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五美拜师

　　大千在和玉成赴朝鲜前，为了不影响大风堂正常开课收徒，做出了一个令外人无理解的决定，全权委托李秋君代为收徒。
　　
　　即便是从朝鲜回来后，这项举措依然延用着，他不在时，只要有人想拜入其门，依旧由秋君决定收与不收。所以，弟子们尊称李秋君“师母”或“师娘”也就顺理成章。
　　
　　这样的代收方式，在当时的书画界里也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奇事。
　　
　　这一方面，彰显了李秋君在大风堂的地位，可另一方面，也使得这位上海滩的名媛，难以再像之前一样随时能抽时间跟闺蜜们每周一聚。
　　
　　那几位特别要好的闺蜜，像杨雪玫、陆小曼、裴丽琳等，哪里还闲的住？便时常组团，借探望闺蜜为由，到古镇一游。
　　
　　秋君回上海的间隔时间一长，可想煞了李茂昌，他只能假借跟陈士帆的生意往来，三天两头跑嘉善。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放在之前，哪里还需要他亲自跑上跑下的？
　　
　　李茂昌每次一出动，阵仗势必不小，杨雪玫等姐姐妹妹们，自然而然地搭了顺风车。即便是先陪李会长去嘉善处理一下生意，那也至少可以在陈府蹭上一顿地道的嘉善宴。
　　
　　那一日又来西塘，除了李茂昌顺道带着秋君的两位闺蜜外，又多了两辆随行的车子。车上坐的竟是上海商界鼎鼎大名的慈善大药商郁元英先生和他的太太严钰琴女士，还有郁家的五朵小金花郁慕贞、郁慕洁、郁慕娟、郁慕云、郁慕莲姐妹五人，老大郁慕贞一十二岁，其他四位，每人间隔了一岁，老小郁慕莲八岁。
　　
　　你道郁元英是谁？正是老城隍庙名闻遐迩、规模最大的金字招牌店“郁良心堂”的大老板。
　　
　　“郁良心堂”是由郁元英的祖父郁怀智在清朝光绪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年）创办的。
　　
　　郁怀智，字屏翰，上海东马桥人，早年在就学于上海广方言馆，初通英语，经营棉布致富，南京路有他的屏记棉布号。
　　
　　郁怀智生性慷慨，热心公益，是上海滩的慈善家。他将药店取名为“郁良心堂”，语音上恰好是上海话“有良心”的谐音，志在济世。
　　
　　郁怀智在经商之余也非常爱好文学艺术，能诗善画，书法学颜真卿等名家。
　　
　　受其熏陶，郁怀智的儿子郁葆青，幼时茹读私塾，有记载其“于英文、理化、军事、国术各科亦尝涉猎”。
　　
　　郁葆青的独儿郁元英，正是郁家五千金的父亲，他一身文人做派，“花很多时间在诗词和昆曲上。”
　　
　　郁家诗书传家，常怀悲悯之心，是典型的儒商。
　　
　　郁家几代人均热心公益，捐钱修路，兴办义学，救治穷人。当时，郁家捐钱修的一条“敦惠路”，用的便是郁怀智的名讳。
　　
　　“郁良心堂”在郁元英经营期间，曾自制治疗胃病的“胃气痛散”和治小儿面黄肌瘦的“保赤散”，据称由于疗效好、价格低，深受百姓的喜爱，而独家配方的“六神丸”更是当时上海的名药。
　　
　　为了救治穷人，当时郁元英将“胃气痛散”和“保赤散”放到药店，生活困难的百姓可以随意索取，有钱的放一个铜板，收到的铜板，年底分给职工。
　　
　　郁慕贞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一共有十七个。母亲是苏州名门望族严家的大小姐严钰琴，成亲之后连生八女，严钰琴实在受不了“无后”的压力，提出给丈夫郁元英纳妾生子，被断然拒绝，元英宽慰道：“会生女的，就会生男的。”
　　
　　后来，郁家果然有郁慕熹、郁慕渠、等男丁相继出生。
　　
　　郁慕贞最小的弟弟是出生于一九四零年的老十七郁慕明（台湾新党主席）。
　　
　　郁慕明出生时，街坊邻居和药店的普惠者都纷纷前来讨吉利，光红鸡蛋就分发点两万多个。足见郁家当时的人缘和影响力。
　　
　　郁氏姐妹自幼秉承庭训，在家读书习画，尤其是郁慕洁、郁慕娟、郁慕云、郁慕莲姐妹五人，都酷爱绘画，并以工笔花鸟为最爱。
　　
　　她们随李茂昌前来西塘，就是要一同投师于大千和秋君门下。
　　
　　秋君在西塘来青堂见到这五朵小金花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这句诗，当场就有了想画出来的冲动，一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和这五朵初生并蒂莲朝夕相处，有说不出的写意和幸福...
　　
　　在与她们聊天过程中，秋君明显感觉到了她们彼此之间有一种不请自来的相互关心，有一种无可取代的默契，总能给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存在；秋君在想：如果让她们五姐妹合作作画，那该是一幅多温馨的场面？
　　
　　再怎么喜欢，大千先生定的“三不收”还是不能破的。
　　
　　秋君便将她们带到画室，仔仔细细看了五姐妹现场书法和绘画，她惊喜的发现，五朵小金花在工笔花鸟画上有很好的基础，这首先是出自于她们对绘画的热爱，当然还有良好的家风熏陶，她们的五幅习作均工整清丽、笔法细腻，墨线气力有模有样，变化丰富，精谨细微，柔韧相宜，很有层次感，她们笔下的花鸟，花有姿态，鸟有神采...
　　
　　秋君心花怒放，当即同意代大千先生收徒，先拜在自己名下，由她来辅导五朵小金花的绘画技法。
　　
　　郁元英夫妇见名满画坛的欧湘馆主如此肯定郁家五千金的绘画基础，并同意一并收入大风堂门下，更是欣喜万分，当即劳请管家安排拜师礼，母亲严钰琴带着她们沐浴更衣，虔诚地跪拜秋君先生，呈上丰厚的拜师礼金和礼品...
　　
　　大千先生回西塘后，一眼就见五朵金花在一起学画，犹如五朵并蒂莲盛开在来青堂画室，可爱至极，便问她们除了绘画外还有什么特长？孩子们都天真烂漫又直言不讳说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尤其精擅古琴。
　　
　　大千闻知，亦不再考她们的画作基础，而是随手点了老二郁慕洁，命其演奏一曲...
　　
　　没曾想那悠扬舒畅的琴律，让大千听出了“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的意境...琴声停止后，大千内心顿感无比舒畅，便主动加入秋君的辅导阵营，悉心指导。
　　
　　一九四五年冬，郁慕贞、郁慕洁、郁慕娟、郁慕云、郁慕莲姐妹五人在上海李府，再次按照传统礼节，一起正式跪拜张大千为师，时人称之为“五美拜师”，轰动一时，传为画坛盛事。
　　
　　郁氏五姐妹先在秋君先生、后在八师傅大千和二师傅善之分别指导下，发挥各自优势，精于工笔花鸟，勾线娟秀劲挺，设色明丽雅致，终成大师。
　　
　　一九五八年五月，郁慕贞、郁慕娟姐妹加入朵云轩木版水印，了解了木版水印的工艺特点和分版原理，马上就能胜任工作，勾描分版了《李迪雪树寒禽图》、《宋人桃花鸳鸯》、《吕纪榴花双莺图》等，都为朵云轩绢本立轴精品。
　　
　　一九八九年，郁慕娟、郁慕贞、郁慕洁三姐妹还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绘过《花鸟画技法初步》。
　　
　　事实上，郁氏姐妹在花鸟画之外，对中国画的各门类都有涉猎，然亦各有专长，郁慕贞兼擅人物、郁慕娟钟情于工笔花鸟、郁慕洁创作则以山水为主，皆因她们都听取了大千先生的强调：“不能只学一门，应该广泛学习，要山水、人物、花鸟都能画，只能说长于什么，才能算是大画家。”
　　
　　其实，即使到四十年代中期，大千先生对弟子们的传学依然注重努力和勤勉，他曾告诫五美弟子：“有人以为画画是很艰难的，又说要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我觉得不然。我以为只要自己有兴趣，找到一条正路，又肯用功，自然而然就会成功的。从前的人说，三分人事七分天，这句话我却极端反对。我以为应该反过来说，七分人事三分天才对；就是说任你天分如何好，不用功是不行的...”
　　
　　大千坚定地认为用功（即“人事”）是最重要的，天赋是居其次的。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大千从一出道的摩古开始，通过不断地努力和积累，才使自己的笔端逐步有了一股清气、秀气、静气，将之前临摹时期的粗气、俗气、浊气、躁气彻彻底底打磨干净。他壮岁出游，登黄山，上峨眉，游华山、揽雁荡，遍游五洲名胜，这等坚持不懈的努力，正是他下笔有神助的来源。
　　
　　大千先生的勤勉、自律、乐观和坚持，也在潜移默化影响着秋君。
　　
　　秋君在少女时代，曾患上严重的肺结核病，李茂昌为其花重金治疗，后虽康复，但又陡生抑郁症，甚至有一段时间彻底闭锁了自己，只在欧湘馆内读书作画，足不出户...
　　
　　自初遇大千后，秋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大千所吸引，自觉不自觉地追赶着大千的节奏，并开始着手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日常工作又忙而不乱，越来越投入于管理好大风堂的经济收益，随着弟子人数的不断增多，她这个“师母”还需要时刻准备好与孩子们心灵感应和沟通，自己的心胸已然就放松下来，情绪也平复了，不知不觉间就彻底告别了抑郁，从新拥抱起阳光。
　　
　　仅就这点而言，李茂昌内心是充满了对大千的认可和感激。医生和药物都无法改变的心理顽疾，却让这位络腮胡子天才无形之中就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