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记者和她的老师（9）

　　路奇凡从信封里掏出信，展开，从头到尾把信看了一遍。却原来，信是一个叫车保安的人写给乔玉萍的，中心意思是前些日子乔玉萍回北京，他带着她见了他的父母，父母的态度很坚决，如果乔玉萍回不了北京，趁早结束两人的恋爱关系。车保安说：“我没有能力吧你调回北京，既然伯母同学有能力，你可以考虑伯母同学的儿子。忠心祝福你们。”却原来乔玉萍是有男朋友的！
　　乔玉萍给路奇凡讲了她跟车保安的故事。车保安与乔玉萍是初中同学，高一也在一个学校，他们的恋爱是从高一开始的，二十岁那年，她到了北大荒，他到了新疆当兵，相距万里，通一封信都要往返一个月！但思念更加坚定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乔玉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让路奇凡看，那是她的日记，每一篇都包含着对远方恋人的思念。有一篇日记是一首诗，最后两句是“潮潮海角有人盼，暮暮天涯有叹息”，足见乔玉萍期盼与车保安在一起的急切心情。既然两人如此相爱，车保安为什么会提出分手？乔玉萍告诉路奇凡：车保安从部队复员后安排到北京一家国营厂上班，二十八岁了，到了结婚年龄，他是独子，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姐姐妹妹都出嫁了，退了休的爹娘要他结婚，好早点抱孙子。可却不见儿子谈对象。逼急了，儿子才说出与乔玉萍的关系。车保安的爹娘不反对儿子跟乔玉萍好，但有一个条件，乔玉萍必须在一年内调回北京。对乔玉萍和车保安两个普通家庭而言，这要求太难了实现了。乔玉萍的母亲有个同学，跟北京市人事局说了算的人是亲戚，乔玉萍母亲同学的儿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乔玉萍和母亲同学的儿子也认识，两家算是知根知底，人家主动提出帮着乔玉萍办回北京，当然是希望两家结为儿女亲家。这就是家人让乔玉萍请假回北京的缘由。
　　乔玉萍怎么能为了办回北京而放弃与车保安的爱情？而车保安怕耽误了乔玉萍的前途。这就是为什么车保安会给乔玉萍写这样一封信的原因。路奇凡没有经历过恋爱，体验不到乔玉萍的感受，但从刚进门时看到乔玉萍那么伤心地哭，又看了乔玉萍的日记，明白车保安在乔玉萍心中多么重要，两人如果真的分手，那肯定是一件遗憾终生的事情。路奇凡问乔玉萍，我能为你做点啥？乔玉萍说，这事你帮不了我。路奇凡想了想，说：“我能不能给车大哥写封信，告诉他你看了他的这封信后是何等的伤心？还有你的日记，包含着对他多么深的情感？怎么能因为你暂时回不到北京而屈服现实？”乔玉萍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路奇凡问：“信写好后是我寄给他还是你寄给他？”乔玉萍说：“还是你寄给他好些。”路奇凡明白，乔玉萍是想维护自己的自尊。路奇凡说，那我把车大哥的地址抄下来。乔玉萍说：“不用，你先把这封信拿走，信封上有地址，再看看他这封信，想好了写点啥再下笔。”路奇凡说：“写好了我先拿给你看看，你觉得没问题，我再寄。”乔玉萍点头：“有你这么个兄弟，我挺幸运的。”
　　回到家，路奇凡挖空心思给车保安写了一封信。他还从没有如此用心斟酌该写啥该用哪个词汇。写完看了一遍，把自己都感动了。乔玉萍肯定会满意。把底稿装进一个平日里往外投稿的信封，出门，想去公社广播站找乔玉萍，让她看看他写给车保安的这封信合不合她的心意。
　　走出家门，路奇凡突然意识到，车保安写给乔玉萍的这封信和他按照乔玉萍的安排写给车保安的这封信，会不会对挽救靳素雅有用处？靳素雅为啥会轻生？还不是因为对韩步安用情太深而韩步安却把心思用到了乔玉萍身上？如果让靳素雅知道人家乔玉萍有男朋友，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韩步安只是剃头桃子一头热，乔玉萍一旦回了北京，韩步安的梦想破灭，肯定会接受靳素雅。在刘家营公社，各方面条件能比过靳素雅的姑娘还真找不出几个，没有了乔玉萍作参照，韩步安能不感觉到靳素雅对他的好？说不定，那时候，韩步安会反过来乞求靳素雅嫁给他呢。自己写给车保安的这封信，看上去是在帮乔玉萍，实际上也是在帮靳素雅，只要乔玉萍跟车保安恢复了恋爱关系，韩步安就是“李双双守寡——没有了喜旺。”韩步安没有了喜旺，靳素雅不就有了希望吗？
　　路奇凡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没有去公社，转身去刘家营三大队找靳素雅。
　　靳素雅的老娘正在院子里打扫卫生，见路奇凡进了院子，放下扫帚，说：“奇凡来了？素雅在她屋呢。”路奇凡说：“我找素雅有点事。妗子你忙。”路奇凡进了靳素雅的闺房。靳素雅正看一本小说，虽说脸色还有点苍白，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见路奇凡进来，往炕头挪了挪，把炕沿让出来给路奇凡坐。路奇凡说，“素雅，你总待在家里可不行，你得出去，该干啥干啥。”靳素雅摇摇头，说：“我不想见人。”路奇凡说：“那是你还没有把心事放下。今天我来，是给你药方来了。”“啥药方？我又没病。”靳素雅说。
　　路奇凡把两封信放在靳素雅跟前：“你先看看这两封信。”靳素雅有点迷惑地拿起车保安给乔玉萍的那封信，看完，放下，又拿起路奇凡写给车保安的信。把两封信都看完，问路奇凡：“这是啥意思？”路奇凡说：“你没看明白？”靳素雅说：“信的内容我看明白了，乔姐的男朋友给她的信，说没有能力把乔姐办回北京，要乔姐不要放弃有能力的人把她办回北京的机会。为了乔姐，割舍了两人的爱情。你给乔姐男朋友写信，是为了让乔姐的男朋友知道乔姐爱他有多深，想促成他们重归于好。肯定是乔姐让你这么做的吧？”路奇凡说对呀，就是这意思。靳素雅说：“可你把这两封信拿给我看是啥目的？”路奇凡说：“还用我解释？韩老师在追求乔姐，乔姐心里头根本就没有韩老师，这对你不是个好消息吗？”靳素雅说：“这跟我有啥关系？”路奇凡说：“你还是没有把我当成掏心窝的朋友。难道你办的傻事不是因为韩老师？是不是韩老师跟你说了你们两个没可能你才不想活了？”
　　靳素雅说：“路奇凡，你怎么看出我追求韩步安？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因为韩步安才这样的？”路奇凡说：“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呀。”靳素雅反问：“我啥时候跟你说过我要追求韩步安，啥时候说过我要嫁他？”路奇凡说：“看你，自己说的话又不承认了，我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你说你喜欢韩老师那样的男人，说韩老师有才华，有志向，这么大的人还不搞对象。你那么在乎韩老师对你的态度，那么心甘情愿为他抄稿子。所以……”“所以，你就想当然地认定我在追求韩老师。因为韩老师对乔姐好，我没有希望了，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你也太能想象了。”
　　路奇凡懵了：“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回事？”靳素雅说：“一个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就表明这个女人要追求这个男人，要嫁给这个男人？我还喜欢孙权那样的男人呢，曹操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我能回到汉朝吗？我还喜欢国务院总理呢，可我见不到人家呀。我还喜欢不少电影明星，人家喜欢我吗？你呀，想的也太简单了。”靳素雅这些话，让路奇凡更迷惑了，她不是因为得不到韩步安而轻生，那还会有什么事情让她宁可付出生命的代价？路奇凡很是小心地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走那条道吗？”靳素雅的话让路奇凡差点没从炕沿上跌下去：“我肚子里有了！”
　　靳素雅说的“我肚子里有了”这句话是啥意思？她是说，她怀孕了。那么，她肚子中的孩子是谁的？韩老师？虽然靳素雅说她并没有追求韩步安，可这只是她现在的说法，到底追求没追求，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先前对韩老师的印象那么好，怎么现在说她所说的“喜欢”跟路奇凡理解的“喜欢”不一样？是韩老师始乱终弃？伤了她的心？
　　如果让靳素雅“肚子里有了”的那人不是韩步安，又可能是谁呢？路奇凡在脑海里想着靳素雅平日接触的那些男人。除了他韩步安之外，靳素雅还乐意跟公社团委书记来往。公社团委书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郝新晨。据说是中专毕业后分到刘家营公社当团委书记的，这小伙子长得帅，自打他来到刘家营公社，好几个村的女团支书都盯上了他，有当面示爱的，有写信示爱的，也有转弯抹角求人探口风的，可那家伙却高傲地不得了，对那些姑娘的示爱无动于衷，还把一个姑娘写给他的求爱信拿给公社司法助理看，司法助理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那庄稼姑娘就落得个自作多情没有自知之明的名声。那姑娘还到郝新晨的办公室闹了一场，骂郝新晨不是人，人多地少不够做，诅咒郝新晨结婚后生的孩子没屁眼。
　　难道靳素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给人在追求韩老师的印象，暗地里早就跟郝新晨好上了？郝新晨年轻，帅气，又是国家正式干部，自然比韩步安更受姑娘的青睐，靳素雅的手腕够高明的，竟然竞争过了那几个女团支部书记！路奇凡觉得自己的分析的准确性八九不离十。在刘家营公社范围内，如果说郝新晨必然要从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一个，那还真得是靳素雅不可。靳素雅也年轻，也漂亮，与那些团支部书记不同的是，靳素雅有文化，爱好写作，父亲还是吃商品粮的技术员，说不定哪天靳素雅会接父亲的班进城当工人！这样一想，靳素雅轻生就可以解释通了：两个小青年干柴烈火做了错事，不小心让靳素雅“肚子里有了”，这错误不仅仅是未婚先育那么简单，最主要的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一旦露馅，郝新晨就会被开除公职。靳素雅不想让郝新晨被开除，只有自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能保住郝新晨的前程。一个女人为自己所爱的人甘愿付出生命，这爱情是何等神圣啊！路奇凡从心底赞叹靳素雅。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会如此大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