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计赚军中威

　　濠州城里越来越多的人听到，郭大帅对那个叫朱重八的后生亲厚有加，要招他为女婿……与郭子兴一同起事的左路军元帅孙德崖焉能不知，也果真被朱重八料中，他对朱重八已生出拉拢之心。其时他正在算计：除却郭子兴之外，那三位元帅呀，俞二亡命但素无主见，不论谁，几句好话便能轻易动摇心思；潘铁匠自进了濠州城，每日沉溺女色酒肉，实际已被部将邵荣架空；鲁秀才性奸猾，决不能相信……左思右想，最终打定主意，独把那邵荣请到自家的临时帅府，合谋计议。邵荣与孙德崖年齿相仿，四十一二岁，面皮白皙，淡眉疏须，脸盘精瘦，却天生一具熊罴身躯，若比城府也远胜于魁梧高大的孙德崖。他含笑惜声随孙德崖迈进门槛，先容孙德崖道一席怪话：
　　“俺这座帅府比不上郭大帅那座阔绰，委屈了邵将军，还望恕罪！”见邵荣无开口之意，便自说下去，“五路元帅皆为杜教主所封，本一字并肩，可郭大帅另有认识呀！”他提及的杜教主，自是杜遵道。
　　“也说得过去，”邵荣不高不低出了声，“人家郭大帅不惜舍出亲儿子的性命，头一个攻入濠州城，近水楼台，选了座好衙门，俺们认下得了。”
　　“没其他四路军助势，就算将三个儿子的性命都舍出去，他能越过那道护城河？做梦！”孙德崖请邵荣落座，待亲兵敬上香茗，愤愤续道，“占了座好衙门倒也作罢；他旗下有个后生，侥幸从鞑子营中赚来百余匹良马和好一宗弓箭、兵械，按说理当由杜教主兼顾均分吧？好嘛，他居然一概私吞！怎么，莫非他已不再受杜教主节制？”
　　“此事嘛，”邵荣端盏揭盖呷口茶汤，淡然道，“或许他已报给杜教主。再者，那是人家女婿赚来的，算做私财，似也说得过去。”
　　“最说不过去的恰是这桩！”孙德崖喷了唾沫星，“他实为谋取壮大己势！等他坐大，濠州城还有俺们一席之地么？想想吧，俺的邵将军！”
　　“那么，”邵荣依旧不紧不慢说话，“孙大帅认为俺们该如何是好？”
　　“不能让那个朱重八跟姓郭的一条心！”
　　“这个无解。”邵荣搁下茶盏，“第一，没女儿给他；第二，俺们四元帅的家财加起来也顶不上郭大帅三成，这‘财色’二字跟不上，你又奈何？”
　　“邵将军呀，”孙德崖飞觑一眼，“郭某人许出去的乃养女，据说那双脚都胜过赤脚仙了，年纪嫌大，长相也平庸，——这跟‘色’字沾边么？再论‘财’字，你犹不知姓郭的为这次举事花销了多少，如今说是囊中羞涩也毫不为过！”
　　邵荣飞快扫了孙德崖一眼：“孙大帅何不分明地提点提点俺？”
　　“姓郭的既然存心笼络，舍出养女，为何只给了那后生一个亲兵十夫长的芝麻官？”
　　“为何？”
　　“因为他顾忌上头仍有杜教主，不敢擅自做主许下高官！”
　　邵荣噗嗤一乐，紧忙板起脸色：“百夫长自比十夫长要高，对这个官职，郭大帅完全可以做主；这又为何？”
　　“因为姓郭的心知肚明，即便百夫长，在朱重八眼里也不达斤两，实不如许个亲兵十夫长，放在身前还方便时常检点嘛。”孙德崖哼一鼻子，续道，“也就是这一招棋，让姓郭的‘赔了养女又折誉’呀！”
　　“这话怎讲？”
　　“不瞒邵将军，”孙德崖狡黠地笑一笑，“俺的人跟朱重八几个生死之交如今甚是和洽！据那几个后生说，朱重八因这般检点，对姓郭的已生嫌隙！”
　　邵荣蓦然一倾上身，复仰回椅背，淡淡说道：“那又怎样？”
　　“嗨！这还须俺再加分解么？当然是借此让这些后生为俺们所用了！”
　　邵荣咯咯一笑：“哪有这般容易呀，孙大帅！”
　　“这些后生，只要你给他们分明的信重亲厚，他们决计会忠心你，甚易驾驭。你看，俺们让他们一般样做个百夫长，那朱重八会怎么想？”
　　“先别管朱重八怎么想，只说，那些后生都是投奔郭大帅的，如今都是郭大帅的兵卒，这节该如何是好？”
　　“讨要呀，讨过来，不就成了俺们的人？”
　　邵荣急抬手掩了掩嘴，道：“用什么由头朝郭大帅讨要？”
　　“俺们不径直跟姓郭的打交道，和几位元帅联署给杜教主写信，由他出面讨要，姓郭的能拒绝么？”
　　邵荣暗下早有算计，拍掌道：“俺生性愚钝，但心明的是，跟着孙大帅决计不会走错道！成，俺听你的！”
　　“这就对了！”孙德崖哈哈大笑，“俺这就叫张幕宾写一封信，你劝潘大帅钤上印，俞大帅那里也好说，至于鲁大帅嘛，少他一个名字也无关成事与否，随后由俺这厢遣快马送给杜教主！”
　　计议有了，只是，杜遵道已无暇对孙德崖和另两位元帅的联署书札上一分心：这年季春，元廷调兵遣将，对南北各路红巾军施以围剿，大小恶战数不胜数，不过一个月，元廷大将董抟霄率部攻破杭州，彭和尚与数门徒及上千将士均罹难身亡。秋九月，右丞相脱脱攻破徐州，遂遣中书左丞贾鲁率兵追击溃逃的红巾军，直逼濠州！
　　戈近矛临，濠州城内却酒气烈、肉香浓。自彭大和赵均用率领从徐州溃逃的五千余红巾军进入城门伊始，这二人恰似孙德崖极渴望得到的肥肉，落在了眼中心底。斯时，他正向心腹幕宾张先生诠释其真实用心。
　　“俺跟邵荣联署送去的那封信竟数月没有下文，八成是姓郭的背着俺们也递给杜教主一篇文章……眼下，彭、赵二人败走徐州，求到俺们这方得个容身处，五千多人呀，铠甲、兵械都是上好的，良马也有上千，真可谓一大块喷香的肥肉，俺们得吃啊！想要受用这块肥肉，不拿出高汤、作料那是炖不出好滋味的！所以，一定要好生款待着，存的那些酒，还有喂的那些猪呀羊，莫舍不得，反正末了都将盛到俺们的碗里！”
　　“大帅谙熟取舍，了得！”张先生附上一句奉承，续道，“酒肉好说，可他们麾下的孩儿们酒足饭饱……若糟蹋过多的良家妇女，恶名却要大帅来负呀！”
　　“糟蹋过多……”孙德崖急遽立起，“这么说，他们已经糟蹋了几家？”
　　“可不是。”
　　“决计不成！”孙德崖反剪双手踱几个来回，陡一顿脚，“打下濠州城时，不是获取了十几个鞑子狗官的妻妾么？”
　　“大帅已将她们分给麾下了。”
　　“收回来！将她们送到彭、赵营中，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只一样：决不能再犯城中百姓的妻女！”
　　“是，在下不多时便着手。”张先生捋一捋乌黑长髯，奸笑道，“郭大帅那厢不乏女人，大帅何不——”
　　“你混账！”不等张先生把话说全，孙德崖已暴跳如雷。“俺想压过郭子兴这不假，但从没想祸害他的亲眷！你居然给俺出这种畜生不如的坏主意！该死！你该死！”
　　张先生急忙解释：“在下非指郭大帅的亲眷……”
　　“你给俺闭嘴吧！你给俺滚他娘的臭鸭蛋！”
　　孙德崖为壮己势，邀东买西，但抵死不想背负恶名；然而，他这般款待徐州溃兵，已散化为各色恶名，在衢巷店舍传播开来。
　　“李二爷的头颅仍挂在徐州城楼上，他的部下们不思报仇，却躲在这里胡吃海塞外带睡女人，这叫什么事！”
　　“李二爷家里的那一仓芝麻，算是喂了怕死的鼠辈！”
　　“一个芝麻李也仅是一条命；各位莫非不知，鞑子兵攻入徐州，紧着屠了城，遍地人头呀！都是拜这众贪生怕死的鼠辈所赐！”
　　“孙大帅却拿他们做奏凯的英雄！”
　　“你哪知根由！”
　　一面厚布帘将初冬的寒气挡在门外，几个茶客凑成堆，在茶肆里各发议论。
　　“牛大哥给俺们说说根由？”
　　“这根由没什么玄机，那赵均用和彭大能从鞑子兵的重重围堵中逃出，没些手段能成？孙大帅看重的就是这个……”
　　“什么！他二人跟鞑子有勾结？”
　　“能囫囵逃出鞑子的重围，却没有钻地驾云的法术，到底使了哪门手段，你猜猜？”
　　“哎！看来俺们濠州也将成为下一个徐州啰！”
　　“不尽然！只要郭大帅在，鞑子想破俺们的濠州城，那也不易！”
　　“料想郭大帅再勇，也架不住内贼使坏呀！”
　　“依俺说，趁着鞑子还没打过来，逃他娘的吧！”
　　“你舍得将祖上留下的那些产业拱手送给鞑子？你舍得，俺却舍不得！”
　　不几日，越传越广的各色议论传入孙德崖耳中，当即令他三尸暴跳、七窍喷火！他踹翻一员亲兵，连摔瓷盏，四处寻锋觅刃，叫骂不已：
　　“俺一心保他们的田舍、保他们的妻女、保他们的祖坟、保他们……保他们这一颗颗臭鸭蛋，他们居然这般编排俺！留不得了，有一个算一个！俺要砍他们的头！俺要日他们的女人！俺——俺要刨他们祖坟！留不得了！来人！这就一个个弄死那些狗娘养的！”
　　张先生忍了忍，轻声插来话：“在下陋见，大帅应去寻那正根子才是。”
　　“正根子……什么正根子，你直说！”
　　“那等愚民庸夫怎能生出这些直指大帅的流言蜚语？毫无益处，犯得着费这许多唾沫？在下存疑。”
　　“你是说，这本乃郭子兴作耗？”
　　张先生模棱两可道：“想一想哪个得益，便不难分析了。”
　　“谁得益？”孙德崖拧了半晌眉头，霍地一挥手，叫道，“俺不去费那脑仁，就认准是他郭子兴作耗了！哼，这便寻去撕破面皮论出个子丑寅卯！”
　　“大帅且慢！”张先生连忙阻拦，“你盛情款待了赵、彭许多日，他二人也该为你出一把力气了，况且，在名分上他们高出郭大帅一级，于兵力何尝不是？而这两样足可镇住郭大帅以及他的麾下呀。”
　　孙德崖静了少时，连连颔首：“你说的是！那么，如何向赵、彭二人进言，让他们情愿为俺出这把力气？”
　　“在下自有说辞。”
　　隔日夤夜，六骑挑灯自西扬尘疾驰而来，先前那人头裹红巾，身披铁甲，套着一领宽大棉袍，不停甩鞭驱使坐骑，——趁灯光打量：他目迸精光，眉含杀气，前翘的长下巴上蓄了三寸许硬髯粘涎附土，迎寒风时而猛呸黄尘，时而朝同伴们呼喊：
　　“快！莫给俺惜马匹！抽它！快！”
　　天明之前，六骑抵达濠州城城门前，即被一众人拦截，不等那长下巴汉子发出喝声，有人抢先喝道：
　　“哪个胆敢造次！他乃以十余人闯鞑子大营的朱重八朱英雄！”声落，汤和与耿君用等人跨马举火把奔出城门，高声喊道，“朱英雄觇得鞑子的诡计，正要向五位元帅禀报，你等还磨蹭什么！快，放行！”
　　有人回道：“俺们接到孙大帅严令，不许放一人入城！也不许放一人出城！特别是郭大帅的麾下！”
　　“俺问你，”朱重八道，“这严令可是孙大帅亲自交给你等的？”
　　“乃张幕宾传给俺们的！”
　　事态紧迫，朱重八无意纠缠下去，一动眼珠，厉声道：“那姓张的实为鞑子奸细！他希图跟鞑子里应外合祸害俺们濠州城哪！快让开！不然，你等就是跟鞑子一伙的！”
　　“俺们决计不是！”
　　“让开！”趁这众人迟疑，朱重八甩出响鞭，策缰冲开一条道，得得得跑入城门。其他五骑与汤和等人紧随其后，径直向郭子兴的临时帅府驰去。
　　半路上，逢迎一片火把光，再近些辨清楚，那是数百条竖利矛、握刀柄的汉子，郭子兴的内弟张天祐和两个外甥郭天叙、郭天爵策马走在当中，料是兴师问罪而来。
　　“张将军！两位公子！且住！”
　　“吁——”张天祐勒住缰绳，举手示意停顿。“是重八么？”
　　“正是小卒！”
　　“莫多费这等自谦了！”郭天叙道，“你来得恰好！随俺们去解救父帅！”
　　“不可硬来！”朱重八断然道。
　　“什么！你敢对俺发号施令！”郭天叙一夹马肚子冲出，举鞭要打。
　　“公子息怒！”汤和与耿君用双双抢出，挡住郭天叙。“请公子容朱兄弟说下去！”
　　“哪个是他兄弟！”
　　“张将军！”朱重八只对张天祐说话，“你可知贾鲁的强兵悍将已迫近濠州？眼前惟戮力同心准备迎接大战，岂能自相残杀，白送鞑子一个老大的好处！”
　　“你哪知晓！”张天祐愤愤道，“几个时辰前，赵均用跟孙德崖合谋，遣人偷偷将郭大帅绑走了！俺们知晓得本已太迟，再延误，只怕郭大帅有个好歹啊！”
　　“已有人给小卒传递消息，因而小卒才疾驰而回！请张将军和二位公子相信小卒，只须告知小卒一事，小卒定将郭爷迎回帅府！”
　　“你问！”
　　“孙大帅帐中那个姓张的幕宾，跟俺们这厢可有瓜葛？”
　　张天祐狠啐一口，道：“有个屁瓜葛！这王八羔子自诩跟俺同宗，原是要来这厢效犬马之劳，郭大帅看不上他，也就这些许的事！”
　　“谢张将军告知！还请你和二位公子候上一候，小卒这便去接郭爷！”朱重八不管张天祐舅甥是否同意，掉转马头，呼道，“耿大哥、汤大哥、还有你五人，随俺来！”
　　他已有主张，径直向彭大的大营而去。途中，他示意耿君用、汤和策缰并马，沉下脸色问：“那些传言是否出自两位大哥？”
　　耿君用心知朱重八所问，回道：“是俺的主意。”
　　“耿大哥呀，俺知晓你的心！但你这一手用得不是时候！”
　　“不瞒兄弟，得知郭大帅被赵均用绑走，俺也省悟扇忽大了火候！哎！叫你在赵均用、孙德崖面前落了下风！”
　　“事既然出了，这二人尚不在俺眼里，俺计较的是郭爷这厢！”朱重八探身对耿君用道，“为消弭内斗，俺不得已赶回来，来日郭爷或他身前哪个能不疑这桩？于是寻思了：那个消息，他朱重八如何比俺们知晓得还快、还多，莫非在孙德崖周遭安下了眼线？耿大哥试想，这对俺们是好是坏？”
　　“哎呀——你说怎样补救？”
　　朱重八在颠簸中沉吟半晌，一挥手：“也无须去补！俺们在前面那个路口分道而行，你跟汤大哥尽快招呼些人来，便这般行事……”
　　天色放亮，兵卒们开始搭伙涮炊具准备造饭，对奔来的这六骑鲜加关心。朱重八带动同伴翻下马鞍，立在辕门外暗自掐算时辰。过了大概一炷香工夫，他倏然大喝：
　　“来人！通禀彭大人，中路军元帅府遣信使朱重八前来拜见！”
　　也算恫吓，守辕门的兵卒踩火蹈炭似的奔去报告，不多时返回，引领朱重八来见彭大。这彭大本系山中樵夫，刚过不惑之年，生了斗大一颗头颅，面如涂丹，眉似染墨，虎目半睁，朝天鼻孔大嘴岔，蓄虬髯散鬈发，仰在张大椅上，似瞄似扫待朱重八行了礼，仍不吭声。
　　“大人可知贾鲁的蕃汉兵已逼近濠州？”朱重八高声道。
　　彭大猛投目而来，却架不住朱重八那双眼神，忙垂下去，道：“你家郭元帅想说什么？”
　　“郭大帅认准大人乃真豪杰，非那等贪生惧死之辈，正要号召众麾下聚于你旗下，戮力同心打退贾鲁这个汉贼！孰知赵大人和孙大帅另有打算，居然偷偷将郭大帅绑了去，更存心加害！请大人主持公道！”
　　“什么、什么！”彭大噌地立起，“他们瞒着俺干下了这种事？”
　　“料想，他们着意对大人隐瞒的不止一桩！”
　　“他们——”彭大飞觑朱重八一眼，“你家郭元帅……果真有那个意思？”
　　“彭大人呀！”朱重八用力跺几下脚，“若没这个意思，两位郭公子怎会遣俺来拜见？只须答应跟随赵大人，郭大帅即刻就会解脱禁锢！”
　　彭大坐回去，垂眼帘不语。恰这时，传来一阵呼声：
　　“解救俺们郭大帅啊！”
　　“濠州城就靠彭老爷和郭大帅了！”
　　“对呀！缺一不可啊！”
　　“鞑子使奸欲害俺们郭大帅！彭老爷明鉴！”
　　“彭老爷明鉴！”
　　彭大蹙了蹙眉头，猛叫道：“来人！去探探那是什么光景！”
　　“彭大人！”朱重八抢前几步硬是拉起彭大，“呼声已然明了！当务之急，你要为俺们郭大帅主持公道！更不能让郭大帅的麾下被迫归附赵大人和孙大帅啊！”
　　“被迫……”彭大略一迟疑，叫道，“他们这是着意生乱！走着！有你彭爷在，看谁敢对郭元帅动一分歪心思！”
　　辕门外已聚集了来自各营的一百余兵卒及若干百姓，都是由汤和与耿君用鼓动而来，这令彭大豪气倏盛，跨上坐骑，头前引导众人浩浩荡荡朝赵均用的临时官邸而去，强硬邀上赵均用，转向孙德崖的临时帅府。一路，加入的兵卒和百姓越来越多，等抵达际已足有两千余众，乌泱泱把临时帅府正门堵得水泄不通。孙德崖听到动静，慌不迭穿戴整齐，出门瞅一眼阵仗，登时吓得腿肚子发硬、膝盖骨发软。
　　“二位大人……这是为何？”
　　彭大不给好脸色，戟指喝道：“说！你为何要加害郭元帅！”
　　孙德崖不及回话，先嗡地被刺了耳鼓：
　　“加害郭大帅？这不是要毁俺们濠州城嘛！”
　　“凭什么加害郭大帅！”
　　“对呀！加害郭大帅就是加害濠州百姓！”
　　耿君用也在人群中帮腔助声：“保濠州就指望彭老爷和郭大帅了！怎敢加害他们！”
　　“是呀！鞑子攻破濠州，定会像在徐州那般屠城啊！”
　　“谁也别想加害彭老爷和郭大帅！”
　　喊来叫去，彭大也成为被加害之人。他面色涨紫，怒瞪虎目，直摄孙德崖的心胆，连忙解释：
　　“俺何曾有加害彭大人的坏心！拿下郭子兴的，本是赵——”忽见赵均用丢来一记凶狠眼色，紧急改口，“本是奉命行事……”
　　彭大喝问：“奉哪个之命！”
　　“奉……”孙德崖现编谎话推人顶缸，“据俺帅府的张幕宾说，乃彭大人下的令。”
　　“放狗屁！”彭大怒道，“你彭爷什么时候见过这狗东西！将他拿下，当面对质！”
　　人群中忽起高声：“张幕宾本是鞑子奸细！”
　　“鞑子奸细？”
　　“不错！俺在城门前亲耳听朱长官说的！”
　　彭大这时方想起朱重八，转头来寻，却不见此人，问亲兵：“朱后生呢？”
　　“禀老爷，小的不知。”
　　这里正乱哄哄一片，朱重八和另五人用软榻抬着血淋淋的郭子兴，从正门走出。原来，之前他趁乱同那五人悄然脱离，绕道而行，续而攀爬上孙德崖临时帅府的后墙，纵上房顶依次揭瓦搜寻，——果然判断不错，在一间柴房寻到了郭子兴，紧忙施以解救。
　　“孙德崖！”郭子兴虽遭受酷刑，但一见孙德崖，忽地坐起，“俺跟你永为仇人！”
　　彭大遂喝道：“孙元帅如何解释！”
　　“必当解释！”一声带起了千人齐声，“必当解释！必当解释！必当解释！……”
　　“俺……俺……”孙德崖反应也够快，行了个罗圈揖，“两位大人，郭大帅，诸位乡亲，少时俺定给出解释！”说罢转身噔噔噔奔入正门。
　　他真够狠辣，盏茶工夫，上下溅血提着一颗头颅——正取自张幕宾项上，示给众人：
　　“这厮假传彭大人之令，叫俺伤了跟郭大帅过命的情谊，损了彭大人的英名，俺已将他正法，之后仍要向郭大帅、彭大人负荆请罪！”
　　在一片缄默中，霍然响起郭子兴的厉嗓锐声：“杀一条走狗就想蒙蔽俺？呸！”
　　“郭爷息怒。”朱重八俯身低声劝道，“以小卒愚见，俺们先回帅府，再议后来。”
　　“郭什么爷！小什么卒！”郭子兴嗓门更高，“叫声‘岳父’或‘父帅’辱没你么！”
　　“这……”
　　“这什么这！回去俺就将女儿嫁给你！也好冲一冲那狗娘养的带给俺的晦气！”
　　又是嗡地一片。大家闪开条道，容软榻走过去，并追来贺喜声：
　　“恭贺郭元帅！”
　　“重八兄弟大喜呀！”
　　郭子兴愈发动起意气，叫道：“重八也是你等叫唤的！俺的女婿有名字！都给俺记清了，他姓朱名元璋字国瑞！今后谁再唤不对，一概军棍侍候！”
　　朱重八——从此刻更名元璋，他心里清楚郭子兴其实在自泄遭受的羞辱之恨，但这也不失为助他的一股好力气；他无须给哪个暗示，只听耿君用高呼：
　　“郭大帅遭贼子算计伤了贵体，眼下鞑子又步步逼近，俺们请郭大帅的东床佳婿辅佐彭老爷守卫濠州呀！”
　　“请郭大帅的东床佳婿领兵抗敌！”
　　“彭老爷就答应吧！”
　　“俺们惟指望彭老爷和郭大帅的好女婿了！”
　　加入的声色越来越多。朱重八不为人察觉地掠过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