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疏林浮晓 晚月明照

　　一星期后，蒲伟从云南回来，把战友又叫到一块儿。这次聚会地点还是在老地方。
　　艾鸿斌一坐下就问：“怎么样？情况乐观吗？”
　　蒲伟说：“腰部和大腿各中一枪，尤其后腰部那一枪，医生说伤势很严重。他老婆还怀着孕，眼看也快生了。”
　　几个男子闷着声，不说话。
　　蒲伟看着禤翔说：“我见到指导员了，他问了你的情况。我没全说，只说你过得很好。他说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见到蓟阳和董健了吗？”禤翔问。
　　“他们有任务，来不了。”蒲伟两眼盯着禤翔说，“我还见到茹爱莲了。”
　　禤翔不为所动地说：“见到了又怎样？”
　　“她在打听你的情况，很关心你。”
　　艾鸿斌冷笑一声：“禤翔出事那时，她在哪里？没错，我们都知道她喜欢禤翔，听说禤翔出事了，也不来看一眼；禤翔被遣送回家，她也不到火车站送一送。这种人，见了又怎样，不见又怎样？”
　　蒲伟说：“她是真关心禤翔，一直在打听。禤翔交代过我，我只对她说禤翔过得很好。”
　　艾鸿斌说：“真关心吗？禤翔在南方打零工那么多年，她问候过一声吗？写过信吗？来看过一眼吗？”
　　蔡格凡问：“她现在分到哪里？”
　　“回到原籍，在公安局工作，升职当官了。”
　　艾鸿斌说：“过去没来往，现在也不会来往。”
　　禤翔也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我现在的生命里只有卿卿和康康、瑞瑞、姥爷和姥姥。在我人生最苍白最空虚最悲苦的迷茫时候，是姥爷带着瑞瑞出现在我面前，是他们给了我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暖，给了我一个温馨幸福的家。”
　　蔡格凡说：“没有禤翔，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他举起杯，“来，老铁，为咱们兄弟不分开干一杯。”
　　四个战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个女孩子走到他们桌边，问：“你们这次怎么不点小龙虾了？”
　　蒲伟回头看了眼女孩子，笑着问：“怎么？非要点小龙虾？”
　　“你次次都点，这次不点好奇怪。”
　　蒲伟笑了：“今天不想吃。你们店的其它菜也做得很好吃，再来一碟酱牛肉。”
　　女孩子很快端上一碟酱牛肉，她看着禤翔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禤翔一愣，说：“当然可以。”
　　“我刚刚听到你说到一个名字，卿卿，我指的是王公大卿的卿，不是青色的青。”
　　禤翔笑了：“对呀，我是说到这个名字。怎么了？”
　　女孩子也笑了：“你说的这个卿卿是不是住在护城河边的月牙胡同里的卿卿？”
　　“没错。”禤翔打量着女孩子，“你是她的同学？你不是她的大学同学吧？”
　　“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而我考上了南京的大学。我叫萨春晓，你是她男朋友吧？”萨春晓微笑地说。
　　禤翔站起身，谦和地说：“我是她丈夫，我叫禤翔。”
　　萨春晓惊愕地瞪大眼睛：“卿卿结婚了？怎么也不请我们？”
　　禤翔说：“我们还没摆酒席。”
　　“你们摆酒席可别忘了我。”萨春晓笑说。
　　艾鸿斌说：“卿卿的同学个个都长得端庄清秀。”
　　蔡格凡回了一句：“你那个不端庄清秀？”
　　“我那个白骨精精明老练，像英吉利海峡的老刁贼鸥。”
　　禤翔、蒲伟和蔡格凡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连萨春晓都跟着笑起来。这四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说话好风趣，真逗人。
　　禤翔看了看表，到时候去接孩子了，他不能多留，和战友说了一声，也和萨春晓打了声招呼，跳上摩托车向学校奔去。
　　瑞瑞和禤云早已在学校门口等他。
　　“明天上午，学校组织我们去看电影。”禤云坐上车说。
　　“行啊，我按时接你们回来。”禤翔说。
　　前面是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禤翔停在路口，等着绿灯。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心头不由得跳了一下。是仝礼珠，尽管只见过一面，而且事隔一年半，但他的记忆是很好的。她怎么会出现在小学附近？绿灯亮了，禤翔又看了她一眼，不得已跟着人流开车到对面。
　　
　　卿卿抱着儿子走进厨房，褚祾在给禤翔打下手，禤翔在颠勺炒菜，香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禤翔接过母亲递来的碟子把菜盛好，他转过身，用力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蛋，眉头微皱着。
　　“你是不是带孩子去后花园了？康康耳朵被蚊子咬了两个大大的包。”
　　“看瑞瑞和小云喂鹅，前后不到十分钟，我给康康涂清凉油了。”卿卿说。
　　“傍晚就别去花园了，蚊子多。”禤翔说。
　　夏天的夜晚，气候燠热干燥热气逼人，白天的酷暑依然是嚣尘扑面，花园里一丝风都没有。禤翔关了电风扇，和母亲用托盘把饭菜端到客厅。推开客厅房门，里面一片清凉。瑞瑞和禤云在看电视，卿卿和姥姥在低声聊天。
　　“姥爷，吃饭了。”卿卿对着书房叫了一声。
　　姥爷在书房应了一声。来到客厅，坐在餐桌旁固定的主位上，喝了一口汤，他对禤翔说：“吃了饭陪我去看一看老廖。”
　　“老廖怎么了？”姥姥问。
　　姥爷说：“老印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老廖病了，病得蹊跷，满嘴的胡言乱语，两眼发直，把他家里人都吓坏了。去看了医生，说是受到了很大刺激。”
　　姥姥一脸的惊恐：“是不是和他老婆子一样撞见了什么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姥爷说。
　　禤翔说：“我在接瑞瑞回来的路上，在十字路口见到了仝礼珠。”
　　姥姥一怔，筷子从手中滑脱，掉在桌面上。
　　“她看到你了吗？”姥爷问。
　　“没有，而且我当时戴着头盔，她看到了我估计也认不得我了。”
　　“她住在新城区，跑到老城区干什么？”姥爷沉思着。
　　姥姥想也不想地说：“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家人真是害人不浅呐。”姥爷叹气道。
　　“一家人都那么坏。”卿卿说，“害得我的康康提前生出来，全家人晚上不敢出门，我的生意也做不了。”
　　禤翔说：“你现在带着孩子，最好哪里都不去。”
　　晚上的月色皎洁如银，走在长长的胡同路上，明月高挂天空，洒下水一般的月光。禤翔陪着姥爷敲开老廖家的院门，老廖的儿子带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姥爷问起老廖的病，小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走进老廖的房屋。老廖坐在窗边的一张藤椅里，目光直望着树梢上的圆月，似乎没听到有人进来。
　　“老廖。”姥爷走到老廖身边，轻轻叫了一声。
　　老廖转过头，呆滞的目光落在姥爷脸上，许久，老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他抓住姥爷的手，一脸的惊恐：“卿老爷，你家是不是闹鬼啊？”
　　小廖在一旁不耐烦地说：“爸，你别胡说，姥爷家好好的。”
　　老廖却固执地说：“卿老爷，你家真的有鬼，有鬼！”
　　姥爷镇静地问：“老廖，你都看见什么了？”
　　“鬼，鬼。”老廖两眼露出无比的恐惧，好像真的看见了鬼，吓得他整张脸孔因恐惧而变得扭曲起来，开始胡言乱语，“在你家围墙外面游荡，飘啊飘啊，哎呀，突然就不见了，一定是飘进你家里了。”老廖突然跳起身，往床底钻，大声叫着，“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小廖费劲地把父亲拽出来，生气地说：“爸，你胡说什么呀。这世间没有鬼。”
　　“真的有，真的有啊！”老廖叫道，“我看见了，和你妈妈见到的一个样。”
　　小廖对姥爷说：“我爸受得刺激太大了。”
　　姥爷不再说什么，和禤翔离开了老廖家。回来的路上，禤翔很仔细地观察周围，他想绕围墙走一圈，被姥爷拽住，姥爷不想冒这个险。
　　在书房里，禤翔把监控视频调出来看了一遍，都没有看到所谓的“鬼”。廖老婆子出事的那个晚上也只看到老婆子慌乱的身影，老廖也一样。
　　“看到了吗？”姥爷关切地问。
　　禤翔说：“后院外面的那条巷子是监控的一个盲点，什么没看到。祢天明一家人很清楚咱们家装的监控是高倍清晰的红外摄像头，还带有触碰电网，他们不敢轻易出现在镜头里。”
　　“这么说，老廖两口子是在后院的那条巷子撞见了‘鬼’。”姥爷说，“也没听清洁工说到咱们家围墙外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仝礼珠装神弄鬼根本吓不倒我们，她只能吓到周围的老街坊。”禤翔说。
　　“打个电话给宫军甯，让他跟巡逻的警察说一声，在那个时间段多走两趟后院那条巷子，看这个仝礼珠还有什么伎俩，统统使出来。”姥爷说完拿起电话打给宫军甯。
　　姥爷这一招还真管用，半个月过去，没听到周围老街坊说到遇到“鬼”的事。
　　
　　小学开始放暑假了，姥爷全家拟定计划要回乡下度长假，打包许多行李。
　　禤翚一放假便赶回卿家。姥爷还是请印老爷帮着照看瑞瑞的两只鹅和一只龟，姥姥唯一不放心的是出门这么长时间，家里没人照看。禤翔让姥姥放心，家里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打开手机，让姥姥看。姥姥看着手机里的每个监控镜头，花园走廊厢房厨房每个角落是一目了然，姥姥彻底傻眼了。
　　这次回去得动用两辆车，好在禤翚前两个月已考到驾照，兄弟一人开路虎一人开奥迪。出门这天，禤翔检查了一遍监控设施，锁好每间房门，锁上院子大门，上了防盗设备，这才放心地开车上路。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上还装有对讲机，两辆车上的人不时地开心地对着话。姥爷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观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边与禤翔说话，他的心情很是惬意。两个男孩子更像脱离了樊笼的鸟儿，欢快地与姥姥说个不停。
　　“瑞瑞，要回到山里了，开心吗？”姥姥问。
　　瑞瑞说：“好开心！山里好多野果子吃，曾奶奶会做好多好多吃的。我还要到河里游泳，到田里摸鱼摸泥鳅。姥姥，山里可好玩了。”
　　姥姥疼爱地凝视着瑞瑞，他圆润的脸蛋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亮晶晶的眼里也露出美好的色彩。看着昔日沉浸在孤独寂寞之中的孩子如今已变成了健康阳光的美少年，姥姥心里流动着潮涌般的热浪，她紧紧抱着瑞瑞，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另一辆车里，是卿卿、康康和婆婆在一起。康康一个劲地在睡觉，喂奶也不醒。
　　“麻烦了，今晚这孩子不让人睡觉了。”卿卿头疼地说。
　　“没事，孩子不睡觉你抱过来给我带。”婆婆说。
　　“妈，你好久没回家了，你和爸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孩子还是我带吧。”卿卿说。
　　媳妇的善解人意让婆婆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这媳妇犹如闺女一样亲切。婆婆眼中带着笑意，儿子这辈子会过得幸福美满。
　　日落西山时，两车平安地回到乡下，停在了禤家的大院门前。
　　禤家的老房子已全部翻新重建，还多建了两栋砖房，天井中仍保留着两棵老杏树，院中还砌了个风信子小花圃。猪圈牛栏已变成了车库和作坊，破旧的院门换上了两扇乌漆大铁门，四合院整体是白墙黄瓦青地砖，极有建筑特色，干净整洁焕然一新，让人眼前欣然一亮，赞不绝口。
　　禤家的老老少少迎候着姥爷一家人的再次到来。一行人穿过走廊，向朝南的正房走去。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小黑白电视换成了彩色壁挂数码大电视，破旧的木椅木柜换成了成套的橡木家具。红木大餐桌上都已准备好了热汤热菜以及凉拌菜。
　　这次回来还多了一个新成员，康康在亲人手中被轮流抱着亲着，曾爷爷、爷爷、奶奶沧桑的脸庞是乐开了花，仿佛喝了蜜一样甜。
　　山里的夜晚犹如清凉的井水，白天的炎热给山风一吹凉意遍布，不用风扇都不热。千年古老村镇已用上煤气，也通上了自来水，可禤家多数时间还是用井水。井水清澈甘甜做饭特别香。卿卿用不了冷水洗澡，山里的水特别凉，她得用热水器。
　　天井里，两个男孩子坐在井边的澡盆里，开心地肆意地用井水洗澡，欢快地笑声布满院子每个角落。
　　禤翔抱着儿子和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父母亲坐在客厅里在商量婚宴摆酒席的事。父母亲打算在县城摆酒席，爷爷奶奶主张在村里摆，事先和村里的猎户说一声，在村里摆上几十台山珍美味，快乐幸福与村里人分享。姥爷支持这个想法，婚宴就在村里摆，不要村里人的礼钱，请几位大厨，办个盛大的流水席，摆他个满满的一条村，热热闹闹地隆隆重重地操办禤翔卿卿的婚事。
　　禤家门前停着两辆豪车，一时成了村里的最新亮点。而禤家老二回来摆酒席更是惊动了整条村，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与禤翔的家人这两日都在商量摆酒席的事宜。
　　大人在忙大事，小孩也自得其乐。这两日，瑞瑞和禤云、禤霏玩疯了，禤翚带着他们上山采果子抓野兔，下河捕蟹捞虾，在稻田里摸鱼钓泥鳅，晚上甚至跑到瓜田里逮刺猬。
　　卿卿在她房间里抱着儿子吃豆腐脑，正一勺一勺地喂儿子，瑞瑞和禤云、禤霏从外面跑回来，每个人脸上是满满的笑容。
　　“姐姐，姐姐，你看。”瑞瑞把手中的竹篮递到卿卿面前。
　　卿卿低头看竹篮，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她不解地问。
　　那团东西伸展开蜷缩的身子抬起头，卿卿定睛一看，开心地大叫：“哇，是小刺猬！”
　　禤云拿一串葡萄跑来喂刺猬，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刺猬在狼吞虎咽地吃葡萄，禤翔也走进屋。
　　“好玩吗？”他问。
　　“好玩。”瑞瑞开心地说。
　　禤翔说：“让它陪你玩几天，然后你就放它回家。”
　　“啊，为什么？”瑞瑞失望地问。
　　“瑞瑞，小刺猬属于大自然，你抓到了它，它父母失去了孩子会很着急的，小刺猬离开了父母它可能也活不了。”
　　瑞瑞表情一怔，满脸的舍不得，但是，小刺猬真的死了大家都会难过的。
　　“那我明晚就放了它。”瑞瑞说。
　　禤翔摸着瑞瑞的头发：“你从哪里抓到的就从哪里放回去。”
　　卿卿笑说：“大家都来和小刺猬照个相留个影，也算朋友一场。”
　　第二天晚上，瑞瑞和姐夫来到瓜地里把小刺猬放了。看着小刺猬快乐地钻进密密的瓜叶里，瑞瑞失落地站在瓜田边。禤翔的手电筒指着田埂边，瑞瑞顺着光束看去，一只大刺猬在田埂边等着小刺猬，两只刺猬团圆时发出重逢喜悦的声音。瑞瑞笑了，姐夫说得一点没错，他牵着姐夫的手往村里走去。
　　村里有社戏，隐约的鼓乐时时传来，禤云、禤霏在村路上等着瑞瑞，大家手牵手一起去看社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