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暖风熏得游人醉

　　赵梦茹、林芸的面孔反复在肖玉飞的眼前穿梭浮现，林芸是自己的同学，自己说不上对她有什么超出同学感情外的情感，而赵梦茹却是自己父亲挚友的女儿，这里头恐怕有家族联姻的因素，父亲一直想把生意做到江浙一带，重要的是赵梦茹的叔叔却是隔壁浙江省党部要员，连省主席都要给他两三分薄面。可自己真的不想那么早结婚，好男儿要成就一番事业，事业未成，何以成家？躺在床上的肖玉飞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出逃婚的办法。逃婚意味着得罪了欣赏自己的赵叔叔，生活来源也会被父亲切断，更不要说读警校。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肖玉飞在鸡鸣时分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可行的办法。他正想爬起来，两双眼皮却不停地打架，一阵困意袭来，居然倒头呼呼入睡。
　　赵小姐在市政府财政科任职，肖玉飞从母亲那里要来些盘缠，准备前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长大第一次出门，做母亲的特别不放心，准备让管家跟着去，说怕有人欺负自己的小儿子。肖玉飞死活不愿意，自己从小暗地里跟随家中一个话语不多的来自江西的远房亲戚，学习据传属于武当字门拳中的一种点穴功，就算是练家子的人都奈何不了自己，这种手法主要用于防身，师傅曾告诫自己不要滥用更不能害人。但他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临出门时，母亲悄悄地把一封信塞到他手上，用责备的眼神说，“三儿，你那个女同学似乎很关心你呀！唉，难怪算命先生说你命犯桃花，婚姻恐怕一波三折。”
　　“我命犯桃花？娘，你啥时跑去给我算命了？”肖玉飞接过信后惊讶地问道。
　　“就是昨天拿到赵小姐的生辰八字后，去找东门老街让胡瞎子算的。”
　　胡瞎子在小县城名气很大，据说连省城都有不少达官贵人都亲自上门找他算命，算过的都说很准。一波三折？这么说，我和赵小姐的婚事不一定成？肖玉飞心里打着小九九。要是给爹知道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不给气死才怪。
　　坐在车里，拆开林芸的信，信的里边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杭州市警察局刑事科林远航四叔亲启。字体很娟秀。很显然，林芸让自己去找她的四叔。但肖玉飞却不打算找林芸的四叔帮忙，他要靠自己的本领考上警校，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最关键一点原因：他不想因此欠下一个人情，尤其是女同学的。
　　杭州，在肖玉飞的印象里是一首诗：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古代如此，民国也不例外。现在的浙江省省会杭州依然是有钱人的天堂。西子湖畔的别墅、洋楼住的都是官宦和有钱人家。
　　杭州市政府在钱塘门外的圣塘路上一个叫杨公祠的地方，赵梦茹的财政科也在那里办公。肖玉飞到达杭州已经是傍晚，先买了一张市内地图，母亲给自己的盘缠完全可以住上一个星期。他在车站街道边叫了一辆黄包车，把自己拉到环湖旅馆。
　　杭州之所以繁华，沪宁铁路功不可没。从外地来杭州游玩的客人络绎不绝，到天竺、灵隐寺庙进香的香客、特别是秋季观看钱塘潮的四方游客越来越多，从而拉动了旅馆业的发展。杭州城有句谚语说，春季赚钱、秋季过年。旅馆业老板在春秋两季赚得盆满钵满。
　　民国18年，杭州举办了首届西湖博览会，环湖一带增加了不少旅馆如沧州旅馆、瀛洲旅馆、西湖旅馆以及肖玉飞入住的环湖旅馆。
　　黄包车把小县城来的肖玉飞拉到这栋坐东朝西、三层九开间呈转角楼形状的西式洋楼前。付了钱下了车，肖玉飞提着行李箱走入拱形门进入大堂。在办完登记手续后，他上到三楼306房间。
　　服务生开了门，映入肖玉飞眼帘的是一张西式米黄色大床，白色的被子看起来很洁净，床头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小台，一架电话机可以通过大堂前台拨打市内任何一个地方。地板铺了一层暗红色地毡，淡青色的窗帘、窗套、窗楣均有装饰，雪白的墙壁，整体看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肖玉飞决定洗个澡，美美地睡上一觉，睡前，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赵梦茹，明天是星期天可以去找赵小姐约会。
　　次日，西湖的上空飘起了微风细雨，买了些女孩喜爱吃的瓜子、糕饼和冰镇杨梅汁，肖玉飞与赵梦茹并肩坐在湖心亭的亭子里头的石凳上，观赏着烟雨朦胧的西湖景色。赵梦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衬托出婀娜的身段，烫了当下流行的时髦波浪发型，足蹬一双白色的高跟轻便皮鞋，修长的腿裹上了一层玻璃丝袜，看起来更加摩登诱人。吸了两口冰镇杨梅汁，美人红唇轻启，“这么急着来杭州找我，不外乎有两个目的一是向我求婚二是向我拒婚，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是后者拒婚，对吗？”
　　肖玉飞有点不好意思，不等他解释，美人又说，“其实我欣赏你的就是你果敢的性格和志向，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成家？我知道你来杭州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取浙江警校，未来的警官先生，本小姐支持你，在你的事业没有成功之前，我不会向你逼婚，但有一点，除了我赵梦茹外，你肖玉飞不能和别的女孩谈婚论嫁。而我赵梦茹今生不会嫁给第二个男人。”
　　上面的话简直就让肖玉飞哭笑不得，这也让他心里一直藏着、掖着练习了很长时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近看赵梦茹即使洁白如玉的脸上有那么几颗淡淡的雀斑，瑕不掩瑜，也掩盖不了原本的天生丽质之美。
　　婚姻有注定，胡瞎子说自己婚姻一波三折，眼前看来是不准确的，赵梦茹似乎注定就是自己白头偕老的伴侣。既然赵梦茹不急着要求结婚，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想必父亲不会再责怪自己。
　　离报名还有二天时间，浙江警校座落在上仓桥，原来是一处部队的兵营。肖玉飞骑着一辆赵梦茹借给自己的脚踏车，戴了顶草帽在杭州城内穿街走巷。在东北人民陷入水深火热的时候，夜晚西湖畔的杭州城依旧是灯红酒绿，饭馆酒肆宾客满座。饭店门外，却有不少乞丐向着进出的宾客伸手要钱。
　　一位衣衫褴褛、脸上有几处沾着油污，却掩饰不了那张原本清秀脸庞的年轻女乞丐给肖玉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有个富家公子哥故意把两块大洋丢到饭店外的一条污水沟里，用一种戏弄的眼神瞧着她说，快去呀！如果女乞丐去沟里捞钱的话，由于污水沟很深，只能采取一种很不雅观的姿势，趴在污水沟边，臀部朝上甚至可能露出腚来。哪知，女乞丐却不为所动，一旁却有好几个男乞丐抢着去捞两块大洋，还发生了打斗。女乞丐离开前对那个富家公子说，“我是从东北逃到关内辗转到杭州的，以前也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是日本人让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我！不要以为日本人离这里很远，说不定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这时，四周多了许多围观的人，富家公子哑口无言。就在女乞丐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肖玉飞突然出声说，小姐，请等等！随手拿出了五块大洋走到她的面前，“拿着，你刚才的话我很感动，也许我们每个人的明天有一天都可能会变成你的今天，”紧接着，肖玉飞转过身子对围观的人群大声说，“同胞们，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东北的父老乡亲们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就像这位小姐一样。同胞们，如果连国都没有了，我们又何来的家呢？！”
　　肖玉飞一通话说得慷慨激昂，围观的人中有不少纷纷鼓起了掌，也有的自发地拿出钱来捐给女乞丐。然而，女乞丐只收下了肖玉飞的五块大洋，其他人的分文不取，她向肖玉飞弯腰鞠躬，“谢谢!看得出你是个好人，这五块大洋就算我杨绮萍借你的，下一次相遇，必归还。”
　　女主角离开，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肖玉飞刚想骑车离去的时候，后面响起一个声音，“站住！胆敢在这里妖言惑众，鼓动市民，扰乱杭州城的秩序，快跟我走一趟！”
　　肖玉飞被带到了杭州市警察局看守所，随即被关押推入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肖家的三少被杭州的警察抓走了，他是因为……”。
　　“哦？年轻人有朝气，很有家国情怀，不错！不过，让他吃点苦头有利于他日后的成长，明天再让他出来吧。”
　　关在牢里的肖玉飞并不知道外面有人惦记着他，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虽然磕得生疼，也许太疲劳了，居然睡着了。
　　外面的阳光照射不到这间只有一个黑暗的屋子，铁栅门的锁被人打开，“嘿嘿，李秘书，您请，肖公子就在里边，局长已经吩咐过了，您来了马上放人。”
　　肖玉飞被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我要好好瞧瞧，能让我们主任的大侄女瞧上的是个什么人？唔，长相不错！算得上一表人才。只是你小子未免太多情了，还想搭救人家落难的小姐。”一个嘴巴蓄了一撇精心修饰过八字胡须的中年男人，坐在肖玉飞的对面仔细地端详着他。
　　肖玉飞的心里已经猜到是谁救了自己，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中年男人打断，中年男人探过头去，放低声说，“小子，听着，就算你再有一片爱国忧民之心，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日本人占了东三省这件事国民都知道，但这是国事不是尔等能议论的！念你初犯，这次把你救出来。你别警官学校没考上反而吃了牢饭，辜负了小姐对你的一番美意！。”
　　肖玉飞被汽车送回住处，明天就是警校报名的第一天，自己要是没有放出来，肯定赶不上报名，那才叫后悔莫及。
　　就在肖玉飞前脚踏出牢门，警察局大楼内一间办公室打出去一个电话，“据说是省党部调查室赵主任的秘书亲自把人送回旅馆，这是跟踪的兄弟报告的，老板，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子绝对是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