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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得虎亦得蛟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2-11-28 14:56:43      字数:6612

  夏月清晨,小风吹拂树叶沙沙响。从东南方向走来一条汉子,二十多岁,淡眉凤目,翘髭短髯,身量八尺有余,长臂长腿,行动携风带尘,直奔和州城而来。这人气质夺眼,守城门的兵卒们不约而同拥上前,拔刀横眉阻住去路。
  “那汉子,你进城寻谁?”
  “朱总兵。”汉子简短回道。
  “朱爷爷早不是总兵了,如今已是右副元帅,你不知?”
  “俺不知。”
  “不知潮汐就敢下河捞鱼?也不怕淹死!”
  “淹不死。”
  “你来拜见朱爷爷有何要事?”
  “做麾下。”
  “哈哈!那么,可否报个名号?”
  “常遇春。”
  “嘿!这人对俺们兄弟三字三字地迸,有些意思!”
  “请放行。”
  “放行!为谢你给俺们念‘三字经’,俺愿意给你当回引荐人!”
  这样,那员兵卒把常遇春引至朱元璋公办的衙门。公堂中笑语连连:花云、胡大海和邓友德归来,上报罢在外游击的诸多成就,直喜得朱元璋不减笑意,连呼“快活”。
  “伯颜也厉害,”胡大海兴冲冲说道,“他对鞑子拆开自家的名儿,从‘友’论到‘德’,听得那鞑子千户一愣一愣,最终竟反了他的皇上,归附了俺们,并领俺们赚来好些粮仓!之后与鞑子军厮杀,也是以一敌百,好不勇猛!”
  “伯颜啊,”朱元璋笑道,“你不及弱冠便获得这般成就,了得!俺意擢你为管军总管,甚期望你愈发上进,——愈发……拆名儿不吉利,以后再遇见鞑子,这‘友德’二字还可派上大用,所以俺给你想了个名儿,就是那个愈发的‘愈’,你看使得?”
  邓友德紧忙立起抱拳,回道:“谢主公赐名!”
  “你坐。”朱元璋笑吟吟转而依次来看胡大海、花云、徐达、汤和。“你四人跟耿君用都做个管军总管,从今竞一竞,看哪个先得晋升。”
  由徐达带动那三人离座躬身,齐声道:“谢主公信重及鼓励!”
  这时,门外报进来:“怀远常遇春拜谒!”
  “常遇春……”朱元璋问花云,“时泽恰是怀远人,可知此人?”
  “此人少年习武,更兼禀赋奇异,兵械、骑射手段十分厉害。当年俺本想寻他一起投主公,孰知他先一步投了大盗刘聚。”
  “嗯,”朱元璋捋了捋黑髯,向外发话,“引他来见!”
  少顷,常遇春步入,对他人视而不见,独向朱元璋躬一躬,朱元璋不出声,他也紧抿双唇。朱元璋上下打量几眼,慢悠悠开了口:
  “你便是怀远常遇春?”
  “正是俺。”
  “此来见俺为何事?”
  “建功业。”
  “怕是为一碗饱饭故来投军吧。”
  “决不是。”常遇春挥长臂道出一篇,“帅爷看俺身上的绸缎,观俺的气色,像那等为三餐犯愁之人?此前俺做强盗,每日酒肉能用多少就用多少,从未饿着这挂肠子。今来投帅爷,是不忍这身武艺和雄夫肝胆废于打家劫舍!”
  “是么?”朱元璋态度淡然,“其实跟随刘聚做个绿林雄夫也算好前程嘛。”
  常遇春欲动嗔,却终于顿膝,俯首道:“刘聚胸无大志,惟知剽多掠少,岂有前程可言!若能跟随帅爷,才不负此世生为好汉,便死,也感荣幸!”
  “你快起!”朱元璋急忙离座,抢上前把常遇春搀起。“俺正待渡江,那定是一场恶战,你敢相随么?”
  “只要帅爷肯收俺,俺愿为先锋!”
  “不急。果然拿下太平,俺们两厢方为实落落的看重,那时一切都好说。”
  太平于长江南岸,南邻可掐断漕运的芜湖;趋东北方可达集庆——金陵;东邻丹阳湖,周遭之高淳、宣城皆为稻米乡,取之,不仅军粮充足,仍可伺机攻下集庆,踞此继而向四方开拓。谋略可谓正确,只是,眼下云频雨沛,长江恰值水流充盈湍急之季,无成群大舸想渡江谈何容易!正因为这个难题,朱元璋几乎日日登高,良久眺望长江,像斯时一样生叹。
  “云涌雨来呀!”他背身对李善长等人道,“江流更急,江水更深,俺们更愁啊!”
  李善长不急不慢道:“主公可再等几日,届时自可化解难题。”
  “唔?”朱元璋转身直勾勾盯住李善长,“百室应该还有话吧?”
  “巢湖有望族俞氏,因四方红军相继起事,”李善长如数家珍道,“那族长俞廷玉同儿子通海、通源、通渊,与当地豪杰廖永安兄弟及赵仲中兄弟结盟,推李扒头为头领,双刀赵为副头领,扎下水寨,训练出拥有千余船舸万余众的水军,”顿了顿,续道,“这部水军与庐州左君弼部打过几仗,均遭败绩,于是结怨生仇,奈何势逊几筹,闷气在喉好难安生。前几日善长遣人传播,那左君弼派使者联络主公,欲合力剿灭水寨,主公因惜好汉,故不肯出兵,已同左君弼撕破面皮。主公试想,报宿仇扬眉吐气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岂能不动心?何况,传播中仍有左君弼打定主意欲以所获成就来羞辱主公这节哪!善长推测,近日便会有巢湖使者携善意前来拜谒。”
  “好你个李百室!”朱元璋直想飞出一拳,笑道,“你瞒着俺只为看俺焦心灼胆?”须臾又紧蹙双眉,“鞑子岂能不遏水道,巢湖的大舸如何入江?”
  “水道颇多,但连降几日好雨,不愁入江。”
  “嗯,嗯,”朱元璋连连颔首,忽问,“那双刀赵是不是彭和尚的弟子赵普胜?”
  李善长即回:“正是此人。”
  朱元璋由此追想起当年在四鼎山时,赵普胜对他如何恶声喝斥、恶相恫吓,因而双目骤迸杀气,长下巴前翘,嘴唇抿成一条线。李善长见状顿感诧异,躬腰唤道:
  “主公?主公?”
  “哦——”朱元璋拉个长音,一挥马鞭,高声道,“回帅府,周全渡江之策!”
  一干人上马回返。将撤巳牌,和州城中初见热闹光景,这也得益于驻军纪律严明。仅是,市面上鲜见卖吃食的摊子或馆子,多用野味交换粮食,或用布匹交换油盐酱醋。那厢传来叮叮当当打铁响,不多时,走来条身量高大的汉子,直奔骑马人,——乃常遇春。
  “请主公帅令,”他也换了称谓,抱拳道,“许给俺数十斤好铁。”
  朱元璋勒住缰绳,眉眼和善问他:“可否告知用处?”
  “俺要打造一柄铁枪。”
  “数十斤的铁枪?”朱元璋摇头,“运这般重的兵器须消耗许多力气。你莫为显耀自家雄伟而令这柄枪成了花样摆设,不如往实用上着想。”
  “并非显耀。”常遇春解说,“俺日后定掌上将印信,非寻常兵卒,平时无须携兵器,但携之便为冲锋陷阵;兵器重,一挥之下可伤数人,反而更省力气。”
  “哦?”朱元璋笑了,“俺许你八十斤上好的熟铁,够么?”
  “够!够!谢主公!”
  “莫谢。紧忙打造好兵器,养足精气,不久便有一场大战。”
  “俺就等着这一天哪!”
  仍要说下去,一员亲兵飞跑而来,在朱元璋马前单腿跪地,报道:“巢湖俞通海前来拜谒帅爷,请令!”
  朱元璋转头扫了李善长一眼,复冲常遇春打出手势,待他与那亲兵让开道,遂挥鞭夹马肚嗒嗒跑起来。李善长等人紧跟一段路,随朱元璋放慢马蹄,扮副出游归来的样子,在帅府阶前纷纷下马。门左的石狮子旁立着一人,身躯粗壮,大概有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蟹壳,浓眉虎目,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好不威猛。
  “这人面生。”朱元璋走过去,“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那汉子瞥了瞥朱元璋身上的衰服,抱拳一揖,“尊驾便是朱元帅吧?在下俞通海,奉家严之托自巢湖来见元帅。”
  “啊?”朱元璋面含愕然,“尊驾乃巢湖英雄俞碧泉①?失敬了!”急现热情,“有请!快快有请!是否久等了?元璋待客不周,恕罪!”
  “元帅太客气了!”
  大家入堂,邀客落座,随后依次坐稳,各接过亲兵们敬上的香茗,只用茶不多语。朱元璋吸着茶汤,窥觑一眼;俞通海恰也窥觑过来,于是他骤变坦荡地看过去。这样一来,俞通海不能再抻下去,扫了扫嗓子道:
  “听说元帅因怜惜我等湖上偷生人,同左君弼起了争执,为此我等十分感念。”
  李善长见朱元璋丢来眼色,便说:“我主公与庐州左帅同为红军,些许争执算不得什么。倒是湖上的李头领和赵头领,当年于彭祖师门下时和左帅结下仇怨,以致今日牵累了俞氏家族及廖氏兄弟、赵氏兄弟。”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拜谒就为这桩。已被牵连其中,怎样才能摆脱?”
  “我主公也在为此事犯难呀!”李善长摊开双手,“红军断不能自相杀戮,但湖上均为我汉人豪杰,失一个也令人心痛!故而,我主公思得一策:湖上群雄何不与我一同过江,只要拿下太平,随后,溧水、溧阳、句容、芜湖、乃至集庆均为我所有,何苦踞那一湖水上而弃大片丰壤?”
  “这个……”俞通海搁下青瓷盏,搔了搔鬓毛,“好水道都被蛮子海牙制住,船舸难入长江!”
  李善长笑道:“我主公自有天助。只要湖上英雄愿同我主公一并渡江,无须心忧这节。”
  “在下……元帅若能屈尊赴巢湖,俞氏一族及廖家、赵家,定当竭力促成此事。”
  朱元璋想都不想,先于李善长道:“俺乐意做一回巢湖水寨的客人。”
  “主公——”徐达等人几乎同时发声。
  “你等莫争,”朱元璋摆摆手,觑一觑李善长的神色,笑吟吟道,“想与俺一同去巢湖做客,那须先叫俺看顺眼才行。”他带动大家立起来,提了提腰绖,“依俺看,百室算一个,伯颜也算一个。其他人嘛,留在和州好生养精蓄锐。”
  朱元璋偕李善长、邓愈率百员亲兵随俞通海奔赴巢湖,这足以表明他的诚信及对俞氏的信任。其实,他对此行的安危成败并无把握,只是,他急需巢湖水寨的船舸助自己开创一片大好天地,因之不辞冒犯凶险。李善长却始终从容,仿佛已然先知,指日便可成事。
  和州未废大战前的准备。冯国用、吴复从滁州赶来,耿君用也从鸡笼山归来,大家甚为朱元璋的安危悬虑,每日盼消息,并做出各种应对不测变故之计议。外面大雨滂沱,这场雨已连降近二十天,仅以多半时辰的小雨为间歇,一股股湿气透入门窗,冲得人直生烦厌。
  “多少天了,依旧不见信使!”徐达搓掌道,“不过三百里之遥,即便雨中行路难,给他四日也足够多呀!”
  “天德兄少安毋躁。”冯国用摇羽扇道,“或许,主公正率千帆航于归途。”
  “哪来大郎所说这般容易!”汤和插话道,“水道都被蛮子海牙遏制,俺怕这一路张不起帆,惟逢遇一场接一场恶战!”
  “汤兄听听外面的声响,不算之前,这声响已连续了十几日。”冯国用顿住羽扇,“那巢湖水军,浪里来潮里去也非一年两载,岂能不攒下几条秘密水道?有连日的好雨,一条条秘密水道恰可浮船行舸,鞑子又能奈何?再等等,预计不久便会传来好消息。”
  耿君用连连点头:“大郎说的是,俺们莫要松懈整饬士马,待主公归来,随时上阵!”
  冯国用的预计颇准,下半天,有信使冒雨赶到,只不过,这好消息的“好”字打了些折扣,——信使单请求面见徐达,二人叙谈盏茶工夫,徐达安排人将信使引去歇息,随后面色阴沉走出来;汤和、花云、耿君用、冯国用等人竞相离座,一齐把目光投向他。
  “主公与巢湖水军已绕过鞑子水寨,至当涂西,最迟黄昏抵达和州。”
  “好消息呀!”汤和疑道,“天德何故摆出这副面色?”
  徐达无意隐瞒:“伯颜让信使捎给俺一句话:主公与李百室生了龃龉。”
  “为何而生龃龉?”汤和几人均为一愕。
  “据信使说,主公恨双刀赵昔年恶语欺辱,欲报复;百室建议须为大计隐忍一时,但未劝动主公,致使双刀赵中途率部叛去,——随双刀赵而去的都是操舟水战好手,这样一来,虽得千余船舸,但如何操纵尽为俺们所用又成难事,百室因此不满,主公亦然。”
  “就此事主公理应自省。”冯国用摇起羽扇,“然,化解这桩难事,更是当务之急。”
  徐达急问:“大郎可有好计谋?”
  “我有许多好茶叶、好绸缎,欲换些战马、弓箭助团练抗红巾寇,只是不知与谁贸易。”
  “大郎的用意——”
  “蛮子海牙虽为水师但不乏好马,也不缺弓箭,”耿君用已领会冯国用的计议,“诱其互市,拿下若干操舟好手教习儿郎们水战之法,难事即得化解。”
  “耿兄说的正是我之用意。汤兄、天德兄认为使得么?”
  “当然!”汤和道,“此为功绩,没使不得一说!”
  徐达随后道:“主公若因此事加以责罚,俺愿领下!”
  “果真如此大伙一起领受!”耿君用拍响胸脯,续道,“此事拖不得,俺们这就动起来?”
  “动起来!”
  这日将撤酉牌时,朱元璋与李善长、邓愈及巢湖一众登上江岸,披好雨衣跨马向和州城而来。李善长远远落在后面,紧锁双眉,盯着前方那盏在雨中时明时暗的灯光,自想心事。从对面跑来一队人马,那是徐达、汤和率数百人前来迎接,他们距对方百步之遥顿住马蹄,有序排成行列,目视那一众渐行渐近。朱元璋抬臂甩一把沿着雨帽滴落的水珠,眯缝眼睛借灯光打量少时,一夹马肚子率先接近。
  “冯大郎呢?仍未抵和州么?”
  徐达心明朱元璋所想,回道:“冯国胜、费聚几人从不敢懈怠对郭大帅和主公诸家眷的保护,请主公宽心。”
  “嗯。”朱元璋点点头,再问,“大郎可抵和州?”
  “十日前便抵和州。他同耿君用、花云另有事务,实难腾身前来迎接主公。”
  “何等事务这般迫人?”
  “可否待入城后再向主公禀报?”
  “也好。”朱元璋喷一口气,遂挂上三分笑意招手示意汤和、徐达近前,“来,俺给你二人引见引见巢湖众英雄!”
  在马鞍上彼此抱拳见礼,两队汇成一队,继续向城池那方行进。帅府中已摆下接风宴,耿炳文等人候在门前,上下精湿,看来在雨中立了许久。当朱元璋一行先后下马之际,冯国用、花云和耿君用三人水淋淋气吁吁赶至,加入迎接行列。
  “莫立在这里呀!”朱元璋大摇其头,“有避雨的地界,为何不去?”
  “恭迎主公!”大家齐声道。
  “快,入内吧!李首领、碧泉兄、彦敬②兄、仁辅③兄、桑兄弟,仍有这几位好兄弟,有请!”把李扒头、俞通海、廖永安、张德胜、桑世杰等人请入门槛,朱元璋盯住了李善长,“百室呀,俺知晓你心里的计较,等安顿下来,俺定向你赔罪。”
  “主公……”李善长登时转变态度,“主公言重了,言重了!”
  “只要你莫将俺的过失挂在心上,向你赔罪不在话下。”朱元璋压低声音,“俺见冯大郎似藏着心事,百室帮俺探一探?”
  “筵席中,善长便为主公探明原委。”
  因各怀心机,这场筵席很快结束。徐达等人送李扒头一众去各处住宿,朱元璋和李善长则立在檐廊上,耳听哗哗雨声,目视昏昏灯光,说将开来。
  “冯大郎与耿、花二人着实立下一功!”李善长道,“他们诱鞑子互市,执获十九名操舟水战好手,弥补了善长于途中之憾!”
  听这席话,朱元璋蓦然心厌,强付出真诚神色,冲李善长一揖:“都是俺心胸不够!嗯,应给他三人记一大功!”
  “主公,”李善长心尖霍地一缩,忙解释,“善长之憾实源自你将成就的大事!”
  “俺知。不然,那就属于好歹不分的蠢人了。”朱元璋扶直李善长的腰肢,忽然转话,“百室认为李普胜可为俺用么?”
  “其与双刀李相似,只可用一次。”
  “是呀,方才你也见识了他那派傲言狂态,真真恨煞人!”
  “即使主公因他生恼动怒,也务必隐忍一段时日。”李善长哈下腰肢,“此间,可容他与你并坐帅府,将水军交给廖永安、俞通海、张德胜一等,且以敬重之举令他远离军伍,只借他在巢湖所竖威望稳定水兵军心,待我占取太平,视局面定其生死。”
  “定其生死……”朱元璋凶狠地磨几下牙齿,晃了晃脑袋,问,“百室认为,几多时日方能操练好俺们的水军?”
  “巢湖之众对我而言仍属暗怀异心者,不宜久,操练三日便可率之一战,正好试试他们以及蛮子海牙水军的斤两。”
  朱元璋接纳了李善长的意见,夏五月壬寅日破晓,命廖永安、张德胜率战船出其不意攻打裕溪口。裕溪口本是巢湖入江的水道,因蛮子海牙水师卡住几重险要,巢湖船舸不得已另觅小港,借助天降连日大雨迂回抵达和州;此番,从江上攻打元军水师,除了一试双方斤两,为以后大战做必要调整,李善长或也抱为主公泄一口闷气之念。
  在江岸扎下帅帐,一杆杆旗纛在阴暗的天光下时而抖动,战马排列有序,步兵个个肃然。朱元璋和李普胜并肩坐在帐内,两旁分立李善长一等和俞通海一干巢湖头领。那李普胜未过不惑之年,一张脸又长又瘦削,向来好散发光头,故有“扒头”绰号。他似在与朱元璋比较谁的下巴颏更长,令朱元璋瞥一眼即增几分恶气。
  “李首领认为此战的结果将如何?”朱元璋轻哼鼻子道。
  “国瑞莫虑,”李普胜大喇喇道,“咱们这众水上英雄,个个以一当百,料鞑子难阻。依我说,你不如命人端上酒肉,咱们边吃喝边等捷报传来。”
  “再等一等可好?”朱元璋强掩憎恶道,“毕竟彦敬兄等英雄仍在水上与鞑子交战,俺实无心情饮酒,只怕败了李首领的兴致。”
  “国瑞为何不信我的话?”李普胜分明露出轻视态,“我告诉你,鞑子的战船高而长,进退不便,阻我水军容易,但是,只要水面开阔,由咱们攻他,凭廖兄弟一等操舟的手段,左右以火铳围打,恰似狼群捕猎大虫,那大虫虽力大体硕,但终将丧于群狼牙下。国瑞听了这席话,可以上酒肉么?”
  “李首领让俺顿开茅塞呀!”朱元璋硬挤出笑颜,“俺亲自去安排美酒好肉!”
  李善长跟随朱元璋离开帅帐,未走多远,有员小校举旗奔跑而来,报:
  “水战大捷!水战大捷!”
  “稳起来!”朱元璋蓦地沉下脸色,“小小一胜也值你如是得意忘形!”遂问,“可是鞑子因舰高船大,困于进退、失去圆活,被俺们的火铳击溃?”
  小校忙卑顺回道:“帅爷竟如亲临,跟前方报来毫无差池!”
  “你去吧!”朱元璋挥手支退小校,慢慢转向李善长,半晌道,“若属庸夫,俺舍多少酒肉给他那也使得;奈何他不是庸夫呀!百室你说,俺们能留他么?”
  “留与不留,应在渡江后再定夺。”
  “你……从你计议!”朱元璋用力一跺脚,快步走起来。
  
  注:
  ①碧泉,乃俞通海的字。②彦敬,乃廖永安的字。③仁辅,乃张德胜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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