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燃萁兼煮豆

　　朱元璋已被拘禁三日。这期间并未遭受凌虐，恰静心梳理三日前那段凶险中的细节：执辔开道者忽而成为起变之人，俨然想当场置他于死地……李善长悄然出城密会邵荣一事，没能瞒过他的耳目；他深信李善长不可能害他，欲加害他的应是邵荣！邵某人心怀野心，将他做为一个威胁，也不足为奇，恰借李善长结成的扣子，勒死他才好！
　　他直勾勾看着窗外白花花的天光，正暗思邵荣，这人居然出现在面前，但见其上下戎装整齐，左手拎干荷叶包裹的卤鹅，右手拎一壶酒，笑吟吟搁到那张八仙桌上，复示亲近地伸双手拉起朱元璋，和声道：
　　“国瑞先用些酒肉，随后俺遣精干人等送你回和州城。”
　　“这么说，孙大帅已经出城了？”
　　“没有。”邵荣取来只黑瓷碗，斟上酒推给朱元璋，一毕揭开干荷叶包，一毕说，“遣人入城，恰见郭大帅与孙大帅欢饮正酣……两厢合计了一下，用徐达替你，待孙大帅安然出城，便放徐达归去。”
　　朱元璋抄碗饮一口烈酒，抹嘴道：“也好。俺回去，孙大帅更得安然。另外，还请邵兄多多关照徐达。”
　　“自然。国瑞信俺，俺的心呀，”邵荣拍拍胸脯，续指向朱元璋，“一直都在这厢！”顿了顿，又道，“仍有一桩，俺也是昨日听闻：刘教主和杜教主寻访到韩总教主的独子林儿，拥他称帝，国号大宋，开元龙凤，定都于亳州。如今已将旨意传至，孙大帅因亲近私自称王的赵、彭二人，接了好一通申饬，估摸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呀！”
　　他道出这篇，朱元璋即知其用意，道：“待安顿罢孙大帅出城事宜，俺便遣人来迎邵兄，今后，你跟俺成为一家，可好？”
　　“好得紧，好得紧呀！俺这颗心，没白给国瑞！”
　　朱元璋并未同徐达见面，他想得明白：一则，邵荣审度势已远去，大示归附之心尚来不及，不会再施计加害；二则，只要自家无虞，徐达也定无性命之忧。
　　事实上，其一已鉴所料无误：用罢酒肉，邵荣亲自择选三十条壮汉，护送朱元璋、耿炳文及吴国宝向和州城返来。李善长、汤和、耿再成一等提前得信，早早候在城门外，不等朱元璋策马走近，已凝噎噙泪。朱元璋在离他们数十步处翻身下马，把缰绳一丢，半张双臂快挪双腿；李善长等人会意，一霎泪水夺眶，脚步竞脚步迎来，让朱元璋抱个满怀。
　　“主公……主公啊！善长该死，差些误了主公！”
　　“百室莫再自责，俺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朱元璋轻轻推开李善长，洞察到那双泪眼内另藏得意，急问，“俺岳丈如何了？”
　　“哎！”李善长佐以叹息道，“被大公子气吐了血，已卧榻不起，请郎中诊脉……只怕支撑不了几天呀！”
　　“莫不是你——”朱元璋盯着李善长，硬生生改口，“郭天叙为何气他？”
　　汤和气咻咻道：“这竖子欲加害主公，遣人秘密出城，假称孙德崖已被你斩杀！”
　　“难怪倏忽生变。”朱元璋摆一摆手，“这题目先搁着。都上马，去看看俺岳丈。”
　　穿过城门洞后，朱元璋有意和李善长并了坐骑。
　　“你说，”他目视前方道，“孙德崖可以放么？”
　　“主公虑他一旦出城，转撕破脸率部来夺和州？”见朱元璋颔首，李善长道，“在此乞求主公宽宥善长之罪。”
　　“你说。”
　　“赴滁州请郭公前来时，善长自拿主张，让冯大郎等人速将滁州掌握在手中。”
　　“你——”朱元璋抬了抬马鞭，“这与防范孙德崖夺和州有何干系？”
　　“之前，善长再次自拿主张，遣飞骑出城寻胡大海等人，让他们即止游击，向和州进发。如是，孙德崖果然怀抱夺城之念，我只要守上两三个时辰，待胡、花、邓率部临至，便可制住他。另有一节，邵荣——对了，主公此次受困，邵荣可有作为？”
　　“他呀，”朱元璋忍了忍，道，“已归附俺们。”
　　“那就更不怕孙德崖捧人心还是怀鬼胎了！”
　　朱元璋不再出声，带动跟随者也缄默下去，只在逢迎巡逻的兵卒之际，以颔首接纳恭顺施礼。近郭子兴暂住处，竟感受到一股股迫来的死气：门外不见一人，树叶动也不动，树荫里的几根拴马桩空荡荡立在那里，铁环似涂了黑漆。朱元璋率先下马，快步走去，熟门熟路直奔二堂。这一径仍不见人，还是在寝室门前，方见两员呆若木鸡的亲兵。李善长清楚内情，却省略去对朱元璋解释，他不再抱有顾忌，同汤和、耿再成、耿炳文、吴国宝依次迈进门槛。穿过堂推门：郭子兴面如蜡塑，软绵绵倒在榻上，张天祐和郭天叙兄弟则立在榻前，垂手低眉，对朱元璋等人恍若不闻不见。
　　“国瑞么？”郭子兴睁开眼帘。“可等回你了，你的兵呀，几乎将俺吓死……你们都出去候着，俺有话独说给好女婿听。”
　　张天祐和郭氏兄弟先顺从地退出，尔后，李善长等人也退到穿堂上。屋里只剩朱元璋和郭子兴，他迟疑片刻，上前为郭子兴扯了扯薄被。
　　“父帅好生调养，至于哪个冒犯了你，孩儿决不轻饶他。”
　　“俺不中用了，趁还能说话，求你一桩事，你一定要应允俺。”
　　“父帅为何说出这种话？”
　　“俺呀……的确在某些地方对不住你，但毕竟扶植过你……天叙也浑，对你何止得罪呀！你看在俺的些许情分上，莫推他踏死路，饶过他吧！”
　　“父帅说重了。”
　　“俺知晓，等俺一伸腿，他的生死便攥在你的手心里……你饶过他吧！俺求你！”
　　“父帅莫急，俺答应不跟他计较。”
　　“还有你阿舅，你也一并饶过吧。”
　　“俺一概不计较。”
　　郭子兴似听出敷衍的意味，硬是坐起来，直视朱元璋道：“你发誓！”
　　“发誓？”朱元璋陡沉脸色，“父帅既然不信孩儿，孩儿发誓又有何用？”
　　“再怎么说，俺也对你有恩啊，”郭子兴攒足一口气，“你……你可莫做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你对俺发誓，放过天叙和你阿舅！”
　　“父帅逼俺发誓，实乃辱俺！”
　　“你……你、你果真不曾敬俺，果真对俺……俺悔煞！俺真真悔煞了！”
　　这个“悔”字恍若钢针般扎刺着朱元璋的耳鼓，他飞快扫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冷冷道：“你后悔没早将俺的头颅砍掉，是也不是？哈，若非俺能为你赚粮赚兵，若非你朝暮想着坐金陵称王，只怕俺已经成为你刀下之鬼了！可惜你悔也太晚，如今滁州已非你所镇，你案前凡沾‘英物’二字的都投在俺这杆旗下，你又奈何？还是好生调养，由俺庇护着多过几载安乐日子吧！除此，再莫想其他！”
　　“你……”郭子兴一霎散了气，沉沉倒下去。
　　朱元璋瞥一眼，转身携风走出，径直冲郭天叙而来。郭天叙直吓得魂飘魄荡，欲往张天祐身后躲，可张天祐也不敢面对朱元璋这副嗔眉怒眼，用半个肩膀抵住了郭天叙。
　　“尚不恨你害俺，却恨极你这不孝子为私利竟然加害自家亲阿爷！”朱元璋大示愤懑，“好生侍候你阿爷吧！他若得康健，等于帮你消解了一桩罪孽！反之，即使俺饶你，天下人也不肯；即使天下人都肯，苍天必定不肯！”
　　“你莫冤俺……”
　　“冤你么？”朱元璋重重啐一口，“你也敢说！另，你和张天祐不可再掌兵权，莫将那一众大好儿郎带成一个个竖子宵小！”
　　张天祐当场叫道：“这岂是你能做主的！”
　　“俺就做这个主了！奉劝你等安生吧，好歹有颗脑袋吃饭！”说罢，朱元璋径自走开。
　　张天祐气青了面皮，却不敢发作，恨生生瞄着李善长等人离去，照准某根木柱挥一拳。郭天叙长吐浊气，丢给弟弟眼色；郭天爵会意，上前拽住张天祐一只袖子，道：
　　“阿舅息怒！眼前亟须想个对策，不然，俺们再没好日子过了！”
　　“哎！你们阿爷已然不成事，俺能顶起来几多分量？”张天祐左嗟右叹中一霎双眸放亮，“之前自亳州传来旨意，着俺们朝觐；俺这就走一趟，若这位龙凤皇帝许给俺们兵权，姓朱的惟有听从，反则，那可是大宋国军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他岂能不抱忌惮！”
　　打定主意，翌日张天祐偕数十随从赶往亳州。由东至西北，路程千里，尚要涉水攀山，尚要躲避元兵，这一番行宿便耗去三天三夜，抵达城门时，正撤辰牌。如今，这一方已为韩宋国都，几重守军，几重屏障，城中时见兵士巡逻，鲜有开元气象，倒似大战即将来临。军民们和低级别的官员犹不知，这派紧张源自两位权势熏天之人斗法加剧，他二人便是刘福通和杜遵道。刘福通和杜遵道均随韩山童一起举事，为创建北琐红军的元勋；如今，刘福通拥韩山童独子韩林儿为帝，可谓更添勋绩，自认高出杜遵道一筹；孰知，开国改元后，杜遵道坐上丞相之位，他却逊一等接下颗枢密院平章印，怎能不心生块垒。于是，他鼓动各司朋党，处处对杜遵道多施掣肘，岂料杜遵道也非省油的灯，能被众人推为丞相，心腹亲信的人数及所掌权柄自抵得过刘党，这样一来焉得和谐，两厢矛盾越演越烈。
　　其时，二人正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那位未及弱冠的龙凤皇帝韩林儿则一脸无措，时而交替举臂摸一摸乌纱帽翅，时而掸一掸鲜亮的红袍。
　　“丞相所言之谬令我如鲠在喉，故不得不吐！”刘福通身量颀长，三十四五年齿，浓眉虎目，涂丹样的面皮，蓄了一捧漆黑美髯，发声颇似铜钟之音，“我等议的是为子兴军择选新元帅，这与赵均用、彭早住有何关联！”
　　杜遵道五十出头年纪，举止文雅，二眸却难掩摄人煞气，道：“若刘大人不提朱元璋，杜某又怎会提起赵、彭？赵、彭称王始自朱元璋蛊惑，这一节在张天祐的奏陈中点得十分明白；若让这么一个心机狡诈之徒掌我帅印，你能宽心？反正杜某断不能宽心！”
　　“张天祐的话不可信！”刘福通道，“子兴亡故，讣闻已达朝廷，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果真一无所知？其中还不知藏着哪些奸诈哪！此辈除是得丞相轻信，只能令人生疑！”
　　“刘大人莫说得太满！信天祐者除了杜某仍大有人在！再论，对这些在外官有谁比杜某更有资格做出评价？自定远起事的这部兵马，除了朱元璋，哪个不是杜某坛中弟子？话说到这里，请问刘大人，你对朱元璋又有几多了解？”
　　“我了解的确实不多，但事实摆在眼前：郭部同其他四部人马入濠州后便惶惶生计，甘学龟缩，还是这朱元璋投军后为我大宋连续取下几方要地；荐他为帅，这还不够么？”
　　“刘大人怎确定朱元璋是为我大宋取下的要地？”
　　“他将所取城池和招募人马皆给了丞相信任的坛中弟子，丞相为何对此生疑？莫非你也不甚了解子兴和天祐一等弟子？果然，那么又是谁将话说得太满呢？”
　　“刘大人的伶牙俐齿用错了地方！”杜遵道冷冷瞥了刘福通一眼，“议事并非斗嘴，恕杜某自惜涎沫了。”遂转向韩林儿举笏道，“陛下，臣以为子兴此帅印应由其子天叙袭之。子袭父职，于礼、于情、于军务事，均有益而无害。”
　　话音才落，十几名官员相继道出：“臣附议。”
　　“既然提到军务事，”刘福通麾下战将潘诚道，“陛下更应重刘大人的见地！”
　　“臣以为潘总兵此言甚是！毕竟，刘大人要比丞相谙熟军中事务！”
　　“赞同关大人所论！丞相虽功绩累累，但多非于军中所获，越俎代庖最不妥当！”
　　“冯长舅！”杜遵道难抑羞怒，“你如今已身居庙堂，岂能不懂该如何奏陈！什么叫‘越俎代庖’？你来诠释！”
　　“丞相既知此在庙堂，断不可因为气急败坏丢了气度！”刘福通一毕同杜遵道斗目光，一毕说下去，“请教，孙德崖是不是你坛中弟子？他对赵、彭称王抱何等态度？在这节上还望你莫付暧昧！”他不待杜遵道出声，续道，“只因朱元璋非你坛中弟子便与之白眼，而忽视他为我大宋武臣这一事实，此非师相的肚量啊！”
　　韩林儿趁杜遵道顿声之际，道：“对此事两位莫争论了，朕意，檄郭天叙为元帅；张天祐和朱元璋为左右副元帅。诸卿认为可否妥当？”
　　“不可！”杜遵道高声道，“断不可许给朱元璋兵权！他无兵权，郭天叙和张天祐尚能节制，反之，定为我大宋之祸！”
　　“丞相不认为自家的言论太过么？”刘福通几乎要戟指而去。“你须谨记：朝廷并非你一人的朝廷！大宋国也并非你杜某人践祚！”
　　杜遵道当即回一句：“莫非你刘福通才是我大宋皇帝？”
　　“大宋皇帝陛下的圣言犹自绕耳，你没听见么？”刘福通阴恻恻瞪了杜遵道一眼，转而扫视杜党的官员们，“你等呢，也没听到陛下的圣言么？”
　　“臣……臣惟遵循圣言。”
　　“臣等惟遵循圣言！”那众官员被迫发出声音。
　　“那就这样吧。”韩林儿立起身，在一片躬身中道，“郭天叙为元帅；张天祐、朱元璋为左右副元帅。拟文用玺。”
　　张天祐五味杂陈，随宣旨的天使返回和州。赶在朱元璋接旨之前，他把热孝在身的郭天叙兄弟唤过来。他也更换上缌麻，愁眉苦脸，叹了又嗟，不多时已令郭天叙兄弟俩烦不胜烦。
　　“阿舅有话就说，叹什么气呀！”
　　“俺给你争来了一颗帅印，但……憾只憾没夺了朱元璋的兵权！杜丞相也答应俺了，可不知为什么，仍给了朱元璋右副元帅一职！”
　　“那又怎样，”郭天爵道，“俺兄长为他上司，将他拿捏老实也非难事！”
　　“傻外甥！他若没了兵权，什么都好说！如今他依旧兵权在握，你兄长便是元帅，也仅能统领几十亲兵！如今，连跟随你阿爷起事的老人们都对他服服帖帖，何况他赚来的那众将士？哎！恐怕这个元帅呀，只能坐在空帐中等他加害啊！”
　　郭天叙无措地嗫嚅半晌，问：“那该怎么办，阿舅？”
　　“刚才俺已想过，——跟他做个亲上加亲！”
　　“什么叫‘亲上加亲’？”郭天叙不明其意。
　　“将你妹妹嫁给他。”
　　郭氏兄弟闻听同时狠啐，郭天叙情急道：“亏你能想！且不说将俺亲妹子给了他是多大的羞辱，只说，俺阿爷尚未入土，你就不怕他来寻你！”
　　“好外甥！”张天祐道，“正因为姊夫尚未入土为安，俺才想到这个计策！莫忘了，姓朱的也身着衰服呢，他有那胆子纳，天下英雄却没那肚量容他！对此，他岂能不知？俺们只要赶在姊夫大祥之前除掉他便得两全！你哥俩寻思寻思是不是？”
　　郭天叙垂眉陷入犹豫，耳听弟弟道：“仔细想想，阿舅这一计可行！”
　　“此事拖不得，要赶在他接旨前蒙住他的心！不然，为这道旨意，他或恐就能对俺们施出狠毒手段！”张天祐急催道，“天叙，你给句话呀！”
　　郭天叙慢慢抬起头，细弱蚊蝇道：“既是阿舅拿出的主意，外甥听从。”
　　这主意是好是劣先不评论，只说，如何把它说与朱元璋，由谁说与，便是个挠破头皮的难题。最终，张天祐暗用心气垫厚面皮，前来会晤。朱元璋头裹白麻，身着孝服，扎腰绖，髭髯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鼻涕，眼皮红肿，看样子要比郭氏兄弟悲恸得多。李善长等人俱换上素色袍服，立在两侧正商议事务，听报入姓名，个个收声扮起泥塑。
　　朱元璋换副四平八稳的坐姿，示意罢，悲中含威目视张天祐步入，并不离座相迎。张天祐迟疑片刻，哀哀叹一气。
　　朱元璋不称那声“阿舅”，冷冷道：“张将军若有事务可径直说出。”
　　“国瑞呀，”张天祐自寻张座椅落下去，“大帅故去了，俺……俺们今后除了依靠你，还能依靠哪个？还有俺那小外甥女……大帅生前便有心将她嫁给你，同大外甥女一并做个娥皇、女英；如今他去了，但这愿望，俺得帮他达成呀！”
　　朱元璋不由一愣，看向李善长，见李善长轻轻颔首，于是道：“你来只为说此事？”
　　“大帅遗愿，俺不敢视为轻飘啊！”张天祐叹罢续嗟，道，“国瑞也莫要视为轻飘！”
　　“即便视若山岳，眼前俺父帅尚未入土，奈何？”
　　“先互换庚帖，以慰大帅在天之灵，待过了大祥便成婚。如何？”
　　“这个嘛……”朱元璋立起来，负手示沉吟状，半晌道，“既是俺父帅的遗愿，俺怎敢有悖？俺应下了。张将军还有他事要说？”
　　“你……你就不能再唤俺‘阿舅’么？”飞觑朱元璋蓦然阴了脸色，张天祐忙说，“那赶在今日互换庚帖？”
　　“此事可依你的意思。”
　　“仍有一桩，”张天祐支吾少刻，道，“俺奉大帅之令赴国都朝觐，归时，天使也一同随来，有旨意宣示。”
　　“旨意？”朱元璋一挑眉头，“谁的旨意？”
　　“大宋龙凤皇帝陛下的旨意。诰命天叙承帅位；俺和国瑞为左右副元帅。”
　　朱元璋猝然变色，刚要开口，李善长抢先发声：
　　“副元帅先去接待天使，我主公少时便至。”
　　“也好，也好……”张天祐扫一眼，“俺这便安排香案，少时一并接旨。”
　　张天祐忐忑不安地离开去。朱元璋走到座椅前，欲转身落座，又正过身躯，打量那张座椅，猛抬腿将它踢翻，叫道：
　　“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什么旨意！俺若从命一黄口小儿，真个叫天下英雄笑煞！”
　　“甚好的一堵挡风墙呀，”李善长笑眯眯道，“如今这堵墙正在为主公效力，主公何故动怒？”
　　“你的诙谐俺听不惯！”朱元璋气咻咻道，“俺听着竟似嘲弄！”
　　李善长走过去扶起座椅，一毕有请朱元璋落座，一毕道：“鞑子之主亦称拥六师镇天下，这也并非吹法螺。今有徐寿辉称帝，张士诚称王，牵制了鞑子部分兵力，但不足使我轻松呀。目下，我兵力正趋强盛，连下几州并临近鞑子税课的富庶之地，鞑子岂能不上心在意？若汇重兵讨我，我实难应对。然而，有这个龙凤朝廷在局势便迥然了，我本隶属于他，那么鞑子会重他还是重我呢？这都无须解答。更有，来日我攻城拓地，若这位皇帝适时闹腾出大动静，分散了鞑子各路兵马，好个大便宜不是？所以善长说这是‘甚好的一堵挡风墙’呀！至于那个元帅，无兵权仅属虚设，防着他射暗箭也就是了。”
　　朱元璋越听坐得越稳，似笑非笑道：“那俺们便用他的‘龙凤年号’？”
　　“用吧！”耿炳文插言道，“‘龙凤’二字也好，倒像为主公道贺而酌！”
　　“这玩笑开不得！”朱元璋噌地立起，迈步朝外走去。大家犹在错愕或无措，他顿住脚步，转身道，“俺曾经说过，他愿意将亲女孩嫁给俺的时候，那才属俺施展抱负的第一步！”他冲耿炳文笑了笑，突兀板起面孔，“走，去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