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折花”行动（三）

　　“服务生，给我再来一杯，我要拿回家去。”白脸男子的声音故意放得很低，仔细听上去还有点尖锐。
　　连续两个星期都是喝一杯拿一杯走，就连柜台的老板也免不了对这位白脸熟客好奇起来。
　　夜幕下的上海如同豪放的异国女郎，流光溢彩、灯光璀璨，歌舞厅人来人往，西装、开叉旗袍，玻璃丝袜，大长腿，小白脸还有一脸猥琐的老男人，每一寸的空气里都似乎充满着荷尔蒙的味道，戴着黄金戒指和金表的手却不停地在对方的臀部、大腿根部来回摩挲，舞女的脸上却挂着违心的笑，嘴里说着不要嘛！高耸的峰峦却紧紧地贴了上去，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白天黑夜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太阳总是日出又日落。这天，夜幕降下，法租界的时尚之源霞飞路上一栋西式楼下的“梦巴黎”咖啡厅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辉煌。
　　一名身穿白色西服，嘴唇上蓄了一撇八字胡须，皮鞋擦得锃亮，头戴棕黄色礼帽的青年人来到柜台前，叫了一杯不加糖的蓝山咖啡，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和店老板有一句没有一句聊了起来，“老板，生意不错嘛，霞飞路这么多商铺也就数您这客人最多。”
　　“那当然。我这里新客多老顾客也多，女的比男的还要多。这洋人的东西就是好！”老板毫不谦逊地说。
　　“女的比男的多？不外乎是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吧。”青年人有点好奇。
　　“错了！那些太太、小姐吝惜的很，眼里把一快大洋都看得比铜锣还要大，倒是那些舞女大方得很。你知道为什么吗？”老板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就是她们的钱比大多数人来得快吗？”青年人喝完了一杯咖啡。
　　“说对了。要再加一杯咖啡吗？这杯免费，我请客。”老板脸上笑容可掬。
　　“哦？那我就谢谢您了！”青年人顺手把杯子放到柜台上。
　　“不过嘛，咖啡可以免费，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知道我身上穿的中山装有什么含义吗？”老板的炯炯目光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人。
　　青年人这才注意到老板身上穿了一件灰白色的中山装。“考我是吧？先说四个口袋代表礼、义、廉、耻，五粒纽扣象征立法、司法、行政、监察、考试五权分立，至于两只袖口三粒纽扣代表着三民主义，后背不破缝代表国家不分裂，立领紧闭象征治国严谨。”
　　哈哈哈哈，老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面前的杯子里又加满了一杯冒着热气、香浓可口的蓝山咖啡。
　　紧接着，老板说出的一段话，就让青年人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年青人，你是来打听那个小白脸的吧？不要问为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
　　眼前的青年人却只是微微一笑，脸上却流露出我不信的表情。
　　你不信？那好，我告诉你四个字，“女扮男装。”
　　一个正常的女客人有谁会装扮成男人？这只能说明此人心中有鬼怕被人认出来。
　　“不过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我这里了，准确地说已经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来过了。”老板又补充了一句话。
　　“谢谢您的咖啡！”青年人拿起柜台上的礼帽戴上，朝老板道谢后走了出去。
　　老板望着离去的背影，拿过旁边的电话机拨起号来，“喂，是先生吗？他刚才来过了，我……”。
　　恩师的再三警告，让南造云子两个星期没有轻举妄动，咖啡也是中年女仆买好后恭恭敬敬地呈上。但是一个人孤寂地坐在屋子里喝咖啡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自信地认为自己装扮成男人应该不会被人注意，结果却偏偏被咖啡店的老板识破还告诉了对她极为感兴趣的一个青年人。
　　周一龙背靠着办公桌前的一张酸枝靠背椅上，听着对面坐在一张破旧皮沙发上“折花行动”行动小组负责人肖玉飞的汇报。
　　“你的意思是，南造云子两个多星期前曾经到过霞飞路上的‘梦巴黎’咖啡馆？”
　　肖玉飞点点头说，“这是店老板亲口告诉我的。”
　　“你认识那个店老板？”周一龙这是明知故问。
　　“不认识。是第一次见面。”
　　“奇怪，既然不认识，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南造云子到店里喝咖啡的事呢？”周一龙眉头紧锁。
　　“这也是属下想不明白的地方。”肖玉飞脸色坦然地回答。
　　周一龙默不作声，从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阳台边，拿起一把喷水壶给小阳台上的一盆月季和一盆茉莉花浇起水来，旁人或许不知道摆放月季花的含义，如果月季被撤下，那说明这里暴露了，而茉莉花只是一种掩饰。如果只摆放一盆花反而会引起对手的怀疑。
　　浇好花后，周一龙转过身子问肖玉飞，“南造云子躲在什么地方还没有摸清楚，你怎么实施下一步呢？”
　　“站长，我不打算上门去，因为这样一来容易被南造云子发现，决定放线钓鱼，等着她上钩。”肖玉飞的这番自信是来自于内心的。
　　有时候心理较量也是一种制敌技巧。根据各方面收集的情报分析，南造云子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她的日常私生活混乱，但她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非常自负尤其是面对中国的国民党特工时。
　　金钱和美色开路，曾经让自己从戒备森严的老虎桥监狱内的死牢里逃出。狱卒从温柔乡里醒来后，500大洋到手了，而戴老板和宪兵总队谷老板联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获的“一号作战计划”泄密元凶，换了狱卒服装趁着夜色逃之夭夭。这是自己经常使用而且百战百胜的武器。就连汤山温泉招待所里的各路显贵人物都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难怪南造云子不把国民党军统、中统两大特工机构放在眼里。
　　小道消息，戴老板拿着她的相片居然心神不定。行动处长看后直呼下不了手。周一龙看似开玩笑的话让肖玉飞心里直嘀咕：南造云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不见得吧？梦茹和林芸随便挑出那一个都比她气质出众。
　　夜幕降下，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南造云子莫名发起了脾气，把一只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老女仆吓得脸色发白，咚！的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南造云子左右开弓连续扇了老女仆四记耳光，心中的郁闷才渐渐地散去，她笑着扶起战战兢兢的老女仆，从手包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钞，“这是给你的，拿去寄回家吧。”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抚摸老女仆的脸，“疼吗？”
　　“谢谢小姐！我不疼。”中年女仆的脸肿了半边火辣辣地痛，只是眼前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哪敢说个半个疼字。接下来的话却让中年女仆为之瞠目结舌，“我累了，今晚你来伺候我洗澡。”
　　浴缸里的南造云子像变了个人，突然把一旁正给她搓澡的中年女仆拉入浴缸中，媚眼如丝般喘着粗气说，“快！让我给你洗洗。”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仆何曾想到女主人居然有如此特殊的嗜好？被吓到直昏了过去。双眼发红的南造云子把自己当作男人正不可描述地折磨着身下可怜的中年女仆，尽情地发泄着畸形欲火……。
　　其实这个嗜好在间谍学校时就已经有了，只不过那时的她才14岁，压在自己身上的是那个又丑又肥的女教官。那一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女教官夺走了她的少女纯真开发了她的第二功能，从此，自己的内心对男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男人在她眼里犹如玩物而对女人却意外的感到强烈。
　　又一个秋天到来了，秋风瑟瑟，秋高气爽。
　　离10月9日还有三天时间，南造云子的住处肖玉飞已经通过另外一个情报渠道摸清楚了：双龙巷双龙公寓三楼3号房。肖玉飞通过潜伏于租界电信局2名特工进行了不间断窃听，获取了有效信息。鱼龙混杂的大上海早期公寓，有钱没钱的几乎都住在哪里。10月9日对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居民来讲就是一个普通日子，而对日本公民南造云子和中村武藏来说却是一个“特殊日子”。
　　霞飞路的治安属于法租界巡捕房管辖，专门设了巡长，是个肥缺。租界巡捕房与中共地下党、山城政府各潜伏组织及江湖各帮派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军统上海（沦陷区）想在上海这条最摩登时尚的路上搞出点大动静，自然得到巡捕房的默许。
　　从中央区双龙公寓过到“梦巴黎”咖啡馆途径两条大街、五个人工控制的红绿灯路口，肖玉飞决定在里咖啡馆只有200米远的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下手。
　　10月8日晚上，还是在周一龙的办公室，肖玉飞向老大呈上详细的“折花行动”计划书，周一龙看后拍案叫好，“你需要什么武器、人手？算了，还是你自己决定吧。我只要结果。”
　　毛瑟手枪，来源广泛、市面价格相对公道，无论是以前的中共特科红队、特务处、党部调查处的特务，都喜欢拿来锄奸和搞暗杀，好处是，来源无法查找。肖玉飞的首选就是这把比较新的毛瑟C96手枪，他细细地检查后又给另外一个备用弹夹压满子弹。选了两个人手都是行动组的，一个是老搭档李阿三，另一个，是从浙江江山特训班补充过来的穆云峰。
　　第二天肖玉飞、李阿三、穆云峰吃过早餐后，各自回住处、宿舍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傍晚的行动。周一龙特意在老半斋酒楼叫了一桌菜，有醉蟹、肴肉和狮子头招牌菜，准备为肖玉飞等庆功。
　　沿路布置了眼线，目标从离开住处的一举一动，都有眼线通过街头电话告诉了肖玉飞，当目标乘坐的出租车过了第四个红绿灯路口时，肖玉飞闪身从电话亭出来上了街边一辆黑色小车，“快到了！”
　　南造云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她特意穿了一件花点连衣裙，那是在南京汤山温泉招待所她时常穿的，有纪念意义。在街边叫了一辆祥生出租车公司的白色出租车，终于要和心爱的人面对面一同品尝咖啡了。她特意画了淡妆，要给心爱的人留下最美的一面。
　　看起来一路都挺通畅，差不多到第五个红绿灯路口时，出租车突然停下来，前面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亮了红灯，这一次的红灯时间特别长，南造云子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与情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2分钟，心情一下变得急躁起来，她让司机停车准备下车走过去。
　　后面一辆黑色小车悄悄驶近，付了车费，南造云子拉开后面车门下了车，用手梳理下头发，忽然，有人用京都的日语喊了一句“南造云子！”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子，脸色瞬间煞白！三个穿黑色中山装、头戴礼帽，面无表情的男子，三把枪，两秒后，三枪同时响起，啪、啪、啪！
　　“啊！”南京之战的罪魁祸首“间谍之花”南造云子，惨叫一声，胸前被呼啸的子弹先后洞穿，鲜血飞溅，随即倒地双眼圆睁，空洞的眼神似乎告诉路人，她不甘失败！死不瞑目。
　　“云子，云子！”一名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男子大喊着抛去手中的鲜花，发疯般地从街口的另一端冲了过来……
　　史料说明：这就是为数不多资料记载的“三枪齐发，间谍之花陨落凋零街头”。无论是《昨日军统》《军统内幕》等书籍，还是原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原军统北方区区长文强、起义将领沈醉等人的传记、回忆录都没有记载。有个这方面的专家朋友告诉我，是因为南造云子与军统上海区的头目有一腿，所以，不敢写。这个解释开个玩笑可以，当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