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老师的“遗志”

　　第二天，戴老板还是没给上海（沦陷）区复电。上午，周一龙踱着方步踏入肖玉飞的办公室，“玉飞呀，不知你听说没有，你家那位赵小姐的叔叔赵主任一个月前到上海任中统上海站站长？”
　　“是吗？我可没听说！”肖玉飞的神态确实证明他的确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听到的。玉飞，戴老板对你不薄，你可别对不起他啊？”周一龙似乎话中有话。
　　“区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担心我投到中统那边去？”因为戴老板与“二陈”的关系缘故，中统一向与军统不和，肖玉飞心里明白得很。
　　“我是担心你家那位！听说为了你，她已经从山城到了上海出任中统上海站的会计。”周一龙说这番话既有解释又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周区长，你不说我还真的就不知道。不过，请放心，你老人家不必过于忧虑，想必我肖玉飞的为人戴老板还是了解的。”说完，拿出一张假条递了过去。
　　明天就是与大刘约定拜祭老师的日子，肖玉飞向周一龙请了一天假，周一龙接过假条看了看，故作很大度地说，“玉飞啊，该不是想念你家那位了吧？一天的时间哪够？都说小别胜新婚，趁上峰还没有新的任务下来，这样吧，我给三天时间给你，好好陪陪你家那位。”
　　肖玉飞干脆将错就错默认了。回到宿舍，他这才记起那本老师送给自己手抄的《共产党宣言》不见了，掉哪了呢？他回想起那晚的战斗，判断可能是跑动躲子弹时掉落地上估计找不回来了。
　　肖玉飞想着，等下去大广华行看看张经理能不能送自己一本。
　　想着、想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谢老师英勇就义前的高大光辉形象和他对自己的回答，“老师我选择的这条道路，看起来虽然充满着不可预测的艰难和危险，但是未来一定是光明的。要知道，许许多多与老师一样的先辈们他们都牺牲在枪口和屠刀之下，然而，真理是永恒的，是不可被抹杀掉的。你问老师是否后悔？玉飞，老师自从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意味着我随时可以为革命和信仰舍弃我这身臭皮囊。我始终坚信，即使我和我的战友们为此而死，在通往光明的路上，也一定会有千干万万的后继者，他们将在真理光芒的照耀下继续战斗直到胜利的那一天。”老师说的真理到底指的是什么？真理的力量为什么如此伟大？伟大到让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了真理、为了信仰从容赴死？路上，肖玉飞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大广华行今天没有开门营业，肖玉飞步入张经理的办公室，见到张经理、大刘、还有两三个不认识的人都在，“玉飞来了？”张经理脸色凝重地站起来招呼他。
　　没有客套的寒暄，肖玉飞跟随张经理等分别喊了几辆黄包车来到一处民宅，地点比较偏僻，居民很少，进了门，来到一间大厅，这里被布置成了灵堂，正中挂着谢老师的相片。
　　灵堂外，有人递给肖玉飞一块黑纱、一朵白花，肖玉飞接过戴好，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从两只眼眶溢出。张经理他们几个也是眼里饱含着热泪。
　　张经理先领着大家朝遗像三鞠躬，然后，宣读代表组织写的悼词，“谢雨平同志自入党以来……为了党的事业真正做到了严刑拷打打不倒，对党忠诚，最后不惜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捍卫了真理，守住了秘密，履行了一名共产党员的职责，不愧为一名党的好同志，共产主义的好战士！各小组的同志要秉承烈士的遗志，执行党中央关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充分依靠群众，做好在沦陷区长期对敌斗争的准备，驱除日寇，为共产主义的事业奋斗到底！”
　　肖玉飞把遗像前三只杯子里面的酒斟满，点燃了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简朴的仪式结束后，肖玉飞与张经理一行人返回大广华行。
　　在会客室，大刘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用布包好的东西递到肖玉飞面前，“玉飞，打开看看。”
　　肖玉飞接过打开一看，不由惊喜地说，“原来是大刘哥捡到了老师送给我的珍贵礼物，真是没想到啊！来之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本手抄的《共产党宣言》了。谢谢大刘哥！”
　　“玉飞，现在应该知道你的谢老师是什么人了吧？”张经理问。
　　“不瞒在座的各位，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包括张经理和我的老师在内都是共产党党员，因为我曾经奉命监视过这里很长时间。但我本人并不是国民党党员，对于党派纷争，我的教官同样也是张经理您的老朋友曾经告诫过我，不要卷入其中。他说，不管国军还是八路军、新四军都是中国军人，只有日本侵略者才是我们中华民族共同的敌人。”
　　肖玉飞的坦诚除了张经理外，大刘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玉飞说得好！你的教官说的非常正确。这也就是我们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在国家和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我们共产党人以民族利益为重，捐弃前嫌，以最大的诚意推动了国共的第二次合作，促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玉飞，你了解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吗？”张经理突然发问。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肖玉飞面有难色。
　　“这也说明我们的宣传工作没有做好，其实你的老师生前最初就是负责宣传我们党的抗战方针政策的，这样吧，你跟我来一下。”张经理示意肖玉飞跟随他去自己的休息室。
　　张经理从休息室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后从里头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的老师牺牲前写的，你看看吧。”
　　老师在信中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遭不测，他在信中写到，“与很多同志相比，我对党所做的事还不够多，特别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宣传发动群众方面，还不够细致深入，方法不多，有很多手工业者、农民因为没有文化不识字，看不懂传单内容。这就是我们的解释工作没有做好。在信中的末尾，又写到，即使那一天我遭遇不幸，同志们也不必难过，干革命哪有不流血、不牺牲的？对此，我已有准备。还有一件事我要向组织报告，我曾经的学生肖玉飞是一名朝气蓬勃的爱国热血青年，生性疾恶如仇，富有正义感，与那些手上沾满我们共产党人鲜血的国民党特务不同，属于可团结可争取的对象。以后的抗日斗争我们需要更多有文化有知识的爱国热血青年加入我们的队伍当中，这是下一步的工作重点，也是我向组织提的一点建议，恳请组织考虑。”
　　肖玉飞读完信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老师的遗志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经理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区长，这小子没有去找赵小姐，跑到天潼路那家大广华行去了。”跟踪肖玉飞的心腹小特务回来报告说。
　　“哦？这下我就放心了，只要他不跑去中统那边，爱去哪都可以。”
　　“听说，那是共产党的一个据点，您就不怕……”心腹特意把共产党三个字说得很重。
　　“难道你没有看报纸吗？国共两党已经摒弃前嫌，携起手来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就连总裁都发表了讲话承认了共产党的合法地位，再说上峰又没有让我们盯着哪里，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事找事瞎扯淡呢？！”周一龙不以为然说道。
　　有尾巴跟着自己，反侦查能力极强的肖玉飞早就觉察到了，他觉得自己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躲闪，光明正大跨入大广华行的大门。
　　“张经理，我的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共产党宣言》中提到的无产者指的是什么？”
　　“我这样跟你说吧，像城市的工人、手工业者还有农民，他们都是要靠向大资本家和地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养活自己和家人，他们没有生产资料，不得不接受大资本家和地主的剥削和奴役。他们就是无产者。”
　　“还有一个问题，贵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何用意？”弄清楚了这个问题，肖玉飞就可以比较国共两党的抗战主张。
　　张经理清了清嗓子，“为顾全大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抗击日本侵略者。大家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有专门技能贡献专门技能，全体同胞总动员，并用一切新旧式武器，武装千百万民众。各党派之间抛弃以往的成见，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悔’的精神，停止内战，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当然，那些投降派还有数典忘宗的汉奸肯定不在此列。所以，才有了国共第二次合作。我们的领袖毛主席早年前写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文章，抗日靠的不是你们之前的单打独斗、逞匹夫之勇，仅凭一腔热血是赶不跑日本侵略者的，不要看侵略者短时间攻城掠地来势汹汹，只要我们依靠无数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当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日本侵略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时，我们必将夺取最后的全面胜利。”
　　共产党人从领袖到一般人对抗日前途充满着信心和昂扬斗志，相比之下，国民党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却闹出了不和谐、不团结的声音。二号人物汪兆铭多年来与一号的明争暗斗，大权旁落，早已让他萌生去意。这些不和谐的声音自然也影响了下面的人，就连军统、中统内部也同样分裂为主战和主和派。
　　张经理看待问题的态度代表了共产党人的态度，同样感染了极具爱国热情的肖玉飞，促使他下定决心像自己的老师那样，成为积极抗战中的一份子，为中华民族的抗战贡献自己的智慧与力量，“那么，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玉飞，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就答应，好好考虑，在那边也同样可以发挥你的聪明和才智为抗战出力。眼下，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与你之前交手的那些日本人是什么来历？”
　　“据我所知，这些人隶属于日本海军的情报机构，称为特务部，负责人是一名叫做中村武藏的少佐，他在虹口狄斯威路34号扶持了一帮以地痞流氓、军统叛逆万有福为主的汉奸队伍，平素里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残杀革命志士。之前为了解救一名国军旅长的夫人，我的行动队和他们的陆战队、特务队都交过火。”肖玉飞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张经理的提问。
　　张经理连连点头，“最近，你们在对日情报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困难？前几天我们破译了由南京发给上海的几封电报，其中里面提及了‘肃清贵党和军统、中统的潜伏组织’的内容和一项‘P计划’。由于暂时没有抄报方回应，我们搞不清楚真实的情况。”
　　张经理很详细地向肖玉飞了解了密电发报手法，并让他把破译过程复述一遍，自己用纸笔记录下来。
　　又把肖玉飞留下吃晚饭，一来感谢他所提供的有价值的情报二来希望以后能加强情报间的相互交流、合作，共同抗日。
　　说起来，肖玉飞其实已经违反了军统的家规，这一点，张经理心里很明白也特别感激，肖玉飞本人也很清楚。只不过，团结一致，抗日救国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已经在他的思想里生根发芽。在国家和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以国家民族为重、以抗日大局为重，这才是一个爱国热血青年应有的态度。
　　肖玉飞能有这种态度，谢雨平任教时的谆谆教导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尤其是其写给组织的那封信，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玉飞，只要有时间就好好读一下老师留给你那本弥足珍贵的手抄书。对了，这是我学习《共产党宣言》的个人体会也一块送给你。”临别时，张经理把一本笔记本递了过去。
　　“谢谢您！再见！”在门口，肖玉飞和张经理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送走肖玉飞后，张经理连夜召集其他同志开会，分析肖玉飞提供的情报，讨论能否吸收肖玉飞为我所用的问题。同志们都一致认为，通过平时的观察和几次接触，肖玉飞为人作风正派又有较高的军事、文化素养，更具有满腔热忱的爱国主义精神，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完全受到国民党反动派思想的污染腐蚀，可以考虑吸收肖玉飞为组织的外围成员并在日后工作中加以观察和进一步考验。同时向上级老K报告了与肖玉飞接触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