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争执

　　秦申生爱袁芊芊，完全是出于一片赤诚，一腔热血。他并不计较她的年龄，他完全不在乎。他知道袁芊芊比他大10岁，也知道袁芊芊对此讳莫如深，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年龄的事。他只是单纯地把袁芊芊当做一个女人来爱，他最最心爱的女人。至于其他的，他都毫不在意。袁芊芊的年长，是有丈夫有女儿的已婚妇人，总裁夫人的身份，对秦申生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可以把这些都当做不存在。他所认识的袁芊芊只是一个善良、美丽、软弱、优柔寡断的女人，他所爱的只是这么一个女人。他用他整个的心灵去爱袁芊芊。
　　袁芊芊心里也明白秦申生并不在乎她比他大10岁，可她自己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袁芊芊也知道，她不可能遇到比秦申生对她更好，更爱她的男人了。袁芊芊深深地迷恋着秦申生的年轻快活，被他太阳般的明朗快乐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可是，来到秦申生身边后，袁芊芊却把金万鹏积年累月带给她的阴霾，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植到她与秦申生的关系中，并逐渐遮蔽了秦申生天性中的太阳般的光辉明亮。这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袁芊芊更多的是用她的头脑去爱秦申生。而秦申生爱她是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牵绊的。她不断地比较权衡，并在内心不断地挣扎斗争着。如果说秦申生的爱是阳光普照大地的话，那么袁芊芊的爱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上要绕过许多的障碍和沼泽才能到达终点的泥泞小路。秦申生用尽全身力气，没能战胜小路，反而最终葬身沼泽。可悲可叹。袁芊芊原本也是个单纯快乐的女孩，但是在跟金万鹏长达二十一年的婚姻生活中，虽然袁芊芊对金万鹏的刻板严厉深恶痛绝，但在不知不觉中，袁芊芊也耳濡目染地沾染上原本属于金万鹏的苛刻严厉的恶习，自己却浑然不觉，习以为常。
　　两人天天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原来浓烈的感情也就慢慢冷静平淡下来，回归正常情侣的单调而又乏味的日常生活。秦申生还是照旧，早上很早就去店里卖猪肉，卖得差不多了，剩下一点活就交给店里伙计。十点不到，就回到棕榈岛。然后一天都陪着袁芊芊。天天如此。
　　热恋时，两人难得见一次面，见了面，总是难分难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天天在一起，该说的话仿佛都已说完了，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说话。更多的时候，两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涉。袁芊芊又把她以前订的时尚杂志，一本一本地重新翻出来看。
　　秦申生拿着手机在打王者，没日没夜地打。他以前就酷爱打网游，除了卖肉就是在打游戏。跟袁芊芊热恋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追求袁芊芊身上了，连网游也无暇顾及。现在，生活重又平稳安定下来了，也不用挖空心思去讨袁芊芊的欢心，秦申生就故态复萌，一门心思扑在打王者上。
　　秦申生一回到别墅就开始低着头，两手抱着手机打王者。吃饭时，把手机放桌上，一只手打，另一只手挖饭。上厕所时也抱着手机打，在卫生间能呆半小时。甚至睡觉时，也抱着手机上床，侧着身子打王者。袁芊芊素来喜欢干净清洁的。忍了一段时间后，忍无可忍，终于发火了，“那么脏的手机，上完厕所上饭桌，上完饭桌又上床铺。以后，厕所、饭桌、床铺，这三个地方，统统不能带手机。”
　　秦申生看了看袁芊芊，“嘿嘿”地笑了，顺从地答应了。
　　袁芊芊一看孺子可教，这招有效，借势又抬高价码，“手机要每天酒精消毒。你自己消毒，我不帮你。”
　　秦申生仍旧低着头打王者，啄米鸡似的点头。秦申生知错就改的态度，袁芊芊很满意。
　　晚上就寝，袁芊芊柔情款款地从后面抱住了侧睡一旁的秦申生，想跟秦申生温柔一回。可秦申生跟木头似的，半天时间，一点反应都没有。袁芊芊心下生疑，顺着秦申生的手臂往前摸，果然不出所料，秦申生正侧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打王者，正在入迷。袁芊芊大怒，当下收了秦申生的手机，关机，拿到卧室外面茶几上放着。
　　袁芊芊回到床上躺下，余怒未息。秦申生一直告饶赔不是。袁芊芊背对着他，不理他。袁芊芊明白，秦申生答应她不带手机上床，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受不了游戏的瘾的诱惑，才又偷偷摸摸把手机带上床来。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芊芊拿秦申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申生卖猪肉，因为猪肉的缘故，袁芊芊才认识了秦申生。按理说，猪肉是为两人牵线的媒人，袁芊芊应该感谢猪肉才是。可袁芊芊从来不这么想。袁芊芊一想到“卖猪肉的”这几个字，心中就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热恋时，袁芊芊明明也知道秦申生是卖猪肉的，并没有太在意。那时的袁芊芊满脑子想的，都是秦申生高挑结实的身材，秦申生低头时脖子后面微微冒汗的汗毛，混杂了烟草味的雄性激素所带来的男人味。这些都会令袁芊芊深深地沉迷，陶醉其中。
　　现在，袁芊芊可以跟秦申生天天在一起。秦申生所特有的魅力和光环渐渐褪去，秦申生慢慢还原回归，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有着普通臭男人身上所该有的所有的毛病和缺点。秦申生抽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烟味令人厌恶。秦申生成天沉迷打游戏，令袁芊芊大失所望，她没想到秦申生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可是袁芊芊忘记的是，当初，正是秦申生身上的这种乐天安命，快活，无忧无虑，才把袁芊芊吸引到秦申生身边的。一旦成为伴侣，不可企及的人变为日日在身旁的枕边人后，原先的优点和长处就会变得视而不见，剩下的就总是毛病与缺点了。
　　天气慢慢热起来。晚饭后，乘着月光，袁芊芊拉秦申生去海滩散步。夜色很美，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坐在沙滩上看天空特别美，天空特别高特别远也特别空阔。不像在城里，天空被高楼大厦割成一个角一个角的，破布似的。袁芊芊呆在棕榈岛，除了大海，最爱的就是这廖阔空寂的星空了。
　　两人都躺在沙滩上，袁芊芊芊的头枕在秦申生的胸膛上。数天上的星星，听海浪一阵一阵拍打海岸的声音。秦申生的手指在袁芊芊的掌心中写着“我爱你”。袁芊芊拉着秦申生另一只手，放在嘴里轻轻地咬。
　　秦申生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你女儿快回来了吧？”
　　袁芊芊往边上吐了一口沙，“唔，夏天，放暑假，她就回家了。”
　　秦申生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你女儿回家，我们就不能住在棕榈岛了吧？”
　　袁芊芊倒没有虑到这层，想了想说，“她有时也住她奶奶家。她不在栖月坞的时候，我就到棕榈岛上来陪你。”
　　秦申生没有作声，沉默着。
　　袁芊芊在秦申生的胸膛上支起胳膊，抬起上身，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半是开玩笑地说，“哎，我一个朋友帮我找了个银行做事的位子，你愿不愿意去？”
　　秦申生的胸脯抽动了一下，闭上眼睛，把在袁芊芊掌心写字的那只手抽出来，两只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没有听到一样，一声不吭。
　　袁芊芊知道秦申生不乐意，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秦申生硬邦邦地，粗声粗气地从胸膛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卖肉这职业是低贱。可那些老顾客，都是我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我喜欢每天看到他们的笑脸，听到他们的声音。那是我最大的快乐。离了他们，活着没劲。”
　　袁芊芊脸红了。秦申生这是在责怪她吗？她并没有嫌卖猪肉下贱的意思，秦申生为什么一定要说卖猪肉的下贱呢？很多人都换工作啊，这有错吗？不愿意就不愿意，秦申生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呢？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默默的，没有话说。
　　两人在棕榈岛上住在了一段时间后，总是有许多让人不顺心令人不如意的事，两人时不时地就会产生矛盾磨擦。尽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就像皮肤骚痒一样，一会这边痒一下，一会那边痒一下，总让人不太舒服。
　　以前，袁芊芊心情烦闷时，才来棕榈岛散心解闷。现在在棕榈岛住久了，袁芊芊反倒想离开棕榈岛，到岛外去散散心。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不管相爱或不相爱，生活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刺。不相爱的人之间，像袁芊芊和金万鹏，彼此身上的刺，多的即使像荆棘丛，可以绕着走，不理会，各不相干，反而相安无事。相爱的人之间的刺，像袁芊芊和秦申生，是长在心上的，连在一起的。拔不出来，一拔，就鲜血淋淋的。爱得越深，这刺扎在心上就越深，彼此间的伤害也就越深。
　　袁芊芊觉得烦闷得无法排解，也没告诉秦申生一声，就独自一人来到市里。袁芊芊想，好长时间没有逛街了，干嘛不去逛逛呢。袁芊芊当下就来到了云世纪购物广场。
　　袁芊芊心中升起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逛街的感觉真好。生活就像这商店里的商品一样，本来就是琳琅满目，各色各样，充满色彩和惊喜。生活本来就是色彩炫烂地摆在那样，等着你去发现。只是人们已经习惯地囿于属于他们的那个生活层面，而倦于发现生活的各种面目、各个色彩，各个层面。
　　逛着逛着，袁芊芊的烦恼不知不觉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逛街真是个好东西，原来袁芊芊以前那么爱逛街，还真是有她的道理呢。好久没逛，刚开始几家店，袁芊芊新鲜感十足，几乎每件衣服都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试比试。逛了一阵后，袁芊芊暗笑自己，像乡下人进城似的，没见过世面，什么衣服都觉得好看。
　　逛完几家，袁芊芊就恢复了她原有的审美和挑剔的眼光。开始只挑一些设计新颖别致、做工考究、质地精良的衣服试。无意中，又逛到了那家饰品店，就是在这家店，她买耳坠时，遇到了秦申生，然后就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约会。袁芊芊站住了，心跳加快，一种甜蜜而痛苦的针扎一样的感觉清晰地烙在心上。
　　在棕榈岛，袁芊芊只觉得秦申生可恶、可恨、可恼。可是，站在饰品店的门口，袁芊芊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想念秦申生，虽然只是出来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不可否认，她也很爱秦申生。袁芊芊给秦申生挑了几条泳裤和沙滩裤。他们在海滩上，每天都用得着。秦申生的身材，穿沙滩裤很好看。
　　袁芊芊给自己也买了几条裙子，就匆匆返回棕榈岛了。一路上，袁芊芊就在想象着，秦申生看到她给他买的沙滩裤，一定会高兴地拥抱她的。
　　袁芊芊兴冲冲地回到棕榈岛。一进到别墅一楼客厅，袁芊芊就惊呆了：秦申生正和五六个男人，好像是秦申生那次带她去吃大排档时坐在另一桌上的，秦申生所谓的那些“铁哥们”，盘腿坐在地板上。男人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耷拉着衣服；每人嘴里叼着烟，手上拿副纸牌；地板上一大摞的啤酒瓶，每人身边放个塑料袋，里边装着卤鸡爪、鸡翅、鸡腿之类的，还有一瓶开了瓶的往外冒汽的啤酒瓶。空的啤酒瓶横着滚得满地板都是，烟灰烟头、鸡骨头扔得满地，到处一片狼藉。烟味、酒味、鸡骨头味、汗味混杂在一起，整个屋子里的空气污浊不堪。秦申生也坐在地板上，低头看他手里的牌，嘴里吆喝着“梅花！”手高高举起，手中的烟灰飞落，甩出一张牌来，掷地有声地扔在地板上。
　　眼前怪异的景象太出乎袁芊芊的意料了，袁芊芊竟呆呆地站在墙边，一动也不动，说不出话来。秦申生刚好坐在袁芊芊对面，一抬头，看到袁芊芊呆呆地站在他前面。秦申生也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袁芊芊这么早回来。秦申生一拍脑袋，马上反应过来。立即在烟灰缸里熄了烟头，把手中的牌全扔在地上，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走向袁芊芊，要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袁芊芊气疯了。秦申生居然背着她，把一群狐朋狗友叫进来，搞得乌七八糟的，把她的别墅搞得跟下三烂的地下酒馆似的。这太过份了！居然一句话也没问过她，秦申生难道真把自己当男主人吗，这成何体统！袁芊芊铁青着脸，气忿忿地把装着买给秦申生的沙滩裤泳裤的购物袋，狠狠地往地上一摔，不理秦申生，对他那群朋友看也不看一眼，拎着自己的衣服，“蹬蹬蹬”地就往楼上走。秦申生站在一边，傻了眼，呆住了。
　　秦申生那群朋友，看到女主人回来，臭着一张脸，也不跟他们打招呼，径直上楼了。又看秦申生尴尬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知道情况不妙，哄的一下全散了。只剩秦申生一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秦申生跟上楼来，想跟袁芊芊道歉，让袁芊芊消消火。袁芊芊听到秦申生的脚步声，背对着他，不肯转身，盛怒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自做主张？”
　　秦申生耐着性子，小心地赔不是，“这也是仓促决定的。这群朋友，好久没见面了，说想找个地方，打打牌。我想你没那么早回来，打打牌也不碍事。没想到，他们竟然又带了吃的喝的过来，这才弄脏了。我本来打算在你回来之前，让他们走，我打扫收拾干净的。”
　　袁芊芊气消了一些，本想就此作罢。可一想到纸牌，想到秦申生日日打王者，又勾起心中旧痛，就又忍不住奚落挖苦道，“你就那么点出息，你就不能上进点？”
　　秦申生本想到此为止，袁芊芊消了气，他们就重归于好。不想袁芊芊不肯放手，变本加厉，说出这么损人的话。这句话伤到他男人的自尊了。秦申生平时最恨袁芊芊把他看得下贱不如人了。秦申生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胸中一口恶气脱口而出，“出息，金万鹏够有出息的了，还不照样被你糟蹋抛弃？”
　　两人也是恨到极点，都往对方的致命伤口上去踩。这可是袁芊芊的致命伤。袁芊芊也最怕秦申生把他看得不值钱。袁芊芊当下就崩溃，歇斯底里起来，指着秦申生的鼻子骂道，“你们男人全都出息，是我下贱。我一个已婚妇人，主动投怀送抱，送到你身边。我最下贱，这下你满意了吧？”
　　袁芊芊大哭起来，披头散发地冲下楼，跑出门外，跑过花园，跑向海滩。秦申生吓坏了，害怕袁芊芊寻短见，赶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快到沙滩时，秦申生追上袁芊芊，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再也不肯放开。袁芊芊还在哭，一脸的鼻涕眼泪，那模样可怜极了。袁芊芊对秦申生恨极了，用脚踹他，用拳头捶他，拼命想挣脱他的怀抱。秦申生两只手紧紧地环抱着袁芊芊，怎么也不肯放手。袁芊芊气极，低下头，用牙狠狠地咬秦申生的手。秦申生“啊哟”一声，忍痛不过，松开那只被咬的手，吸着冷气。袁芊芊吓一跳，明白自己咬的狠了，赶忙拉起秦申生那只被咬的手，果然，一个又红又深的牙印。袁芊芊又后悔又心疼，拉起秦申生被咬的手，放到嘴边哈气。秦申生早已忘记疼痛，把袁芊芊紧紧搂进怀里，对着袁芊芊的嘴，深深地吻下去。袁芊芊也疯狂地吻着他。秦申生的脸上也滚满了袁芊芊的鼻涕眼泪。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这么激烈地争吵。最后，两人又和好如初。这争吵，像暴雨一样，一泄如注，雨过后，天空更加晴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