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枯藤昏鸦 流水人家 之一

　　年越来越近了，全家人吃过晚饭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印老爷、印老太太陪着小妮来串门。说到两家姑爷分别探望战友，姥爷和印老爷神情都显伤感。
　　“一个去世了，一个命在旦夕，这消息听了让人揪心呐。”印老爷说。
　　“可不是，又是近年。”姥爷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前面负重前行。”
　　姥姥也说：“军人保大家舍小家，当兵不容易啊。”
　　姥爷深有感触地说：“我家姑爷倘若不出事，就不是现在的姑爷。”
　　“姥爷，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禤云问。
　　姥爷笑说：“姥爷的意思是姥爷珍惜姑爷，打心眼里在庆幸。”
　　“庆幸姐夫做什么？”瑞瑞也听不懂姥爷的话。
　　姥爷摆摆手说：“你长大了就懂了。”
　　瑞瑞一根筋拧到底：“姥爷，你让我等那么久，现在说不好吗？你说了我就懂了。”
　　大家发出畅快的笑声，姥爷也笑得乐不可支。
　　“瑞瑞，你姐夫在部队出过事，这事你知道的。他若不出事，我们永远都无法见面，你也永远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永远地错过了，我们永远不知道有个心里充满博爱的军人叫禤翔。”
　　瑞瑞不满意地叫着：“姥爷，你怎么每句话里都带着‘永远’？好像我们要分别似的。”
　　一大家人又笑了起来，印老爷笑得尤为大声，印小妮拉着姥爷仔细询问当初是怎么认识禤翔的，大家又是怎么走近的。
　　姥爷喝着茶，回忆着不远的往事，对认识禤翔的每个细节记忆犹新娓娓道来。
　　“姑爷的性格真是好，成为一家人对家人的照顾更为体贴周到，考虑问题长远，从不说重话气话反话，脏活累活重活都是他干，动作麻利细腻，没有一句怨言，做的每一道菜都合全家胃口，在各种场合对人处世拿捏得准确到位，堪称完美。”姥爷一个劲在赞许他的姑爷。
　　姥姥问印老太太：“你家姑爷和我家姑爷也差不多吧？都是同一个班出来的。”
　　不等奶奶说话，小妮开腔说道：“他对我可凶了，常常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卿卿愕然地说：“怎么？艾鸿斌还像原来那样对你吗？不是吧，艾鸿斌文质彬彬，禤翔说每次考文化试鸿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很有文采的。他在部队还有个外号叫‘艾秀才’。”
　　小妮说：“怪不得，每次吵架我都吵不过他。我可是大学毕业，居然吵不过一个高中生。”
　　话音一落，一屋子的人都大笑开来，姥姥、禤母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们怎么还在吵架？鸿斌可是个讲理的人。”卿卿说。
　　小妮脸一红，难为情地说：“不知为什么？心一急脾气就上来。就拿前几天捡豆子这事说吧。我捡了十分钟，汗都湿透了内衣，他还是让我捡，一定要捡够一小时。气得我和他大吵起来，说他不会怜香惜玉，只顾小的不爱大的。爷爷奶奶也不帮我，把我气得够呛。”
　　印老爷说道：“怎么帮？本来就是你不对，医生都说了最少要捡四十分钟，你才捡十分钟，怎么够？还不如不捡了。鸿斌也是为你好，你捡了一个小时，他陪了你一个小时，没有离开你身边，什么应酬都推掉了，你说，他对你还不够好吗？还没做到怜香惜玉吗？”
　　印奶奶也说：“小妮脾气就是不好，动不动就生气，你说过要改的，可改了几天又旧病复发，也难为鸿斌一直在隐忍。你说你胃口不好，什么饼干果脯蜜饯地乱吃，鸿斌说这些东西是最没有营养的，你又和他吵；直到肚子疼去看医生，医生说那些东西含有色素和添加剂是最多的，你才停口。没错，鸿斌书没你读得多，但道理比你懂得多。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是死读书、白读书，是高分低能儿。”
　　卿卿讶然地看着小妮：“小妮，你怀孕怎么不忌口？吃坏胃是小事，胎儿中毒了可就是大事。你将来可别做第二个仝礼珠，我现在把丑话说在前头。”
　　小妮说：“我也没吃多，才吃了小半袋，鸿斌就把我的零食全给扔掉了。打那以后，他每天都买水果给我吃，吃不完他就逼我吃，害得我有时连饭都吃不下。”
　　“孕妇要多吃水果。”姥姥说，“卿卿每天都吃，饭可以少吃。”
　　姥爷对小妮说：“我观察过禤翔和他这几个战友好长一段时间。他们这些军人出身的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真诚务实善良仁厚。你能嫁给这种男人是你的福气，你得好好珍惜他。错过了，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了。”
　　小妮点着头，把姥爷的话全听进耳里。
　　印老爷说：“那个屈煜航真不个东西，听说娶了那个舞钢管的，两个现在在闹离婚。那个女人被打得全身没一块皮肤是好的，眼角打肿了，嘴角打裂了，披头散发地跑到妇联去告状。”
　　“这事你从哪里听说的？”姥姥和印老太太惊讶地问，卿卿和小妮也惊呆住了。
　　“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我到工商局去办事，妇联就在隔壁。我一下车，看到一个女的连哭带爬地跑进妇联，屈煜航穷凶极恶地跟在后面，场面可吓人了。女的我不认识，男的是化成灰都记得。”印老爷看着孙女，语重心长地说，“还是鸿斌好啊，他是特种部队出来的，对你几时动过粗？平时都是你先挑起事端，他忍不过才回你几句。换作屈煜航，你早被打死了，不死也剩半条命。”
　　小妮沉默着不吭一声。
　　印老爷继续说：“姥爷珍惜他与他姑爷的情缘，时时叮嘱卿卿、瑞瑞，走在一起了，就是一家人，要爱自己的亲人。现在爷爷也叮嘱你，你要彻底改掉你的臭脾气，留住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你孩子的父亲，咱们是一家人。爷爷老了，爷爷的公司将来是要让咱们的姑爷继承的，他比你会做人。”
　　小妮看着爷爷和奶奶，点着头说：“我改，我一定改。”
　　姥爷说：“谁说女婿是外人？当年我的岳父大人对我比亲生父亲还好，对我，是从来没有二心的。有事摆开讲，就事论事，有理说理，不说重话不说伤人的话，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如今我在姑爷身上看到了我岳父的影子，老天爷待我不薄呀。”
　　褚祾削了两个苹果递给卿卿和小妮，又榨果汁给康康喝。大家看着白里透红长得壮壮的康康，眼里都是欣悦的笑容。
　　卿卿用餐巾纸抹了抹儿子的小嘴，问道：“宝贝，你刚才喝的是什么果汁？”
　　“苹果。”康康的声音奶奶软软的，好听极了。
　　“哇，我儿子好聪明哦。”卿卿用力地给了儿子一个吻。
　　小妮也在逗康康：“告诉阿姨，阿姨是谁？”
　　“妮妮。”康康说。
　　印老太太大笑：“哎呀，康康，妮妮不是你叫的。”
　　一屋子的人都被可爱的康康给逗得笑了起来。
　　“康康老有意思了，一见到千语，就吓得不行，那表情像见了鬼似的。”小妮笑说。
　　小妮的手机这时响了，小妮接通手机，脸上荡漾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她甜甜地应了几句，挂上手机，对爷爷奶奶说：“鸿斌回来了。”
　　“看到你的笑容就知道了。”奶奶说。
　　印家人起身和卿家人告别，送印家人出了院门，姥爷关上院门，也在说：“咱家的姑爷也快回来了吧？坐飞机都去了一天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似乎在回应着姥爷的话，客厅的电话响了。瑞瑞跑去接，过一会放下电话，向姥爷大声报告：“姐夫回来了，在机场等着呢。”
　　禤翚穿上棉衣，瑞瑞也要跟着去。姥爷没办法，给瑞瑞穿上棉衣，站在门槛外目送禤翚开着路虎徐徐驶出胡同，消失在巷子的转弯处。
　　机械大钟敲了十二响，禤翔还没回到家，全家人放心不下，坐在客厅里等着。不久，听到瑞瑞欢快的叫声：“我们回来了。”
　　禤翔和禤翚走进院子，顺手关上院门。全家人迎上前，看到一家老老少少这么晚了还没睡，都在等着他，禤翔很是感动。他抱着姥爷和姥姥，说：“姥爷姥姥，我回来了。”
　　“回到家了，我们放心了。”姥姥眼含着热泪说。
　　禤翔也抱了抱母亲，叫母亲早点睡。
　　“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安心地去睡觉。”母亲说。
　　家里人的牵挂温暖着禤翔的心头。想着死去的战友、命悬一线的战友，此时此刻，禤翔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吃过早餐，全家人开始收拾行李，瑞瑞赶着他的两只鹅到印爷爷家安置。那两只鹅已经长大了，听得懂人话。瑞瑞跟它们说“拜拜”，它们也会回应，把鸿斌和小妮给逗得直乐。那只乌龟在洞里冬眠，瑞瑞不担心它，在洞口和乌龟说了声“拜拜”，背起他的行李包上了姐夫的车。禤翔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监控设施，关好所有的门窗，锁好院门，这才放心地上车，叫家人系好安全带，把车开出了胡同。
　　在车上，姥爷问起董健的伤情，禤翔难过地说：“医生说伤得很重，每一刀都要命，已经无法呼吸了。”
　　“抓到凶手了吗？”
　　“抓到了。凶手是香港人，练过咏春拳也练过泰国拳，非常凶悍；除了董健，还打伤了几个特警，其中一个卧底当场被识破被杀死了。”禤翔说。
　　同车的姥姥问道：“姑爷，如果你还在部队，你转业后会分到哪里？”
　　禤翔想也不想地说：“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越是最危险的工作越具有挑战性。”
　　姥爷和姥姥不说话了。
　　瑞瑞说话了：“姐夫，你哪里都不能去，你得守着我们。”
　　这话中听，当场把姥爷姥姥说乐了，姥姥把瑞瑞紧紧抱在怀里。
　　禤翔笑了，昨晚卿卿也问了他一句类似的话：“如果部队特招你回去，你还回去吗？”
　　卿卿真的是单纯得像白纸，他笑说：“没有如果。这是不可能的事。”
　　“假设嘛。假如说，是缉毒或是缉私队招你，你会不会去？”
　　“没有假如。出来就出来了，而且是带着污点出来的，档案上清清楚楚地记着，是不可能更改的。”
　　“假如有机会呢？”
　　他笑着把卿卿抱在怀里：“宝贝，没有假如，好吗？”
　　“你一身的本事，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埋没了？”
　　“谁说被埋没了？姥爷是我的伯乐，他激发了我全部的潜能。我要用平生所学投在这个家里，报答姥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卿卿笑了，笑容里是满满的甜蜜和幸福。
　　禤翔透过后视镜看了看瑞瑞，问道：“瑞瑞，昨天练魔方了吗？你每天都要摸一摸魔方，手感很重要。今年的全国魔方大赛在昆明举行，赢了比赛可以参加世界性的比赛，你的名字代表着一流的水平，别辜负了全家人对你的期望。”
　　瑞瑞一愣，说：“昨天没练习。”
　　“学习要自觉。练画画了吗？”禤翔又问。
　　“没。”瑞瑞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作业做了吗？”
　　“……”
　　“那这次的庙会和社火你别去看了。”
　　“不要！”瑞瑞着急地大叫，“我抓紧做，补过来行吗？”
　　“好吧，给你一个补过的机会。下次再出现就没有机会了。”
　　瑞瑞乖乖地听着，不敢再回嘴。同车的禤云偷偷地笑着，禤翔把话头转向小侄子。
　　“小云，你偷笑什么？你也不自觉。老师说了，你的书包里藏着很多的小人书，上课还在偷看。下次老师再告状，我让你跪搓衣板。”禤翔生气地说。
　　禤云的小脸立马变色，不敢说话。
　　禤翔在教育两个男孩子，姥爷和姥姥始终不吭一声，眼里却始终带着笑。
　　两辆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一前一后行驶，前方的隧道口出现了堵车现象，前后长达两公里。禤翔放慢车速，停下车出去打听情况。姥爷、姥姥和卿卿、褚祾也走下车观望，好一会儿，禤翔走回来。
　　“出什么事了？”姥姥问。
　　“前面发生了两起追尾事故，一辆大众撞上了一辆挂车，一辆五菱又撞上大众，结果导致大众车里的一家四口全部死亡。交警在处理事故现场。”禤翔说。
　　大年三十，听到有人死亡的事，姥姥和婆婆心里就犯堵，卿卿心里也不是滋味。在等疏通道路的时间里，瑞瑞和禤云居然跑到隧道口照相，立即被禤翔厉声制止。
　　“为什么不让拍照？他们也在照相。”瑞瑞指着不远处也在拍照的人群说。
　　禤翔耐心地说：“这些地方往往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接驳点。现在隧道里正好发生车祸，里面死了人，最好还是不要拍照。”
　　卿卿不觉笑了：“禤翔，你可是军人出身，你怎么也讲迷信了？”
　　禤翔正色地说：“我不相信迷信，但还是相信一定的风水学。我和宫军甯喝过几次茶，听他说，他在调查一个案子。有个专门拍照的摄影师年纪轻轻，参加工作还不到五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死了，死的原因很蹊跷，还是晚上在办公室工作时死的。送去医院，医生说是脑梗。这就奇怪了，这个摄影师平时身体健康，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脑梗？宫军甯参与了调查，始终找不到头绪。”
　　禤翔的话让全家人感到不寒而栗，瑞瑞也安静下来。
　　“后来呢？”瑞瑞着急地问，他特想知道结果。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随口问宫军甯，这个摄影师平时都拍什么照。宫军甯说专门拍事故现场的照片。我问负责专门的路段吗？比如隧道什么的？宫军甯没想到这点，他得调查。第二天他打电话告诉我，那个摄影师确实是负责专门的路段拍照，其中就有隧道。我问宫军甯，他在死去的时候是不是正在晒隧道的相片？宫军甯一查，回答说‘是的，当时桌上全是隧道的相片’。他问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我在一次野外训练时，经过一条江，看见江中有人，正要跳水去救，被岸边的船家拦住；说江中那个人已经死去很久了，在江中行走，多半是厉鬼，没人敢拖上来，得请当地的风水师施咒才敢下水把死人拖上来。那个船家说得没错，江中死去的人虽然死去有大半年的时间，尸体并不发胀，但是面目特别狰狞。我和风水师谈了许久，他告诉我许多知识，包括在隧道千万不能拍照的事；碰上有死人，生者会发生不敢想象的可怕的事。那个摄影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走得蹊跷。宫军甯自己看那些隧道照片，看着看着就觉得全身发冷，好像有东西从相片走出来，吓得他连忙丢开那些相片，不敢再看。”
　　全家人头一次听禤翔说这些事感到不寒而栗，仿佛感到隧道口吹来的风带着一股阴寒之气，阵阵扑来。卿卿回头看了眼阴森森的隧道口，吓得抱紧儿子钻进车里。
　　瑞瑞把相机收好，钻进车里不敢出来。
　　天空又下了大雪，路面很快结了冰块。禤翔和禤翚给两辆车装上防滑链，检查轮胎和刹制。看到禤翔在认真地做工，做好一切的防范措施，卿卿相信，修车对禤翔来说也是一件简单的事。真是个男人。卿卿摇下车窗，摸了摸在车下做工的禤翔的头发。
　　禤翔抬起头，说：“天冷，别开窗，放跑暖气了。”
　　卿卿听话地把车窗摇上阖紧。
　　道路疏通了，高速公路上的车子缓缓通过隧道。由于路面结冰，许多没装防滑链的小车滑出路边，情况很是危急。禤翔兄弟俩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从隧道里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