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六，陆健早早起了床，去了图书馆。
　　最近，同学们都在热读一本外国名著——《简爱》，他也想去预约一下。进入图书馆，他发现图书管理员李老师头也不抬地拾掇还回来的那堆书籍，边拾掇边大声叫道：“《简爱》还回来了，哪位同学要看？”
　　“我想看！”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陆健猛地扭过头，这才发现书架旁还站着一个女生。一件红色的小夹袄，长发披到了后腰上，额前的刘海上趴着一个奶油白小卡子，显得十分调皮可爱。啊，竟然是吴琼。
　　陆健眼前一亮，继而又迅速扭转过头。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心底浮起一股酸涩的味道。
　　“那你看吧。”吴琼看了看陆健，神色黯然下来。
　　陆健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麻利地拿起书，鼓足勇气递到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先看吧，我、我反正手头还有书没看完。”
　　“你先预约的，还是你看吧。”吴琼轻声说了一句，转过身推开图书馆的门。
　　“等一下。”陆健追了出去。
　　“你看吧。”陆健再次坚决地将书递到她面前。吴琼缓缓抬起头，警觉地盯着他的眼睛。陆健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好黑呀，像是一个深潭，上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他忽然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与此同时，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手里的书也越来越沉，一直弓着的身子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摇晃，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那好吧。”她迟疑着接住了他手中的书，他仿佛卸掉了一块石头，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掉转身跑掉了。
　　他多么渴望见到她，可真正站在她面前，他又会莫名地紧张。这个女孩，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在她面前，陆健总是无法镇定自若。
　　夜晚，伴随着一股西伯利亚来的寒流，一场春雪洋洋洒洒飘了起来，直到黎明时分才停歇。
　　这样的天气，同学们一般是不回家的。几个男生拉开窗帘看了看，全又懒洋洋地倒在床上。这时，“砰”的一声，萝卜头从卫生间回来了，他凑到窗前看了看，尖叫起来：“快看，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跑步呢。”
　　陆健直起身，他们的窗户正对着操场，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正奔跑在雪地里，像一团火。
　　他想了想，麻利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穿好衣服，迅速地下床。为了不影响刚子，他一脚踩在右边下铺阿成的枕头上，他不好意思地嘀咕一声：“对不起哥们，踩着你了吧。”可阿成毫无反应，他跳到地上，一把拉开阿成的帘子，这才发现，下铺的阿成早起床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家伙，真够勤快的。他笑着摇摇头，拉开宿舍门，跑向了操场。
　　操场里却已经空无一人，红衣女孩早不见了踪影。他怅然若失地转身，脚底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直响。突然，一阵低沉的吉它声隐隐约约传来，他循声望去，篮球架下的石头墩子上，竟然坐着一个人；头埋在胸前，灰色的羽绒服融和在雪地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家伙，原来跑这里了。他悄悄地绕到阿成的身后，阿成显然没有发现他，依旧蜷着身子，边弹吉它边动情地唱着：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这首歌最近很流行，风迷各大校园。
　　他唱得很投入，肩膀随着音乐一起一伏。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陆健能想象到他的表情，一定忧郁而深情。
　　也许，李大嘴说得没错，这家伙八成是恋爱了，否则不会这般心事重重。可是，躁动的青春，谁又能没有心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是喧闹的时候，越觉得寂寞如影相随。以前，陆健只要和刚子在一起，什么烦恼都没有。可现在，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掩饰自己，更喜欢沉溺于自我的世界。有些话，有些事，他只想埋在心底，那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他没有打扰阿成，悄悄离开操场，来到了图书馆。他知道，今天是同学们还书的高峰期，他想再去淘本书来读。当然，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渴望遇到她。
　　图书馆里果然人头攒动。陆健在人群中涌来涌去。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他扭头向四周看看，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哦，她果然来了。
　　吴琼站在人群外，向他招了招手。他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跟随她来到室外。
　　她四下看看无人，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他：“我本来是还书的，人这么多，还是直接给你看吧。要不，你还得重新预约呢。”
　　陆健打开蒙着的报纸，正是那本《简爱》。
　　“哦，这么快就看完了？”他有些诧异地接过书，紧紧地攥在手里，心头涌上甜蜜的味道。
　　“嗯，太引人了，点蜡烛看了一晚上。”她略带羞涩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排玉米粒似的牙齿。
　　她笑起来那么好看，那弯如月牙的眉毛，那清澈如水的眼睛，还有那粉嫩得如同花瓣的嘴唇，一同在陆健的眼前绽放；仿佛一束耀眼的光芒，将他的心照得亮堂堂的。
　　他不觉有些走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掉转身走了，藏蓝色的裤角，在风中摇曳。现在，他几乎能断定，操场上的那名轻盈得如同蝴蝶的女生就是她了。
　　星期六晚上，学生会文艺部在食堂组织了一场交谊舞会。陆健本来想去教室看书，被萝卜头和刚子强行拉着进了舞场。
　　走进去，几人顿时眼花缭乱起来。食堂的顶棚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四周的墙壁上则拉了一些荧光纸做的彩链，闪闪发光。紧贴着墙壁站满了学生，中间的空地旋转着几对跳舞的人。
　　“陆健，刚子，快来呀，跳起来。”他们这才发现，李大嘴和张月正在舞池中央旋转。在他们的身边，段云虎打扮得油头粉面，紧紧搂着刘萌萌。
　　“快看，老段那德性。”刚子不忿气地努努嘴。
　　“可惜啊，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萝卜头小声嘀咕着。
　　陆健不以为然地动了动嘴角，眼睛漫无目的地向四周环视着。在他们的对面，簇拥着一群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
　　一曲终了，李大嘴拥着张月停在了他们跟前。刚刚站稳脚步，张月便羞涩地跑到了对面，与那群女生站到了一起。
　　“哟，也不看看这是甚地方，怎么甚人都敢进来啊？”段云虎突然叉着兜阴阳怪气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又不是你们家开的，咋就不能来？”刚子不服气地问。
　　“哼，上下一般胖，好像根顶车棒。还敢来这里丢人现眼。”此语一出，众人哄笑起来。
　　马勇杰一个劲地夸段云虎：“段哥，你哪来这么多串串话，太有才了。”
　　“马屁精。”陆健哼了一声。这时，刘萌萌走了过来，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头发简单地盘了个结，脸上化了妆；在荧光灯的映照下，分外打眼，整个人像是勾勒出来的浮雕。
　　“同学们，你们来了，太好了，那边可都是美女。”说着，她看着陆健，调皮地指了指对面。
　　这时，一曲《蓝色多淄河》悠然奏响。
　　“陆健，三步曲，你不是喜欢跳三步吗？”李大嘴将陆健向前推了一把。
　　“是吗？我也喜欢三步的旋律。那咱俩跳吧。”刘萌萌大方地向陆健伸出手。
　　陆健迟疑了，下意识地看看段云虎，段云虎也冷冷盯着他。
　　老段的这副表情反倒激怒了他，陆健直了直身板，揪揪衣服，轻轻揽起了刘萌萌的腰，向舞池中央滑去。
　　刚子和李大嘴一群人，挑衅地看着段云虎，段云虎自知无趣地随意拉了一个女生，也匆匆忙忙入了舞池。
　　陆健本就不太会跳舞，加之第一次和女生跳，紧张得频频出错。好在刘萌萌很配合，轻飘飘地像一片云，粘在他胳膊上。她水蛇般柔软的腰，加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脂粉香，让他有些眩晕。好在刘萌萌微笑着不住提醒指点，他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他慢慢沉静下来，与刘萌萌的配合也逐渐默契起来，他开始变起了花样，带着刘萌萌全场旋转。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身体越来越轻，陆健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青草地，他和刘萌萌成了两只快乐的蝴蝶，他沉醉了。
　　“没想到，你的三步跳得挺有感觉的。”刘萌萌兴奋地盯着陆健，直盯得陆健满脸发烫。
　　“以后，别光顾着打球，周末也来这里放松一下。算是支持我的工作，行吗？”刘萌萌一脸期待。
　　陆健不敢直视刘萌萌，含糊地点了点头。
　　“对了，陆健，最近，你、你没收到什么东西吗？”刘萌萌吭吭巴巴问道。
　　“东西？什么东西啊？”陆健被问得有些糊涂。
　　“就是……”刘萌萌欲言又止。
　　突然，陆健的脚后跟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左右摇摆了一下，一个趔趄，“咚”的一声与刘萌萌同时栽倒在地上。
　　周围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有人吹起了口哨。
　　刘萌萌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慌乱地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
　　陆健呆坐在地上，感觉脚腕处疼得厉害。他恍惚觉得，刚才好像有人踩住了他的鞋后跟。
　　他猛地抬头，看到段云虎和几个男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
　　“真卑鄙！”陆健心中骂了一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生气地向刚子招了招手，“不跳了，走。”
　　“陆健，别走啊。”
　　不顾刘萌萌焦急的喊叫，陆健头也不回地走出食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