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沉水不沉 沉香浮香

　　晚上，卿卿把枕头被褥搬到西边耳房住，与禤翔正式住在一起。瑞瑞不舍得，他与姐姐在东耳房同屋住了许多年，姐姐一搬走，他心里空落落的。姥爷让禤翚搬过来与瑞瑞同住，有禤翚陪着，这样瑞瑞就不觉得寂寞了。
　　禤翔端一壶水敲门走进姥爷书房，姥爷还在与香港那边通话。待姥爷放下电话，禤翔问姥爷：“姥爷，你明天还要推车出去卖花吗？”
　　“都成老习惯了。”姥爷喝着温水说。
　　“姥爷，恕我直言，您老最好还是别去卖花了，若是想锻炼，我可以陪你一块跑步。”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老肥无意中听到祢文友的话，可以知道祢文友是个极度记仇的人。他在二十年前就算记着您老，现在计划失败，他不可能放弃二十年的等待就此罢手。您老的生活太有规律性，我担心他会抓住这规律，在某一天对你下毒手。”禤翔把心中的忧虑跟姥爷和盘托出。
　　姥爷震惊地瞪着禤翔，祢文友的阴险他是了解的，禤翔说的不无道理。
　　“小人之心须得防，姥爷还是留个心眼好。过两天，我会在院子四周装上监控和触碰器，以防夜晚有人翻墙进院。”禤翔说。
　　姥爷放下茶杯，握住禤翔的手，说：“年轻人心思缜密，分析得有道理，防患于未然，这是好事。”
　　禤翔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卿卿闲来无事，带着瑞瑞和禤翚到附近的巷子买豆腐花和凉粉，回来时是从另一头巷子回来。
　　“姐姐，你看。”瑞瑞指着自家后院的一处高墙。
　　卿卿顺着瑞瑞手指的方向看去，大吃一惊。灰白色的墙上有两个并不很清晰的脚印，墙檐上有一块砖有松动的迹象。卿卿用手机把这一情况告诉姥爷和禤翔，两人很快赶来。
　　禤翔仔细研究那脚印，脱下脚上的球鞋比对，又查看四周，回头对姥爷说：“这是四十一号码的球鞋脚印，是个男人的；从鞋码上判断，此人身高不到一米七。这个人翻过这道墙，进过院子了。”
　　一听到这话，卿卿吓得抱紧瑞瑞。禤翔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腾空双臂一展，如一只矫健的鹞鹰跃上三米多高的围墙，翻过墙头，很快，他又从那头翻过来，动作敏捷得令人惊叹。
　　“姥爷，你看，在菊花丛里找到的。”禤翔手里多了一个物件，是一只精巧的打火机。
　　姥爷吸了口冷气，他是不抽烟的，禤翔兄弟也是不抽烟的。这只打火机铁定是那个人翻墙而过不慎掉落在地上的。
　　“监控设备都买回来了吗？”姥爷心里开始着急了。
　　“还没买齐全。”禤翔说。
　　“赶紧的。”对方已经在行动，于深夜窥探卿家大院，这让人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惊胆战。
　　不明人翻墙进院让卿家人惶恐不安，紧张的气氛压制着每个人。姥爷突然想起了老肥的话，浑身一激灵，全身的冷汗如豆粒般冒出来。
　　“不好！出事了！”姥爷发出一声惊叫。
　　“姥爷，怎么了？”禤翔不解地问。
　　“跟我来。”姥爷进书房，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串奇特的老钥匙，对禤翔说。
　　午后的阳光静谧地照射着屋脊，琉璃瓦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姥爷带禤翔走到后罩房，取钥匙打开中间一间房门，一股异常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香味沁人心脾，令人飘飘欲仙。宽敞的屋里飘荡着浓郁的奇香，犹如进入馝馞飘逸的仙境。屋里四面摆放着巨大的橱柜，每个橱柜都上着一把大锁。姥爷手指哆嗦着打开锁，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形状不一的木材，一股股异香不断地飘散。姥爷告诉禤翔，这些“木材”都是珍贵的沉香木，是几代人的苦心收集得来，价值几十亿。
　　姥爷打开十几个橱柜，着手盘点，发现少了五截香，分别是倒架、白木、青桂、黄熟和奇楠。
　　姥爷气得浑身打着剧烈的颤抖，身体摇摇欲坠，慌得禤翔连忙扶住姥爷，背着姥爷回客厅，轻轻放在贵妃榻上。
　　姥爷生生被气倒，吓坏了全家人。禤翔扶着姥爷喝了点香茶，气晕的姥爷缓缓醒过来，看到一家人关切的目光，忍不住悲怆地流下了老泪。
　　“对不起，芷芸，我引狼入室，弄丢了曾祖的五种沉香。”姥爷老泪纵横，悲不能抑。
　　姥姥眼含热泪地安慰姥爷：“没事，破财消灾，不就是五截香嘛。”
　　“一开香房的门，我就觉得不对劲，平时要转两度，可是刚才才转了一度，锁就开了，我就知道有人搞坏了锁进了屋，偷走了价值近亿的五种沉香。我对不起曾祖，对不起岳父，对不起你。”姥爷悲痛不已，痛哭着。
　　姥姥坐在姥爷身边，拍着他的手，柔声说：“没事的，我跟香坊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留意，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们。”
　　珍藏的祖传沉香被盗，姥爷顿时乱了方寸，血气攻心，痛急晕厥，反而是姥姥镇静，想着法子安慰他。
　　禤翔扶姥爷回卧室休息，姥姥点了莞香，让姥爷在清幽素馨的香味中慢慢入睡。姥姥让卿卿守着姥爷，让禤翚带瑞瑞去睡午觉，她示意禤翔跟她出来。
　　两人向后罩房走去。长长的后罩房有五间大房，全部都是存放香料的库房。单单是沉香房就用了三间房，其余两间存放的是各种名贵的香料。
　　姥姥打开五间香房，拿着笔记本再次逐一盘点，一边盘点一边教禤翔识香。
　　“这间屋少了两大截芝兰香。”姥姥气得声音发抖，手发颤，“他娘的，我一听到祢文友要过来住，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姥爷又不好意思拒绝这狗杂种。他娘的，姓祢的不得好死！”
　　姥姥一生气，一改优雅端庄的形象，开始不断地爆粗口。
　　“那几天，我看到佘美珍老在后花园溜达，我就担心她心怀不轨。趁他们睡着时，我给香房的大锁上又加上一把老式防盗的一字锁。偏巧卿卿病了，瑞瑞摇不醒她，吓得大哭，我来不及给沉香另外两间房加锁，匆匆跑去照顾卿卿。事后就忘记这事儿，以为祢文友走了就万事大吉，谁知他会翻墙进来盗香。真是气死人了！”姥姥气得咬牙切齿，悔得不停捶胸顿足。
　　“姥姥，别这样，会气坏身子的。”禤翔轻轻拍着姥姥的后背，给她放缓气。
　　姥姥在另一间香房发现又少了一截女儿香，气得不得了，控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了起来。
　　“姥姥！”禤翔搀扶着全身摇晃的姥姥回屋休息。
　　价值过亿的七种沉香被盗，而藏在最里层的水沉和黄蜡躲过一劫，都完好地留在柜里。另三间香房由于姥姥多加了锁，盗贼一时无法打开，这三间房的香料完好无损。姥爷心痛得不行，下地走路都困难，他让禤翔打电话报警，不一刻，宫军甯带着两名警察赶过来。宫军甯乍一见到禤翔，怔了一下，不觉笑了。
　　“卿姥爷，你们的事还没解决好吗？”宫军甯问。
　　姥爷说：“早解决好了，都是一家人了。”
　　宫军甯吃了一惊，眼前这个有案底的外来务工人员竟然成了卿姥爷的乘龙快婿！
　　姥爷请宫军甯和另两位警察坐在沙发上，向警察陈述发现沉香被盗的经过。禤翔在给警察端茶倒水，而后静静站在姥爷身边，聆听着。
　　“禤翔，把放在书台上的那只打火机交给宫队。”姥爷对禤翔轻声说。
　　禤翔走进书房，很快出来，交给宫军甯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很精巧的打火机。他把打火机交给宫军甯，并把找到打火机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上面也有我的指纹，查起来有难度，请宫队多费心了。”禤翔说。
　　宫军甯研究着打火机，说：“这只打火机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是进口产品。我尽快查实，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宫军甯和另两位警察到后罩房勘察现场，用粉末指纹提取技术。警察在大门的门锁和橱柜的门把上撒上二氧化钛细粉，用小刷子轻轻地刷。橱柜里摆在最外面的沉香也要进行勘察，围墙的墙头警察也不放过，采用化学喷雾提取指纹。忙了一个下午，警察才把现场的指纹提取完毕。
　　沉香被盗，姥爷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他坐在沉香房里，久久不肯离开。禤翔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香茶和一只茶杯进香房。他走到老山檀茶几旁，轻轻斟满茶水，端给姥爷。
　　“文革期间，我岳父在我们去了香港时，为了保全这些稀有香木，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这几间屋子的香木埋在后花园的一口枯井里，还用水泥封死井口。为了掩人耳目，枯井上还放着假山。改革开放后，我带着妻女回来，我和岳父先做起卖香的生意。那时的香在国内并不值多少钱，我主要卖给香港澳门东南亚的有钱人。香能养人怡神，行气止痛。我岳父是在闻香中安然离世，没有一点痛苦。如今我也老了，这制香的手工得有传人。”姥爷转头看着禤翔说，“禤翔，有兴趣学制香手工吗？”
　　禤翔说：“我愿做姥爷的接班人。”
　　姥爷欣悦地点着头，喝着茶，往事娓娓道来。姥爷是军医出身，嗅觉灵敏，一次与姥姥去老街的店面，姥姥的父亲让姥爷闻四种香，而后把香搞混，姥爷仍能辨出香味，并准确说出香名。姥姥的父亲欣喜若狂，认定姥爷。姥爷凝视着禤翔说：“咱们家到了曾祖那一代，虽然经营饭店，但咱们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做香的买卖。祖上是靠贩卖瓷器起家，而真正发起来的还是靠做香。如今市场上沉香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次货水货泛滥，真正的沉香奇货可居，我要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后人，继而转做收租和炒股。那年宋英祖来时，我试了他三次，他对香的领悟实在是太差劲了，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接班人。而你不同，我带你去老街闻香，随意试探，你竟然能从混杂的香味中说出几种香来，你是可造之才。”姥爷喝完一杯茶，站起身，把禤翔带到橱柜前，教禤翔辨识各种沉香。
　　“心要静，鼻要灵，眼睛要通透清明。”姥爷手把手地教禤翔，“真正的沉香木，色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深沉，油脂线也会逐渐增多，香味浓郁，经久不衰……”
　　
　　白天，禤翔跟姥爷在东厢房学制香，还要到老街、香坊练眼力，除了工作，还得做三餐，时间非常紧。只有到了晚上，抓紧时间安装监控摄像头。
　　禤翔先安装后罩房的监控，每个角落都装上红外线摄像头和红外线触碰器，客厅的大门边和角落安装电子眼。姥爷的卧室位于客厅的东边，有一个雕花拱门与客厅隔开。书房在客厅的西边，也是一个雕花拱门隔开。禤翔先在客厅、书房与姥爷的卧室安装监控设备，姥爷和姥姥可以安然入睡。
　　禤翔加班加点地干，瑞瑞被紧张的气氛吓到了，感到异常害怕，跳上禤翚的床，紧紧抱着禤翚；卿卿也是一样，睡觉时紧紧抱着抱枕。临近月底，姥爷和禤翔在审核上海香港两家大饭店会计发来的月报表以及对账寄来的票据存根，她睡着了禤翔还没回来。
　　过了午夜，禤翔审核完报表，服侍姥爷回卧室休息，然后查看后罩房的门锁，这才疲惫地回屋睡觉。屋里亮着灯，卿卿躺在床上看小说。
　　“还不睡？”禤翔讶然地说，一边脱衣服。
　　卿卿放下小说，看着禤翔说：“自从我搬到这里，你还没陪过我呢。”
　　禤翔笑了，伸手刮了下卿卿的鼻尖，宠溺地看着她，柔声说：“小馋猫。”
　　“你说，他进过这间房吗？他进来时我们都不知道。”卿卿越想越怕，抱着禤翔问。
　　“他进不来，我们插上了铁销子，一打开我会听到声音的。”禤翔放下蚊帐说，“没事的，别担心。”说着低下头吻卿卿。
　　朦胧的夜色中，万籁俱静。禤翔突然起身。
　　“怎么了？”卿卿轻声问禤翔。
　　禤翔把食指放在唇上，一看到他做这个手势，卿卿吓得紧紧抱着他。禤翔穿上睡裤，悄悄走到窗户边，谛听屋后的动静。屋后面就是后花园，他轻轻地掀起窗帘一角，屋外一片黑漆漆，隐约有淡淡的月光。突然，他又听到了那一声砖瓦被踩到的碎裂声。屋外的墙角堆放着零星的散瓦，有人经过西耳房。他放下窗帘，快速地换上外出穿的衣服，卿卿吓坏了，跳下床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出去。
　　“卿卿，不行，我必须抓住他。”禤翔压低声音说。
　　卿卿紧紧拉着他：“不行，你在明他在暗，你出去凶多吉少，我害怕。”
　　禤翔被卿卿抱得动弹不了，卿卿死都不放他出门，他没办法，只好抱着卿卿上床。屋外有动静，两人已没了激情，卿卿吓得紧贴着他，他能感到她在微微发抖。他紧搂着她，此时是凌晨两点半，他拿起手机拨通小弟的电话号码。
　　许久，传来小弟模糊的声音。
　　“别说话，有人在外面。”禤翔用极低的声音对着手机说。
　　“啊？”小弟显然已吓到了，声音哆哆嗦嗦地。
　　“插好铁销了吗？”
　　“插好了。”
　　“瑞瑞要是尿急，你先给他用尿壶；尿壶放在他床底，别让他出来。”禤翔叮嘱道。
　　“知道了。”
　　挂上电话，两人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偶尔又听到有不一样的异响，卿卿吓得钻进禤翔怀里，紧紧抱着他。
　　在禤翔厚实的怀里，卿卿慢慢睡着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大亮。禤翔一夜未睡，他一开门，瑞瑞和禤翚也开门出来，朝禤翔奔过来。禤翔先在院子仔细地查看一遍，姥爷姥姥也醒了，得知昨夜有人入侵，吓得不行，姥姥两腿立时软了下来，差点没倒在地上。
　　禤翔把东厢房、西厢房十二间厢房、倒坐房六间房，每间房仔细地查看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后罩房安然无恙，可是到了厨房，情况就不同了。他记得他在厨房门上做了一个记号，现在这个记号掉在了地上。他推开门，里面摆设不变，但他还是从一排排的油盐酱醋中看出被移动过。
　　“这个人进过厨房。”禤翔对姥爷说，“可能在这些调料里动了手脚。”
　　“啊！”全家人吓得不得了。
　　姥爷向印老爷要了两只鸡，当场用调料拌些米粒喂鸡，两只鸡没吃完米粒，立马倒地。此景把姥爷全家人吓得不轻。卿卿报警，宫军甯带着警员很快赶到，带着调料和两只死鸡，并立案侦查。
　　宫军甯走后，姥爷对禤翔说：“不能再拖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全部装上监控，院子每个角落都得装上，墙头上还得装上防盗电线网。”
　　全家人到茶楼喝早茶，禤翔打电话叫来蒲伟和艾鸿斌、蔡格凡，大家一边吃早餐，一边商量装监控的事。
　　“争取在今天装完，每个角落都装上。”禤翔说，“这个人胆子太大，一次两次地翻墙进来偷窥，还在厨房的调料里做手脚下毒，逮到他我打断他的手和腿，让他永远翻不上墙。”
　　艾鸿斌讶然地说：“姥爷子猜测会是谁？”
　　姥爷沉思地说：“除了祢文友，还有谁？”
　　“姥爷，你出门可得小心。”蒲伟说。
　　“我出门，不是禤翔陪着，就是你陪着。”姥爷说。
　　蒲伟笑道：“行！没问题，我愿意为姥爷鞍前马后地效力，只要您老一个电话，我立马赶到。”
　　“小子，嘴巴变圆滑了。”
　　“姥爷，葵阳市场的苟老板三天两头请我吃饭，那种人够圆滑的，我得学着点应付他。”
　　姥爷禁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