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折花”行动（二）

　　肖玉飞从小弟手里接过了当天的报纸，小弟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些正常的红色，每次的报纸钱肖玉飞都多拿了一块给他。
　　打开小弟给的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谋定而动。
　　事后，冯老板告诉肖玉飞，张经理其实是反对他亲自参与行动，担心日本人知情后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上报老K后，老K却出人预料同意了。
　　今天报纸上头版大大的字写着：重庆再遭重击！旁边长长的副标题：原国民党重庆政府中统上海站副站长苏步云率部反戈一击！投向新政府，投入汪主席和平运动的怀抱。看罢，肖玉飞不禁摇摇头。
　　好在赵梦茹的叔叔与会计得一神秘人提前示警，侥幸逃脱76号的魔爪。
　　临近傍晚，虹口公园后门一处偏僻的石凳上，肖玉飞和来人相背而坐，“最近有什么消息？”肖玉飞打破了沉默。
　　“知道76号吧？别看李慕白和丁力生两人最近在上海出尽了风头。其实背后的主子并不放心，毕竟是叛徒。所以，让我们34号暗中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就——”来人比划了一个动作。
　　“这么说，34号还是让日本人放心的，看来，万有福很受日本主子的赏识。”
　　“哼！赏识不假，只是身边多了两个青帮败类看着他，一举一动随时有人报告给日本人，做狗也难那！”来人尽是满眼鄙视的眼神。
　　“不说他了。中村近来可好？”没想到肖玉飞问出这么一句。
　　“好个屁！他调动海军陆战队的事，被上司的上司知道了，加上老毛子那起事件，够他喝一壶的了！还有，连以前的相好都抛弃了他，据说上面要拿他当替罪羊，打算发配他到前线去，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万有福都不怎么听话了。这段时间，他经常找我还有翻译去外面喝酒消愁。”
　　中村武藏的近况出乎肖玉飞的预料，胜败乃兵家常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果中村武藏因此一蹶不振，肖玉飞是不会信的，以他对中村的了解，中村不是庸才，日本特务机关不会轻易放弃他的，自己与中村的较量不会就此结束。日本人天性狡猾多疑，放出这样的风声，不排除是诱使对手放松警惕。演戏，一切不排除是演戏。演给谁看呢？当然是演给身边人、演给对手看的戏。
　　“中村的相好不就是那个南造云子，说她抛弃了中村，你信吗？想办法查出南造云子在上海的下落，时间越快越好，不然，会有更多的抗日组织遭其毒手。”肖玉飞拿起石凳上的礼帽准备离开。
　　“飞雨哥，南造云子不好对付，你可要小心！”
　　肖玉飞坦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记住！现在我俩处于不同的阵营，别太感情用事了！”
　　好对付就不是南造云子了，戴老板对她是恨之入骨，中统徐次长那边也是如此，都在想办法除掉这条美女蛇。
　　再对自己的对手没有完全了解之前，肖玉飞不会轻易动手。何况，南造云子如今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谋定而动。
　　一周过去了，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肖玉飞迟迟不动，周一龙有点按奈不住了，欧阳丹青一句话给他泼了一身冷水，“我说区长大人，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南造云子现在躲在哪里，你知道吗？情报组又知道吗？你连目标在哪都没有摸清楚，就想让肖组长动手，是不是想害人家？”
　　“咳咳咳，丹青，我怎么会去害肖组长？这不是戴老板三天两头发电报催嘛。”欧阳丹青这番话，说得周一龙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样子极其狼狈。
　　南造云子唯一的相片就放在肖玉飞卧室的办公桌上，那是一张露出自信和胜利微笑的年轻面孔。
　　林芸是第一次受邀来到老同学肖玉飞的住处。毕竟曾经接受过传统教育，女人总是要装出矜持的样。有时候，她胡思乱想：为什么上峰不安排她与肖玉飞假扮夫妻执行任务呢？
　　客厅狭小，家具不多：一张玻璃茶几、一张垫了海绵布垫的三位木沙发这是给客人坐的，两张单人沙发同样是木质的，地面洁净，收拾得整整有条。
　　肖玉飞买了软糯的桂花糕来招待她，当然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桂花茶。
　　“作为女人，从你的直觉出发，南造云子到底躲到那里去了？能给我一个答案吗？”肖玉飞的目的林芸总算搞清楚了。
　　她白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心里暗恋着的男人，嘴里嗔怪说“你呀你，我就知道突然请我做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的答案就是她还在上海，至于准确的位置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
　　肖玉飞从茶几上的一包红金龙里头抽出一根点燃，吸上一口，“能够这么肯定告诉我，南造云子在上海的，也唯独只有你了。目前的情报五花八门：有的说回了南京，有的说去了苏州，甚至有的说去了山城。只有老同学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
　　“玉飞，上海这么大，找一个人，一个躲在暗处不能见光的人并不容易。”
　　“不能见光？嗯，这四个字比喻恰到好处。不能见光岂不就像是一只小老鼠。”
　　“小老鼠？玉飞你可真逗！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被你形容成了一只老鼠？”林芸噗嗤！一声，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老鼠的特点是喜欢夜晚出来偷东西吃，这个南造云子喜欢什么东西呢？”而肖玉飞的神态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桂花糕？难道她喜欢吃桂花糕”林芸脱口而出。
　　“桂花糕？她喜爱的档次可没这么低。听说过‘猫屎咖啡’吗？”
　　“‘猫屎咖啡’？”林芸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说这玩意。
　　这个消息是冯老板通过小弟告诉他的，上海的咖啡馆不少，但是经营猫屎咖啡的屈指可数。
　　“林芸，你告诉丹青给我盯紧之前那个发报台，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刻锁定。”
　　“你说的就是之前‘P’计划的那个发报台？你确定南造云子还会继续使用？”林芸不可置信地望着肖玉飞。
　　“作为肥源的得意门徒，南造云子精通心理学，往往一般的人认为不可能去干的事，她偏偏会去干。而一般人都去干的事，她往往会绕开。”这是程默以前告诉肖玉飞的。
　　南造云子还有一个弱点，就是过于自信。在她的眼里什么军统、中统、中共地下党、国际特科、苏联克格勃、英国军情五局的特工统统不咋样，都不如大日本帝国培养出来这几朵间谍之花。恩师肥源曾经多次告诫过她，要谨慎行事，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好色。她听后却嗤之以鼻：从北国军阀到南京汤山温泉招待所接触的民国政府上流人士，到欧美驻外机构，外表光鲜、表面彬彬有礼如绅士般，到了床上，个个如色中饿鬼。各类情报源源不断到手，自己为帝国的贡献就快超过那个清朝格格师姐了。
　　肖玉飞要寻找的目标，此刻，正坐在窗台边，漠然地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疾驰而过的车辆，南造云子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情郎和恩师都劝自己不要出门，说军统和中统的行动队、猎杀队已经把自己列为暗杀名单上的人。
　　想杀自己的人还没有出世呢！南造云子又狠狠地吸了口烟，中年女仆给她端上一杯咖啡，喝到嘴里却品味不出猫屎咖啡那种奇特的香醇浓厚的味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稀有罕见的猫屎咖啡。南造云子的心情特别烦躁，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走出这栋房子，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外面的野麻雀都不比不上，如同关在笼子里一只孤独的金丝雀般，每天沐浴的时候，望着镜子里洁白的胴体，满月般的肚脐还有那圆润诱人的双峰，她总是不由自主去抚摸它，很温柔地抚摸，这是她的情报资本。
　　口里含着的咖啡品级太次了，简直难以下咽，很淡，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去给我买一罐蓝山咖啡。”没有猫屎蓝山同样也可以。
　　没有读过书的苏州乡下中年女仆哪里知道什么蓝山咖啡，这可是世界最昂贵的咖啡，反正每次去街口那家商店买的，店家骗她，说这就是和蓝山咖啡口感差不多的品种。
　　“啪！”南造云子重重地扇了中年女仆一记耳光，“你敢欺骗我，我最恨欺骗我的人！下次再敢欺骗我，就杀了你！”一只小巧的勃朗宁袖珍手枪的枪管，冷冰冰地顶在中年女仆的脑门上。吓得她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饶，额头上汗和血丝混合在一起，脸色惨白。南造云子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大和民族优越感和征服感，“起来吧，这次就放过你。”
　　周末，走出住所的肖玉飞接到了邮差送来的一封信，信是赵梦茹写的，说家里人要安排她出国留学，她放心不下自己，本想拒绝但父命难为，待三年学成归国再与自己完婚。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对他的浓浓爱意和牵挂。
　　国内太乱了，山城物资紧缺加上日机轰炸，着实危险，未婚妻出国躲避，肖玉飞心里反而安下心了，毕竟少了一个牵挂。当下复了一封信，安抚未婚妻安心出国留学，借秦观千古诗句说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天的晚报稍稍迟了3、5分钟，小弟的眼神告诉自己，手心里的纸条似乎很重要。
　　小木桥路日杂店后院仓库内，冯老板告诉肖玉飞，“老张要见你，明天上午9点在他的办公室。”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8时50分肖玉飞出现在大广华行张经理的办公室内。
　　见到老张后，老张的第一句话是，“感谢你！朝阳同志（肖玉飞的代号），上次你向组织报告的消息，已经得到证实。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写的申请书组织已经收到了，同意接纳你，特指派我和老冯同志作为介绍人。”
　　接过老张递过来的一根红金龙，老张接着说，“说一句掏心窝底的话，我本人是反对你亲自参与到清除南造云子的计划中，没办法，老K他同意了。除掉她可能会给你本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完成这个任务后，就离开上海到后方山城去。据可靠消息，你的恩师程默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下一个去处。今天通知你来，就是代表组织找你正式谈话。”
　　记忆中，老张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郑重其事地提醒他，“朝阳同志，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可能不能见面，下面这几条用心记住！一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擅自找组织，即使组织长时间不找你，并不代表组织已经遗忘了你，这就是‘闲棋冷子’的工作原则；二是国民党顽固派和我们是根本对立的，你身边的人反动，你也要做到表面和他们一致，即使引起外界猜测和外人误解，也不要急着去争辩；三是国民党内部情况复杂、派系林立，任何时候都要做到同流而不合污、出污泥而不染；最后一点是，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谨慎，遇到问题要善于动脑子，更要学会随机应变。”末了，张经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干我们这行的不能和战场上的战士相比，他们可以轰轰烈烈地打鬼子，即使牺牲了墓碑上也会刻下他们光辉的名字。我们呢，只能默默无闻去坚守、忍耐寂寞甚至孤独，就算牺牲了，墓碑上也不一定留下我们的名字，换句话说，无名英雄就是将来组织给予我们最高的褒奖，你要有心理准备。”
　　肖玉飞一把捻灭烟头，站了起来，“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作为一名革命者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青山处处埋忠骨，有名无名又如何？”
　　张经理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离别时，他紧紧地握住肖玉飞的双手，“好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有名无名又如何？淡泊名利、宁静致远、不怕牺牲，虽然我们身处阴冷的黑暗当中但是心中却有炽热的光芒，这才是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应有的态度和胸襟！”
　　经过前面几次考验，肖玉飞思想上、行动上是完全靠得住的，而到了山城，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能经受住考验吗？对于张经理的顾虑，在老K看来，肖玉飞远比他的老师谢雨平更适合干这份工作。没错！老K看得远、想得更远，他已经开始谋划培养新一代的“尖刀”，筹建方案已经向社会部报备，批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肖玉飞就是其中之一。“尖刀”属于相对独立的秘密组织，与中共地下党地方组织上海市委没有交织。眼下，日本人只是近忧，迟早要滚蛋的，而老对手国民党顽固派才是心头之患。张经理今天找肖玉飞谈话，以前老K也是基本上这么对他说的，不过那时在苏区培训，党中央却是在上海，后来出了几个软骨头叛徒，差点酿成大灾难！万幸，接到密报后，“5号”临危不乱，迅速转移，力挽狂澜。叛徒最后也被邝大哥的“打狗队”铲除了。
　　肖玉飞从大广华行出来，已经接近晌午，阳光的光线刺眼，而他的心情却非常之平静，丝毫没有大战来临的紧张与不安。至于张经理所说的程默已经为他安排了下一个去处，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想如何找到南造云子的下落，尽快完成任务。
　　中年女仆终于打听到了，霞飞路老牌子英伦咖啡厅斜对面新开的一家“梦巴黎”咖啡馆，专门经营销售蓝山咖啡等高档咖啡，屁颠屁颠地报告给了女主人，南造云子很高兴赏了一块大洋给她。决定破戒晚上外出。
　　一番乔装打扮后，女扮男装的间谍之花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咖啡馆。
　　咖啡馆是欧式风格装修，客人很多，在靠近里间一个角落处，一个脸色很白穿着米白色西装的男子，低着头用小勺子搅拌着杯子里香味浓郁的芬兰蓝山咖啡。目光很警惕地向四周左右荡漾，觉察到没有异常，这才心安理得享受起美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