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文化人（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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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开了局党委会。按照县委的安排，近期开展“科学发展观”集中学习讨论。曲天宇的心思根本就无法进入学习的境界。昨天下午关倩茹向他提出的要求，在他的潜意识里有点强迫的意思。可是，不答应她，看她那样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倩茹啊倩茹，难道你和我玩情感的目的，就在于利用我手里的这点权力？你难道一点都不了解我？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贪恋旧情，也许是一种错误的抉择。他坐在办公桌前，胡思乱想着。这时文静苑的电话来了：“曲局长吗，你现在如果不忙，来我办公室，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他下楼去了县委。
　　文静苑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一进门，曲天宇看文静苑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就问：“在忙什么啊？”文静苑抬起头问：“最近咋样，还好吧。我还说抽个时间，和你一起爬爬山啊，领教你的风采。”
　　“风采？我哪有什么风采啊？”曲天宇自嘲道：“一介小民，光知道一根筋做事情，那种闲情逸致，是难得的享受啊。”
　　文静苑说：“叫你来，是和你说个正事，组织部想给你们局配个党委书记，征求我的意见。‘12·6’事件，给县委领导提了个醒儿，思想政治工作跟不上，就容易出事。党政分开，一方面便于互相监督，同时也能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特别是信访案件上由党委书记把把关。这样，也减轻你了的工作压力。咋样？”
　　文静苑眯着眼看着他。曲天宇很喜欢她眯眼的神情，像有一股溪流，潺潺地淌过他的心灵。他躲开她的目光说：“太好了。我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能不能让我不当局长，做这个党委书记啊？”文静苑微笑着一口回绝了，说：“那不行，在行政部门，我们的原则是行政首长负责制。你懂文化，在文化人中又有威信，没有人比你更胜任文化局长了。你想推脱，想清闲，那可由不了你。这个书记，要从乡镇党委书记中挑选。”曲天宇诚恳地说：“文部长，我有些力不从心，真的。再说，我的性格做党委书记更合适。”文静苑问他：“那你说，让谁来做这个文化局长呢？”曲天宇回答道：“其实，把谁放在这个位子上，人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干。”
　　“好了，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文静苑收起微笑说：“目前你不想干也不行。别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换你，也得有个理由。除非你真的犯了严重错误，贪污腐败了，违反党纪国法了，才会免你，撤你。否则，得有个说法才行啊。县委领导也要考虑影响啊。你这个官，不是仅仅给你自己做的，也是领导的脸面。”
　　曲天宇吃惊地望着文静苑。一个三十岁的女孩子，怎么就深悟出了真经？他明白文静苑说的是真话。可是他不想为哪个领导做脸面，充当嫁衣的角色。他盯着文静苑的脸，目光有点茫然。
　　“看什么看？”文静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曲天宇就转移了目光，四处漂荡着。
　　文静苑说你在想什么呢，心不守舍似的。曲天宇这才把目光收回，定格在了她的脸上。文静苑说哪有这样看女人的男人？说着就笑了。笑过，忽然问他晚上有没有事？曲天宇的心跳了下，难道她晚上要约我？文静苑却一本正经地说：“蓝陵县宣传部的李部长下午要来，我得请客。你晚饭陪陪吧。咋样？”曲天宇迟疑了会儿说：“我陪，合适吗？我又不会喝酒。”文静苑说：“不让你喝酒。李部长饭桌上的黄段子太多了，我应付不了，有你，我就心不虚了。”曲天宇说：“好，那我陪，这叫舍命陪君子吧。可是你知道的，我很少陪人喝酒。”文静苑又眯起眼说：“那要看谁邀请呢？”那眼神，和以前曲天宇看到过的不太一样，有点意味深长。在回家的路上，曲天宇的心情很爽。他在回味着文静苑的那个眼神，那里面分明隐藏着一种什么滋味，让他心猿意马，心扑通扑通跳着。
　　下午一上班，老秦带着他的《秦川情》剧本过来，说剧本征求了省市几个专家的意见，已经做了修改。初稿曲天宇看过了的，就打了个电话让剧团的团长高让礼过来。郑亚雯兼了一年团长后，把团内的事务料理得平稳了，就推荐了高怀礼做团长。高怀礼本是拉板胡的，在团里人缘不错，又善于动脑子，局党委会就通过了。
　　高让礼进门后，曲天宇说你们把老秦的剧本拿回去排练，有什么困难吗？高让礼说排练没问题，就是要影响一些演出，局上能不能给点补偿。曲天宇说现在新的县长还没来，你们先排吧，又问需要多少补偿。高让礼说，说得多了也没有，两万吧。曲天宇答应了，又转过头对老秦说，最近你就呆在剧团吧，辅导他们排练。老秦和高让礼刚出门，剧院的院长高林厚来了。他说县消防中队去他们那儿检查了，确定剧场为危房，下了通知书，责令停止演出。剧场是八十年代初建的，是该到修缮的时候了，要不出了事，那就不得了。曲天宇说，你们赶快起草一个报告，看需要多少钱修缮。报告起草好，拿到局上来。以文体局的名义上报县政府。高林厚走了，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文化馆的副馆长樊亚涛跟着进来了。樊亚涛向他汇报了向省市申报文化遗产项目的工作。这件事是各级文化主管部门抓的，具体由各级的群众艺术馆、文化馆组织实施，要求得很严格，工作很细致。曲天宇知道这是件大事。国家从上到下抓得很紧，项目申报成功了，上头就会给扶持资金。他对樊亚涛说，这项工作你负责，按照上边的要求，先组织馆里的干部下去普查，然后确定几个人拍摄资料，编写申报材料。樊亚涛为难地说，馆里这方面的人才没有啊。曲天宇说那就在社会上找，给人家付工资。工资的事我来想办法。他看了樊亚涛拿来的准备上报的第一批申遗项目，有眉户曲子、游城隍、背社火、龙窝酒、白村的出歪官。樊亚涛走后，曲天宇苦笑一声，不工作罢了，一工作就是钱钱钱，钱这东西他最头疼，可是缺了钱，啥事也干不成。他只有厚着脸皮求县长了。可是县长在哪，连个影儿都没有。
　　下午还没下班，曲天宇接到了文静苑的信息：金马大酒店二楼1号。县委常委请客，自然是在金马大酒店。这是面子问题，也是对贵宾的尊重。下班后，曲天宇赶到了金马大酒店。
　　蓝陵县的李部长一行连司机一共四个人，文静苑也就约了三个人陪同，曲天宇、宣传部副部长马佑风、宣传部办公室主任小金。
　　李部长四十多岁，大个子，平头，国字脸，颇有些男子汉风度。落座后，双方介绍了各自的人，开始喝酒。酒过三巡，李部长的段子就出来了。饭局上讲段子，成了一种时髦。
　　李部长说前几年他在教育局当局长，下乡检查扫盲工作。一个中学的教师讲了一个笑话。这个教师在一个山村扫盲，让一农妇认被子两个字，农妇答不上来，教师启发她：睡觉时你身上是什么，农妇说是娃他爸。教师哭笑不得，问：娃他爸不在的时候呢？农妇回答：村长呀。一桌子人轰的笑了。文静苑笑得脸红起来，说李部长，你来点雅的行不？
　　李部长说：“好了，不说荤的了。咱们文部长还没有结婚，没结婚就是女孩儿。咱们今天这顿饭就来个十八岁不宜。我再讲个雅的。冬天的晚上，小两口在屋里吵架，丈夫从楼上往下扔了一个枕头，正巧一乞丐路过，落在了他在怀里。片刻，又有一被子飞下，乞丐狂喜，披在背上。良久，只听吵架声，不见东西下来，他就高声喊道：兄弟，行行善，把你媳妇也扔下来吧！”
　　一桌人又笑起来。曲天宇想，看来，这李部长真是说段子的高手。他的大脑里装的段子怕是一个晚上也讲不完的。
　　李部长言犹未尽，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文静苑，想了想说：“给大家说个真实的故事吧。有一次，我们县委、人大的几个领导陪山西一个县的客人喝酒，我们的余书记要山西的乔副主任喝酒，乔副主任是个女的。她说余书记你不能给我压力太大，我不胜酒力。余书记大笑起来说，看看，我们有些女同志说话就是不注意，什么话都能说，压力太大，这是女同志能说的话么？乔副主任脸一下子赤红了，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他刚说完，文静苑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上来了。她说：“李部长，你编啊，我有机会找你们余书记告状呀。”曲天宇也说：“李部长啊，你们蓝陵县的余书记太有才了啊，压力那个词用得妙极了。”
　　李部长看了看曲天宇说：“好了好了，咱们不说段子了，换个节目。”文静苑看看曲天宇，介绍道：“我们的曲局长是个大秀才，让他来段怎么样？”曲天宇在这种场合本不想显山露水的，但他不能不给文静苑面子，就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样吧，在座的每个人仿照名人的名言说句段子，咋样？”
　　李部长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酒杯，摇摇头说：“那太伤脑子了，吃饭吗，轻松点，别咬文嚼字的。”
　　文静苑坚持说：“不行，不行。就这样出题。我是东道主，客随主便嘛。”
　　李部长只好抬起头笑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吧，照顾照顾大美人的情绪。曲局长，你先来个示范。”
　　曲天宇说：“诗人艾青有首诗《我爱这土地》，开始几句是这样的：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我把它改成，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说黄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被黄段逗得发笑。”
　　一桌人连声说好。文静苑说：“李部长，该你了。”李部长是见过世面的，他想了会儿，借用苏轼的诗句，说道：“黄色几时休？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阕，是否有黄段？开手机，发黄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黄段。”
　　“好！好！”一桌人鼓掌。
　　文静苑的目光落在马佑风的脸上。
　　马佑风兼着县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曲天宇刚说完，他就想好了。他说：“我哪里有说黄段子的天才？我把别人说黄段子的时间都用来写作了。”
　　“精彩！”众人又喝彩。
　　李部长看着他的副手刘副部长。刘副部长咳嗽了声说：“裴多菲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把它改为：佳肴诚可贵，美酒价更高。若为黄段故，两者皆可抛！”
　　“改得不错。鼓掌，鼓掌。”李部长带头鼓起掌来。他说：“大家鼓掌，欢迎咱们的才女文部长来一个！”
　　一桌人都拍起手来。
　　文静苑说：“编段子，我真的不行。甘拜下风！”
　　曲天宇知道文静苑是在卖关子，便说：“文部长，别谦虚了，你肯定想好了。”
　　文静苑说：“曲局长你这是激将法啊。好吧，我借用李清照的词献丑了。此黄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愧是才女。简短，有味道。”李部长鼓了掌，端起酒杯说：“大家敬才女一杯。”文静苑端起酒杯，递给曲天宇说：“我已经喝得晕头了。我们的曲局长一斤二斤不醉的，让他代我喝了。”曲天宇说：“文部长，你是抬举我了。一斤二斤不醉，那不成了酒仙了。不过，替你喝几杯不成问题的。”
　　一瓶酒很快见底了，文静苑让办公室主任小金再去向服务员要酒。李部长拦住服务员，说不敢喝了。晚上还要回去。文静苑说怎么了，李部长，你是海量啊。
　　“尽兴了。酒这东西也是文化，饭桌上没有它不热闹，但是要适可而止。”他扫了一眼曲天宇，“你们的曲局长胸有城府，颇有雅士风度。文部长啊，你下次去我们那儿，一定要叫上他。今天，他就喝了七八盅，离一斤二斤差得还远呢。”
　　“其实，曲局长他没有多少酒量。”文静苑笑道。
　　“不会喝酒，怎么当文化局长？怎么写文章？才子么，一是喝酒关，二是美人关。都要过啊。”李部长含意深长地看了一眼文静苑，哈哈笑起来。文静苑用一种异样的目光迅速瞥了一眼曲天宇，脸上又起红晕。
　　这顿饭一吃就是两个多小时。散席后送别了李部长他们，在酒店大门外，曲天宇看了看文静苑，想约她在春夜里散散步。这一刻，他似乎忘却了女人给他带来的烦恼。或者，他感受到了文静苑身上不可抗拒的魅力。这个女人，不能用一般女性的眼光和思维来审视她啊。
　　月亮浑圆，在头顶不高的地方悬着，正是温柔的境界。不料想，文静苑却避开曲天宇的视线，踩着月光大步流星地上了车。看她关了车门，曲天宇怅然失落。他知道，她是有身份的人，又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可能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夜里散步。哪怕不是谈情说爱，只是同事、朋友间的正常交流，她也要避人眼目啊。
　　文静苑车上的尾灯，在曲天宇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曲天宇不由做梦一般的恍惚。遗憾归遗憾，如此美好的月夜，一个人的散步也是不错的选择。金马大酒店距离他家怎么也有三公里的路程，曲天宇一直那样步行着。前些日子，县城里通了公交车，刚开始人们还不习惯在站点等车，车上的乘客很少。在沣京化肥厂那个站点，正好有辆公交车停下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上车。
　　这时，他的手机显示出一条信息：“晚安。”那个号码，正是文静苑的。他的心又温馨起来，沉浸在澄澈空明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