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龙潜勿用时

　　缪大亨率两万余人归附了朱元璋。拥有兵马越来越多，纪律成为首当解决之要务，无纪律，再多人手也只是乌合之众。对于操练，冯氏兄弟尚可主持；然而制定军纪仅靠兵书所云，少于融合时势，强搬硬套，那就不成约束了，竟如同一道道紧箍手脚的桎梏。再者，眼前也没多少闲暇来周全军纪，——近日接到觇报，因张士诚在高邮日益聚势，牵扯了元军几路兵力，致使滁州守备薄弱，正是一举取下滁州的大好时机！
　　是日将撤申牌时选地扎营，尔后朱元璋偕花云及二十几员健卒策马出辕门，本想登高观察地形，拐过一座土丘，忽见前方立着一头毛驴，正在啃嚼野草，另有一人头戴箬笠，身着青衫，不嫌染土沾草卧在那处，赤一脚搭二郎腿，手里耍着根竹杖，真个悠闲而不羁。朱元璋和花云放慢马蹄，他止住花云欲发去的厉喝，含笑道：
　　“先生好适意呀！”
　　“眼前而已，”那人不露眉目，“待见到那位真英雄，老夫恐怕要自恨少生几颗心、几多臂膀啰！”
　　“不知先生等待的那位英雄尊姓大名？”
　　“便是连取赵家堡、横涧山的朱镇抚。”
　　“先生抬爱！俺能成事多靠众家兄弟帮衬和信任，哪敢受‘英雄’之称！”
　　“哦？”那人丢竹杖爬起，摘掉箬笠，但见：年齿恰涉不惑，弯月眉似蹙还舒，丹凤眼含晴带阴，鼻若悬胆，唇红齿白，蓄三绺墨染般的长髯，趁着那只赤脚，好一派晋人之风。“尊驾果真是朱国瑞？”
　　朱元璋屈指弹了弹黑髯浓密的长下巴，笑道：“假不了！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惶恐！在下姓李贱名善长，表字百室。今日得见当世真英雄，实乃三生有幸！”
　　“岂敢！”朱元璋翻下马鞍，抱拳直言道，“俺信先生定有机要教授，还请不吝！”
　　“愧于自诩机要，愚见罢了。”李善长忽问，“朱镇抚得此一众，可上报给郭公知晓？”
　　花云抢道：“俺们自家赚来的兵马，何必向他人上报！”
　　“为将者可这般想，为帅者也可这般想，惟朱镇抚不可这般想。”李善长目视朱元璋道，“至少迄今，郭公能做庇护朱镇抚的坚盾，也能做刺向朱镇抚的利矛；而朱镇抚目下不敢缺少的惟坚盾一样，决非利矛。”
　　朱元璋直听入心底，颔首道：“甚是！势足当用利器；蓄势中则不然……先生给了俺好提点哪！”
　　“蓄势者，应在坚盾庇护中自主寻滋觅养，而非坐等待哺。”
　　“此论也是。”朱元璋搓掌道，“先生认为，集庆可在坚盾庇护中？可是一锅好滋养？”
　　李善长张口即有：“一答，盾若随持其者，时刻不废庇护之功；二答，集庆当然是好滋养，但以茹毛饮血之法，效力只怕迥然。”
　　“先生可知如何受用效力最佳？”
　　“此处为柴，滁州为灶，还怕炖不好这锅好滋养？”
　　“然后呢？”
　　“昔年，”听上去李善长答非所问，“汉高祖出身非贵，却有容天下之胸襟，重仁德、善用贤，五年中便创昭昭汉祚！今濠州与沛县故事相仿，当政者与秦末何尝不似？故而，能效法汉高祖者，何愁大事不成！”
　　朱元璋沉吟半晌，叹道：“眼下群雄并起，却不识何为智者，招揽的所谓谋士，多属祸及将士之庸才；将士败亡，主帅安能保全，遑论成事！今幸遇真智者，还望助俺！”
　　李善长毫不迟疑，回道：“愿为主公效力！”
　　“主公？”朱元璋深看李善长一眼，上前俯身拾起竹杖，双手递去。“俺呀，定不辜负你呼出的这声！——先生请！”
　　几日后，数骑扬尘驰往濠州城，跑在中间那骑乃朱元璋遣出的信使，近城门之际，他摘掉裹头红巾，一路挥舞，高呼“报捷”，径直向郭子兴的临时帅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郭天叙把他自认是心腹的耿君用唤至后院，寻一方避人之隅谈论起来。
　　“这秃驴出身的家伙到底有何道行，”郭天叙开口便含愤懑，“竟然连克定远、横涧山和滁州，带出不过十一人，这才多少时日，便拥有几万众了！”
　　“也是依仗郭大帅的威名。”耿君用飞觑一眼，“莫非他将这些人当成私有了？”
　　“他已将名册呈给俺父帅，所获辎重、钱粮，也清楚做了上报……你跟他是乡里，应比俺熟悉他，”郭天叙蹙眉道，“说说看，此人有无反骨逆心？”
　　“属下的心只在大公子这里，除此，再无一句。”
　　“知你忠心！然而……他毕竟拥兵在外，岂能不防！”
　　“听大公子方才所言，如今其人仍从郭大帅节制，因之，尚不急为他劳心；属下思虑的是，二王已决定挥兵攻取泗州，若命俺们调兵，届时该拿出怎样的说辞？”
　　“屁二王！两条装样儿的狗子罢了！俺父帅硬是不给他一兵一卒，狗子又能怎的！”
　　“这正是属下不得不计较的！”耿君用哈一哈腰，低声道，“泗州水陆交通顺畅，集聚不知多少豪商巨贾，肥得流油呀！若眼睁睁看着他家大块受用，不馋死也得憋闷死！”
　　郭天叙二眸陡然一亮：“你是说——你抱什么意思，直说给俺！”
　　“俺们须千方百计赚下这回先锋！”
　　“领先锋，实乃刀架在颈脖上的活计！你想赚，俺却认定是蚀大本钱的买卖哪！”
　　“哎！太可惜了！”耿君用一摊双手，再不吭声；他笃定郭天叙抻不过多久。
　　“这块肉俺们能捞到？”果不其然，郭天叙放不下这桩，“惟怕损了兵马，却给他人裁缝嫁衣呀！”
　　“三百儿郎，外加徐达、汤和二人，是否值得赌一回？”耿君用觑着郭天叙，续道，“俺无一丝一缕隐瞒大公子的，徐达、汤和心向那人，便赌输了对你也惟有益处；一旦赌赢，他们能不私下藏匿些值钱货？恰借机或除掉或以宽宥感化，自此忠心于你，可谓一石二鸟！”
　　郭天叙原本鲜有主见，犹豫少时，跺脚道：“依你！这便面见俺父帅，说动他再论之后！”
　　此前，徐寿辉于湖北蕲州称帝，无疑成为元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从各路调遣兵马，欲将其剿灭；后又出了张士诚，其势日益壮大，频繁写入邸报，复奏向至正皇帝的御案，也极其刺目触心，因之，元廷再次从各路分兵征伐，这样，守备兵力不免薄弱，泗州也不例外，如是，鲁淮王彭大和永义王赵均用的麾下，仅耗数日便取下泗州及盱眙等地。
　　已是秋七月末，江淮的气候又闷又湿，好不熬人。申时中，有五十几人甩汗挥鞭，不惜坐骑向滁州城赶来。这众人多脸盘消瘦，却个个挺着便便大腹。先前那人头裹红巾，身着素袍，二十出头年齿，面白躯壮；随在他马后者要年长一些，同样红巾素袍，生得方脸细眉，鼻直口方，两撇八字胡又黑又硬，这二人便是朱元璋的同乡徐达、汤和。朱元璋得报，光头开领，靸一双木屐笃笃抢出门外，早绽笑颜，张开双臂，高呼：
　　“汤大哥！天德！你们可想煞俺了！”
　　汤和同众人纷纷下马，走近了不急回予喜色，问：“堂中是否清静？”
　　“只要俺们不进去，那就清静得紧！”说到这里，朱元璋注意到这众凸起的大腹，随即会意，“你可先自做安排。”
　　汤和点头，转冲徐达努一努嘴；徐达遂举起左臂，那五十几人依次无声地步入堂内，续依次无声走出，各归各的坐骑前。汤和、徐达不约而同各搀住朱元璋一条胳膊，带动他迈入门槛，只见大堂中央堆起一宗物什：宝石争光，珍珠斗润，黄白相杂——好大一笔横财！汤、徐二人各解革带，一时叮当乱响，也抖落数十样值钱宝物。
　　“国瑞，”汤和咧嘴笑道，“这宗重逢礼你还满意？”
　　“就此事俺已接到耿大哥传来的消息，也信你二人不会空忙活一场，所以对这宗物什并不稀罕；俺快活的是你们都好生生站在这里，这颗心呀——”朱元璋说不下去，眼眶分明泛红，急促地抬袖揩了揩。
　　目看心感，汤和与徐达也不禁动情，哽咽难语。
　　“行了！”朱元璋一挥手，“学不得妇人那挂柔肠！你们抵达之前，赵均用遣人给俺送来一封私信，措辞恳切，请俺领兵守盱泗。对此你们什么意思？”
　　“好得紧！”徐达抚掌道，“此番攻取泗州，赵、彭麾下大多数儿郎敬汤大哥和俺轻生勇猛，时不时亲近示好。国瑞兄若应下他二人，”他抬脚踢了踢那堆值钱货，“再将这些换成犒赏和军饷，至少能得万余口！”
　　朱元璋摩挲长下巴思忖半晌：“百室认为，滁州对俺们更加珍贵，劝俺拒绝二王之请。”
　　“你怎么想？俺们都听你的！”
　　“汤大哥说的对，俺们都听你的！”
　　“俺便舍了那万余口，也不能叫他们消停……”朱元璋再思忖半晌，抬眼对汤和道，“你去寻赵均用的信使，就说，彼一时此一时，而今跟坚守濠州城时大不相同，王令为二，俺难以定心，左右不是，乞请永义王恕不恭推拒之罪并多予体贴。”
　　“这就去办！”
　　这句“王令为二”对赵均用来说不失一剂猛药，过几日，自濠州驰来快骑，马匹的力气已似强弩之末，但仍惊破半夜的静谧，嗒嗒嗒奔向朱元璋的临时衙门。刚撤寅牌，值夜亲兵挑着气死风灯，引导一位风尘仆仆的后生逶迤奔向二堂，隔门唤起主将。
　　“镇抚爷！镇抚爷！濠州来人了！”
　　“来人是谁？”
　　“叔，是俺！”
　　“炳文？”少时门内亮起灯光，门吱呀敞开，朱元璋亵衣亵裤，靸木屐迈出门槛。“你不辞披星赶路，莫非出了大事？”
　　来人乃耿君用之子耿炳文，他轻推朱元璋退回门槛，迈进去，随即关门上闩，低声道：
　　“赵均用和彭大两厢火并，死伤甚多，那彭大也因此当场气死！”
　　朱元璋几乎笑出声，但很快意识到，如果仅为此情，耿君用不会让儿子急遽来报。
　　“之后又另生事端，是么？”他问。
　　“是！赢得一局，赵均用为安抚彭大的儿子彭早住，称这回交恶实因郭大帅暗中挑唆，遂遣兵围住帅府和俺们大营，俺爷假称郭大帅偕公子外出围猎未归，并使计拖延，昨天早上方赚得机会，命俺奔来报信！”
　　朱元璋开始并无动容，稍后蓦然倒抽凉气，一把推开耿炳文，冲门外喊道：“请百室先生和冯——请百室先生速来议事！”
　　同耿炳文无言相对一晌，李善长衣带整齐、儒冠端正地走进来，一丝不苟行了礼。朱元璋无暇付与客套，言简意赅道：
　　“赵、彭火并，俺父帅受累，俺急于援救，行得通么？”
　　李善长清楚朱元璋的本意，——主公这是询问我的见地，今若弃了郭子兴、乃至自家夫人，谓得还是谓失！于是答道：
　　“主公抱恩义重挚情传播已广，便视寻常一卒也为骨肉，何况至亲之人！再者，郭公的威望岂能让宵小之辈败坏一分；夫人的清白岂能让——”
　　朱元璋已显暴躁，截断李善长的后文：
　　“你说，该如何驰援、须多少兵马！”见李善长伸出两根手指头，尽力平定心绪，“两万，几倾俺们所有兵力，而且行进不免迟慢！”
　　“不，只须两人：善长与一卒，另添上主公那面符牌足矣。”
　　朱元璋直勾勾盯了李善长好一晌，挥拳道：“从你！俺给你三十随从，这便动身！”
　　天刚放亮时，李善长由费聚、耿炳文等三十人夹护，策马赶往濠州城。近三百里路程，中途无一驿铺，再急，也耗费了近两日工夫，至此郭子兴及部下已遭受六日围困，眼见支撑不住。李善长一行跑废几匹坐骑，人也都疲乏至极，犹要强打精神，眸挤精光，径直来见赵均用。赵均用因被朱元璋一句话迷乱心窍，与彭大同室操戈，损兵折财，既悔又恨，闻听朱元璋遣来信使，遂摆下杀威阵仗——二十四条彪形大汉列成两排，均刽子手打扮：头裹红巾，袒胸赤膊，手扶鬼头刀，好不凶神恶煞！李善长独自步入，对那阵仗浑若不见，往大案前一站，负双手似笑非笑看着赵均用。
　　“大胆！”有人喝道，“见了永义王为何还不跪拜！”
　　李善长不惊不惧，自腰际解下镇抚符牌，举起道：“在下代人传话，并未受代人跪拜之托，故而不敢从命。”
　　赵均用掸了掸质孙服前襟，慢吞吞道：“是朱元璋让你来的？”
　　“昔年永义王苦于鞑子追杀，求庇于濠州城，郭公识英雄而开门礼纳，并推诚相待，屈己事你，你岂能不念郭公之德？”李善长不答而答，“然，永义王又是如何做的？不思以诚待诚，反听谗言欲行加害，这就是永义王对郭公之德的酬报？如是，同自翦羽翼、悖德孤恩有何不同？岂是大丈夫所为！”
　　“你——”
　　“今永义王尚拥悍兵精械，欲图郭公或可得逞，但其部属何啻万众，永义王自信可获安然？”李善长不待他人喝止续道，“实不如善待郭公，永义王自可安于濠州，日后再拓疆域，恩泽越多臣民，何愁大名流芳千古！反之，定无善终！”
　　“你恐吓寡人么？”
　　“朱镇抚屯于滁州的数万将士个个牢抱此念，永义王认做恐吓，无忌便是。”
　　“寡人当然无忌！”赵均用一拍大案陡地立起，“他乃红巾将领，我行红巾王令，他岂敢犯上作乱！”
　　“王本是得朱镇抚及军民拥戴而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莫非永义王从未听过？再，于鲁淮王一事，实在经不起推敲呀，复有郭公之冤屈，果真无忌么？”
　　“你——”赵均用颈脖凸颤青筋，厉喝，“你放肆！莫非以为寡人怜惜你这条贱命？”
　　“既然永义王拒纳良言，就请哪位借在下的项上人头一试刀锋！”说罢，李善长阖上眼帘，再无一句。良久，耳听赵均用道：
　　“国瑞对寡人有情呀……他欲得怎样的结果？”
　　李善长慢慢睁开眼帘，道：“接郭公及宝眷并所部入滁。”
　　周遭寂静得仿佛掉一根针便胜雷鸣。赵均用轻轻坐回去。又过良久，他攥拳擂案，道：
　　“使得！两条，不可带走分毫粮草！不可在濠州地界多募一兵、多征一壮！”
　　“可以。”
　　“那行！你赶紧叫他收拾停当，早走早清静！”
　　也怕夜长梦多，两日后郭子兴集结万余部众，偕老少家眷隆隆向滁州进发。朱元璋先已做好安排，隔二十里设棚备酒，鼓吹作乐，敬迎恭送。近滁州城，只见城外整齐列起五大方阵，汤和、花云和徐达等五员将领各跨马立在金、木、水、火、土旗下，旗下骑兵谁不耀武！步兵谁不扬威！朱元璋头裹红巾，着素袍披银甲，骑乘五花马迎出数十步，高举左臂——
　　“誓死效忠郭爷爷！”方阵依次齐喊，“誓死效忠郭爷爷！”最终汇成整片呼喊，“誓死效忠郭爷爷！誓死效忠郭爷爷！……”
　　郭子兴耳听目看，心花怒放，斜身对策缰走在稍后的张天祐道：“俺招的这个女婿像样儿吧！哈哈，不仅帮俺们解了困，还孝敬俺这么许多强将精兵，仍有老大一方地界！”
　　张天祐尚未出声，郭天叙道：“父帅须防范呀！谁知那声声号子出自内心，还属听命敷衍！退一步讲，检点一下朱镇抚那颗心是真是假，也非多余！”
　　朱元璋目光锐利洞察细微，发现郭天叙不停开阖嘴唇，也把郭子兴的神情变化收在眸底，他不动声色，在鞍上抱拳低下上身，一直等到郭子兴行近，高声道：
　　“孩儿拜见父帅！让父帅受到惊吓，孩儿大不孝！”
　　“何言不孝？”郭子兴笑道，“你足足给俺们争了气，俺欢喜得紧哪！再说，俺也没受惊吓，你莫挂心！”顿了顿，忽叹道，“你的兵很强呀！”
　　“包括孩儿，皆父帅麾下。”
　　“有桩事俺正想跟国瑞商量，”郭子兴瞄了瞄朱元璋，“随俺出走的好汉们其心可赞呀！俺总觉得亏了他们，想以兵权做为赏赉和鼓励，又恐国瑞多心，对此好不为难！”
　　“仍是那句话：包括孩儿，皆父帅麾下，以遵帅令为荣，除此再无其他心思。”
　　“好！”郭子兴再瞄一眼，转口风道，“此事待议，容俺思想周全。”
　　行行列列依次入城，城外归于平静。城内乍添许多人马，时见混乱光景。朱元璋将那座最大的衙门腾给郭子兴和家眷们，摆下洗尘酒宴，对哪一人均付谦恭姿态。
　　女眷守妇道不肯露面，但马氏那颗心怎能安顿，算一算与丈夫已有数十日未得见面，况且其中藏有隐情，更令她坐立不是。她性情率直，装不成矜持，唤婢女耳语一番，复由这婢女说给小厮，再由小厮一字不差地报到席上。
　　“姑奶奶请姑爷散席后接她回府。”
　　郭子兴哈哈大笑，推盏道：“也是！自你们新婚伊始便一急紧接一急，哪腾得出良辰叫你们恩爱，又哪得抱儿抱女！如今俺们在滁州也算立住了，当许给你们一个温柔乡，好生受用受用惬意的小日子，也叫俺早日抱上外孙！”
　　朱元璋连连应“是”，足显顺从。宴散前，十数亲兵护送一顶轿子离开这里。戌牌将撤时，朱元璋醉醺醺回到住处，待同值夜守卫拉开间距，哪还见半分酒意，假咳几嗓，径直走上前推门而入：马氏倏然转头看来，俄顷含泪，立起僵了僵，一头扑到朱元璋胸怀里，双手紧揽住他腰肢再不肯撒手。
　　“俺多早能做你真正的女人呀……”她啜泣道。
　　“俺也想得紧，都已成苦楚……”朱元璋轻柔抚摸马氏的乌发，“俺信你是块肥沃的好地，你也应信俺多得是好种子；播下种，若不能保护那收成和土地，闷也闷死人了……你再容俺经营几个月，到那时俺多多爱你、时时疼你！”
　　“哎……俺听你的。”马氏把泪水擦在丈夫的胸前，将他拽到灯明处，近乎贪婪地端详起来。“你说，俺能帮上哪些？”
　　“俺给你一宗值钱货，你帮俺多买枕头风。”
　　“枕头风……”马氏很快领会丈夫的意思，低叹道，“阿爷到底如何想的！”
　　“人情远逊于功业啊！而这功业只能容一人立得最高！”缄默一会儿，朱元璋突然推开马氏，“俺要走了，再呆下去只怕把持不住心猿意马呀！记住，你明日回去便说代俺尽孝。走了，走了，容俺数月，俺会尽快经营！”
　　“去吧。”马氏声若蚊蝇，但这足够震使心头发疼，于是举手捂胸，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