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旧恋赠鞋

　　时光匆匆，倏忽过了两个多月，近日凤接到通知，单位分了一个中套房给她，凤到总务科领了钥匙，和亮一起去看新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幢楼精致漂亮，气宇轩昂，内室己经精装修，和亮家的教工宿舍无法比拟，凤看了心里欢喜，这才像个小家，亮也觉得很好，但不显露于色。随后，两人便忙起来，因为距离远，叫了一辆车，把蜗居里的物件，搬迁到新房里，将寒碜的穷家，升级成气派的小家，双方家长过来看了，俱皆欣喜满意，惟亮心情平静，仿如古井无波。
　　小家安顿好，凤问亮道：“亮，我们搬新家了，条件也改善了，你好像有点不高兴，这是怎么回事啊？”
　　亮抱憾道：“谁说我不高兴，我太高兴了，只是心里有点儿愧疚，感觉自己太窝囊，连房子都要你操心，一个大男人，太没出息了。”
　　凤温情道：“亮，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俩不是一个人吗，我和你要有什么区别，都是为自己的小家出力，这跟大男人没出息扯得上吗？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亮点头道：“凤，谢谢你理解我，我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生活安定下来，开始过小日子，小家充满情趣，过得和和美美，但由于宿舍离家远了，亮爸妈不能来烧饭了，这吃饭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凤不大愿意家务，有时就在外面吃，但时间长了，终究不如自己动手，两人世界做的饭菜，吃起来才有情有趣，可口可乐，因而，大多数时间虽是自已做，只是伙头军亮要多辛劳了。
　　当然，小家虽然运行和畅，磕磕绊绊也是有的，比如这饭后洗碗，就打过好几次内战。一般情况下，洗碗都是由亮做，凤懒得和他轮流，就算偶尔洗一次，又洗得碗边还粘着饭粒，还要亮重新加工，亮便据理说教，凤就怨言回敬，于是内战爆发，争得面红耳赤。但这并不妨碍他俩鸾凤和鸣，比翼双飞，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亮总会想到亏欠凤太多，自然是嫁他的情债，应该好好待凤，因而吵过之后，总以忍让收场。更快意的是，他俩都没有记性，争吵逗闹，吵过拉倒，刚才还拌嘴生气呢，一会儿就忘记了，过后照样恩恩爱爱，卿卿我我，两情缱绻，两心相悦，继续说笑打闹，笑得不亦乐乎。
　　但凤自出嫁后，总算领略了人生百味中的两味──洗碗累和吵嘴烦，继而感受到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它不仅附着在感情上，而且还粘连在生活中，比如近期买的一双劣质皮鞋，就令她心情大坏。
　　这鞋是最近买的，才穿了半个多月，就断了缝线，鞋头龇牙咧嘴，后跟皮开底绽，还傲兀得像经历了长征两万五，在凤的面前神气活现。凤气得把它摔出老远，再跺上一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随后再狠狠地扔进垃圾桶。
　　摔过鞋后，静心思忖，这鞋穿不多时便坏成这样，鞋款就这么白花了，想再买一双做替补，又一直未见到合适的，虽去了几家鞋店，总是不尽如意扫兴而归，加之吃一堑长一智，防骗意识骤然加固，再掏银子便慎之又慎，因而一直没有买成。
　　一天上班，见机房一位女同事，穿了双金蝶牌女式皮鞋，造型新颖，质地优良，轻便柔韧，漂亮极了，平时很难见得到，是市场上难得的精品。凤被这双鞋吸引，问了价钱106元，贵是贵了点，但物有所值，叫人过眼便购欲膨胀，铁了心非买一双不可。同事说是在大洋商场买的，销售非常紧俏，于是打电话叫琼来看，琼也看得心花怒放，两个人一拍即合，等周日了此心愿。
　　到了休息这天，琼如约到凤的小家，亮也要去看他的老师，嘱咐凤路上注意安全，琼笑说你们还像度蜜月似的难舍难分啊，亮以弯嘴傻乐的方式坦然默认。
　　在楼下分手后，凤和琼骑车同行，径直往大洋商场驶去。因为是周日，一路上人车如潮，拥挤不堪，好几次遇阻下车，两人累得娇喘吁吁，幸而有鞋的诱惑，心情始终没坏，仿如叫花子赴宴，一切辛酸悲苦都被馋虫啖食干净。就这样挤挤挨挨，在人群里挤插穿行，花费了近一个小时，方才到达目的地。
　　到了大洋商场，精神为之一爽，总算从人潮的围堵中挣脱出来，有种笼中困鸟冲向蓝天的畅快。跟着觑个空隙，在商场存好车，两人便手牵手，从入口进去。放眼一瞥，就被商场规模宏大五光十色的漂亮装饰以及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和川流不息的顾客走动晃得泛泛浏览，目不暇接，导购牌明示鞋类在二楼，于是乘电梯上二楼去。到了二楼鞋柜，凤就觉有些异样，柜台前顾客寥寥，没有卖紧俏商品的征兆，一种大失所望的预感袭上心头，蛾眉也随之蹙了两个疙瘩，琼也感觉到了，当即问售货员道：
　　“请问，有金蝶牌女鞋卖吗？”
　　“没有了。”
　　“没有了？真的卖完了？”
　　“卖完了还有假，真是……”
　　售货员小姐说了一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大概是她训练有素，不能和顾客争吵吧。可这刻的她俩，大老远乘兴而来，眼看购鞋欲望悲壮地破灭，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再经售货员小姐明显不快的情态演绎，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凤失落得嘴上能挂个葫芦，琼也感到泄气得没劲。但也没法跟售货员争吵撒气，因为理由不在你这边，人家真卖完假卖完关你什么事，你个买鞋的管得着吗，当下那个败兴和无奈，宛如洩了气的皮球，失望窜了一脸，热望一瘪到底。
　　然而，正当她俩垂头丧气的时候，一个匪夷所思的情节发生了。就见有个身着商场工作服，胸挂商场工作证的一位漂亮小姐，向她俩款款走来，很亲切地问道：
　　“两位小姐好，是想买金蝶鞋吗？”
　　咦？奇了怪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位小姐是哪方的尊神，知道我们要买金蝶鞋，难道还会出现奇迹，又峰回路转了？凤怀了希望，又怀了诧异，用她那能盛一湖碧水的秋波，使劲地把对方看了个透，但见那位小姐嫩白的脸上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整个面部世界都散发出媚春的气息，才决然断定她不是骗子，至少不会有恶意，赶忙上前答话道：“是呀是呀，我们想买两双金蝶鞋，可是……”
　　“噢！我知道了，请跟我来。”
　　这小姐惜话如金，也不让她们多说，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在前面带路，凤和琼像两个俘虏，跟着紧随其后，在二楼七弯八绕，最后绕到了一个僻静的房间──鞋类仓库。嗬！这儿除了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其它的全是鞋，堆得像小山，虽然各类鞋都有，但金蝶鞋就剩十几盒了。那小姐请她们坐下，并提供便利，把那十几盒全捧来，任凭她们挑拣。凤和琼感动得道了两箩筐的谢，小姐笑说不客气。
　　少顷，鞋挑好，凤和琼都喜出望外，开心得像麻雀跌进谷仓，又再五再六再七再八向小姐道谢，最后是掏钱包，付鞋款，谁知那小姐又扬眉莞尔，软语笑道：“不用给钱了，我们总经理已经给二位付过了。”
　　“什么？你们总经理给我们付过了？买东西不给钱，这怎么可以呢，你们总经理谁啊？我们也不认识呀！”凤问得一脸正色，不想占这个便宜。
　　“是呀，我们能买到金蝶鞋，己经很感谢了，但买东西不给钱，我们是不能要的。”琼也断然谢绝，坚持定要付款。
　　那小姐除了彬彬有礼，还不急不躁，笑着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吴琼小姐吧？据我所知，你哥和我们总经理是最好的朋友，比亲兄弟还亲，你哥有什么名人字画，珍贵邮票，要是被我们总经理看到了，从不拘礼，拿了就走。当然，你哥见他有好东西，也是不分你我。你们难得来买东西，他在楼上看见了，叫送你们一点小礼品，完全是正常交往，跟你们说明白了，你们就不用客气了。”
　　这小姐把话说完，琼才似想起什么，当下若有所悟，且喜且愕：“唷！不错不错，我忘了迂猫儿在大洋商场工作，你们总经理是迂猫儿？”
　　“不，我们总经理叫毛明。”
　　“对对，就是他，迂猫儿就是毛明，我们家的常客，这绰号还是我给他起的呢，我只知道他是个总经理，忘了在哪个商场，幸亏他在这儿，真是巧了。”
　　琼正说得高兴，外面踱进一人。细皮白肉，目秀眉清，仪表端庄，举止安详，文雅得跟西厢记里的张君瑞同志差不多，绝无商界人士常见的派头，唯眼神里透出的精明目光，使人不敢对他小觑。他站定后挂了笑，向琼和凤点头打招呼，琼没容他开口，就喊了声迂猫儿，喊得那管仓库的小姐也抿嘴窃笑，且知趣地退出回避了。
　　那小姐走后，琼就更无忌了，先神秘地看看凤，又诡谲地看看明，仿佛凤和明是天外来客，她今生都没见过，看了还不算，又频频点头。凤被她点得红霞染腮，粉面含羞，笑嗔道：“干什么你，没见过呀！”
　　明更是一脸窘迫，小声吿饶道：“哎，人家贵客在此，你就别闹了行吗。”
　　琼笑道：“迂猫儿，我劝你不要再迂下去了，人家己是名花有主，你也该另觅知音了。”
　　她这一通说笑，凤猛可地想起，这人不就是和宋阿姨上门相亲，被她回绝了的那个小白脸吗。凤听琼说过，这个小白脸可不简单，他是商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虽出身权力家庭，但聪慧睿智，精明强干，决不依仗背景，全靠自己打拚，是自我奋斗，非老爸提挈，经过层层筛选，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最后才登上总经理宝座的。在任职的两年中，他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策划得当，领导有方，商场效益节节攀升，把一个亏损严重濒临破产的国企，硬是从创新增效中壮大起来，成了全市商界的典范，多次受到市政府表彰，他本人也被评为劳模，成了繁城的风云人物。这还不算，更有一件稀罕事儿，他自看上凤后，一直情有独钟，相思难已，甚至凤已经结婚了，他仍关心她的未来，称愿意再等等，如果凤婚后幸福，他才会彻底放弃，如果凤婚后不和，他还会继续追她。因而，琼便和他开玩笑，见面就喊他迂猫儿，这个诨名的由来，就这么面市了。这刻，明早就认出凤，希望琼不要说破，但琼想说什么，核弹都挡不住，由于明和凤面对面，臊得两人都不好意思，凤更是脸红心跳，羞得低下了头。
　　随后，还是明机灵，随即岔开话题，发出邀请道：“你们二位难得来，这里地方狭小，不是说话的场所，如果不嫌弃，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琼又笑道：“我去坐坐可以，我的好友就不自在了，今天不想打扰，我们就告辞了，只是这鞋钱……”
　　明热忱道：“噢，一点小礼品，很寒碜的，不成敬意，请二位笑纳。”
　　凤赶紧道：“毛先生，我是来买鞋的，不能白拿商品，这么贵重的东西，能买到已经不错了，鞋款是一定要给的，不给钱我不能要。”
　　琼得意说：“迂猫儿，怎么样，我是可以笑纳的，再给两双都可以，人家跟你素无交往，八竿子打不着，平白无故的，怎好收你的东西。”
　　明红了脸央求道：“琼，喊你小妹了，你是才女，聪慧过人，必有办法，就帮帮忙吧，我送鞋没别的意思，就算馈赠顾客了，你给通融一下，改日谢你好吗。”
　　琼要挟道：“礼送不成，尴尬了是吧，办法也不是没有，要我通融也可以，但酬劳是不能少的，再给我两瓶美白霜。”
　　明笑说：“可以可以，一言为定，多时不会你哥了，明天去你家带给你，你给想个办法，给我个台阶下，要不我就太尴尬了，就算帮我馈赠顾客吧。”
　　琼笑道：“办法很简单，把鞋给我就行了，人家不好笑纳，我可以笑纳，人家不好收你的鞋，但她可以收我的鞋，你把鞋给我了，就跟你无关了，我再转送一双给她，那是我送给她的，不就帮你馈赠顾客了，这个主意怎么样？”
　　明击掌夸赞道：“好好，果然是才女，智商就是高，这办法匠心独运，妙手新裁，那我就不送云小姐鞋了，都送给你吧。”
　　凤仍然坚持道：“不不，这不要钱的鞋，琼送我也不要……”
　　琼打断她话道：“凤，你儍什么呀，现在是我送你鞋，又不领他的情，跟他无关，干嘛不要。再说了，他是个款儿，富得流油，扰他一双鞋，仿如牛身上拔根毛，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愿意送，咱就拿着，恭敬不如从命，拂人家的面子倒不好了。”
　　凤一般都听琼的，琼认为可以，凤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心海里却波涛翻滚，思忖这鞋虽算不得什么大礼，也毕竟是近百元的商品，工薪阶层还是很在乎的。更在乎的是，这是一个钟情于我的情种送的，具有特殊的感情烙印和纪念意义，在内心深处便没想拒绝，因而也就未再次推卸。
　　明见凤不再争辩，高兴得连声说：“谢谢云小姐，给我个台阶下，你们是难得来的稀客，我陪你们在商场逛逛。”
　　随后，明便陪她俩到商场各个楼层参观，并几次询问她们还想要点什么，琼因为有凤陪伴，不好再要东西，笑着威胁道：“今天有客，不要了，下次跟我哥一起来，带个包来大扫荡。”
　　明笑道：“欢迎欢迎，恭候光临，就怕你兄妹心肠太软，学不了鬼子兵。”
　　在商场转了一圈，四层楼都看过了，琼对明道：“好了，商场也参观过了，你也算尽了地主之谊了，我们就此告辞，你也请便吧。”
　　明笑道：“今天怠慢，欢迎再来。”随后，一同乘电梯下到底层，在出口处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