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年才俊

　　民国中期的中国，外夷入侵，手足相残，蒋介石在失去富庶的东北三省后，并没有调兵遣将驱逐鞑虏、抗击倭寇，依旧命令张少帅加紧进攻，被其视为眼中钉、目中刺的陕北红军。
　　皖浙交界的一个小县城，此时正值淫雨霏霏的时节。
　　一条年代久远的石阶小道沿着溪流蜿蜒向下延伸。光滑的石阶上，一个面容清秀、年纪约十七八、九岁上下，身穿白色衬衫、细条哔叽长裤的青年，双手袖子卷起，腋窝下夹着油纸包裹的书本正疾步冒雨前行。在他的身后不到300米远处，一个撑着把油纸伞，白衣、黑色齐膝裙子、白袜，配以轻巧的黑色平底布鞋，身材娇小、鼓鼓的胸脯，容貌端庄、秀丽的女生脸色绯红、气喘吁吁地喊道，“玉飞，等等我。”声音清脆宛如黄鹂。
　　青年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见快追不上了，女生跺跺脚，撅着嘴，随后恨恨地掷一句话出来，“哼！肖玉飞，你不等我，我就不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让你除暴安良的理想化作泡影！”
　　唤作肖玉飞的青年似乎听见了什么，马上转过身子三两下就蹦到了女生旁边，“林芸，快告诉我什么重要的消息。”
　　林芸的右手臂被紧紧地拽住，“哎哟，你弄疼我了！”她大声喊了出来。
　　“对不起！我性子一向很急，你是知道的。”肖玉飞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女生揉了揉手臂，白了一眼肖玉飞说，“这么大的力气，干嘛不去考军校？”
　　“军校？你以为我不想？听老师说，南京陆军学校的招生都已经提前结束了。”话音刚落下，肖玉飞一脚把脚下的小石块踢飞。
　　林芸的眼睫毛长长的，配上一双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和一张秀丽的脸庞着实令人很耐看。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也动了起来，接着说道，“玉飞，军校毕业就要上战场，毕竟太过危险了。我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杭州浙江警官学校扩大招生，要不，你去试试？我觉得吧，你做个除暴安良的警官还是可以的，一样可以报效国家，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既然不能上战场杀敌，那就做个警官吧，肖玉飞终于下定了决心。
　　情窦初开的少女，在自己暗暗喜欢的人面前，话语总是显得特别多，即使没有也要绞尽脑汁找点话题出来，林芸也不例外，“玉飞，如果你要考警校我是可以帮到你的，我有个亲叔叔在杭州市警察局，只要分数达到了就保证会被录取。”
　　肖玉飞不由扬了扬右手的拳头，“林芸，谢谢你！我一定会成功的。”
　　当天晚上，在一片蛙鸣声中，肖玉飞来到了学校里头东边一排青砖瓦片建筑末尾的一间屋子里。
　　门是敞开的，可以看见里头一个中年人正伏案写着什么，一旁的煤油灯点亮着。
　　“谢老师，您好！”肖玉飞恭恭敬敬地弯低腰鞠了个躬。
　　谢老师用手扶了扶眼镜架，他知道，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只有肖玉飞这名称得上是青年才俊的学生了。这里的人瞧不起他这个外来的教书匠，但是肖玉飞却非常尊敬自己，时不时请自己上门做客，他的父母对自己也非常之客气。在这个年代，尊师重教的人并不多。
　　其实，肖玉飞的祖籍在湖北，他的曾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后来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娶妻生子、安家乐业。肖家也算是大户人家，肖玉飞的大哥肖云飞很早就与同学一道远渡重洋去了南洋谋生，二哥肖展飞是军人，黄埔军校毕业，已经多年未曾回家，早些年还有书信往来，近几年却渺无音讯。
　　谢老师对自己爱徒的家境了如指掌，从教肖玉飞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肖玉飞的身上有一股正气，据说，肖玉飞自幼就能熟练背诵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师徒二人经常在课余跑到学校的后山半山亭去背诵励志诗歌，特别喜爱谭嗣同的《狱中题壁》中的后两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家乡东北沦陷，国民政府不但无所作为，还继续发动内战，具有进步思想的谢老师义愤填膺，他曾经带领学生走上街头参加游行示威，抗议政府执行的“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从日本帝国主义的魔爪逃脱后，他先后在北平、青岛、杭州等地从事过报社通讯员、新闻记者等职业，后来通过介绍，几番辗转来到肖玉飞所在的这个小县城重拾起了教鞭。
　　得知自己的爱徒要报考浙江警校后，谢老师并不觉得意外，他很清楚肖玉飞的志向一个是报考军校做一名热血军人，另外一个就是成为一名除暴安良的警官。
　　“玉飞，老师一直都很看好你，你赋有正义感很适合当一名警官。然而，现在我们的国家正遭受外夷入侵，我的家乡东北沦陷了，倭寇不会仅仅只满足于占领东三省，日本侵略者是想以东北为基地，借助富饶的物资来供养军队。按我推测，逐步蚕食向关内推进，最后企图全面占领我们国家。这是他们的目的。玉飞啊，你这个警官生不逢时，在乱世难以作为呀！可悲的是，倭寇入侵，我们却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手足兄弟间自相残杀。国军和红军都是咱中国人的队伍，就因为信仰不同、政见不同，大哥却朝小弟下起了狠手！”说到这，谢老师突然止住了话语，双眼似乎闪烁着泪光。
　　因为谢老师的缘故，肖玉飞比较了解时下的国情，他很早就知道小弟红军是共产党的队伍，信仰马克思主义，奉行三民主义的是大哥国民党政府军。
　　老师拿起一旁的茶杯揭起杯盖，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从今晚开始直到你离开去读警校，老师就给你讲讲日本走上侵略扩张的缘由，它就是——法西斯主义在日本的兴起。说起法西斯，就不得不提到辉次郎这个人和他的代表作《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辉次郎这个人很有忍耐性、特别能吃苦，他的这部法西斯思想代表作，是在我们国家的上海期间，租住一间最便宜破旧不堪的房子，每天吃着简单的饭团就着白开水完成的。完全就像是一个苦行僧。”
　　老师的这段话，深深地震惊了肖玉飞。辉次郎这类人令人既感到可怕却又值得尊重。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再次让肖玉飞感到意外，“辉次郎这个人的思想一开始并不是主张法西斯主义，他在早些年支持辛亥革命，支持中山先生、结交过张继等人，特别推崇黄兴和宋教仁。也算得上是个革命者……。”
　　不知不觉，这节晚课居然上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从这一天起，在肖玉飞的脑海里深深地烙下了：辉次郎和法西斯主义这八个字。
　　谢老师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这一年多以来的免费晚课所传授的内容，谢老师从来没有在学校提过一字一句，也没有给第二个人讲过，唯一的对象只有肖玉飞一人。但这些内容肖玉飞心里清楚得很：校长一伙人是反对的也是决不允许在校内师生中传播。因为校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称自己就是三民主义最虔诚的信徒，绝对忠于远在南京的那个领袖。校内还流传他是县衙党部调查科的人。给肖玉飞印象最深的就是，前阵子，从县衙来了几个穿藏青色中山装，胸前别着青天白日徽章的汉子，把学校的国文老师给抓走了，说是国文老师是隐藏在暗处的乱党分子。
　　记忆中，谢老师有一个嗜好，喜欢看顾明道的《荒江女侠》，每次去他的宿舍，肖玉飞瞧见案头上都摆放着这本小说。乱世年轻人都喜欢这类侠义侠士小说，都梦想着自己有天成为除暴安良、快意复仇的英雄侠客，最好身边还有不少美貌暗恋自己的少女。肖玉飞自己就看了不少武侠小说，除了《荒江女侠》诸如：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等等。
　　自家老爷子是极力反对肖玉飞报考警校的，他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小儿子说，现在的警察就像二痞子，敲竹杠、抽大烟、嫖妓女样样精通，破案倒成了外行。他内心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参加“五校联考”，上名牌大学然后出来经商。肖玉飞和他争辩说，那些都不是正规警校出来的，小县城的小警察素质本来就不高。还说，日本人都打进中国来了，自己不想做一名书生。母亲是当地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出身，端庄贤惠，正因为如此，老爷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娶个小老婆回来。她在一旁劝解自己的丈夫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让玉飞自己拿主意吧。自己身上掉的肉，小儿子的心思做母亲的哪有不知道的。
　　“考警校前必须给我把婚事给完了。”老爷子撇下这句话后，怒气冲冲地进了后院书房。什么？肖玉飞一下就愣在那里，母亲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爹也是为了你好，街口邮政局赵局长家的千金，人长得俊俏、知书达理，年龄嘛，不多不少，长你三岁，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三儿，你大哥、二哥没有成家很早就离开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成家没有？肖家不能没后呀！”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的一席话让平时能言善辩的肖玉飞无法辩驳。
　　赵梦茹，眉目如画，身材高挑苗条，瓜子脸型，脸上长了几粒淡淡的雀斑，一双传情的丹凤眼，国立浙江大学的毕业生，皮肤白皙细腻好像比林芸的还要白，见过三次面，装扮很新潮、时髦。她的三叔据说是浙江省党部要员，她就是自己的媳妇？以后相伴终身的人？
　　肖玉飞的记忆特别好，再复杂的数字一两眼就给记住了。赵局长很欣赏肖老板的小儿子，说肖玉飞为人稳重、处事机灵，他日必是栋梁之才。赵家千金自然不缺爱慕者，省城的公子哥儿排着队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其中不乏财政厅长、税务局长等权贵的公子少爷，可人家赵小姐却偏偏瞧不上，芳心暗许给了彼此只见了三次面，说了几句话，即将毕业高中生中的翘楚肖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