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喜”临门

　　杭州城里刮了一晚的台风，还下了一阵大雨。
　　此刻旅馆内，正熟睡的肖玉飞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惊动了两个重要人物。
　　清晨，城内一处清净的大院。
　　这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看起来年代久远却依旧精致的竹椅、斑驳的木桌、还有木桌上的文房四宝，唯一说得上现代之物就是那两架黑色的西洋电话机。
　　“主任，难道我们就轻易地把肖少送给戴春风？听说，赵龙文马上就将兼任浙江警校校长，这样一来，朝野上下都知道浙江警校不久就会成为戴春风的黄埔军校。主任，上头就这么慷慨？”
　　主任长相斯斯文文，约莫三十四五上下，精神焕发，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湖颖”，这可是用上等羊毫制作的，锋嫩质净，一头健壮的山羊身上只有大约四两的笔料，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指着院里的竹子说，“李秘书，你看，昨晚的大风大雨把左边的大树刮倒了，右边这片竹虽饱经风雨却纹丝不动。所以，人不经风雨的考验何以成材呢？”
　　“主任的意思，是让肖少接受特务处的训练？可是，主任，肖少他们就象是一张‘白纸’，赵龙文会把他们染成眼里只有戴春风，唯戴春风马首是瞻的！”
　　主任不禁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特务处的训练手段比我们不知强多少倍。不错，他们是一张白纸，其他人我不管，肖家三少爷那是小姐看上的，何况，以他的性格，骨子里头极为重感情和义气。先不要说婚约，单凭小姐救了他，我就可断定他不会轻易背叛小姐，迟早，他会回归到小姐的身边，成为我们的人。”
　　“也就是说，戴春风实际上是间接地帮了我们？妙！主任就是主任，深谋远虑之功非我等所能及。”李秘书顺便拍了个马屁。
　　杭州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戴春风的爱将赵龙文正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局长，赵家千金无论是才貌还是家境，都胜我家侄女一筹，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赵龙文深深地吸了口烟，弹了弹烟灰说，“远航，把你的侄女送入警校送到他的身边，然后，我让老板把他们弄到一个边远的山区隔离起来，天边的无数鲜花摘不着，近处的一颗兰草触手可及，干柴遇上那个烈火，你还怕肖家的三少飞走吗？”
　　远航正是林芸的四叔，局长的意思让自己侄女牺牲肉体来锁住肖玉飞的心，凭什么？想到这，他问道，“局长，不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吗？他不就是想做一名警官吗？外事、治安、刑事让他选就是了，与我侄女有何关系？”
　　哪知，上司突然站起来，恼怒地说，“糊涂！如果只是普通的警官让他考就是了，那老板想方设法甚至不惜得罪那些权贵要来的警校有何用？老板的用意可不是培养普通警察那么简单，你明白吗！？算了，这是秘密，你还是暂时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林远航心里很清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那些考生只要不离谱，基本上都能考上，谁的后面没有几棵大树呢？更主要的是眼前的上司是天子门生胡宗南的亲信，曾经担任过浙一师秘书，胡宗南跟上司的老板又是结拜兄弟、患难之交，细胳膊拗不过粗大腿，林远航只能按上司的意见办。与锦绣前程相比，哪怕是牺牲侄女也就无足轻重了。
　　招来的都是一张张的“白纸”，我们想染成什么色就是什么色。这是戴老板在金陵“徐府巷”2号的办公室，亲口对赵龙文面授机宜的。戴老板毕竟不是当年那个不知轻重，冒着被击毙的危险拦车投书的毛头小伙，许多事情都经过反复思量与多名心腹商议后，才最后拍板决定。
　　这一夜，是肖玉飞在杭州睡的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台风雨来得快去得更快。洗漱完毕，在街头小摊档用了早餐后，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上仓桥浙江警校报名。肖玉飞此刻的心情与他考生没两样，都是为了报效国家而来的，然而，谁也没想到在某些掌握他们命运之人的眼里，他们只不过仅仅是一张张的“白纸”而已。
　　雨后，杭州的空气显得格外地清新，肖玉飞的心情感觉特别舒畅，报名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手续很简单，就填一张表格，表格不外乎是姓名、别名、籍贯哪里、文化程度、家庭三代以内情况等等，交了三块大洋报名费，两天后参加考试。
　　读书时养成的晨跑习惯，前些天因下大雨而耽搁了。报名后的第二天清晨，肖玉飞沿着西湖湖畔慢跑起来，西湖畔有人在打太极拳、有人在练剑，与关外满目疮痍相比，这里不愧是人间天堂。
　　肖玉飞跑到上次与赵梦茹约会的亭子边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年青人，请等一下，你就是那个‘打抱不平,青年才俊搭救落难富家小姐’的那个年青人吗？”
　　转过身子，一位衣着朴素、温文儒雅、步伐有力、目光炯炯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手拿着一张报纸正笑吟吟地迎面走了过来。不认识，这人是谁？肖玉飞在杭州除了认识赵梦茹外别无他人。
　　“小兄弟，真是巧了，你看，我刚买的报纸，这张相片上的人不正好是小兄弟吗？”中年男子边说把报纸递到肖玉飞的手里。
　　在世风日下、外夷入侵的年代，肖玉飞的举动无疑成为了记者眼中的正派君子的良好素材。也是因为这张报纸，他有缘结识了浙江警校侦查学教官程默。就是拿报纸的那位中年男子。
　　话越谈越投机，两人在西湖边走、边聊逛了一圈后，不知不觉到了正午，程默邀请肖玉飞到附近酒家小酌一杯，品尝一下杭州地道的龙井茶和宋嫂醋鱼。
　　得知肖玉飞报考警校秋季班后，程默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玉飞小兄弟，说真的，我是不希望你这个时候到警校来。日本人在关外肆意妄为、屠杀蹂躏我东北骨肉同胞，而且不仅仅是东三省，我中华之每一寸国土都是他们意图吞噬的目标。日本人很早就开始收集我们国家的情报，每一个重要的城市几乎都有日本人的影子。作为预备警官，以后你面对的恐怕不是一般作奸犯科的大盗毛贼，极有可能是狡猾善变、穷凶极恶的日本间谍。”
　　从程默的口中，肖玉飞得知他曾经作为黄埔军校的学生，参加过东征讨伐。程默的上述一句话，让肖玉飞感到热血沸腾，“程教官，老师和我母亲从小教育我，要做一个精忠报国的中华好男儿。我也说过有国才有家，家和国相比微不足道的话。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日本人打入关内，我这身七尺之躯就交给国家了！”
　　程默在眼前这位青年的身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这可是一棵好苗子。只是校外的警校权利争夺战风起云涌，各种不良影响很快就会涌入校内，自己作为一名教官对此毫无办法。不过，对于肖玉飞，他感觉到自己有责任好好地栽培。想到这，他不由用赞许的眼光望着肖玉飞点点头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你我生逢乱世，但自古乱世必出英雄。你若有此等大志，他日必成人杰。来，我敬你一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肖玉飞天生的好酒量，程默感觉到自己居然有点吃不消了。肖玉飞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放下酒杯给程默倒了一杯龙井后，向程默打听起自己二哥肖展飞的下落，这是临行前母亲的嘱咐，到了杭州记得找人打探打探。
　　肖展飞，三个字说出来，程默突然间一愣，短暂停顿了一会，不过，很快他随即就回答道，“当年的东征讨伐打了几场大仗，像贺胜桥、汀泗桥这两场大仗，我有好几个兄弟都无故地失踪了，人也找不到，打扫战场时也未发现遗体。我估计你二哥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根据你所说的部队番号，你二哥跟随的是独立团叶团长，而当年我隶属于36团下面一个营跟随的是黄团长。说到独立团里头的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曾经去找过，却被人粗暴地赶了出去，说什么独立团不存在了，也没有肖展飞这个人。二儿子肖展飞的下落成为了肖家老爷子最大的心病。其实，独立团余部北伐后扩编改为第73团，一年后参加了震惊全国的南昌起义。
　　“小兄弟，考上了就来找我，我住在学校操场的东边宿舍，门口有块菜地的那间就是了。”临别时，程默握住肖玉飞的手说。
　　两天后，数百名来自各地的考生，为实现警官的梦想分批参加了这场秋季选拔考试，这些考生有许多来自偏远的山村，大多借宿在镇雄楼。肖玉飞的国文基础很有功底，算术更是不在话下。下午的体能测试折返耐力跑淘汰了不少考生，警官要是跑不赢毛贼，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肖玉飞相当轻松地考完了笔试和体能，就等结果了。“先把第一试室的卷子改出来”，上司向几位负责评卷的教官下达了命令。
　　晚上，警校校长办的电话突然响起，值夜的杭州警察局长兼任浙江警校校长赵龙文立刻拿起话筒，里头传来下属激动而变得有点发颤的声音，“局长，他的分数目前在第一试室考生中名列前茅！”
　　同一时间，赵梦茹也接到了电话，自己的小情郎不出预料考上了。她把这个消息，当天通过电报告诉了家里人和肖玉飞的母亲。大家都知道了结果，只有肖玉飞本人不知道。
　　录取榜终于张贴出来，肖玉飞名列榜首。被录取为正科二期侦查专业学生。金榜题名，尘埃落定，终于可以回家了。
　　古人云的四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在肖玉飞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县城时，忽然间接踵而来。一喜自然是考上前途无量的浙江警校;二喜就是赵家提出择日订婚;三喜不要说肖玉飞，就连肖老爷子和夫人都没有想到，老大肖云飞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嫂子，南洋当地一名富商的千金。
　　连续一周，肖家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前来道喜的街坊邻居几乎踩烂了肖家的门槛。肖老爷子和夫人脸上挂着笑，小儿子与知书达理、颇具权势的赵家小姐赵梦茹订下婚约，长子娶回容貌端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显现大家闺秀风范的大儿媳秋莲，这自然是肖家的福气，是肖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的庇佑。
　　肖玉飞第一次见到洋装在身的大哥，大哥和嫂子送了一对耳环给未来的弟媳，送给肖玉飞的是一把在国内不多见，枪管锃亮的左轮手枪，“小弟，大哥离家时你才4岁不到，如今长大成人还考上了警校，你二哥生死未明，过几天，我和你嫂子要去上海开办商行，要去很长一段时间，总算是定居国内了。如今的世道太乱了，这把枪给你用作防身之用。”房间内，肖云飞把枪递到小弟的手里拍着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短短的一周时间接触，肖玉飞觉得长相敦厚、外表老实的大哥话语不多，倒是嫂子与母亲和赵梦茹特别谈得来。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星期过后，肖老爷和夫人、肖玉飞把肖云飞夫妻送上开往浙江杭州的汽车，一家人再次分开，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分开再次团聚竟然是十多年后。
　　批准的假期满了，赵梦茹也要到回杭州去，与赵梦茹的第一次初吻，吻得天昏地暗，那是在县城外一座小山亭里，这座亭子是古时官道上的送别亭。据说南宋时，县城的书生举子就是从这里前往京城临安做锦绣文章考取千秋功名。
　　亭子里头的肖玉飞心跳得咚咚响，亭子外边，雷轰隆隆响个不停，赵梦茹的头靠在肖玉飞的怀里撒娇地说，“玉飞，你听，老天都被我俩的爱情感动了。”
　　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有点让肖玉飞心怀意乱，这就算结婚了？一切来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