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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文化人(31)

作品名称:小城文化人      作者:赵丰      发布时间:2012-09-12 12:11:51      字数:5866

  31
  星期天,曲天宇约席常农去看黄全星。走到钟楼旁,曲天宇接到全真宫陈道长的电话,南时村的一户村民在盖房挖地基时发现了一通碑子,让他过去看看。曲天宇便通知了文物管理处的张斌,三个人一起赶到了成道堡。这南时村是王重阳活死人墓所在地,金正隆四年,王重阳弃家外游,于甘河镇遇异人授以内炼真诀,悟道出家。金大定元年,在南时村挖穴墓,取名活死人墓,在其中潜心修持了两年。  
  刚挖出的碑石前,围观了不少的村民,曲天宇、席常农和张斌挤进去,陈道长正在擦着碑石上的泥土,辨认着碑石上的文字。张斌蹲下身子也帮着辨认。一会儿,陈道长就念出了碑石上的文字。这是王重阳手书的《无梦令》:大道长生门户,几个惺惺觉悟?铅汞紧收藏,方始澄神绝虑。心慕,心慕,便趋蓬莱仙路。张斌说这首《无梦令》是按《如梦令》的格律填写的。王重阳把“如梦”改为了“无梦”。一字之差,说明他的境界已经成道了。席常农问“如梦”和“无梦”有何区别,张斌还没开口,陈道长就抢先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人生如梦终非梦。席常农思忖片刻,说我好像明白了,“如梦”尚在世间,“无梦”却是出世了。 
  围观的村民要陈道长讲讲这首诗,陈道长捋了捋胡须,含笑说道:“古时人们时尚追求长生不老的秘方,那么,真正长生的道理在哪里呢?天下之人,有几个人现在觉悟过来了呢?这便是王真人开篇起首的一声断喝:大道长生门户,几个惺惺觉悟?他希望借这句话来让世人警醒。这三四句:铅汞紧收藏,方始澄神绝虑。铅汞指的是铅和汞,是古代人们炼制长生仙丹的主要材料,当时有炼丹之说。其实,铅和汞是有毒有害的重金属,然而在那个时代,古人却在实践着尝毒的实验。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世人看作是疯子的王重阳却疯言疯语道:让我们把铅和汞都赶紧地收藏起来吧,安定下来我们急躁的心神,忘掉世俗的功名利禄,断绝对外界事物的忧愁和期盼,遵循自然万物之规律吧。说得直白点,就是精神要平静安稳下来,凡事都要依照自然规律去办。平常生活中,一定要做到拒绝忧虑,忘掉私念,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清心寡欲,才算是遵循道法自然的法则。这后两句心慕,心慕,便趋蓬莱仙路,是王重阳在阐述完外界自然因素以后,忽然笔锋一转,描述人们的内心世界,寻求主观和客观的统一,达到天人合一。这澄神绝虑是要人们消除杂念,潜心修炼,那么神仙的日子就不远了。  
  陈道长讲完,村民一起叫好,还鼓起掌来。张斌说这通碑子是一通绝碑词牌,价值连城,赶快拉到全真宫保存起来。这个村子村民的文物意识还不错,忙回村寻找运输碑子的工具。曲天宇让张斌留下来,自己和席常农回县城了。路上,席常农一直沉默无语,曲天宇问他在想什么呢,他如梦初醒似地说了一句:我想我是不是正在蓬莱仙路上呢。曲天宇便笑着无语。  
  到了县城,曲天宇让小侯把车停在黄全星住的北街西五巷口。这是个老巷子,仿佛依然残留着古时的气息。在悠远的年代里,石子铺的路面被无数的脚板踩过,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小槽。街道很窄,又弯来绕去的,像是一根肠子。  
  两人走进了黄全星的家。这是房管所的公房,只有五十多平方米。除了起居的生活用品,就是作画用的画案、宣纸、墨宝。墙上挂满了黄全星的画。一幅题为《葵香》的画,吸引了曲天宇的目光。一处水洼前,生长着一棵向日葵,鲜黄的葵花迎着太阳绽放。那棵葵高于画面上的其它景物:河流、牛羊、枯树、茅屋、飞翔的鸟儿,就连太阳,也在它的俯视下。吸吸鼻子,曲天宇仿佛呼吸到葵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黄全星很少使用这种夸张的画法。艺术家表达的就是他的世界观。曲天宇隐约感到,黄老师是通过这幅画来隐喻自己的某种艺术追求。  
  看望黄全星,对曲天宇来说,是在体味生命的意义。黄全星被医生确诊为植物人。植物人的意义,仅仅在于呼吸。呼吸,便是他的生命特征。看望黄老师,渐渐的就成了陪伴、安慰罗老师。丈夫已经不知道痛苦为何物了,而妻子却要无限期地忍受孤独和痛苦,同时期盼奇迹的出现。  
  罗老师说梁县长昨天又来了,带了许多营养品。曲天宇没有说话。对这个老同学,他已经有点陌生了。他过去做事,是和非的界限是明确的,喜欢的就做,不喜欢的连一眼也不看的。现在,你从表面上根本看不透他的内心。人心隔着肚皮,善于掩饰,善于伪装,善于做表面文章,这难道就是城府?他不清楚为什么梁平安那天没有参加黄老师画展的开幕式。按他的说法是陪市上的领导去检查合作医疗工作。可是后来他碰到了县卫生局负责“合疗”的副局长张延安,无意中问到过这件事,才知道梁平安在撒谎。如果他能按时参加开幕式,黄老师就不会那样悲伤,那样绝望。可是,曲天宇不能不佩服梁平安。几乎在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县医院,成立了救治领导小组。在黄老师住院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病情。黄老师出院回家后,他三番五次地来看望。一个副县长,如此重视一个文化人,这样的举动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令人感动。
  在黄全星的床前,席常农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神情很忧郁。默默地陪罗老师坐了会儿,两人就起身告辞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从黄老师家里出来两人分了手,曲天宇想起母亲昨天打给他的一个电话,说是父亲咳嗽的老毛病犯了。他在一个小药店买了咳喘宁、枇杷露和阿莫西林去了西街。父亲闭眼在床上躺着,和曲天宇说话时只是偶尔睁开眼看看他,眼神显得有点呆滞。母亲对他说,天芬让我们去杭州住段时间,那儿暖和。曲天宇说那就去吧,什么时候走,我送你们去火车站。父亲摆摆手说不用送了,你忙得啥一样的,我和你妈搭班车去火车站,你把火车票买好就行了。  
  离开了父母,曲天宇想到书店看看,就来到北街。还没走到书店,他看到文化馆的大门开着,就进去了。董奎当馆长后,他还是第一次来文化馆。  
  文化馆的院子乱糟糟的。副馆长樊亚涛领着馆里的两个女干部正在忙着为少儿艺术团招收学员。一些家长,在星期天领着孩子来报名。樊亚涛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为曲天宇让了座。曲天宇问董奎呢?樊亚涛回答忙文化公司的事儿去了。曲天宇皱了皱眉,问都是些什么公司。樊亚涛说一个演出公司,一个模特公司,一个酒吧,还有一个夜总会,全都挂着文化馆的牌子。曲天宇问怎么夜总会也成了文化馆的?樊亚涛说这样做执法部门就不好去检查了。曲天宇问那几个文化公司有没有馆里的干部,樊亚涛说有几个年轻人都去他那儿上班了。他又问董奎平时来不来馆里,樊亚涛迟疑了会儿说不常来。曲天宇耐住性子问,那文艺创作、群众文化活动谁负责?樊亚涛说这个事没有具体分工。曲天宇终于忍不住了,让樊亚涛给董奎打电话,让他回文化馆来。  
  半个小时后,董奎驾着自己的“现代”回到了馆里。走进樊亚涛的办公室,他嬉皮笑脸说道:“曲局长检查工作来了?”说着就把曲天宇引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沙发上落满了灰尘。董奎想用抹布擦一下,曲天宇说不用了。他压抑着自己恼怒的情绪说:“董奎,你上任后,我还是第一次来,想听听你们的工作。”  
  董奎也就站着,眉飞色舞地谈到了馆里的几个公司。他说文化是要走向市场的,要按照市场的规律来办文化。市场经济么,这是潮流。文化馆不就是缺钱么,用不了两年,我要让文化馆变成咸余县最有钱的单位……曲天宇用手势阻止了他的吹嘘,问文化馆的职能你了解吗?董奎满不在乎地说什么职能不职能的,没有钱什么事也干不成。曲天宇忽然一阵头晕,为自己的妥协,为自己的投降,感到了揪心的疼痛。他终于明白了,董奎是要利用文化馆这块牌子作掩护,达到自己发财的目的。他冷冷地看了董奎一眼,出门走了。 
  出了文化馆,曲天宇突然想到了文静苑。在任用董奎的问题上,他曾经征求过她的意见。她说你自己把握吧,我相信你。现在,他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人倾诉,这个人就是她了。他需要她的安慰。可是,今天是礼拜天,她不在咸余县啊。他想,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显然不合适,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曲天宇走到钟楼,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关倩茹的,问他在哪儿?“12·6”事件后,他好多日子没有见到关倩茹了,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一阵喜悦,这会儿正盼着和人倾诉什么呢。他说我在钟楼这儿。关倩茹说你过来吧,我在单位呢。曲天宇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科协。关倩茹站在小院里,歪着头看他。曲天宇说:“怎么,不打算让我进你房子?”关倩茹调皮地说:“怎么,你不喜欢阳光?”曲天宇的心跳了下。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她就说了这么一句有味道的话。他怔怔地站在阳光下看她,好像不认识似的。关倩茹又歪了下头说:“看什么看,又不是少女啦,老了是吧?”曲天宇收了目光,觉得站在院子有些显眼,万一有人进来看见他就不好了,便说还是回你房子吧。关倩茹说:“就知道你想什么了,光指望我给你打电话啊。”说着就和他走进屋子。  
  一进门,关倩茹就伸开双臂抱住了他。他挣脱开来说:“还是先说说话吧。怎么,一见面就非要弄那种事?”关倩茹说:“是你急呀还是我急呀?外面的阳光多好,你非要急着进屋。”曲天宇说:“爱情是隐私啊,哪能暴露在阳光下呢。”关倩茹说:“你心里还是有鬼,现在谁还有兴趣操别人的心?都什么世纪了,谁要是没有情人,那就不正常。”曲天宇就没话说了,想着她还是没猜对自己的心思。  
  温柔过后,关倩茹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一副幸福的神情。曲天宇忽然有点悔。前些日子,他就产生了从关倩茹身上撤退的念头。每天晚上和胡青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种负罪的感觉,他弄不清是关倩茹勾引了他,还是她勾引了关倩茹。他正在胡思乱想,关倩茹却睁开眼,搂住曲天宇的脖子神秘地说:“天宇,我发现了做爱和做官的十大共性。”曲天宇懒懒地说:“什么十大共性,你说说看。”  
  关倩茹说:“我说了你别笑话啊。这共性啊,一是都有快感,二是都有成就感,三是都会上瘾,四是都很累,五是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六是都怕失去,七是都讲究花样,八是都不想下来,九是都怕有病,十是都想长久。”曲天宇听了觉得新鲜,便说:“还真的像那么回事,是你编的吧?”关倩茹说:“我要会编,还不成了作家了?还有十大不同呢,想不想听?”曲天宇来了兴趣说:“你说说看。”  
  关倩茹说:“这不同呢,是做爱强调合作,做官强调斗争;做爱要赤裸相对,做官要学会伪装;做爱出热汗,做官出冷汗;做爱可上可下,做官上去了就不想下来;做爱上下都舒服,做官只有在上边才舒服;年龄越大做爱越少,做官越大做爱越多;做爱怕对方不满意,做官只在乎自己的享受;做爱在床上有激情,做官在台上有激情;做爱怕阳痿,做官怕纪委;年纪大了做爱靠药,官做大了提拔靠钱。”  
  关倩茹一口气说完,像平时背诵过无数次似的。曲天宇指着她的嘴说:“你这张嘴啊,把世间的事都叫你说穿了。”说完又想,身边的这个女人把做爱与做官研究得如此透彻,怕是想当官想疯了。这样想着,他就沉默了下来。关倩茹说:“你也当着官啊,怎么我就感觉你跟人家不一样,做爱的姿势都是不变的。”曲天宇突然问她:“你领教过多少姿势啊?”关倩茹推了他一把,说:“滚你的,我不成了淫妇了。”说着就呻吟起来,又想做那个事。曲天宇说:“你别哼哼了,我不行的。”关倩茹听他这么一说,就停止了呻吟,抚摸着他的胸口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的。县政府大院发生的那事让你受惊了,幸亏,没撤你的职。”曲天宇说:“撤就撤了吧,不就是个局长吗?古代的县长也是七品芝麻官,局长怕是连八品也算不上。”  
  关倩茹的手指在曲天宇的胸前滑过。静了会她说:“你怎么那么狠心,这么长时间都不给我电话?”曲天宇说:“那件事啊,弄的人心烦。“关倩茹撅起嘴说:“心烦了就把我忘了,情人节那天我等了你一天,想着你要给我送花呢。结果,空等了一天。”曲天宇忽然想着,找个情人怎么这么麻烦?哪一天是情人节,他都想不起来了。  
  沉默了会儿,关倩茹贴紧他说:“把我调去文体局吧,那样我就能每天看到你了。”曲天宇说:“你在这儿不是挺清闲的啊,去那儿做什么?”关倩茹说:“怎么,你不欢迎我去?”曲天宇沉吟了会说:“你想让文体局的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啊?”关倩茹背过身去不吭声了。曲天宇知道她不高兴了,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说:“生气了呀?”关倩如说:“我生谁的气,科协这地方像是一个陵园,没一点活人的气息,迟早活人都要憋死的。”曲天宇说:“真是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清静,要是把我放在这儿,那我就知足了。”关倩茹用乳房碰撞着他的胸脯说:“怎么你不想当局长了,你不想当给我吧。”曲天宇说:“你的胃口还不小啊,人还没进去,就想当局长啊。”关倩茹说:“怎么啦,我没有那个本事?你让给我,叫我试试。”  
  曲天宇怎么也没想到关倩茹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就有点儿不悦。可是不悦在心里,此刻他还得抱着她的身子,不过搂得不是那么紧了。关倩茹却变被动为主动了,抱紧他说:“天宇,那把我的妹妹调到图书馆吧。我的妹妹在玻璃厂上班,最近下岗了,给她找个饭碗吧。”曲天宇说:“这怕不行吧,你妹妹是工人身份,哪能调到事业单位呢?”关倩茹说:“我妹妹去过图书馆,很羡慕那儿的环境,她又喜欢看书。只要你同意了,在调动表上盖个章子,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曲天宇一愣,想不到她的事还真多,自己调不成,现在又蹦出来个妹妹。图书馆的编制是十一人,现在已经快二十人拥挤在哪儿了。他为难地说这事怕不好办。  
  关倩茹的脸似霜打了一般难看,她的胳膊松开了,手指从他的胸口落下。她扭转过身子,冷冷地说:“不就调个人么,哪个当局长的不为自己人办事,就你廉政?”曲天宇忽然有点内疚,感到自己也太不近人情了,就说:“好吧,你把调动表填好,我给你把局上和图书馆的章子盖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去办吧。你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我是从来不求人的。”关倩茹听了转怒为喜,转过身来要拥抱曲天宇,被他的手拦住了。他没有兴致和她亲热了,便坐起来穿衣服。关倩茹拉住他的胳膊说:“怎么,你要走啊?”曲天宇淡淡地说了句:“我还有事。”关倩茹的脸顿时阴了下来,说那你走吧。 
  曲天宇出了门。地面上还是那样的阳光,他的心头却笼罩了一层阴影。一旦爱情里添加了世俗的东西,他便觉得索然无味。他感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温柔的陷阱里,肉欲的诱惑里潜藏着不可预知的索求。他又想,这其实是自己的错位,从一开始他就把和关倩茹的关系定格在了性欲这个词上,以致让爱情这棵树生长得太快,扎根不牢,很容易被风拔起。他忽然想起王重阳《无梦令》里的句子:铅汞紧收藏,方始澄神绝虑。这情欲和铅和汞一样,也是有毒的,必须紧紧收藏,方能澄神绝虑。他走出科协,在街上脚步错乱地行走着。初春的风依然料峭,绕着他瑟瑟发抖。他缩着脖子,把手伸进袖筒里。看着自己在阳光下晃动的影子。汽车的轮子碾过地面上的阳光,像是发出呻吟声。一阵尘土扬起来,他便觉得大街上的阳光纷乱起来,一点不像刚才在科协院子那般明媚可爱了。他猛然发觉,自己映射在地面上的身影是如此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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