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一夜

　　袁芊芊开车来到城郊的一所兽医站。袁芊芊告诉老兽医，她家有一只大狼狗，很凶猛，无法近人，她想自己给它阉割，想学这门技术。袁芊芊交了五万块钱，老兽医同意了。
　　老兽医抓来一中等大小的狗，告诉袁芊芊狗的体重和麻醉剂量的配比，然后，手把手地教袁芊芊，怎样给狗打麻醉，怎样消毒，怎样开刀，怎样切割，怎样缝合伤口，怎样包扎。最后，老兽医又挑了一只小的狗，让袁芊芊亲自动手做一遍，指出她的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老兽医满意地说，其实，她已经做得挺好的了，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了。
　　袁芊芊谢过老兽医，跟他买了所需的消毒液、麻醉剂、缝伤口所用的针、线、消炎药水、包扎用的绷带和纱布等。袁芊芊仔细地把所有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小包里，就离开了兽医站。
　　袁芊芊又开车到乡下用炉火捶打刀具的老作坊。袁芊芊挑了一把又尖又利的小尖刀，吩咐师傅开了刃，磨得无比锋利。师傅很得意地夸口，天下没有比它更锋利的刀了。师傅想在袁芊芊面前显摆一下他家的祖传的打刀法，就拔了一根头发，靠近刀刃，头发立即断为两截。袁芊芊谢过师傅，小心地用布包好小尖刀，也一起放进那个小包里。
　　袁芊芊回到棕榈岛已经是傍晚了。秦申生到门口迎接她，问她下午去干什么，袁芊芊说，秦申生明天就要跟金阕一起去英国了，今晚是袁芊芊跟秦申生相聚的最后一夜，她去岛外购买了好多菜，今夜，他们要一醉方休。秦申生笑了笑，搂着袁芊芊的肩一起进了屋。
　　袁芊芊亲自下厨，把她最好的厨艺拿出来，做了满满一大桌，还特意炒了秦申生爱吃的南煎肝。袁芊芊把桌子摆在一楼客厅里，袁芊芊说，他们最初相识，就是在这棕榈岛的客厅里，今天是他俩的最后一夜，也应该在这客厅里度过。秦申生情绪低落，什么都听袁芊芊的。
　　袁芊芊从隔壁酒柜里，抱了八瓶红葡萄酒，用开瓶器全部打开，一字儿排在桌上。袁芊芊故做欢乐地说，“今晚，咱俩就敞开肚皮喝，我陪你喝，不醉不休！”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也都知道彼此的底线和最后的决定，双方都不想再劝对方，那已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最后的离别的酒，过了今宵，两个深深相爱的人，就很难再见到彼此。酒是苦的，从来没有过的苦。满桌香气扑鼻的菜，却像是发霉腐烂的，一点提不起食欲。惨淡的月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像一张拉长了的苦瓜脸。
　　秦申生闷着头，苦着脸，也不看袁芊芊一眼，自己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就闷闷地往自己酒杯里倒，也不夹一口菜，也不跟袁芊芊说一句话，自斟自饮，自己一个人一气就喝完了一瓶红葡萄酒。
　　袁芊芊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秦申生因离别惨淡，但她从没想到竟会凝结沉重到这个程度。空气就像铅一样，凝重到化不开，她也明白，秦申生的沉默独饮中默默地包含了对她无声的谴责和抗议。是她负了秦申生的一片深情，从他们交往开始，袁芊芊就对不起秦申生。
　　袁芊芊试图化解这沉重的气氛，挑个轻松的话题。这也是金阕回家后这么长的时间，袁芊芊和秦申生独自相处的第一个夜晚，金阕回家前，袁芊芊和秦申生在棕榈岛度过一段美好浪漫的时光。那时，尽管两人不时也有矛盾争执，但最终都能冰消瓦解，云开雾散，两人又执手和好如初。现在只要是跟金阕有关的任何话题，都无比沉重而又令人痛苦。
　　“你妈现在好吗？”袁芊芊小心地避开跟金阕相关的所有事情，可是出来竟是这句话，话一出口，袁芊芊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秦申生从酒瓶口上抬起眼睛，瞄了袁芊芊一眼，慢吞吞地说，“挺好的。对了，你上次给我妈买的羊毛围巾，我给她老人家了，说是她未来的儿媳妇买给她的，把她高兴的什么似的。”
　　袁芊芊脸红了。提到秦申生的老娘，袁芊芊感到很羞愧，她真是愧对她老人家啊。想到秦老娘，含辛茹苦，一辈子就养这么一个儿子，袁芊芊有一刻犹豫，动摇了，她很想放弃她的行动计划。袁芊芊情真意切地说，“下辈子，我不管做牛做马，做人做鬼，我都做你的媳妇。”
　　秦申生又把脑袋转到酒瓶上，低着头，又灌了一大口，闷声闷气地说，“我不信下辈子。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提下辈子干嘛？”
　　袁芊芊有些哀伤，叹了一口气，“我要是十八岁时遇见你就好了，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秦申生觉得不可思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十八岁时是个大姑娘，是窈窕淑女。那个时候呢，我还是个黄毛小子，我才八岁，嘴上没毛，在河里摸鱼呢，你会嫁给我吗？”
　　这是秦申生第一次在袁芊芊面前，这么直白露骨地提及两人年龄差距的问题。因为那是袁芊芊的心病和忌讳，秦申生从来避而不谈。
　　袁芊芊羞得无地自容，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秦申生见袁芊芊这个样子，自知失口，连忙闭嘴。刚刚活跃一点的气氛，又僵住了。
　　秦申生打破了僵局，“我不在瑶台市的时候，你有空，记得代我去看看我老娘，我就感激不尽了。”说着，秦申生双手捧着一张写着他老娘地址和电话的纸，递给袁芊芊。秦申生的那种郑重其事和庄重肃穆，是袁芊芊从来没有见过的，像交待后事似的。袁芊芊心头一震，心中感到千斤重的份量。
　　秦申生看出袁芊芊的难受，就故意嘻嘻哈哈地，装出开玩笑的样子，故做轻松地说，“我在英国帮你照看你女儿，你在瑶台帮我照看照看老娘，这样挺公平的，是不是？你也就不欠我什么了。”
　　袁芊芊也庄重严肃地双手接过那张写着秦老娘地址和电话的纸，郑重地点了点头。袁芊芊把纸折好，仔细地放在衣服口袋里，藏好。
　　袁芊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敬秦申生，“今晚月光很美，这是属于我俩的最后一夜了，我们就不能说点美好的东西吗？”秦申生连声赞同。
　　袁芊芊提议到外面花园去，屋子里太闷了，视野狭窄，也使人心情沉闷。他们的最后一夜，应该与月光共舞。
　　两人相拥来到花园外一块空旷的地方。月光笼罩着他们，月光的清辉给两人脸上笼上一层神圣的光，两人在月光下，都感到平静祥和，明朗清爽，像是被月光涤荡了一般。两人都觉得不像是在人世，恍如进入仙境。
　　他们在月光下相拥而舞，缓缓地，悠扬地，跟着心中的旋律慢慢地滑着舞步，两人都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他们都愿意就这样一直沉醉下去，在月光下一直舞下去，一生一世这样舞下去。如果这是梦，但愿在这样的梦中，再也不要醒来。可是这样的时刻又是多么的短暂易逝啊。
　　袁芊芊把头紧紧地靠在秦申生的胸前，轻轻地说，“今晚，让我做你的新娘，你把我当做你的新娘吧，让月光为我们主持婚礼吧，让我们在月光下结婚吧。让花，让鸟做我们婚礼的证人和贵宾吧。”
　　袁芊芊说着，泪就流下来。那是幸福和快乐的泪，就像欢快的小溪。秦申生低下头，吻净了袁芊芊脸上最后一滴泪。秦申生摘下树枝，编了一个花环，戴在袁芊芊头上，给她做新娘的桂冠。
　　两人在月光下舞了很久很久，就像再也不会这样似的。两人都无比神圣的，把自己献给了月光这个祭坛。两人心中都非常纯净，没有任何的欲念和杂虑。
　　袁芊芊抬头看了看月亮，依旧把头靠在秦申生胸前，无比渴望地说，“如果我死了，真希望我能葬在这月光之下。再奏一曲贝多芬的《月光曲》就好了。”
　　秦申生低头看袁芊芊，深情地说，“如果我死了，就跟你葬在一起吧，我再没有别的奢望了。”
　　袁芊芊自己说死没觉得什么，可是一听到秦申生说他死了，袁芊芊就非常受不了。袁芊芊伸出手，捂住秦申生的嘴，“这么好的夜晚，这么美的月色，都被我们两个人给糟蹋了。说什么死呀死呀的，再不许这么说话了，最后一夜，留点美好的吧。”
　　秦申生却不管不顾，不顾死活地一气说下去，“如果你死了，我就给你守墓。如果我死了，你就给我守墓。如果我们两个都死了，就葬在一起。做鬼做魂，也有个伴，也有个说话的伴，不然，一个人，多孤单啊。”
　　袁芊喊了起来，“只要是人，总有一死的。你何苦在今晚，没完没了地，尽叨唠这个。今后这么长时间，尽有苦日子受的，你就成心不让我今晚过得好一点吗？”
　　秦申生见袁芊芊真的生气了，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赔不是。保证不再犯这个错了。见袁芊芊嘟着嘴，一把抱紧，深深地吻下去。两人在月光下吻了很久很久。要是能不再分开，该有多好啊。
　　夜深了，起风了，月凉如水。袁芊芊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战。秦申生把她抱得更紧了，“我们进屋吧。”两人相拥相依着进了客厅。
　　菜肴还在，酒也还在。袁芊芊搓了搓手，“说好的一醉方休，还没喝过瘾呢。再说，喝点酒，正好也可以暖暖身子。”
　　袁芊芊斟了两杯满满的红葡萄酒，袁芊芊举杯敬秦申生，“敬什么呢？”
　　秦申生抬头看到月亮，笑着说，“敬月亮，我们的媒人和证婚人呢。”
　　两人笑嘻嘻地并排站着，举杯对着月亮，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袁芊芊想了想，说，“敬我们自己吧，希望我们每天都能像今晚一样美好，愿这美好的月光照耀我们的每一个夜晚。”
　　秦申生觉得这祝福很好，很合他的口味。尽管他们的未来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一样虚无缥缈，但他还是希望能听到这样美好的祝福。秦申生一仰脖子，干了第二杯。
　　后来，就不懂该敬什么，也不管那些规矩了，就你一杯，我一杯，胡乱地喝开了。
　　渐渐地，桌上的酒瓶都空了。秦申生还叫再拿酒来。袁芊芊觉得酒差不多够了，就劝说，“就最后一杯吧，我们今天酒就到此为止了。”
　　袁芊芊把两个杯子都拿进隔壁酒柜，又从酒柜中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开了。袁芊芊把几粒安眠药溶解倒进秦申生的酒杯里，再把两个杯子都倒满红葡萄酒，再端出来。
　　袁芊芊把秦申生的酒杯递给他，再举自己的酒杯，敬他，“来，干了最后一杯！”
　　袁芊芊喝了一瓶多的红葡萄酒，剩下的六七瓶红葡萄酒，都是秦申生一人喝的。一开始，秦申生一人闷着头，就独自喝了三瓶红葡萄酒，后来又陪着袁芊芊喝了三瓶多的红葡萄酒。秦申生已经醉眼惺松，满脸通红，说话都含糊了。秦申生把最后一杯酒，一口倒进了肚里。
　　秦申生扔了酒杯，就过来搂抱袁芊芊。把袁芊芊抱到沙发上，就开始使野。这一夜，他们翻云覆雨，极尽缱绻。
　　秦申生右手搂着袁芊芊，沉沉睡去。袁芊芊却清醒得很，一点睡意也没有。袁芊芊轻轻拿开秦申生搂着她的右手，拔弄两下秦申生。秦申生像块石头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袁芊芊轻手轻脚下了沙发。把小包拿到身边，把下午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袁芊芊担心秦申生中途醒来，先用针筒给秦申生注射了足够剂量的麻醉剂。袁芊芊戴上消毒手套，给秦申生消了毒，再拿了那把小尖刀，对准秦申生……
　　袁芊芊平日是一个柔弱怯懦的女子，平常见到蟑螂都要绕着走的人，今天竟然能够拿着刀，对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冷静得近乎冷酷，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惊叹不已。这正是所谓，人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性格，什么样的情势，什么样的环境，就造就了人什么样的性格。袁芊芊也是被那样的形势所逼，金阕逼她劝秦申生跟金阕走，秦申生又逼袁芊芊跟他走，袁芊芊因情势急迫，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做出这种事来。也是万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