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南海魂（第二十四章：解套）

　　龙丽芬吩咐卢志强预先准备好一笔钱，作为向龙少珍提亲的定金。她一旦得知龙少珍与马良安解除了婚约，就来通知他，让他马上拿这笔定金去向龙家提亲。卢志强心想：这笔定金少说也要两千元。因为龙家与马家解除婚约，须还马家两千元定金。这笔定金对卢志强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他当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只有区区的十七块五毛钱。一年下来即使不花也只有区区的二百一十块钱。他干了两年多民办教师，总共只攒得一百块钱。一百块钱能顶个屁用？所以靠攒工资来订婚简直不可想象！
　　可是除了十七块半的月工资收入，他再也没有其他收入了。他家里有钱吗？也没有，因为他家里也穷得叮当作响。全家八口人吃饭，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仅够果腹。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籴粮食来补充。籴粮食的本钱主要是靠家里人平时到海里捉些鱼虾蟹鲎到集市上卖了换钱，再拿钱籴回来的。家里就是如此这般地穷，哪能有余钱给他订婚？所以龙丽芬的话使他听了之后，心里立时就凉了半截。
　　但他是一个不轻言放弃的人。为了自己的幸福，他决定把情况跟父母亲商量商量。
　　父亲一听订婚要钱这个字眼时就生气地说：“田支书的女儿不是很中你意吗？她人长得不错，家里又有的是钱。你跟她订婚，是根本不用付订金的。这样的好事即使是提着灯笼去找也找不到，而你却偏偏要去跟那个什么龙少珍订婚！你说她靓？靓能吃她的肉过日子吗？我真是想不明白！”
　　卢志强郑重地跟父亲说：“我不爱田莲，所以即使她不要一分钱订金我也不想跟她订婚！”
　　“这么说村委会主任你也不想当了？”父亲疑惑地问。
　　“我既然不娶田支书的女儿。这个主任他是不会让我当的。我又何必去求人家呢？我还是当我的民办教师好了。”
　　母亲问：“你说你要跟那个龙少珍订婚。她有什么好？她好过那个田莲？”
　　“在我心目中，她好过田莲一百倍！”卢志强语气坚定地说。
　　“她好在哪里？”母亲又问。
　　“长相、人品、性格、处世等等，样样都合我的心意。”卢志强平静地说。
　　“她父母同意吗？”母亲紧盯着问。
　　“我连她本人我都没有当面问过，更不用说问过她父母了。我只不过是有这个想法，一旦人家同意了，我手中又有钱了，就能马上去她家提亲，免得事到临头时手忙脚乱起来。”
　　“你对这件事到底有多大把握？”母亲继续追问。
　　“保守估计应该有七、八成吧！”卢志强答。
　　“如果正式订婚要给女方多少钱？”母亲最后问。
　　“少说也要两千元！”卢志强脸色凝重地说。
　　母亲惊讶地说：“要这么多钱，即使家里拆屋、砸锅、卖柜也不够。这个婚不订也就罢了！”
　　父亲最后也向卢志强正式摊牌说：“要家里出钱家里没钱，这个婚要订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父母的态度使卢志强心里又冷了半截。他心里埋怨他们，但实话实说，要他们拿出几千元钱出来，的确比登天还难。怎么办呢？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停”。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办法一定会有的，一定一定会有的，不过也不必太躁急，不如再等上一等，看看龙丽芬还给我带来什么新消息再作定夺也不迟。卢志强这样想着。
　　说曹操曹操就到。龙丽芬风风火火地给他送来了最新消息。她是一个快人快语的人，一见到他就连珠炮地说：“看你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一点都不知道着急！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好管闲事干着急！龙少珍家里这几天像赶集一样热闹，到她家里向她提亲的媒婆和青年男子都快要把她家给挤破了，她家的门槛也被踩低一尺了！”
　　卢志强急忙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龙少珍正式与马良安解除婚约了吗？”
　　“正式解除了，但双方为了还订金的事情意见分歧，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动手打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马良安妈妈梁红妹气势汹汹地指责龙少珍妈妈杨玉娥说是龙少珍首先悔婚的，要解除婚约龙家必须如数归还订金，一分也不能少；而杨玉娥则指着梁红妹的鼻子说她儿子贪新厌旧，明里跟她女儿订婚，暗里却跟吴少芳好上了，两人都上了床了！你儿子还当着我女儿的面说要娶吴少芳做老婆的。现在，你们马家不要我女儿了，却还厚着脸皮来讨订金？当初你们马家聘请的大媒婆八一婶来我家提亲时是怎么说的？她曾亲口对我说：如果你们马家不娶我女儿就不用退还订金。虽然八一婶去年死了，但她的话还是算数的！梁红妹则双脚跳起来指着杨玉娥的眼睛说：是你女儿早就变心不想嫁给我儿子了，却设圈套让吴少芳来顶替她好让她金蝉脱壳。你女儿耍阴谋诡计耍到家了，不过她骗得了我儿子却骗不了他老娘这对火眼金睛，所以是你女儿悔婚在先，两千元定金不能少还！杨玉娥也不甘示弱地拍着双手跳起来大声地对梁红妹说：你还有脸跟我提是我女儿给你儿子设圈套？恰恰相反，是你那不屑的儿子明知结不成婚了，却还要骗我女儿到你家去把她强行留在你家过夜，还想设圈套强奸她。你们马家仗着有几分臭钱就敢胡来，就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这样，双在方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最后还相互扭打在一起。杨玉娥被梁红妹抓伤了脸；梁红妹则被杨玉娥扯脱了一绺头发。两人被围观的人拉开后，还相互飞起脚踢在对方身上。好在田利平支书及时赶到，在他的调解下，龙马两家最后各让一步，达成了妥协，即两千元订金，龙家只退还一千元就行了。”
　　“龙少珍家里也很穷，一时竟拿不出一千元还给马家。龙少珍父亲龙吉荣为此悲愤交加，大为光火。他本来是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有钱人家，好让女儿有个前程似锦的将来，自己又能拿到一笔定金来解决因为盖新房而缺少资金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谁知事情却弄成这样，使他颜面扫地。马家天天派人来催讨定金，催得他都没脸呆在家里了。为了早点还马家这一千元孽债，他那“子女婚姻，父母作主”的封建思想又开始作祟，在居然还没有征求女儿的意见下，就又向外发布消息说：那个未婚男子能拿出两千元钱来他家提亲，他看中后就做主把女儿许配给他！
　　“很多人都知道龙吉荣有个艳若桃花的女儿，凡是认识她的男子都被她的美貌所倾倒，但一打听到她早已明花有主了就不敢去提亲了。现在听说她竟与未婚夫解除了婚约，又听到龙家发布消息说拿出两千元去提亲准获成功。凡是知道这一消息的未婚男子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并像赶集一样趋之若鹜地争先恐后赶往龙家。原先门可罗雀的龙家突然间变得热闹非凡起来。第一天来龙家求婚的未婚男子少也有七、八个。其中有个男子叫温家保，外乡人，三角眼，肉鼻子，虽然长相一般，但家里很有钱。他听人说龙少珍是个靓女，便央求媒婆带他来到龙家，当面向龙吉荣拍胸脯说他女儿若肯嫁给他，他愿意出到三千元。但龙少珍死活不同意，说谁敢再替她的婚姻作主，她就上吊自尽。龙吉荣怕出意外，只好作罢；第二天又来了十多个。其中有个男子叫蔡红义，是黄奕华的表弟，长得一表人才，家里经济条件又好。他一直暗暗喜欢龙少珍，听说龙少珍要招亲，便马上找到我要我带他去她家里提亲。但我不敢贸然答应他。我说等我问过龙少珍之后再回话给他。谁知他等不及了，自己就跑去龙家提亲，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事后我偷偷问过龙少珍说像蔡红义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人。龙少珍却情深意切地说，你是知我心意的，你不用给我介绍其他人了。你即使给我介绍一千个一万个，我也不愿意！我只愿意嫁给卢志强！你快快去叫他来我家提亲吧！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的。
　　“龙吉荣见那么多男子向他女儿求婚，她竟然一个也看不上，被她气扁了，破口大骂她是个反骨女，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的‘父母之命’在女儿身上再也不起作用了。杨玉娥经过这场风波之后，也理解女儿，不再干涉女儿的婚姻了。尤其是龙少珍，她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她一心只想嫁给你，但担心你家里穷，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提亲，所以操心死了，人都瘦了一圈了。她好想来看看你，但又不知你的真实心意，怕自作多情，自讨没趣。我知道她的心事，就自作主张地替她跑这一趟。”
　　卢志强听了龙丽芬的话后长叹不已，又潸然泪下。他期期艾艾地说：“我恐怕要辜负龙少珍的一片痴心了！我前天跟父母亲商量过提亲要定金的事情。谁知父母却说家里没钱，要我自己想办法。我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以为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令人仰慕的伟丈夫。事到临头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人穷志短的‘措大’一个一文不名的‘臭老九’！”
　　“两千元钱就把你给吓成这个样子了？”龙丽芬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是曾经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吗？不是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不是说过‘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吗？你这是说一套做一套，一旦遇到事情就只能长吁短叹、束手无策了！告诉你：活人不能被屎憋死！没有钱可以向亲戚朋友去借嘛！”
　　一语点醒梦中人，龙丽芬的话居然说到卢志强的心坎上了！他决定按她说的去做——借款定亲！他最后态度坚决地对她说：“请你回去告诉龙少珍，千万千万要等着我！我保证在近期内拿到两千元钱到她家去正式向她提亲，否则我就是一个不值得她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她要嫁给谁就嫁给谁！”
　　龙丽芬走后，卢志强想起他爷爷卢林生临终前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曾爷爷卢虎生前曾经把一颗鸟蛋般大的夜明珠亲手交到刘洪达的曾奶奶韩香手中。韩香去世前，曾经拿着那颗夜明珠找到卢林生说要物归原主还给他家。但卢林生说什么也不肯收，说不能违背他父亲的意愿。韩香说那我死了之后怎么办？能带进棺材吗？卢林说你继续保管，到了那一步之后再说吧！但自从韩香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夜明珠的下落了。她究竟是带进棺材了还是交由她媳妇田芬继续保存下来了呢？爷爷虽然不明说叫他去追查夜明珠的下落，但他理解爷爷临终前对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他想：如果韩香临终前把夜明珠交给田芬保管的话。田芬会不会把它还给我家呢？还有，田芬一旦知道她唯一的孙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觉得保留夜明珠还有意义吗？我要不要把刘洪达失踪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死心之后把夜明珠还给我家呢？这样一来，我拿它去卖不是有钱订婚了吗？
　　自从刘洪达失踪之后，卢志强每隔几天就主动到田芬奶奶家里去探望她并帮她买米、买油，有时还帮她捉捉虱子，陪她聊聊天。她对卢志强非常好，常常让他留下来陪她吃饭，心里有什么话也肯跟他说。
　　一天晚上，田奶奶跟卢志强聊着聊着，便偷偷地对他说：“我今年已经七十有八了，牙齿都掉光了，身体起来越不行了，看来已不久于人世了，但是我不知道孙子现在在何处？我多想活着时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啊！”
　　卢志强安慰她说：“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放心好了。”
　　“侄儿，你老实告诉我：洪达在外面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是不是怕我伤心不敢告诉我？”
　　卢志强真想在此时对她说她孙子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好让她死了这份心之后把夜明珠拿出来交还给他家，但他觉得这样做是不道德，便强忍着不说。
　　“你说话呀！到底是不是呀？”
　　“他……他一直在一艘船上当船员。那艘船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捕鱼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一次。我想今年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一定会回来的！”卢志强还是不忍心告诉她实情。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已私利而无情地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伤口上撒盐，要筹钱定婚只好另想办法了。
　　“是嘛，是嘛，那好，那敢情好，让我再等等，再等等。”她充满期待地说。
　　卢景安多次派百通婶到洪家去催促洪万富的大女儿洪青跟他结婚，每次都被洪万富以种种理由拒绝了。洪万富简直是个无赖，当初答应收了卢家两千元后就把女儿洪青嫁给卢景安的，现在却又耍起来花招来了。这不是欺负卢家无人吗？卢七妹却咽不下这口气，决定邀请卢志强、金花与她一同到洪家去，当面向洪万富讨个说法。出发前，三人已商量好了要合演一出戏给这个老狐狸看看。
　　在洪万富家里，洪万富虽然已老态龙钟，却把花白头发梳理得油光滑亮。他端坐在一张红木做的太师椅上，眯缝着眼睛扫过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露出一种傲慢的神情来。
　　卢七妹开门见山地对洪万富说：“你如果不同意洪青跟我哥哥结婚，就请马上退还两千元定金给我带回去，好让我哥哥另外找个女人结婚。两千元找个女人不难，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洪万富端起茶碗，用嘴吹掉浮在茶水上面的碎茶叶，然后大口地呷了两口茶，又用宽大的手掌往自己头上压了压那闪着光泽的头发，再向椅子侧面的角落里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最后才慢条斯理地兜着圈子说：“七妹我明确地告诉你：钱我已花光了，是不可能再退还给你了。”
　　卢七妹大大方方地说：“不退还也可以嘛，明天就让你女儿跟我哥哥去登记结婚吧！”
　　“这件事不要路躁急嘛！等我儿子洪岩结婚后我会自然而然地同意我女儿洪青跟你哥哥成亲的。”洪万富耍着无赖说。
　　“洪岩找到对象没有？他要到什么时候才结婚？”卢七妹紧追不放。
　　“快了，快了。”洪万富说完又呷了两口茶。
　　金花跑到洪青的房间里去找洪青了。卢志强则面对面地对洪万富进行了一番认真细致的观察，又通过他跟卢七妹简短的对话来分析，初步看出这个人非常贪婪又非常爱面子，既浅薄不堪却又想玩弄深沉，于是旁敲侧击地说：“现在中国已经进入改革开放年代，恋爱自由了，结婚自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行不通了，用儿女去换亲更是没有市场了。据我所知，令爱跟卢景安早已情投意合，两人早就愿意结婚成家了，而你为什么却还死死地拖住他们的后腿不放呢？”
　　洪万富听了不吭声，眼皮往上翻了翻算作回答。
　　卢七妹接着卢志强的话趁热打铁地说：“我哥哥不是找不到老婆，前几天还有人去我家向他提亲呢！”
　　“卢景安在我们村里是个能人，多面手，不但能耕田犁地，还能编篮织缕，吊线走墨。你女儿嫁给他是不会吃亏的！”卢志强说。
　　“我哥哥爱洪青爱得走火入魔了，天天都在念叨着她的名字。”七妹说。
　　“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拿了人家的定金又不把女儿嫁给人家，不怕别人说你是个贪心而又不讲信用的人吗？”卢志强又说。
　　洪万富的头上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却忘记用手去擦了。
　　这时，金花拉着洪青的手走到洪万富面前对他说：“洪老伯，洪青刚刚跟我说了——她心中只有卢景安，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因为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洪青一听，红着脸，急忙挣脱金花的手跑开了。
　　洪万富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似有所悟，便喃喃地说：“好好，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第二天，当卢景安再次派百通婶去洪万富家向洪青提出结婚的事情时，洪万富终于爽快地同意洪青跟卢景安结婚了。
　　金花原以为会怀上刘洪达的龙种，谁知却没怀上。她跟卢志强说等吃了卢景安的喜酒后，就向队长请假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卢志强关心地对她说：“你来东岸屯有三年多了，年龄也老大不小了，既然刘洪达至今仍然杳无音信，你就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这里没有合适你的男人，就回老家去找一个吧！”
　　金花却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为自己着想着想吧！”
　　卢景安怕夜长梦多，登记结婚后就马上举行婚礼。卢志强和金花分别牵着卢景安和洪青的手双双走进洞房。俗语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卢景安这个木讷人经过妹妹卢贞和卢志强、金花等人的尽力帮忙下，终于“修成正果”，寻得一个如意娇妻。他的婚事一有着落，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们便都高兴得要死！完婚当天，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风风火火地直奔娘家而来，与七妹八妹九妹汇合在一起，然后开怀畅饮起来。人人喝得面红耳赤，个个醉得七歪八倒，早已把因为换亲而惨死的六妹卢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最后，每人都还头脑清醒地给卢景安一个大红包，并七嘴八舌地叮嘱说要多买一些补品补好身子，卢家的香火能否存续下去全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