敬伊藤君。”
　　酒是好东西，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伊藤宽喝完松岗重义敬的酒，带着三分醉意说：“松岗桑，你算找对人了，上海最大的皮货商行，西伯利亚皮货店的老毛子是我的好朋友，我把你介绍给他，生意大大的有得做！”
　　伊藤宽喝醉了，他遇上了松岗重义这个知己。
　　第二天上午9点，松岗重义来到了游客稀疏的虹口公园后门，这是一侧偏僻处。手里拿着一份《晨报》，他把报纸展开，坐在一张长椅的左侧，似乎在认真读报，眼神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来人摘下头顶上的棕黄色礼帽放在长椅另外一边的右侧。
　　“你很久没有给我来电话了？怎么，躲在日本人的豪华饭店里享受生活了吗？！我有点怀疑你是否还记得你是个中国人？！”来人一连串的语气着实逼人。
　　“你给我冷静点！电话不安全！我这么久不跟你联系是为了你好，我可不想你这么快就暴露了！听着，想办法搞到三井永间的全部资料，越详细越好。我现在的身份是日本皮货商松岗重义。”
　　“什么？三井永间？铃木将军的爱徒？他可是不多见的‘怪人’。”
　　“怪人？”松岗重义脸上一副好奇的样。
　　“怎么说呢？三井跟其他日本军人不同，感觉比较有正义感。”
　　“快说说，最近干些什么？”松岗重义没有继续纠缠刚才的话题。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分为三个小组奉命监视‘76’号，我负责监视李慕白和特务大队。”来人的回答让松岗重义着实感到意外。
　　“让海军的特务机关‘34’号特务队去监视当今大红大紫的‘76’号红人？日本人唱的是哪一出？”松岗重义实在摸不到里面的道道。
　　“我不能待太久了，东西搞到后放哪里？松岗先生。”
　　“放在杨树浦车站检票口左侧一个废弃的邮箱里。”
　　戈登路，上海最大的皮货店，远东西伯利亚皮货店。
　　不久前，“76”号的二号人物因贪图美色，在这里遭到中统上海站的阻击差点丢了性命。
　　“哈德洛夫，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松岗君，他刚从国内来到上海。”皮货店里总经理室内，伊藤宽把眼前满头金发、身材肥大，嘴唇与鼻孔之间蓄着浓密胡须，嘴里叼着哈瓦那雪茄的东欧人介绍给了松岗重义。
　　宽大的茶几上摆放着的不是中国茶，而是一瓶年份已久的伏特加和三只水晶高脚玻璃杯，以及一盘切好的牛肉红肠、一碟酸黄瓜，当然还有大列巴。哈德洛夫的心情很好，他笑着给客人和自己倒满伏特加，操着半生硬的中国话说：“欢迎松岗先生来到上海，你是伊藤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来了，有好酒，第一杯我敬松岗先生！”话音落下，一杯浓烈的高度白酒倒入口中，然后把空杯展现给客人。
　　松岗重义很了解俄罗斯民族性格豪爽的特点，三餐离不开酒，喝烈性酒如同喝白开水。他仰起头把酒一口气倒入口中，接着拿了一根酸黄瓜嚼了嚼压住正不断往上涌的酒气。哈德洛夫给他拿了一根红肠：“我的好朋友，请尝尝我们的美食。”
　　第一单生意就这样做成了，松岗重义把皮草出手后，赚了一笔钱，买了礼物叫了一桌地道的上海菜请伊藤宽到自己房间里喝酒，对他表示谢意。
　　五个星期过去后，伊藤宽从松岗重义的手里拿到了第四笔感谢费：“松岗君，今天是周末，我的外甥从虹口过来看我，我们一块吃饭喝酒，怎么样？”
　　水到渠成，松岗重义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这句话由伊藤宽亲自说了出来，这就意味着自己获得了对方的完全信任。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松岗重义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客人：戴了一副眼镜，厚厚的镜片遮掩了一双细细的眼睛，神情冷漠，眉毛很淡，左侧眉毛下方有一条疤痕的年轻人，腰杆挺直，话语不多，与一般人不同，他是用左手夹菜。一只棕黄色密码箱放在一旁，一根细细的金属链的金属环一头系在箱子手柄上，一头套在年轻人右手食指上。
　　“三井永间，我的外甥，京都大学毕业。永间，不要顾着吃菜，这是舅舅在中国最好的朋友松岗君，你要跟松岗君多喝几杯。”伊藤宽皱着眉，似乎不是那么满意外甥的态度。
　　三井永间端起木制的宽口杯，自己倒满一杯清酒：“按照中国的礼节，三井先干为敬！”话音落下，一口气喝完杯中酒，“松岗君，请！”
　　松岗重义竖起了拇指：“三井君，不愧是性情中人！”
　　喝酒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伊藤宽更是叫来了两个歌伎跳舞助兴。三井的酒量毕竟有限，没多久，就喝醉了，说起话也吐字不清。
　　“伊藤君，这次就到此吧，让您的外甥到房间休息一下，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松岗重义招呼伊藤宽，两人合力把三井搀扶到松岗重义对面的一间客房里。
　　夜深了，一条人影如同幽灵般闪入房间，借助一道如雪般撒入窗台的月光，他掏出一把钥匙娴熟地打开床头的保险柜，一旁，床上的主人正呼呼入睡。来人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托出一只密码箱，然后重新把一只一模一样的密码箱放入保险柜中。这些动作在2分钟之内完成。
　　回到自己的房间，人影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接着，输入几组数字，皮箱“啪”的一声打开，里面是一张发黄的手绘地图。人影刚想抽出地图，却戛然止住了伸向地图的手，他发现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一头系在皮箱一个小钩上，另一头连着箱底嵌着的一个通体黑色小物件；小物件表面上三盏暗红色的光不停地闪烁着，这根线就连在点火器金属片上，稍微一动，金属片即刻弹下去触发点火器点燃导火索继而引爆箱底微型炸药。人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微型起爆器！”
　　怎么办？稍微不小心碰一下这根线，估计自己连同这个密码箱就给炸成碎片，这是法西斯德国盖世大保实验室发明的一种新玩意，要拿到地图下面的东西，唯有先解决这根线。剪断、火烧、扯断都不可行，只有解开连接两头中间那个结，起爆器的指示灯就会熄灭，这个结打得很精妙，借助放大镜看起来是一个微小漂亮的蝴蝶结。一般的人估计束手无策，对于人影来说，借助一根特制的小镊子，屏住呼吸，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般，耍出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终于解除了这个结，随着蝴蝶结的脱落，三盏要命的灯终于熄灭了。
　　“松岗君，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背后冷冰冰地传来这只密码箱主人的厉喝声。人影瞬间感觉到了死神离自己是那样地接近！那是一把威力极强的南部手枪的枪口。
　　壁灯亮了，松岗重义慢慢转过身子，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害怕：“三井君，我和你一样，都是赋有正义感的人，只不过，我是名中国人。”
　　“正义感？在你们中国人眼里，我们不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和刽子手吗？”三井语气似乎有所缓和。
　　“不！你和他们不同，还记得‘博光号’和浅川吗？”
　　松岗重义这一问，让三井慢慢放下了左手举起的手枪。
　　危险就这么化解了，松岗重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肖玉飞，三井永间同志，这是我的中国姓名。”
　　三井难得地笑了，他向肖玉飞伸出手：“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同志’这两个字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组织。刚才你提到的是让我无比怀念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也是我最为敬重的日本共产党杰出领袖小林多先生写的小说《蟹工船》中的事和人物。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品，知道吗？”
　　“当然，如果我对你不了解的话，如果你不是我们的同志外，怎么敢轻易动手呢？”肖玉飞神色坦然地与三井聊了起来，两人就像很久未见面的一对亲密无比的战友般。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就是拿到我密码箱里的密码本，但是我不能给你，因为你不是我们的同志。”三井突然间变了脸。
　　尔后，他一字一句地改用中国话说：“你是中国人不假，但你的真实身份是，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驻上海站特工，是我们兄弟中国共产党的对手，也是我们日本共产党的敌人！”枪口再次瞄准肖玉飞。
　　怎么办？面对较真的三井，肖玉飞紧张起来。他目前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员，自己更不能把老张、老冯他们说出来，这是违反纪律的。该怎么办？肖玉飞快速思索着对策，必须让三井放下敌意，彻底相信自己。
　　“三井兄弟，我的确不是敌人，我有苦衷，不能说。这么说吧，我给你背两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肖玉飞情急之下的办法果真奏效了，三井再次收起了枪：“看来，你确实是我们的同志，国民党反动派是不可能看《共产党宣言》这本书的，就如那些狂热的法西斯分子不可能去读《蟹工船》。”
　　“三井，你怎么会想到把《蟹工船》藏到密码箱里？”
　　“越危险的地方反而是安全的。干我们这一行，需要一定的冒险精神，你说呢？”三井习惯性地用左手摸了摸鼻子
　　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仔细琢磨，三井的回答似乎蕴含一定的哲理。
　　肖玉飞抓紧时间抄写着密码本。三井接着把如何破译新密码的方法向肖玉飞讲述了一遍，然后又让他复述一遍，直到肖玉飞准确无误一字不差背诵出来。
　　“三井，那你打算怎么办？离开上海吧？”肖玉飞不由为三井的安全担心起来。
　　“不行！我离开了，密码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会立即停止使用。我这次出来是经过铃木将军批准的，我的舅舅伊藤已经托了大使馆的熟人打电话给他，向他说明我喝醉了酒不能连夜回去。只要我能通过宪兵的审查，应该没有问题，将军是绝对信任我的。”三井的目光是那样的执著。
　　天亮了，临别前，三井向肖玉飞行了个军礼：“肖玉飞同志，日本共产党秋田支部党员三井永间把密码本拜托给你，祝你们早日打败日本法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