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P”计划（一）

　　足足等了四天，戴老板的“一号台”复电才姗姗来迟：上报电文已收悉，特令你区继续跟踪发报台，设法查明收报人具体名称、准确方位，若有“P”计划的最新情况务必及时跟进上报。另请你区上报破译同志的名单，以便表彰奖励为盼。
　　雷云
　　民国二十七年九月×日于重庆罗家湾
　　欧阳丹青死死锁定了南京方面的发报台，令人失望的是，这个发报台就像被日本人遗忘了，一个多星期没有发出任何信息，没有发出一句声音，仿佛成了哑巴台。
　　“P”计划里面的英文字母“P”到底是什么意思？南京会战前至南京沦陷，军统的各潜伏小组撤的撤、逃的逃、死的死，情报来源基本上断了。从南京情报溯源来寻找突破口，变得完全不可能。
　　当下的战场形势是，从6月开始日军围攻武汉三镇达数月之久，国军虽顽强抵抗但处于下风。军事委员会期望甚高的马当要塞，没有发挥预想中的阻挡作用，日军舰艇朔江而上，武汉三镇危在旦夕。
　　9月最后1周第1天的上午8时，军统上海（沦陷）区照例召开工作例会，布置一周工作。
　　一大早却传出，“完了、完了，武汉估计也保不住了！”周一龙唉声叹气的声音。
　　“我的大区长，武汉保不保得住，您老人家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戴老板要的是跟进‘P’计划，拿到准确情报。”欧阳丹青吞下最后一口奶黄包没好气地说。
　　“‘P’计划、‘P’计划，依我看就是屁计划！”周一龙满肚子的牢骚。
　　躲在家里开会、发牢骚是等不来情报的，改任情报组组长后，肖玉飞决定开完会后去外面走走。
　　“周区长，你在南京站的时候，南京就没有发生过与日本人相关的事吗？”林芸在一旁提醒着。
　　“与日本人相关的事？让我好好想想。诶，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一起案件：南京行政院秘书黄俊父子通敌卖国，导致长江上日军军舰、侨民提前撤离，打乱了军事委员会的作战部署，这可是一级军事机密。事后，总裁雷霆震怒，戴老板奉命彻查此案。当时我也参与了，后来查到一个汤山温泉招待所的女招待叫‘廖雅权’的，利用美色金钱引诱黄俊父子落水。尔后，黄俊父子立即枪决，那个‘廖雅权’被判处无期徒刑，南京破城前，听说她从老虎桥监狱跑出来了。戴老板发了通缉令严令南京站悬赏捉拿，南京破城后，此事不了了之。”周一龙总算回忆起此案的一些情节。
　　“‘廖雅权’？中国人的名字，她的真实姓名叫什么？”林芸问道。
　　“她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日本间谍，叫做南造云子。”周一龙的回答却惊出肖玉飞、林芸一身冷汗。
　　“什么？‘帝国之花’？南造云子？！”林芸忽然失声道。
　　“在特训班的时候，教官曾经提及过日本的‘东方劳伦斯’谍报头子肥源手上有三张‘皇牌’，其中就有南造云子，她的绰号叫做‘帝国之花’。”大家面面相觑，肖玉飞只好作了一番解释。。
　　“这样看的话，十有八九南造云子逃出来了，而且极有可能会来上海。前阵子，我和玉飞破译的密电电文，发报方虽然没有署名，但是却留下了一朵樱花的图标，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教官曾经告诉过我们，樱花图标就是南造云子的代号标识。”林芸的手里捏着几封电文原件。
　　周一龙双手抵着下巴，双眼眯着，思索了约莫半盏茶功夫，睁开眼说，“看来，‘P’计划的秘密要从这个南造云子的身上才能揭开。至于之前的电文嘛，我估计那是烟雾弹。丹青锁定的电台目前没有任何消息，静默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这架电台差不多要活动了，丹青、严亮24小时给我盯紧了！一旦发出电文，林芸负责破译。”
　　“区长，我想去外边打探、打探。”肖玉飞的目光转向周一龙。
　　“去吧、去吧，小心点！”
　　枫林桥小木桥路上一家不起眼的日杂店，肖玉飞走进去后摘下平光眼镜，指着货架上说，“老板，给我来一条‘红金龙’？（暗语：这里有情况吗？）有新货吗？（有没有新消息？）。”
　　“架上的是旧货，（暗语：情况无变化）后面仓库里有三件新货，跟我来，你自己挑选。（暗语：有三条新消息）”
　　来到后面一间清净处，坐下后，老板说，“老张让我转告你，老K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原则上同意接受你；老张让我告诉你记住12个字：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候时机；为了你的安全，在你住的附近街道安排一名报童卖报，以后有什么消息就以买报的名义传递给他，叫他小弟，他会转交给我，上面有什么消息我也会让小弟告诉你。至于我这里，以后有紧急情况你才可以来。记住了吗？”
　　肖玉飞点点头，说，“那边正在跟踪‘P’计划的情况，有个叫南造云子的日本女间谍与这个计划有关联，估计她会到上海。等下我准备去一趟虹口，看看那里有没有情况。”
　　“‘P’计划有什么新进展请及时报告，虹口那地方是日本人的地盘，你去要小心点！以后来的时候从前门进后门出。”老板提醒道，一边把一条红金龙香烟用报纸包好。
　　肖玉飞出现在虹口一家日本人开的料理店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他向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空尼七哇！（日语，你好）”然后借用电话拨打起来。
　　二十分钟后，在一间日式风格的房间，与肖玉飞面对面的正是上次提供枪和子弹的那个人，“没有惊动其他人吧？”肖玉飞喝了口清酒很随意问道。
　　“你用的电话都是在我们那备了案的，总机接线员稍微分辨一下就知道是哪里。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家饭馆中村时不时会过来，以后你少来这里。”
　　“我还以为在日本人开的店里比较安全，没有想到中村也喜欢这里。”肖玉飞摇摇头。
　　“说到中村，这段时间他一直往虹口西南那边忙活，显得神神秘秘的。”客人的话一下子就引起了肖玉飞的注意。
　　“我没记错的话，虹口西南那一带应该是昆山花园，他跑去哪干嘛？”想当初，自己在虹口日租界搞情报，时间长了几乎每个角落都很熟悉。
　　“我和他的翻译官去过一次，具体位置是昆山花园路13号附近，哪里全部用铁丝网包围起来，四个方位全部设有武装岗哨，大概的面积有3000多平方米，里面新修建了不少建筑。”客人接过话说。
　　圈地3000多平方米？拿来干什么呢？“最近截获了一道日本人的密电，关于‘P’计划，你打探一下那边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肖玉飞敏感地意识到日本人在昆山花园路13号的圈地会不会与神秘的“P”计划有什么联系呢？
　　到分开时，肖玉飞把一张纸条递了过去，“注意这个人！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我，打这个电话。保重！”
　　“保重！”两人双手紧握。
　　就在肖玉飞与客人见面没过多久，风云突变！
　　清晨，天蒙蒙亮，法租界内一栋灰色西式三层洋房里，砰砰！啪啪！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十多个黑纱蒙着脸的不速之客粗暴地用斧头劈开大门门锁，登登登冲上二楼，一脚踢开门后，二话不说就朝里面的人开枪，里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子弹射杀。等到租界巡捕闻声赶来时，蒙面人早已驱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的弹壳和几滩触目心惊的鲜血和躺在床上的五具尸体。
　　而之前被锁定静默了很长的电台终于有了动静，时间是凶案发生后的第2天的晚上10点，欧阳丹青迅速把它记录下来交给林芸破译，有了前面的摸索，林芸很快就破解了对方的密电：我即将抵达沪，入住‘旭光’旅馆，见面详谈。而发报方终于也回电：一切安排就绪。
　　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摆在周一龙面前的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这次突袭，据说中统那边被捣毁了好几处联络站点，有一个离我们这不到500米，一下子就被打死了五个兄弟！五个呀！还有，二区（指军统上海特区第二区）江枫那边也被打死了三个，江区长本人被吓得躲进一处教堂里，才得以保住了性命。就连中共这次也受到了牵连，有两处地下交通站被捣毁。日本人派出的是‘34’号汉奸特务队，对付的是各种抗日组织，不过，菩萨保佑，我们自家兄弟姊妹毫发无损。”
　　“突袭后，电报就来了，真是巧啊！”严亮接话说。
　　“敌人为了开展‘P’计划，先行采取了行动，居然杀到法租界来了！？我们太大意了！之前破译的电报不是烟雾弹而是真的。”肖玉飞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而是听从于周一龙。
　　“区长，咱们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那！”新任行动大队长连仲用手比划了一下。
　　周一龙摆摆手，板着脸，“放屁！你自己被日本人打了吗？在座有哪一位被日本人打伤了？都没有吧？！日本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别傻儿吧唧的没事找事！”二区出了事，周一龙的内心乐呵着，巴不得死光光才好。戴老板宠爱二区，江枫又是他的同乡，经费、人员、装备都比沦陷区强数十倍，周一龙早就不满了。
　　上司对手足兄弟的态度，肖玉飞看在眼里，心里感到既恼怒又悲哀，敌人都打上门来了，还冷眼旁观、无动于衷？这样的组织让人心寒！根本看不到什么希望！愈发坚定了他走向自己老师不曾走完的光芒道路。
　　肖玉飞心里惦记着赵梦茹，林芸告诉他，赵梦茹和他的叔叔居住地这次没有受到突袭，赵梦茹已经被她叔叔派人护送回了山城。
　　“上海这个地方她不应该来，太危险了！”肖玉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林芸也变得开心起来，“玉飞，我跟踪了一下抄报台，位置在虹口。”
　　“虹口？”不知为何，肖玉飞又想起了中村武藏。难道南造云子的情人是中村武藏？
　　南造云子属于陆军系，中村武藏属于海军，日本的陆军海军明明是死对头，现在居然联手了？看来，这个“P”计划不简单！
　　“还有一个消息，你还记得那个杨绮萍吗？”林芸的问话让肖玉飞的脑海里女乞丐和飒爽英姿女学员的形象交替闪现。
　　“记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毕业后，考虑到她是东北人，戴老板派遣她到滨江站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到山城现在稽查处任职。”林芸边说边察看着肖玉飞脸上的表情。
　　肖玉飞的脸色波澜不惊，淡淡地说了一句，“哦，知道了。”
　　临近黄昏，“卖报了！卖报了！新鲜出炉的《新民晚报》！日军水陆空并进，武汉危在旦夕！”一名个子不高、身体瘦弱，看上去营养不良面似菜色，一双眼睛却特别有神的报童大声吆喝着走过来。
　　“小弟，来一份今天的《晚报》。”肖玉飞走上前把钱和包在里面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报童，“不用找了！”
　　报童会意地点点头说声，“谢谢！”一溜烟跑远了。
　　报纸上一则强身救国，“自来血”地球牌麦精鱼肝油广告映入眼帘，非常时期，企业的广告也充满着爱国热情，买的人越来越多，市民无形中支持了抗战。
　　迎着天边的晚霞，肖玉飞迈开脚步向住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