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谋者

　　民国21年夏，金陵城内“徐府巷”2号，特务处本部。
　　这个由民国20年11月成立的“密查组”扩建而来的神秘机构，从最初的“鸡鹅巷”53号，迁至“徐府巷”作为新的办公地点，而“鸡鹅巷”53号这幢老旧平房则被用作处理机要事务。
　　此刻，处长办公室的会客室内，身穿一套崭新的深灰色中山装、35岁的特务处长满怀心事地靠在一张木质靠背椅上，双眉紧锁，哪里还有初上任时满面春风的样？成立才仅仅两个月的特务处，通过招兵买马，人员越来越多，都是些同学、亲戚朋友和同乡，大多是社会闲散人员，素质普遍不高。
　　特务处的工作也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可以胜任的，“一个领袖、一个主义”，成立特务处是仿效德国纳粹褐衫党，保护希特勒而设置的，目的是保护校长，维护党国的最高利益。特务处的人员应该是智、仁、勇、健都全面。看来，不进行系统地培训，以后的工作根本难以开展。
　　桌面上放着一份4月1日成立时的名单：处长戴春风、副处长郑杰夫、书记唐乃建，下设情报股、督查股、总务股。三个股长都是亲信。郑杰夫是广东文昌县人（现属于海南），黄埔二期步兵科毕业。论资历和能力不在自己之下，是个难缠的人物，委屈于自己之下，做个副手，本身就窝了一肚子的气，就怕他给自己暗中添乱。唐乃建长了一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脸，外加一副金丝眼镜，看见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但心里城府深得很。校长准备在今年冬天发动对红军的第四次围剿，迫切需要加强特工的力量，经费从每月的20万大洋一下子飙到了80万，不拿出点成绩怎么对得起校长对自己的器重和栽培？要出成绩必须要有得力的人才，要培养人才就得有自己掌控的特工学校。3月8日，校长在金陵城中山东路励志礼堂的讲话，全场为之疯狂包括自己在内，在场的都是嫡系和心腹。下定决心，成就一番伟业，打造特务处的“黄埔军校”。
　　想到这，处长戴春风拿起内线电话，让传令兵把几个亲信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特别是反对意见。
　　毛万里、毛宗亮、王孔安、张冠夫，除了表妹夫张冠夫年纪稍微大一点，其他都是正值壮年。
　　“万里，知道为何叫你们来吗？”望着沙发上的四个人戴春风微笑着用浙江江山话问道。
　　揣测老板的心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毛万里知道眼前的处长跟随校长多年，跟下属谈话乃至布置工作都变得模棱两可，不直接说透，发火骂人的时候就连校长的“娘希匹”都说得挺地道的。不过，毛万里从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上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处长，是不是我们领悟领袖的意图不够？要加强训练？”
　　戴春风眼睛一亮，小自己六岁毛家兄弟的老二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继续说。”
　　王孔安小戴春风4岁，出生在陕西咸阳，居住在四川，黄埔六期出身，曾经随父去过日本，听不懂江山话，但是他知道处长肯定会用官话问到自己。
　　当那张马脸转向自己的时候，王孔安突然感觉到，一双剑眉下透射出可以穿透人肺腑的眼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于是立刻站起来说了一句话：“不必重建，可借浙江警校的名义来招生”。处长和颜悦色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动作，示意他坐下。
　　“孔安说得对，没必要专门建一间特工学校。一来经费不允许；二来没有哪一个学生愿意到这样的特殊学校来读书。我们只有先借鸡生蛋，然后伺机……”处长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他要往下说的话在座的每一位都想到了。
　　借鸡？向CC派大佬借？浙江警校目前控制在CC派大名鼎鼎的朱家骅手中，经费由浙江省政府划拨。凭什么要借给一个成立不久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特务处？
　　在上海混世界时，CC派大佬之一的果夫就非常瞧不起眼前这位马脸处长，称其为小瘪三。王孔安这位黄埔六期生对同期骑兵科未毕业的同窗处长的底细还是了解不少的。不过，特务处的人都很明白，浙江杭州打流、上海滩股票交易所混世界这段经历，戴老板最忌讳别人提起。当面不能说，背后不准讲。
　　表妹夫张冠夫却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表兄的想法很丰满但是现实很骨感。这么块肥肉，当红的CC派怎么可能轻易地分给当年落魄到仅有一条内裤，正面穿了又反面穿的“小瘪三”领导下的特务处？
　　当时的戴春风并没有多大的名气，在党国芸芸将领中根本不值一提，后来，不知在那本书里看到这句话，君乘车，我戴笠。于是乎改名戴笠。名字改了，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即文雅又有杀气了。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校长，他不会坐视任何派系一家独大，他给CC派圈定的范围就是党务，现在“病痨鬼”兄弟的势力已经插手到了警务，以校长的睿智，他会容忍吗？”处长的看法果然不同一般人。
　　“所以，这只鸡我们借定了！CC派他们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毛万里杀气腾腾地说。
　　戴春风揭开杯盖喝了口茶说，“借鸡只是第一步，我们的目标是连同生蛋的母鸡一块夺过来！”
　　毛宗亮、毛万里情不自禁地拍起了手掌，张冠夫面无表情地从口袋掏出一包香烟，慢慢地点着火，悠闲地吸了起来。这个表兄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听了也白搭，不如养养神。
　　特务处的处长如何能够管理警校？好像眼前的处长并没有在警校担任任何职务，哪怕一个教官的职务都没有。王孔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直到10月，一个让CC派和特务处上下吃惊的消息传来，戴春风出任浙江警校校务委员兼任政治特派员。当然，这可是委员长亲自签发的委任状。据说，果夫听到消息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冠夫再也不敢小瞧这位表弟了。特务处的小特务、女特务们对自己的处长只有两个字：膜拜。
　　这只是第一步，在朱家骅他们决定静观其变的时候，戴春风再次出手了。他到浙江警校任职后迅速成立了一个新机构“政训处”。由王孔安任书记，毛家兄弟的长兄，原浙江崇德县衙秘书毛人凤担任校务秘书，毛宗亮任译电员，举荐赵龙文、胡国振、刘乙光等人任政治指导员和教务主任。心腹先后到位，戴春风决定进行下一步，广纳贤才、招兵买马了。
　　CC派的禁地硬生生被戴春风的特务处撬了一块地方出来，朱家骅这才如梦初醒，可惜，迟了！
　　日本，京都郊外。
　　竹林深处一所幽静朴雅的宅子里，榻榻米上摆了一张茶几，茶几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一个身材高瘦、嘴边蓄了小八字胡须、身穿传统武士装束的六旬老人正招呼对面一名年轻军官喝茶，“茶道发源于中国，知道中国吗？”老人问道。
　　“塞塞（日语，老师），我听说过那里有个很大的皇城紫禁城、还有长城，支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年轻的军官并没有到过中国，回答时也不那么流畅。
　　老人的脸色转眼变得极其阴沉，“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了解中国首先就要向爱人那样去尊重她、热爱她，不能用‘支那’这种带有侮辱性的字眼！”
　　年轻军官脸色变得通红，他马上站起来，向眼前的老人鞠躬致歉。
　　老人用娴熟的泡茶手艺，泡了一壶好茶，而年轻的军官却像喝水一样浪费了一壶好茶，“中村，本庄司令官是你在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友，但他的功勋你是望尘莫及的。帝国的满洲国已经建立，老师不希望你碌碌无为，你应该到中国去，去为天皇陛下、为你的家族建功立业。不过，去中国之前，老师希望你静下心来学习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经典名著和悠久的历史，学习茶道、学讲中国话，最好还要懂得一些方言。对了，还要学会喝白酒，就是你接触那个神秘国度的开始。相信不久的将来，帝国的旗帜将会在中国的国都上空飘扬。”
　　年轻的军官随即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老人细细地品味着茶叶的清香，回味着茶汤带来的甘甜。
　　终于，唤作中村的年轻军官抬起了头，问道，“塞塞，您说的学习茶道、学习喝白酒，与我将来到中国有何关系？”
　　老师放下茶杯，神情严肃地说，“中村，一名优秀的帝国军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如果你不了解对方国度国民的喜好，你是难以立足的。说句实话，我并不赞同军部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壮派’用野蛮杀戮的手段去征服这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家。你要学习如何与中国人成功地打交道，学会和中国人交朋友。记住！一般的中国文人、南方人都喜欢喝茶，中国有句话，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至于喝高度的白酒，特别是北方人尤其是东北人嗜好高度烈性的白酒，很多秘密都是从酒桌上泄露出来的，学会了这两样东西，你就可以和绝大多数中国人打成一片。老师最后送你一句话，就是你的言行举止越像中国人，那么你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
　　说话间，有人在外轻轻地敲了几下，在得到老师的同意后，有个妈妈桑拉开屏风门走了进来，弯腰行礼，“先生，您的好朋友来了。”
　　哈、哈、哈、哈，“老朋友，隐居于如此清净优雅之处，是不是想学中国的姜太公钓鱼呀？”随着一句标准还带点东北口音的中国话落下，一个身材矮胖，嘴唇与鼻子间留着仁丹胡须的黑衣男子步伐稳健地走了进来。
　　老师站了起来上前迎接，中村知道自己该走了。
　　茶杯撤下，端上2瓶獭祭清酒上来，老师吩咐妈妈桑准备饭菜，一边招呼来客，“肥源君，什么时候回到国内的？”
　　“刚回来两天。后天我就要返回满洲，所以，我特意来拜见老朋友。”肥源满脸堆着笑说。
　　“我这个废人，怎敢劳驾你这个有着‘东方的劳伦斯’美誉之称的军界红人前来拜见？！”主人的神情一下子冷淡下来。
　　肥源自己斟满了杯清酒，喝了一口说，“池上君，你的脾气可是一点都没变，难怪不讨现在军部要员的喜欢。以池上君的才华不应埋没于山野竹林之间。征服中国，军部缺的正是像您这样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将才啊！”
　　“肥源君太抬举我了！老夫年事已高，帝国的建立，需要‘三羽乌’般的骄子（‘三羽乌’日语三只乌鸦的意思，指的是永田铁山、小?敏四郎、冈村宁次三个人），更需要肥源君这样当打之年的情报天才。征服中国需要深入了解中国，而肥源君却是有名的‘中国通’。帝国前辈西乡隆盛是我一生最敬佩之人，他的‘征韩’论是被证实了有远见和历史眼光的。而你肥源君也算是‘征服中国论’的倡导者。两者皆具备，我池上自叹不如！”
　　肥源长叹一口气，“可惜！西乡前辈死得壮烈，死前一句话：天皇万岁，即刻征韩。却非常之有西楚霸王力拔山河兮叱咤风云的气概！吾辈是万万不敢也做不出像西乡前辈这般壮烈之举的。”
　　池上摇摇头，连喝了两杯清酒半开玩笑地说，“我还有一点不如你，至今未培养出一个得意门生，肥源君，你手上的几张黄牌让老朽嫉妒不已呀！”
　　这正是肥源的最得意处，满洲国的建立里头就有麾下弟子金碧辉的功劳，她有一个日本名字叫做川岛芳子。也是帝国谍报界名流川岛浪速的义女。还有一个中岛橙子，外面都说她是自学成才，其实背后指点她的人也是自己，成功地策反说服了东北地方军风云人物之一的张海鹏投靠了关东军并开始进攻马占山。
　　尽管没有按照军部意愿劝服池上出山，但是肥源手中的几张黄牌：川岛芳子、南造云子、铃木惠子加上石原手下的小叶秋子，这几个人将在中国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就是戴春风也没有预料到，他的特务处和他的学生以后的主要对手除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就是肥源手下的这几张让他头痛不已的王牌。此时的他，也正在学习当年的校长培养自己的嫡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