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个学期，同学们的外表有了实质性的变化，可能是刚过完年的缘故，大家看起来都特别精神。就连原本土里土气的农村孩子，也都焕然一新，城市和农村那条界限已经变得不再明显。
　　女生们更是成了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张月的两只羊角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下流行的蘑菇头，整齐的刘海，温和的流线型，这让她看起来很温婉；刘萌萌则烫了一头夸张的卷，随风起伏的波浪，时髦得不像个学生，没几天便被老师强行要求洗直了。让陆健眼前一亮的，是吴琼。她明显的胖了，原本瘦削的下巴变得浑圆，皮肤也变得白里透红；特别是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光滑顺溜，自然地垂在脑后，瀑布一般。看到她，陆健心中会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莫名地局促不安。
　　与此同时，男女生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第一学期，男女生的界限分得很清楚，都是女生同桌，男生同桌，老师曾调侃说是男半球，女半球。而这学期开始后，熟悉起来的同学开始大胆起来，男女生开始相跟着打饭，惺惺相惜的男女生则主动坐在了一起。一个晚自习上，段云虎将吴琼的东西捣腾到自己的桌子上，肆无忌惮地与刘萌萌坐到了一起。随后来到教室的吴琼，只好坐到了阿成的身边。隔了几天，李大嘴和张月也成了同桌。就连众人眼中不谙世事的老夫子，听说都开始给弱不禁风的罗静写情诗了。
　　阿成依旧独来独往，对于自己的身边突然换作女生似乎没什么感觉，而吴琼一下子矗立在了陆健的眼皮底下，却让他紧张得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了。
　　陆健的心里，既庆幸又恐慌。庆幸的是，面前少了段云虎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恐慌的是，吴琼会不会依旧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看似平静的教室，暧昧迅速蔓延，不安分的青春蠢蠢欲动。有好事者开始专门捕捉班内的桃色新闻，每天晚上现场直播。主角自然是班里的女生，她们成了男生们百谈不厌的话题，被大家反反复复地提起。
　　当然，大家议论得最多的还是刘萌萌。这不仅仅因为她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爹，更因为她和段云虎明目胀胆的关系。李大嘴直言不讳：刘萌萌那么开放，迟早会让老段吃了豆腐。
　　“老段一副二流子相，可惜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萝卜头打抱不平。
　　“总觉得刘萌萌有些轻佻。其实，我觉得我们班的班花应该是……”刚子蜷在被窝里，讲了半拉突然停住了。被吊起胃口的众哥们从床上爬起来，焦急地等他说出下文。
　　刚子却故意卖关子：“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还是不说了。”说完，用被子将头一蒙。
　　“切……”众人失望地躺倒在床上。
　　
　　周五下午没课，陆健在操场打了一会篮球，刚到宿舍门口，便听到一阵嘈杂声，宿舍里的几个哥们正在疯狂地争夺着什么。只听李大嘴大声叫嚷：“别抢啊，是我拿回来的。”
　　“这是陆健的东西，谁也别动。”刚子粗着嗓子喊。但似乎没人听他的，他的声音瞬间便被淹没。
　　“什么东西啊？”一听是自己的东西，陆健赶紧推门而入。
　　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
　　李大嘴不好意思笑笑，赶紧解释：“我们也不是真看，就是好奇，只是好奇，哥们。”刚子趁他不注意，“噌”一把将东西抢过来，郑重地递给陆健。
　　李大嘴依旧不甘心，好奇地伸长脖子：“快看看谁写的？怎么没落款呢。”
　　这是一封信，棕黄色的牛皮纸信封上只写着几个大字：高（1）班陆健收。
　　字迹很娟秀，应该出自女生之手，从邮戳上来看，像是直接从校门口的邮政所寄的。
　　会是谁写的呢？陆健疑惑着，打开了信封。同学们“呼啦”一下全又围了上来。
　　“陆健：默默关注你很久了，你有感觉吗？”
　　“看，果然是情书吧。”李大嘴尖叫起来。
　　陆健的脸顿时烧得通红，他赶紧将信合上，塞到信封里，拉开宿舍门。
　　“这也太不够哥们了，陆健，有桃花运，分享一下嘛。”宿舍里的几个哥们不甘心地喊叫起来，萝卜头甚至揪住了他的衣襟。
　　“把你们的好奇心先收收，一会向你们汇报。”他故意沉下脸，随后“啪”一下关上了门。
　　会是谁呢？陆健心里像揣了七八只小兔子，怦怦乱跳。他快步向操场奔去，这个时候，那里应该没人。
　　到了操场，他四下看看，颤抖着双手，再次打开那封信。
　　信很短：
　　很高兴，与你有同窗之缘。我们可以做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吗?猜猜我是谁。
　　他的心急促地狂跳起来。会是谁呢？难道是她？想到这个名字时，一股电流袭过他的心头。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这些字很娟秀，而她的字体苍劲有力，黑板报上见得很多。他心急火燎地查看署名，一下子愣了，“日思夜念你的草”几个字赫然印入眼帘。
　　这让他彻底陷入迷雾中，这样大胆的表白，会是谁呢？他将全班的女生扫描了一遍，也没理出个头绪。
　　对了，不会是有人搞恶作剧吧？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整个人像被人泼了一瓢凉水般悻悻然清醒过来。对，一定是这帮家伙们闲着没事，故意捉弄他。想到这，他干脆将信一揉，顺手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情书事件，很快便被陆健抛到了脑后。
　　
　　开学不久，从学生会传来一条消息：学生会重新进行了提名选拔，高一（1））班竟然破天荒入选了三人，分别是吴琼、陆健、刘萌萌。
　　这无异于一枚重型炸弹，在教室里掀起了波澜。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怎么没有段云虎？他不是早就扬言要进学生会吗？段云虎对这一结果显然不满意，顿辄便骂骂咧咧起来，有时在上晚自习时，故意将桌椅板凳踢得叮当作响。对此，同学们习惯了装聋作哑，但陆健不吃他这一套。他心里明白，段云虎是有针对性的，好几次他都觉得快按踏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教案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越来越浓。
　　
　　不过，最近陆健已无暇顾及这些。加入学生会后，他的生活变得忙碌而丰富起来。
　　学生会共分四个部，分别是学习部、生活部、体育部、文艺部。篮球是他的专长，他顺理成章地进了体育部。吴琼和刘萌萌则分别被安排到学习部和文艺部。
　　因为工作关系，刘萌萌和吴琼常常结伴出入。一个是时尚女郎的典范，一个是优秀学生的榜样，自然成了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每周一次的学生会例会，让陆健与她俩的接触也多了起来。能与这二位美女经常相遇、交流，陆健的心情，如正在复苏的春天，越来越明媚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让他心里略感不安。他隐隐觉得，刘萌萌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和他套近乎。好几次开例会的时候，她总要将自己带的饮料慷慨地给他倒一杯。开始他并没觉得什么，毕竟，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自己与她又是同班同学，同学之间互相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
　　可是，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有此殊荣。那日有人提议两两分组检查考勤的时候，刘萌萌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要求与他在一起。当时，在场的十几名同学全都不怀好意地瞅着他俩笑，他的脸顿时羞得发烫；特别是他看到吴琼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皮，他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还是学生会主席付耀宗打破了这种尴尬。他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刘萌萌同学提出了一个好建议，男女两两搭配，夜间比较安全。”于是，陆健和刘萌萌分到一组，而吴琼则和付耀宗成了搭档。
　　刘萌萌欣喜万分，陆健心里却有些郁闷。谁都知道段云虎正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刘萌萌，他可不想增加误会。另外，还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早知男女搭配，他倒希望能与吴琼成为一个组。当心里冒出这种想法时，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周一晚上，是陆健和刘萌萌值班的时间。八点钟，刘萌萌准时等在了教学楼门口。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个蓝色镶钻的卡子浮在后脑勺，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焦急地左右张望。
　　陆健躲在角落里，看看四下无人，才鼓足勇气怯怯地向她走去。这女孩也太招风了，走到哪里，都像带着聚光灯，过往的同学总是要对她多看几眼。
　　陆健手插在裤兜里，头也不抬地对刘萌萌说“走吧”；刘萌萌点了下头，喜滋滋地紧随其后。
　　与她并肩走在一起，陆健的心里会莫名地生出自卑感来。为了掩饰这种自卑，他习惯性摆出一副冷默的头脸。可偏偏刘萌萌是个极度热情的人，衣兜像个杂货铺，总是揣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每次，不管陆健愿不愿意，总是毫不客气地掏出一把塞到他手里。
　　抱着盛情难却的态度，陆健渐渐适应了刘萌萌的大方，他甚至很享受这种优待。有很多小吃，他还是头一次品尝。比如那个大甜角，据说是西双版纳的特产，甜丝丝的，嚼在嘴里的味道妙不可言。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晚自习，当陆健叮咛刘萌萌准时送考勤登记表时，段云虎“腾”一下站了起来，公然表示不满：“黑天半夜，你一个男生咋不去？哼，洗脸盆没沿子，就想假装圆片子。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呢。”
　　刘萌萌懊恼地推了一把段云虎：“你干甚了，不用你管。”说完，她拿起考勤记录就要出门。
　　“不用了，我去，省得某些人不忿气。”陆健看看段云虎，一把扯过考勤记录，快步走出教室门。
　　身后，传来刘萌萌埋怨段云虎的声音。
　　
　　学生会办公室在宿舍楼一楼，是学校专门为学生会腾出来的。以前送考勤表的事儿被刘萌萌主动承揽了，陆健除了开会，从来没在晚上来过这里。
　　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陆健正要敲门，突然听到付耀宗温和的声音：“以后别学得太晚了，注意身体。”他下意识地透过玻璃一看，只见付耀宗和吴琼正面对面坐着，吴琼一脸疲惫地倚在桌边，付耀宗正关切地将一杯水递给她。
　　他们这么晚在一起干什么，难道在谈恋爱？这个想法电流般划过他的大脑，一刹那间，他觉得血都向头顶涌了上来，眼前闪烁着电灯泡昏黄的光芒，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他拿着那一沓纸悄悄离开了，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操场上。他一手扶着操场的栏杆，一边望着操场上那两个黑乎乎的篮球架，脑袋里一片空白。
　　去年冬天的那场篮球赛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他和吴琼的配合，令全场为之雀跃。直到现在，只要他打篮球，还会有人大声呼喊：陆健的力量是吴琼的。每每听到这句话，他都会觉得特别振奋，仿佛这是他与她之间一条无形的纽带，这是专属于他俩的语言。
　　可是现在，付耀宗与她在一起，而自己为何会这么难过呢？
　　这个付耀宗，身为学生会主席，也不注意一下影响，孤男寡女大半夜呆在一起。他心烦意乱地跺了一下脚，觉得脚腕处又痛痒起来。这是她留给他的印记——挥之不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