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记者和她的老师（10）

　　路奇凡想问问靳素雅孩子的父亲是谁，马上意识到问这个问题那是傻到家了，靳素雅都不要命了，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为了保护那个让她“肚子里有了”的那个人。怎么会回答他如此弱智的问题？路奇凡也就没问靳素雅孩子的父亲是谁。显然，眼前的状况，靳素雅不想轻生了，她要活下去。但要活下去，如何处理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很棘手的事情了。按照常识，路奇凡知道，如果让孩子留在靳素雅的肚子里，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她可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啊！她将如何面对路人的目光？肚子还没有大她就不想出门见人了，肚子大起来后怎么办？路奇凡想，靳素雅肯定是不想让那孩子留下来，但怎么才能让那孩子从她肚子里走掉，也是个问题。虽然路奇凡对这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但这些年计划生育抓得紧，“流产”、“刮宫”、“结扎”这样的字眼也时常进入他的耳中。靳素雅不想留下这个孩子，那就得“流产”。到哪流产是个问题。因为，哪家医院也不会冒风险给她手术。除非她有有关部门特别是计划生育部门的介绍信。
　　两个月前，刘家营公社第四生产大队一对十七岁的男女有了孩子，王志仁借县电影队来放电影的机会在电影放映前把那对男女连同他们的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通，话难听到让人捂耳朵。来看电影的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那对年轻男女和他们父母的名字。最后的结局是女的被送到县医院做了人工流产。靳素雅要是找地方做流产手术，第一，是要有大队的介绍信，第二，是得有男方陪她去手术。办这两件事情都不难，前提是让他“肚子里有了”的那男人得出面承认靳素雅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如果这男人不出面，或者靳素雅不想让他出面，那么，事情就难办了。
　　路奇凡问靳素雅，想好了接下去怎么做了吗？靳素雅说她不能要这个孩子。路奇凡说那是自然，你还这么年轻，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影响你的一生。靳素雅说，可要去做流产手术，医院是要介绍信的呀。路奇凡说，那你应该跟孩子的父亲商量商量，到哪开介绍信。靳素雅说，就是没法跟孩子的父亲商量，才逼得我走投无路啊。路奇凡也就没再追问为什么不能跟孩子的父亲商量。说，那问题总得解决，拖着不是个事。靳素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跟路奇凡说：“你能帮我吗？”
　　路奇凡说：“我乐意帮你，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帮啊？”
　　靳素雅的话让路奇凡吓了一大跳：“你当孩子的父亲！”她这话的意思是说，让路奇凡陪她到医院做手术，承认是他让她的“肚子有了”！路奇凡好长时间没言语，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靳素雅。靳素雅看了看路奇凡，说，“我知道这让你为难，可我真的找不出能帮我的人。”路奇凡说：“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怕影响了你的名声。你想啊，我这样的条件，走路这么难看，而你这么漂亮，让人知道你跟我那样了，世人会怎么看你？”靳素雅说：“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管别人怎么看我？再说了，你哪差？不就是走路姿势不合乎人们的习惯吗？其他的，论能力论水平，在咱们刘家营，谁还比得上你？”
　　路奇凡不知道靳素雅这番话是为了让他坚定帮她的决心还是真的这么看他，但她那句“可我真的找不出能帮我的人”或许是真心流露。也许，她可以找一个村里的老光棍，让老光棍担起让她“肚子里有了”的责任，陪着她去医院流产，然后，作为回报，嫁给老光棍。可靳素雅不是这样的人，她搞对象的前提就是志同道合，怎么能跟没有文化的老光棍过一辈子？当然，老光棍陪她做了手术后，她也可以毁约，不再搭理老光棍。这也不符合她的做人原则。莫非，靳素雅是想，路奇凡帮了她后，她会跟他恋爱、结婚？要真的那样，路奇凡也不亏，他这样的胳膊这样的腿脚，会有好胳膊好腿的大姑娘看上吗？如果靳素雅真的因为他帮了她而跟他谈恋爱，以后结婚生子，倒不失为解决他婚姻老大难问题的一条捷径。可那样做是不是乘人之危？没有爱情的婚姻能牢靠吗？再说，他路奇凡不能让他喜欢的人受委屈呀。绝对不能有帮了靳素雅后跟她谈恋爱的想法！但靳素雅绝对要帮。路奇凡点点头，说：“我乐意承认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我们到哪开介绍信？”靳素雅说：“是啊，我们到哪开介绍信呢？”路奇凡想想，安慰靳素雅：“你别发愁了，这事交给我。”
　　路奇凡的想法是，宋兰芬管着大队的公章，他跟宋兰芬的关系不错，宋兰芬又是靳素雅的初中和高中同学，就算她们两人关系一般，宋兰芬也不至于眼看着靳素雅陷入困境。路奇凡豁出去了，就跟宋兰芬说，他跟靳素雅谈恋爱，没控制住，有了孩子，要到县医院去做手术，他是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的人，得第四大队开介绍信。
　　打定主意，路奇凡去了第四生产大队会计室。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他甚至都没有让宋兰芬知道靳素雅“肚子有了”，更没有说他跟靳素雅谈恋爱没控制住，就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介绍信。事情是这样的：路奇凡赶到第四生产大队会计室，宋兰芬没问他有啥事，跟她说她要去趟厕所，有啥事等她回来。没等路奇凡说啥，宋兰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会计室，显然是内急。路奇凡惊奇地发现，宋兰芬办公桌的抽屉没锁，大队的公章就在那抽屉里！一个偷盖公章的想法立马就在路奇凡脑海里形成了。公共厕所在大队院子的最北面，宋兰芬跑个来回，加上排泄的时间，也得四五分钟。拉开抽屉那一刻，路奇凡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巧的是抽屉里不光有公章，还有印泥、白纸。路奇凡拿起公章，在印泥盒里压了一下，在一张白纸上又压了一下。有了这张盖有公章的白纸，靳素雅的事情就不是问题了，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至于路奇凡和靳素雅要在白纸上写啥，路奇凡得跟靳素雅商量。
　　路奇凡把盖有公章的白纸刚放进裤兜，宋兰芬就进来了，说这一天忙的，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问路奇凡有啥事，路奇凡随机应变，说没啥事，去知青点办了点事，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你没事了吧？”路奇凡指的是宋兰芬被“赵二”耍了流氓那件事情。话说出来，就意识到不该问宋兰芬这个问题。被一个男人在衣服上射了精液，这事不好说也不好听，宋兰芬肯定很忌讳有人跟她提这件事情，自己怎么偏偏哪壶不开提那壶？哪知道宋兰芬却很自然地跟路奇凡说：“没事了，就是郑要勤，脑袋上留了个疤，挺显眼的。”路奇凡就骂赵二，说那家伙真该吃枪子。宋兰芬也是咬牙切齿，“挨千刀的！在大清朝，肯定会凌迟，一刀一刀剐了。可你知道吗？赵二只被判了半年劳教。出来后还会祸害别人。”
　　是吗？这事路奇凡刚听说，先前以为，赵二起码得住四五年大牢，怎么会判得这么轻？“怎么会这么便宜这小子？”路奇凡问。宋兰芬说：“法院判定，郑要勤是轻伤，至于流氓罪，那家伙死不认账。”路奇凡想跟宋兰芬说，赵二不认账，那还不好办？那家伙不是在你的衬衣上留下了他的东西吗？把衣服送到公安局，一验一个准，他不认账也不行啊。又一想，肯定是当时宋兰芬没想到这一层，把衣服洗了或者扔掉了，没有了直接证据。路奇凡还没有说啥，郑要勤进了会计室，路奇凡想，眼下郑要勤跟宋兰芬正热乎着呢，自己可不能当电灯泡，跟宋兰芬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路奇凡回到靳素雅那里，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盖了刘家营第四生产大队公章的白纸，跟靳素雅说妥了。靳素雅看着那大红的公章，眼中转出了泪花，问路奇凡是怎么弄到的这公章。路奇凡实话实说，是趁宋兰芬去厕所的空档偷着盖的。靳素雅说奇凡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感谢你？路奇凡说先别想着怎么感谢，接下去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介绍信怎么写，什么时候去医院，怎么去？碰到麻烦怎么办？靳素雅说，有了这盖了章的白纸，还有你陪着我去医院，其它的都不是事。介绍信上没写真名，路奇凡改为陆起帆，靳素雅改为了金苏亚。两人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就乘公交车去县医院，靳素雅说县医院有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有了介绍信，有那远房亲戚帮忙，问题就解决了。路奇凡看靳素雅心情好了，开始教育她：“你看，啥事都没有了吧，你要是真没被救过来，一切都没了。你说，你是不是傻？”靳素雅点头：“说，我也想了，我啥时候变得如此脆弱？我得坚强起来，活着多好啊？”路奇凡说，这才是你靳素雅。
　　两人正聊着，有人说话：“你们两个，两口子！”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却是靳素雅最小的妹妹站在靳素雅闺房门口。靳素雅抄起土炕上的扫帚疙瘩朝妹妹砸了过去，说：“小孩子家家，知道啥叫两口子！”小妹跑开了。靳素雅小妹的这句话说得路奇凡挺不好意思。接下去跟靳素雅在一起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跟靳素雅告辞，说明一早在公社门前的长途汽车站停靠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