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三界(七)、另谋出路
作品名称:五行三界 作者:一孔 发布时间:2012-08-25 18:15:54 字数:33033
一
不知怎的,公社改成镇政府,大队也变成了村委会,乔勇所在的大队现在就叫做乔庄行政村,而乔勇所在的公社现在也变成了乔集镇人民政府。自然与此相关的,头头们的职务也换了一个说法,公社书记现在叫做镇党委书记,二把手叫镇长;大队书记现在叫做村支书,大队主任现在叫做村委会主任。人员还是原来的那些人,镇党委书记依然是储书记,村支书还是杜仁发,村长是乔在新。
乔勇不太喜欢“镇长”这样的字眼,每次听到“镇长”这样的称呼,他总是能想到电影上时常出现的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穿着缎面衣服、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杖的那些人——小时侯的记忆太深刻了,那些人都不太像好人。而乔在新也不太喜欢“村长”这样的称呼,因为“村长”这样的称呼总让人感觉他就是一个自然村的头头一样——好像把他喊小了,所以乔庄人还是习惯喊他为乔主任。
不管乔勇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称呼与他没有多少关系了,他已经不再干了,民兵营长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曾经而已。这倒是没有人逼他,相反的杜书记还曾好好挽留他,让他要能够熬得住寂寞,几年后一定会比现在好,但是乔勇还是拒绝了,因为真要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话,那也行,而且吃得还很滋润,可是,他以后的日子里注定还要加上一个人——就是叶梅,他不能不为她想一想。虽说叶梅不是需要别人养活,但是,他是一个男人,男人的肩膀上注定就应该能挑起家庭,扛得住女人。他用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在大队里混,就带那么几个钱进家的,那怎么成?
以后要建房、要结婚、要养孩子,他不能不提早准备。
杜书记反复表示着自己的可惜,乔主任倒是挺支持他:你一个高中生窝在行政村里有什么前途,你不像叔四十多岁的人,不想闯荡了,也就这样了!年轻人,前途在外面,不在我们这几个人这儿!
姑姑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毕竟很多与钱有关的事情困扰着他们,他们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姑姑的理解是现在当村干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成分好就行,现在这架势,家庭条件还得好,要么就要有那么点势力,否则,你就没有威信,你说话人家不听,当着也没有多少意思,你不和人家搞好关系,谁选你!怎样和人家搞好关系?就得舍得花钱,遇到大干部就得舍得花大钱,遇到小百姓也得舍得花小钱,你自己口袋里像水洗一般,谁能注意你!谁又能帮你讲话!
姑姑的意思实际上也是赞同乔勇不再当那么个有名无利的干部。
姑父要含蓄一点:“现在这些小孩动不动就要闯?哪有那么好闯的,外面的钱要是那么好挣的话,这村里人还不全部走完了,就在大队里混混,至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姑姑抢白他:“都像你,成天像个闷葫芦,当然不行,咱们要希望孩子好!”
姑父这次没有沉默:“我怎么啦!我晴天晒太阳,雨天穿蓑衣,我好的很,你呢?四五十岁的人,成天说这个说那个,好像自己多大本事似的,就知道把嘴架在我身上!”
一阵放鞭炮似地还击之后,姑父再次耷拉着头,继续着自己的吞云吐雾。
姑姑的脸“噌”地一下变红了,明显地感觉到在生气,而且可能有后续的动作,乔勇连忙制止,事态才没有进一步扩大。
乔勇辞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杜书记建议重新找一个人,当然要通过会议的形式来进行了。老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悠闲地抽着烟,打着哈哈:“小乔走了,我是怎么留都没有留住,你看现在这形势,要求是越来越高,光靠我们几个老人我看是撑不过来了,还是要添人进口的,上面人怎么说啊!对了,叫个什么注入新鲜血液。我看小韩不错,也是初中毕业,人老实厚道,适合在村里干。大家看怎样?”“大家”实际上也就是包括他在内的四个人。乔主任不同意:“就这么个村子,几个人就够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其实以前乔勇不干的时候大队运转也挺好的,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要精兵简政!”
这个在新,你说什么他都打顶!老杜心里自然地不舒服。他依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笑容可掬地说:“形势不样了,咱们几个老家伙不一定能适应社会的发展,没有新思想的指引,乔庄很难摆脱贫困的”。
在新还是不同意:“致富,致富靠说啊!靠干!不干的话,来谁都不行!”
杜仁发觉得乔在新在挑战他的权威。他把脸一沉大声说:“这事我就把主做了,你们可以保留意见,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乔主任一看这是在干什么,吓唬人啊!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唾沫飞到了大门口:“什么叫你就把主给做了,还有没有民主,都不同意你一个人凭什么就能说你把主给做了。你翻翻党章哪一条上面写着你这个书记可以把主做了,我屁话没有,你翻翻!”说完,猛地一拉抽屉,从正中间“呼啦”一下掏出一个红色的党章,狠狠地往杜仁发跟前一扔。
空气骤然凝固起来,只听见两个男人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其他的人没见过这架势,也都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
叶朝远和叶菊翠把头使劲地底了下来,他俩生怕让他们表态,这可是单项选择题啊!注定是要得罪人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说话,最好的途径就是他们不需要说话。
好在书记和主任都没有让他们表态,因为这两个人的姿态在书记和主任面前一点都不重要。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
杜仁发开始以一种貌似强硬地姿态寻找着台阶:“你狠!你狠!你别仗着你们庄子的还有多少号人,我告诉你,有人治得了你!”
乔主任依然不示弱:“谁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找那么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跑来当干部,你不就是想拍老储的马屁吗!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拍马屁重要!”
“放你妈的臭狗屁!”杜仁发举起自己的茶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地下一摔,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老子拍马屁怎么啦!我他妈的都六十岁的人了,我还想做皇上啊!书记的女婿在大队里干,我们大队的老百姓还能吃亏,你就是猪脑子,你不就怕别人来抢了你的位子吗,老子就站着茅坑不拉屎,我瞧你能蹦到哪天!”
乔在新冷笑道:“别一遇到什么事情就把自己抬得像个包公,你不就看我不舒服吗,想着方子抵我,我告诉你,老子不怕,老子还不想干呢!”
“哗啦”一下,他的茶杯也粉碎了。气呼呼地走啦!
杜书记是惯于打持久战的,乔在新是乔在新,还真能听他的不成!晚上他来到了善武的家里,偏巧老韩今天刚好在家,便和老韩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老韩很高兴,又是留菜留饭的。两个平时喜欢暗地较劲的老男人第一次因为一个更主要的人而非常近距离地推杯换盏起来了。温暖的酒气呼唤着彼此,他俩说着要继续相互关照的话语,连站在一边的老韩女人都非常地不适应。
道理很简单,老杜作为一个村支书当然要为老储这个镇党委书记分忧,储书记是老韩的亲家,连接起来原本就是极其自然。
在巴掌大的乔庄,老杜和老韩作为从政和从商的两个精英人物,对社会上的一些事情自然是深谙其道的。
老韩说过,现在这行情,什么最重要?钱!钱多钱少把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爷爷和孙子。
老杜说过,现在这行情,什么最重要?权!权大权小也把人分成爷爷和孙子,而且这玩意比钱还更好分。权力是分级别的,什么叫级别?就是相当于辈分!官大一级就相当于长一辈,大两级就相当于长两辈!两辈是什么,不就是爷爷和孙子之间的关系吗!当然要是大三级或者更多的话,这就难叫了,好在一般地很少能见到大三级以上的干部。再说,真要大了三级那也就不那么亲近了,就像亲戚,超过了五福也就不是近亲了,所以大干部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
他们还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这种关系随时能变,只有这点和家庭中的自然关系不像。你就说家里爷爷和孙子之间吧!你说这不肖子孙有的是,可毕竟没有那个王八蛋孙子叫自己的爷爷反过来喊自己爷爷吧!可是这生意场上和官场上就有,今天你叫他爷爷,他明天能屁颠屁颠地喊你爷爷,还装作极度心甘情愿的样子。
两人酒喝得都有点高了,老韩女人反复地在边上提醒:“都不要乱说,搁以前可不得了啊!”
老韩来劲了:“什么不得了,我爱说就说,嘴长在我自己身上,说几句怎么啦!以前不就是捆人吗?我不是没有捆过,现在活得好好的!”说完直勾勾地看着杜仁发,那时,他老杜绝对是参与者。
杜仁发嘿嘿了两声:“你老韩也别抱着个老黄历整天翻旧账,那是那时候的事情,捆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当时我也不是什么头头,再说就是我是个头头的话,你也不能老把帐记在我头上!谁叫你出身不好,出身不好还不知道往后退退,换做谁,只要在掌权,都得治你!我没有错,就算有错的话,只不过是犯了大家都可能犯的错误,都是在外面跑的人,这么点事情你还看不开!”
老韩还想争辩,老杜继续宣扬着自己的理论:“就像现在,你有钱了,书记又要嫁姑娘给你,不是人家大爷也是大爷,不是姐夫也喊姐夫,在村里现在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你就舒心了,你不还是你吗?你还真以为你从西天取了真经啊!不是!就是因为你现在口袋里鼓了,人家就对你另眼相看了,咱们不能怪别人,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老杜三言两语就开脱了自己,老韩还真不好找下言。难道自己当时就该捆?这老东西真是老狐狸,太厉害了!
“呼啦”一下,大门推开了,善武醉醺醺地回来了,身子有点晃荡!冲着老杜点了点头,老韩白了他一眼:“又在那儿灌了这么多马尿!”
善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丈人家啊!老头子家里来了几个人让我陪客,不喝不行!不过也没有白喝,组织干事跟我谈了,让我明天到镇政府上班,先顶个团委书记,叫做什么乡聘干部。不去还不行!”
组织干事已经先动手了,老杜出手还是迟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又加深了对乔在新的嫉恨:不是顾及他的情绪,自己早就动手了,现在看来只有祝贺的份了。
“那不错啊!好好干,以后大有前途,咱们行政村还有老少三千多口指着你照应啊!”老杜干巴巴地说着自己的祝福。
老韩是忍不住了,冲着自己的女人笑道:“哈哈!怎么样,一开始你说媳妇长得丑,不受用,都反对,见识了吧!女人知道什么啊!我就说,这不就成了书记吗!乡里的书记啊!”
不知道是老杜敏感,还是实际情况就这样,反正老杜总觉得老韩在说刚才那句话时有意地去掉了“团委”两个字还特意把“乡里的”三个字加了重音。
老杜忽然间感觉索然无味,身子空空的,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就像吃了一把苍蝇似的,酒醒了。
也许乔在新又要讥讽他了,这回,他不但没有拍上马屁,还让马腿不重不轻地踢了一下。
“一个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罩不住,让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就这么软蛋还当什么团委书记!哼!”老杜自言自语道。
二
叶庄的夜晚,夜凉如水。
乔勇现在是叶庄的常客了,他的身份不是乔庄行政村的民兵营长,而是叶庄的准女婿了。
女婿就是半个儿子,老叶家两个儿子都不在家,那他就是大半个儿子。乔勇也觉得自己很宿命,自己在姑姑家是半个儿子,到这儿也是半个儿子,他也不知道到哪儿自己才是一个完整的儿子。
叶梅家宅基地上已经做好了地基,这块宅基地原来是生产队分给他家的自留地,有个五六分地,场地不小,而且离家也很近,是为叶强、叶海盖房的好去处。地基的右侧整齐地堆放着红砖黛瓦,叶朝举是按照四间房屋和一个后院两个小厨房来设计的,建好了之后,叶强叶海两人每人两间外带一个厨房,这样的话,哥俩一模一样,也没个争吵,他这个当爹的一定要把一碗水端平的。不过他的角色好像只是相当于策划,具体拿钱还是靠哥俩自己挣,那两人说了,过年的时候带钱回家,明年春上建房,他们家的地基就是在等待那笔来自春节的资金。
乔勇在叶梅家吃过晚饭,叶梅说要送送,老叶说自己要到外面转转,叶梅还叮嘱着父亲不要乱走,别让野狗咬了那就划不来了,叶朝举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还是走了。叶梅带上门,把锁套在门套里并没有上锁,陪着乔勇就缓慢地在从叶庄到乔庄的路上溜达。乔勇好像对谈恋爱的理解要通透一些了,他现在明白了,他们俩现在好像就是在谈恋爱。
远山模模糊糊的,依稀可见起伏的轮廓。稍近一点的是成片的水田,在最近几场大雨的浇灌下,早显示出了勃发的生机,而庄户人家也把它们侍弄得方方正正,黄的是泥、白的是水、青的是草。这些乔勇都是了然于心的,即便是晚上,他都能准确地知道这儿是什么,那儿又是什么。不知是怎的,一年扎扎实实的田间劳作,他对这儿的河水、稻田乃至牲口都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些场景和着清晨的炊烟,傍晚的落日,夜间的安宁像山水画一样永远地涂抹在自己的脑海里。而这幅画的点睛之笔自然是身边的这个活泼泼的女子,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里。此时,叶庄的夜晚也是被树木覆盖着,在树枝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残缺的天空。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依然是满目的白净,浑圆的月、闪亮的星像是在白色的画板上在嬉戏。微风徐来,月光晃荡,树荫都要比白天放大几倍,到处都是树叶放大的影子,不时地跟随着这跳跃的节奏摇晃。三五家的窗户里忽闪忽闪地发出荧光,那是仅有的几台黑白电视机在炫耀。阵阵香味飘来,沁人心脾,千万不要以为又是什么美食在作祟,那是来自白天田间燃烧杂草所挥发的,间或也有加工油菜籽的醇香。
乔勇拉着叶梅的手,软软的,那尽管已经是一双被山风和泥土侵扰的手,可还是那样的柔软,这次他抓得真切,拉得自然。叶梅在他身边柔柔地说着话,全然没有在学校里读书时的冷漠,没有在山河里与人争吵时的狂野,也没有与他在乔庄时再次接触时的不安,更没有拿起农药时的刚烈,这时的声音就像杂草之间的虫鸣、树木之间的鸟叫,还像一丝细细的头发不时地掠过乔勇的脸颊。乔勇痒丝丝的。
恋爱使女人变得妩媚,恋爱也使男人变得温柔,尤其是这种劫后重生的恋爱,能触手可及到幸福的恋爱。
乔勇很享受,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婆婆妈妈。他对叶梅身怀感激,没有叶梅的果敢,他不可能拥有现在,更不可能拥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未来。
路很长,也不够平坦,深一脚浅一脚的结果就是不时的两个人还能相互碰撞一下,然后会心地笑笑,相互奚落对方的胆小,又相互地不认账。偶尔地还是有走路的人,不过人家才懒得打扰他俩呢,他俩还是想避一下,无奈找不到任何好的地方,无论走到哪儿,都还是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真要回头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不是路上有人,是心里有鬼啊!”叶梅还是那么直接。
“我有什么鬼啊!我光明正大,我拉的是我老婆的手,我怕什么,我还唱歌呢!”说完之后乔勇扯开了嗓子:“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叶梅连忙制止,乔勇也就作罢。不过这一嗓子扯过之后,乔勇感觉到酣畅淋漓。
很多时候,都是叶梅的刺激能让自己更加果敢与利落,乔勇经常这样想。如果不是她,她不会如此迅速地拥有这份实实在在的幸福;如果没有她,他不会挣脱了大队里无望地消耗。
可是,有了她之后呢?他作为一个男人总不能就耗在她的腋窝下,老是磨蹭那份温存。
乔勇不得不考虑以后,他不是闲汉,他要有所作为,他是男人,男人就该担当的,尽管叶梅没有任何要求。
“什么时候带你看看那几个同学,今年高考结束了,他们不知道究竟怎样啊!”乔勇又好像是对叶梅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叶梅点点头:“我也好长时间没有上城了!”
三
这一年里,张峰和乔勇还是通过一两封信的,也不知道是张峰报喜不报忧还是张峰今年的的确在发奋,反正从张峰的字里行间,乔勇感觉到张峰今年状态应该不错。
果然张峰最近的一封信里,告诉他最渴望得到的消息,张峰考上了省里的农业大学,梅华也考上了师范学校,成绩最好的花会喜依然只差三分。但听张峰说,花会喜状态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今年不行,明年再复读,肯定也会考上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张峰说了一个时间,大家还是在工农饭店里聚一下,大家都同意,只有冯志军人已经到了深圳实在是回不来了,实际上这样的聚会也只是等乔勇和李庆两个人而已。
那个聚会的时间到了,那天叶梅起得很早,挑选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一件据说在城里很流行的连衣裙——在照镜子的时候,她差点哭了,因为她居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竟然有好几年没有穿过连衣裙了,草帽、长裤、长褂是她这几年标准的装束。倒不是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而是你在乡里干活,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还不早就变成了黑炭头啊,美丽只是一部分人的权力。就像现在,套着个连衣裙都不太习惯了,走起路来都显得非常地不自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有十来分钟才平息了自己的那种紧张。头发也是昨天到集镇上剪的,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剃头匠建议她把头发剪短——比男孩子都短,这样就更能衬出叶梅那张端庄的脸庞。
乔勇看了很满意,早该这样,年轻时不把自己弄得精神一点,到老了想弄都没有条件了。
原来的六个人只缺冯志军一个人,不过多了两个女的,一个是叶梅,另一个居然是辛文——就是张峰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辛老师的漂亮的女儿。
张峰还是那么大咧咧的架势,右手大拇指往后一翘,介绍着辛文:“以后就叫嫂子啦!”
辛文故作嗔怒,白色的真皮运动鞋落到了张峰的小腿关节上了,张峰往前一个踉跄。
“谁是他嫂子啊,你还当真,给你一个面子就当头上顶着个脸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说完假意要走,张峰顺手把她拽回来了:“哎哟,对不起还不行吗!这都是我兄弟,你这一走,我不要说脸盆,我连一个小碗的脸面都没有啦!回来回来!”
叶梅很不适应,这城里的女孩怎么这么开放啊!不过,她一细瞅辛文,长得还真不错:浅浅的头发,一根根地散在头上,清爽爽的,头一摇便能摇起一团瀑布。小小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放着亮光,白净的脸庞,柔和的鼻子,俏皮的小嘴,宽松的T恤,紧身的牛仔裤配上真皮运动鞋,把她衬得活力四射,青春逼人。尤其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言谈举止极其放松,进了饭店就像进了自己厨房般地随意。
她原来是有资本的。
叶梅想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穿的连衣裙,可她们已经不再穿了,只要是农村,那么就永远是过时的。
老叶曾经和村里人说过一个笑话,叶梅记得很清楚,说的也是这样的事情。他说以前农村人拉大便没有纸,只好用瓦片;后来好点了,可以用小孩的废纸,而城里人居然已经用起了卫生纸;再过几年,农村人终于可以用上卫生纸,心说,这回该差不多了吧!你城里人总不会用金条来擦屁股吧!可是结果呢,城里人却用卫生纸擦起了嘴!这叫什么,这叫差距!
现在,叶梅看到辛文这套装束,真真体会了什么叫差距。
想起这些,叶梅有点自卑。
谁知道辛文一下尖叫起来:“哎哟!姐姐,你好漂亮啊!”跑过来就抱住了叶梅,把叶梅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峰说:“那当然,这是谁的媳妇,我兄弟能找次品吗?自我介绍,我叫张峰!”说完伸手要和叶梅握手,叶梅点了点头,手却缩了回来,她不习惯。
张峰还是那么豁达,冲着乔勇笑着:“你小子,可真会找啊!就这弟媳妇连手都不给别人握啊!这得多让人放心啊!”
寒暄完毕,大家上桌喝酒、吃饭。
一年多未见,大家样子没有变多少,不过由于分开的时间较长,一开始说起话来都还比较拘谨,不像那时在一起,动不动就骂脏话,带脏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桌上多了两个女的缘故。
“说说这一年的状况吧!”张峰问乔勇。
“干了半年农民,又干了半年村干部,现在又干农民,不对连农民都不算,因为田里的事情都没有的做,这种情况应该叫做什么,对了!无业青年!张峰,我在信里应该告诉你了,对吧!哎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又考上大学,又骗到了辛文的!”乔勇把问题转向张峰。
辛文乐了,拍起了巴掌:“乔勇说的好,你就是一骗子啊!”
张峰没有理辛文这一茬:“革命和生产原来就不矛盾,抓革命、促生产说得多好啊!你走了之后,我不死心啊!我不能让这么个丫头让别人领走啊,那样的话,我多没有面子啊!于是,我发扬铁杵磨成针的精神,软磨硬泡,后来人家说了,你要是能考上大学这事就成,我心里有数了,我就怕不提条件,只要开出条件,我就行,然后我这就考上大学了!”
乔勇听完之后,竖起大拇指:“张峰,你可真行!打架是一把好手,谈恋爱也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考试还是一把好手!”
辛文撅着嘴:“他行,行个屁,他倒好了,自己上了大学,把人家骚扰的一天都不消停,人家给废了!”原来,辛文没有考上,依然在准备复读。
“没事!考不上也没事,我养你,什么叫个海怎样石头怎样怎样的就是说我的!”张峰振振有词道。
辛文说:“谅你也不敢,你要是在外面有什么花花草草的,我哥说了,坚决把你废了!”
张峰一下子夸张地把头抱了起来:“你别说,就到现在,我这脑壳子还疼!”
“海枯石烂!”叶梅插话,把张峰的成语补充了起来。她不太明白,怎么一个大学生连这么个成语都说不完整。
“弟媳妇有水平啊!像这水平才是应该上大学的,不像我们滥竽充数啊!”
乔勇知道张峰有可能是谦虚,也有可能说的是真话,因为才来的时候花会喜就说,学得好不如胆子大,这个张峰这次是疯了,高考的时候居然抄了四五十分,真有种啊!
这话,乔勇信。
这顿饭很平静地结束了,大家又重复了各自的联系方式作为告别之前的保留程序。
乔勇和叶梅回到家里之后,乔勇是在叶梅家里吃的晚饭,吃饭的时候,一反常态,他话少了许多。叶梅也猜出来了,他主要是情绪不高,是因为自己感觉到了落差。
老叶也看出来了,就劝他说:“没什么的,亏你读了高中、还当过干部,你不知道啊!考大学有什么啊!现在是改革开放,人人要凭本事挣钱,不在乎什么文凭啊学历的!你只要找准了路子,好好干他几年,比他们上班的钱挣得多了去啊!就怕不动手,不动手的话就一事无成了,一动手机会就来了,就你俩哥哥,现在在外面挣得钱比储书记的工资都高,要不然,我明年拿什么来盖房子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想那些事!”
叶朝举这几句话,乔勇听得倒是很入耳。老头还来劲了:“就说我吧,我要是年轻几岁,我也出去闯荡,我不是吹啊,就我这脚比老韩的手都灵光,可是我没遇到机会啊!”说完,他还瞅瞅自己的那一双脚。
“你就别提姓韩的了!”叶梅一听到与老韩家有关的事情就烦。
“老韩家对得住咱们!”叶朝举说:“你说说哪件事,他家对不住咱家!你这丫头不讲理!”
“老韩家好,姑娘做不成人家的人,自己差点成了人家的人了!”叶梅抽空又挖苦了叶朝举一下,叶朝举起得钻进自己的房间了。
“你爸说的是对的!”乔勇好像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四
还在很小的时候,乔勇听爷爷讲过关于乔庄的故事。
那时,表弟还没有出世,自己是爷爷和姑姑的全部。每天大清早,爷爷总是裹着一件没有纽扣的衣裳,在腰间拴着一根麻绳作为腰带,提着裤子就出门了。每次迈出大门,他就干嗽几声,好像是提示着别人自己的存在。他这是到牛屋那儿去,老人家对牛特别有感情,除非是特别冷的天,否则他就喜欢拉着老水牛在四处转悠,哪儿的青草茂密他就到哪儿,哪儿的水清就到哪儿。冬天的时候,老人家会找最好的稻草往牛屋里送,给它储备足够多的食物。其实那头牛也不是他们一家的,生产队分田到户的时候,是按小组来分的,他们一组十几家才分到的这头牛。然后,这十几家在轮流地照应,摊到乔勇家,不过是二十来天的事情,可是爷爷闲不住,轮到别人家的时候,人家三声大爷一叫,老人手一挥:你们有事忙,我就帮你们照应吧!大家看出了门道,于是大爷都喊得很勤,爷爷也就将近有大半年的时间与那头水牛形影不离了。
爷爷离不开的还有乔勇。在乔勇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是爷爷的跟屁虫。爷爷也乐于带着他,放牛的时候祖孙俩配合得更好,有时爷爷抱着他骑牛,有时爷爷在前面抽烟,让他牵着牛。起初,他还有点怕。但爷爷一声大嗓子之后,他发现爷爷那一刹那更可怕,还是乖乖地牵牛吧!也真奇怪,牛一点都不可怕,他用无意中学会的几句口令就能把这个庞然大物调度得俯首帖耳,再回头看爷爷时,爷爷早已心花怒放了。
爷爷有时也会告诉他一些道理,把他听得迷迷瞪瞪的,现在想来,爷爷其实不识字,而且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个故事,不过当时听的的确很入迷。比如,爷爷一直以自己姓乔为骄傲,说咱们姓乔的祖上那是不得了,男的英雄,女的漂亮。自己的祖上那都是帮黄帝守灵的,黄帝是什么人,那是所有人的老祖!要不是忠诚大义,这个事情能轮到咱们的老祖吗?再说,说书的不说过吗?说三国上有两个最漂亮的女人就叫大乔小乔,人家不姓大和小,人家都姓乔,是姐妹俩,那都是皇帝和将军的妻子,她们才不像什么杨贵妃那样,长着一张好脸就来祸害人,她们那都做好事、做善事。至于她们做了哪些好事和善事爷爷又说不清楚了,不过爷爷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提醒他咱们姓乔的那是了不起的,以后要振兴门楣之类的道理。
后来,乔勇似乎也知道了,所谓的“乔”原先实际上是“桥”,据说黄帝葬在了桥山,于是替他守灵的那帮人也就姓桥了,后来大概是为了什么事情,又改成了现在的乔。至于自己是不是就一定是那帮人的后裔,那是很难说的,几千年下来,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再说,桥姓和孔姓不一样,不是单独的,据说少数民族也有过来之后融合的,都很正常。所以爷爷的话未必正确。不过,作为一个姓乔的人了解一些相关的知识还是不错的。
乔勇还真注意过这些事情,他知道姓李的全国最多,可是那里有不少是皇帝赐的,看着你舒服,得,你就跟我姓吧,也就姓李了。还有什么姓金的,据说和姓刘的一个姓,姓刘的皇帝时间做的太长了,人家想整治他们,于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取了繁体字“刘”的一部分“金”作为自己的姓,实际上也是一家人。还有姓叶的,其实以前就不读叶,应该读折,小时候一个老师读叶公好龙,一个老师读折公好龙,还争吵过好长时间。
姓什么管什么,姓氏只是一个符号,它只是在它应该起作用的时候会帮衬一般,比如,爷爷只是想在乔勇很小的时候渗透他一个观念:就是以后要走正道、成大事而已!
爷爷对很早以前的掌故应该都只是道听途说和自己的猜测,但他对近代的场景还是知道一些的。爷爷告诉他,这几个庄子原先那都是没有人居住的,自己的七代祖先在老家实在是没有饭吃了,就一家人到了这么个地方。说是庄子,其实这儿更像是山区,地理位置也偏僻,七代祖就在这儿开山种地,造田育苗,扎下根了,也就繁衍了现在的状况。至于那姓叶的和姓杜的,他们来的就迟许多了,主要是从我们老乔家看到了出路,没有咱们姓乔的,姓杜和姓叶的是不会过来的,再说,就是现在,他们两个庄子加一块,也没有乔庄人多,所以干什么都是咱们姓乔的牵头的。
这点,乔勇有时也能感觉到一些,甚至会联系到自己在大队里的时候,为什么主任是二把手却时时抢着杜书记这个一把手的风头,是不是乔在新后面站着一个强大的乔姓家族。
爷爷去世十来年了,爷爷的话还在!自己是爷爷的孙子,自己姓的是乔!
读书不成(虽然书读得不算多),从政也不成(虽然官当得不大),还有什么路子呢?
经商吗?好像只有这条路了!
反正自己现在也玩不了什么大的,先来个小本经营,养点什么吧!
乔勇要养螃蟹。
乔勇想通过养殖螃蟹来改变一切,能够盖好自己的房子,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叶梅,再然后帮姑姑家盖个楼房,再然后……
反正,只要是以后就会是好的。
五
乔勇想养殖螃蟹那可是周边的第一个人。当时,勤俭吃俭、劳动致富是一句口号,更是一种方向。就农村而言,发展种植业、养殖业那是国家积极提倡的,也有人家在真刀实干了,尤其是养鸡的一个大队就有好几个,他们过年时会因此而数着厚厚的票子。
鸡属于好养活的。花一点本钱买一些小鸡,建个简易的小屋作为鸡房,先给它们注射一些疫苗,再买一些专门的饲料,养活养活也就成了。饲养条件也好,县城里有专门卖饲料的,都可以先拉货后给钱的,本钱很小。至于打针吃药之类,人家也是配套齐全,招呼一声就过来了。再者,那玩意还好卖,等到这些鸡长大了,市场上就有人收购,价钱略微便宜一点,可是数量大,有多少人家就收多少,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即便缺少人收购,在村里都好卖,随便一家人来了客人,没有菜,怎么办?买只鸡吧!也能烧个两盘,客人就能吃饱喝足。主人也有脸面,用什么招待人的——杀鸡的,很能摆上桌面的。
乔勇在大队里混的时候,吃的最多的是饲养的鸡。又便宜又有分量,每次都吃的打饱嗝,弄得嘴上油乎乎的。杜书记就曾经说过,这鸡是真不能再吃了,这要是吃到最后,吃什么都是鸡屎的味儿。他老婆就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别人哪来吃的,他也就注意了,不怎么乱说。
乔勇不想养鸡,他的理解是别人都养的话,这利润就透明了,一旦透明,赚头就小。乔勇想既然弄得话,就得弄那个别人没有弄过的东西,一是好卖,二是赚头大,此外,自己毕竟读过一些书,总要发挥一下自己的优势吧!
书上自然没有告诉别人怎么养殖螃蟹,可是因为读过书,他就知道很多问题只要在书上去寻找,那就能解决的。书不是目的,而是工具,乔勇想,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只要把这方面的资料收集齐全的话,就无所畏惧了。
说干就干!在征得了姑姑和姑父的同意之后,乔勇看上了姑姑家靠山河边上的两亩水田。姑父一开始还有点犹豫,虽然没有直接地阻拦,可他还是很担心,就说家里的田原来就不多,也就能保证个口粮,现在你拿一半的水田去干这个,如果折本的话,可就连吃的都没有了。姑姑坚决支持他:“你就这么干,两亩地也就能收个一千五六百斤米,实际上也就值个千钱吧块钱,你不管怎么说,绝对不会一千块钱都挣不到的!就是打了水漂,姑姑我认下了,你就放心地干吧!缺人手的话,我们帮你!”姑姑总是站在乔勇的一边,而姑父只能是说说而已,丝毫不起作用的。
乔勇当然不希望折本,他也不想拖累姑姑姑父,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不算是好汉。
炎热的田野,乔勇光着上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地往下流,结实的肌肉像是抹了一层黄油,条块清楚、锃亮无比。乔勇拿着铁锹,在原本平坦的稻田里要挖出一个水塘,也不是全部都是水,中间还要留出一部分土堆,更像是一个深水沟,螃蟹以后就在这看似水沟的地方栖息、成长。
就这样,每天天一亮,乔勇把裤子一提,匆匆吃过早饭,扛着那把已经被他挖得没有多少锋口的大铁锹,怀揣着一包两毛钱一包的香烟,还拎着家里的那把古老的铜水壶就出发并战斗了。干一段时间就休息一会儿,所谓的休息,不过是在田边的那颗柳树边瘫在地上,喝一口水、抽一支烟,再喝一口水,再抽一支烟,十几分钟的样子,划划胳臂、升升腿,然后继续战斗。现在的乔勇已经能算一个烟民了,每天不折不扣地要一包香烟,这个过程来的很自然。原先在学校里偶尔抽一两支,到了大队,经常有人过来办事,都敬烟的,而且还都是比较好的香烟,不抽白不抽,看着书记主任云里来、雾里去的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他也就跟着上了路子。
香烟这个东西也真有趣,你要是抽吧,也不觉得快活在哪儿,你要是不抽吧,总是惦记着它。姑姑说,这孩子上瘾了。姑父却帮他说话:这农村的大老爷们,哪个不抽烟啦!一个男人混到自己都挣不起香烟费,活在世上还有个什么劲!咱小勇不但要抽,以后还要抽好的,储书记不就抽六毛的,我们小勇以后争取每天抽一块的,非要超过公社书记。
姑父也真敢想,每天抽六毛的,那一个月光香烟就要十八块钱,那还得了!乔勇心想,有个东西在嘴里衔着就行了,实在没有的话,丝瓜藤都行,小时候不是没有干过,那个丝瓜藤,一点着,还真能冒烟,可是那股味能把自己呛死,抽过之后,满脸的泪水加上不断的咳嗽,印象还真深刻。
在抽烟的问题上,姑父和他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那把茶壶和他也是很有感情的,这把茶壶应该比他的年龄大,反正他记事的时候,这把茶壶已经让他感觉很古老了。那时姑姑和姑父在田里干活,总是把他带着,他的任务就是走在前头,拎着一个茶壶,茶壶里盛满了热水,姑父和姑姑在口渴的时候,就会直接拿着茶壶,对着茶壶嘴,一阵牛饮,解渴之后还会发出“啧、啧”的声音。他也喜欢衔着那个细小的尖尖的茶壶嘴,即便不渴,也要唆两口,模样就像小孩子在喝奶。不到个把小时的光景,茶壶空了,姑姑便叫他回家续水,他小跑着回到家,再满满地盛满茶壶,由于开水比较烫,那个茶壶散热也很快,所以茶壶的四壁都很烫,他于是一看没有人监督他,就用一半的凉水对着一半的热水,一口喝正好,便兴冲冲地赶到了地里,边上的小表弟经常看着他拎着个茶壶神采飞扬的样子,那是一脸的羡慕。
夏天里最为省事,他就直接把茶壶摁在水缸里,等到整个茶壶都被水没过的时候,他看着汩汩的水从他的手背上漫过,往茶壶嘴里涌进,茶壶就会自动地往下沉,等到确定已经装满茶壶时,他再“呼”地一下把整个茶壶拎出,带起一大片水花,水缸的四周都是,而他的胳膊和手因为有井水的浸泡,始终凉丝丝的。
长大的时候,他还想把茶壶带往学校,可是姑姑不同意了:你要是把它带到学校里,我和你姑父干活时就没有水喝了!他也只有作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小店里开始有卖糖精的,所谓糖精,就是花几分钱就能买一小包,放到四五粒在茶壶里,然后就能甜到心里。小表弟就眼巴巴地看着他独自享受。有一次,他善心大发,一下子连糖精和茶壶都交给了小表弟,小家伙抱着个茶壶,大概喝了有两壶水,肚子鼓得像个水桶,然后在那儿吐水,没有把一家人吓死,乔勇在边上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表弟说想吃饭时,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放心下来。
现在,他既不让姑父帮忙,又不让姑姑帮忙,他想让这场战斗属于他一个人的战斗,只要有一口水喝就行了。
叶梅支持他的决定。她过来看了他几次,说自己可以帮忙的,人手不够的话,还有自己的老父亲,虽说没有几分力道,但是多一个人还是多一份力量的。乔勇说,都不用,你们就瞧好吧!
叶朝举没有帮他的忙,叶梅还是不忍,还是戴着草帽,把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深一锹浅一锹地帮着乔勇。乔勇依然拒绝,叶梅不乐意了:你这叫不识好人心!
“你不就怕吗!”
“怕什么呢?我都不怕,你还怕,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乔勇当然没有给自己留什么后路,所以,他只能接受叶梅善意的帮忙。
叶梅不但无偿提供劳动,还无偿提供伙食,中午的时候,两人一道去叶庄吃饭。吃过了再休息一会儿,继续干活。看着他俩一道干活,一道吃饭,那些邻居就调侃他们:就这小夫妻俩,还真不错!叶梅听得美滋滋的,还作嗔怒状回复人家:干你们什么事情!不少人领教过叶梅的刚烈,也就伸伸舌头,不再有什么下言了。
只有叶朝举有时偶尔无奈地发一通感慨:“这姑娘长大了,栓都栓不住!真是不划来啊!又是陪人又是陪牲口的,完完全全的倒贴。这姑娘也真是,那么好的日子不过,跟着这么个穷小子大热天在外面扛太阳,命啦!”
叶梅根本就不理他的茬,而且,现在这老叶还真有点怕这个丫头,就那么个小把柄在丫头手里,这丫头还经常奚落他,他一点招都没有。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迎来了九月的艳丽,张峰和梅华两人各自上大学去了,临走的时候张峰还给乔勇来了一封信,介绍了各自的情况,花会喜和辛文还是在继续复读。不知怎么的,现在的乔勇接到张峰的信不像一开始那样兴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和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了,是一种说不出的因素把他们逐渐分开了,他们越来越有两个世界的感觉。
他现在最兴奋地是自己和叶梅一个多月的劳动终于有了成果。
现在,就在山河脚下属于乔勇家的两亩多水田里,一个最小规模的养殖基地建成了。其余人家都是方方正正的水田,唯独他家在好好的一个田里挖成了一个水塘,水塘中间还留着几个土堆,那可能是让螃蟹偶尔上去栖息的。水塘的四周都围满了石棉瓦,那是防止螃蟹逃逸的。乔勇先把这个水塘全部消了毒,然后从山河里引了半塘的清水,保证螃蟹能喝上没有毒的水。最后,就在山河边,乔勇还盖了一个矮小的棚子,里面放了一张床,就是用来晚上看护螃蟹的,里面也就搁了一张床,白天他还是回家或者到叶梅家去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有蟹苗,养什么呢?乔勇没有钱,姑姑给了他自己家的全部家当一千块钱,叶梅也从家里抽出了建房的两千块钱,叶朝举不同意,但是挡不住叶梅。气得老叶直跺脚:你们就作吧!叶梅回答的更爽快,卖螃蟹的时候我让他还你三千!她也不是随便一说,因为她比谁都相信乔勇。再说,她更相信科学,这个螃蟹要是换做别人养的话,她也不放心,可是乔勇养殖她就完全放心,他是高中生,他属于科学养殖,科学养殖还能有错呢?
这也不是乔勇一个人在养殖,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捆到乔勇这条战船上了,她总不能不相信自己啊!
事情完全按照乔勇的预设向前发展。
六
两个月过后,乔庄上出现了一道新鲜的风景,那就是乔勇的蟹塘。这在全乡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连储书记都过来看过,连连夸奖小伙子不错,有想法,走的是知识经济的路子,镇政府都要支持他。
储书记在镇里的会议上表扬过他的准女婿韩善武:都说发展经济难,劳动致富难,难在什么地方?难在脑袋上!思想守旧,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乔庄行政村就不错,小韩分工在那儿,不就帮着村子想办法吗?咱们乡第一个水产养殖户产生了,小韩功不可没啊!大家都要下去,要扎下来,动脑子,帮老百姓想着脱贫致富的路子!
韩善武现在是乡里的经委主任,分工乔庄行政村。他见到乔勇都有些别扭,更谈不上帮多大的忙,让老丈人这么一表扬,坐在那儿横竖不自然。
他想解释一下不是这么回事,可是书记说话谁敢立马说不对啊!再说,他也瞅到储书记复杂的眼神里似乎就是在暗示他不要解释什么,书记怎么说他就只能怎么受着。
储书记当然知道善武没有做什么,可他必须这样做。一来能调动其他干部的积极性,让其他人也想方设法走到田间地头,帮老百姓想着法子,多找寻一些路子。现在专门讲发家致富,别的乡镇都已经有了乡办企业了,那些头头在县里开会时是眉飞色舞,他这个书记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事业都没有,开会都被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县长责问。所以这趟回来,必须要树立一些典型,也算拿出点政绩;二来小韩就是乔庄人,养殖螃蟹这件事怎么说和小韩都沾点边,沾不上边也得把它沾上,利用这个场合帮自己的这个女婿贴贴金,总归是件好事,经委主任总归不是自己女婿的终极目标!
“发家致富”说起来就四个字,可做起来真不容易啊!虽然谁都想把日子过好,但是谁都不敢冒险,谁也都没有本钱,银行里倒是有钱,老百姓不敢借,信用社主任也不敢放,就只能在那儿摆着,不出不进,死水一潭,储书记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那年县里要开表彰大会,要求一个乡里找一个万元户,找遍全乡,据说老韩家和乔在贵家有那个实力,可两家男人都不在家,那两家的女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出那个头,而且她们反复地和自己哭穷,说得好像饭都吃不上嘴一样。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临时拉一个人来凑,可怎么都凑不到一万块钱,行政村书记和主任想办法,把他家有的什么缝纫机、电视机全部凑数,按照实际的价钱计算,此外还虚报了他家的粮食产量以及鸡鸭的数量,最后还不够,会计说用了四舍五入的方法才勉强过了关,搞得书记自己脸上都很难堪,当时就说先对付着吧!这一关毕竟是要过的。
假的也真不了,就这么个人坐在会场上,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并非此人不善言谈,而是其他的人一张口就是家里办了工厂,那家在外面承包了多少万的工程,场面热烈,一个比一个厉害。轮到这位要发言时,这位平时嘴呱呱的汉子一下子懵住了,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秃噜地说:我们就种种地,回去再……再……发展。储书记在边上想帮也帮不了他,转念一想,就是轮到自己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说话靠的是实力。
储书记这次必须抓住乔勇这个典型,乔勇年轻、有知识,真到那些场合也能说道说道,所以这次,他是捧定他了,最好,还能通过这个典型来辐射带动一批人。
所以,乔勇这次不能输。
叶梅也成了忙人,自从储书记那一番讲话之后,附近村子的人都到这儿来参观、取经。乔勇不热衷这些事儿,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事究竟能不能成功,如果不成功的话,自己的丑就出大了。可别人来了,他也不能把别人轰出去,挺为这事头疼。看着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叶梅说,我来顶着,自己也干了一段时间了,天天在后面跟着,再说就乔勇的那本《螃蟹养殖知识》她也看了好几遍了,理论和实践的知识都有,所以她面对前来参观的人也能滔滔不绝,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在向别人介绍时,她自己还能滋生一种成就感,心里美美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也许,她嫁对了。
杜书记犯愁了,别的村来人,上午来下午走,中午就只能到行政村吃饭。一开始他还挺高兴,都到自己行政村来,自己感觉很有面子,村子发展的好啊!可人来的越多,没有钱吃啊!小店里的烟酒、食品站里的卤菜,已经让他们赊了上千块钱,人家现在都不大情愿了,总是暗示他们带钱,人家架不住他们这样赊账。老杜弄得相当尴尬,最后乔主任说,要不自己先借点给大队,但是不能白借,按照现在的行情得付利息,就按月息二分吧!总比欠人家小店里好点。一个书记到人家村子里的小店都买不来东西,这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的,杜书记说也只有这样,于是打了张借条,注明了利息,算是初步缓解了吃饭难的问题。
叶梅也有时遇到尴尬的场景,就是那个善武经常往这儿跑,再怎么都有点别扭。
现在叶梅身边的不仅有原来的乔营长,还有那个曾经被她拒绝的韩主任,看来自己注定与官无缘的。乔勇当官时,两人没有能到一块儿,辞职了两人还就成了;善武追求她的时候,善武就是一平头百姓,现在人家找了别人,还就做官了——在她看来,这官做得还不小,想想也挺有趣!不过她可是一点都不后悔的,这是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和人结婚还是和官结婚,傻子都知道这个答案,而且她家的乔勇也许以后就能发达。她信!
善武并不想往这儿跑,这两人也太过分了,没结婚就泡在一起,没准连觉都睡了,这在农村叫什么?叫伤风败俗!他为此很有点看不起叶梅,妈的以前帮她白干了几年活,最多也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摸一下手,连个嘴都没有亲到,可现在就像换了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开放呢?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是自己的确和她没缘分,二来,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即便叶梅不是只好鸟,自己也不能不去啊!那是老丈人的命令,是圣旨!老丈人说过你就是硬着头皮你也得去,不但要去,还要去得让大家伙都知道!她要是有困难你还得想方设法帮她,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别人不知道你去的话,那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去了干瞪眼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你就得把这个点蹲好,回来我就升你!别跟我说什么党委会,那就是摆设,就是我一句话,也别跟我说什么文件,武件到我这儿都不行!哎!对啦!你为什么不愿去?是不是还有点旧情未了,你那点事情早就有人告诉我了。你要是不去,就说明心里还真有鬼,储贵饶得过你,我这儿都不行!
老丈人在点他的穴道,他一点退路都没有。
乔勇对善武还行,喊了一声“韩主任”之后两个人都觉得别扭,还是直呼其名吧!
他们俩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虽说谈不上关系有多好,可大家上学放学都是一路的,躲都躲不了。乔勇也知道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善武曾经打过叶梅的主意,在他看来这很正常,就他家叶梅在这么个屁大的农村里,年轻人没有想法那才不正常。所以他看得很淡,这段历程也不太影响他俩的交往,至于善武当时能和叶梅到什么程度,乔勇倒是放二十四个心,这个善武从小到大老实巴交的,胆小是出名的,上学时在班上都是可有可无的,走路时他也总是在别人的后面,始终走不上人前,和叶梅在一起,他不可能占到丝毫的便宜!现在攀上了皇亲,虽说找的女人不咋的,是自己选剩下的,换做任何人大概都不会同意,可他就干!总算混个头头当当,那就是一个补偿。这个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得罪他的。
叶梅放得没有乔勇那么开,见面也就活动活动脸上的肌肉,算是笑着招呼了客人。
善武走进蟹棚里一看,很是简单。一人高的草棚,四周是用石棉瓦做的墙体,在石棉瓦中间还留了几个孔,算是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屋顶盖了几百块黛瓦,算是一个小屋的外壳,屋里的地面是土的,不过叶梅把地扫得挺干净,靠着后沿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挂着一个蚊帐,被单叠放得也比较齐整,他猜测肯定又是叶梅的劳动。床沿连着一张破旧的课桌,那是乔勇上初中时带的课桌,毕业之后就带回家了,桌上放着几本书和杂志以及两个水瓶外带两个瓷缸。
善武说:“怎么着也应该弄个煤炉啊!要不口渴了怎么办?”
叶梅见他没话掏话,略带厌烦地答道:“我每天过来时,给他带两瓶热水,就可以啦!烧也是很麻烦的!”
善武点点头:“也对!”
乔勇看出了叶梅的不耐烦:“这不刚刚起步吗?这以后啊,如果弄得好,就要扩大规模,也不会住这么个矮棚子了,盖个像样的小屋,可以烧煮的,也省得吃饭、烧水都得回家,那样太麻烦!”
善武还不准备走,可也还没有什么其他话题,双方都在想找一些话题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乔勇虽然对外来的人不怎么热衷,可他不想怎么得罪善武,一则善武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多少花花肠子的人,他乔勇从来不欺负老实人;二来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干部,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还是一个在仕途上很有希望的干部,他干嘛要得罪干部呢?他还没有和干部叫板的资本。
善武把书记的意思说明了,当然只讲对乔勇扶植的那层意思,至于扶植乔勇和自己的发展之间的关联那是不会说的。乔勇表示了感谢,这以后没准还真要政府帮忙,扩大规模啊!临时周转等等保不准到时候会缺个三五千的,有了政府就有了依靠啊!
叶梅看他俩还是谈了下来,气氛还挺不错,心里有点好笑:这男人真有意思,怎么能那么自然呢?看来还是自己有点小心眼。
叶梅不知道,这两个男人能谈的来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俩都有一个属于各自却又是完全相同的话题——那就是事业。
七
韩善武还是告诉了乔勇自己父亲经营不善的消息。
乔勇一直也很奇怪,就那个老韩,国家政策放松没有几年就跑出去了,然后回来就说发了大财。他也听姑姑说过老韩女人买菜都是整篮子往家里拎,不是鱼就是肉的,一般农村人一个月都是吃不到肉的,在他家就是家常便饭。大家经常听说他是这个大队里的首富,可是,他究竟是怎样挣钱的,村里的人并不知道。
乔勇和叶梅也聊过这回事。叶梅说老韩家有钱她信,一是当时老韩到她家提亲的时候,说话是很大气的,后来因为要和书记攀亲,几千块钱的彩礼,老韩手一挥就不要了,这可不是小数,靠这笔彩礼,两个哥哥的地基和砖瓦都弄得差不多了;二是以前两家还有联系时,老韩一回家,就找叶朝举去他家喝酒,把自己的老头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回来就吹嘘,他家又喝的是什么什么好酒,抽的什么什么好烟,她连听都没有听过,可见,那是真有钱!
乔勇就对善武说,你就别谦虚了,你家那是这儿的首富,谁不知道啊!我这不还没有在你家借钱吗?
善武苦笑一声:你知道我家那老头是干什么的吗?
乔勇摇摇头,这他可真不知道。
“收购国库券的。”
国库券乔勇听说过,也叫国债券,是由国家发行的向民间借贷的一种有价票券。外地很多人家都买过国库券,国库券是有期限限制的,还有一定的利息。不过很多人不太相信,以为那就是支援国家建设,买过了也就搁在家里的,不指望它能够变现,更不指望它还能赚钱,而且,时间未到的话,在银行里也确实换不到钱。
老韩那时有一次在医院里看病,遇到一个病友就是倒卖国库券的。两人挺谈得来,一絮叨几百年还是一家,祖上身份显赫,是外省的地主,解放后经过清查,因为出生不好,都受了不少罪。现在遇到了好政策,那个病友已经先发财了,不能不拉老韩一把,于是同病相怜的宗亲两人做起了同一桩生意。一开始的时候,生意好的不得了,他们走村串户,很多人一看国库券马上能变现,高兴得不得了,他们也就能以低于票面的价格买到国库券,然后再转手高于票面的价格卖出去,赚取差价,这钱来得多快!所以,开始的几年的确赚了不少钱!
善武缓缓地说着自己父亲的发家史。
你家原来还是地主?乔勇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地主,不过,那阵子,父亲的确被杜仁发他们斗过,也被公社里安排到学习班里改造过,老头子什么都不懂还死犟,当时吃了不少亏,所以到现在对杜仁发还有些意见,不过现在好了。
乔勇知道,现在和好是因为杜仁发帮他撮合了善武和书记家的亲事,虽说,杜书记也不是诚心帮老韩家办好事的,可老韩乐意,怨气也就消了。
乔勇还是对地主这个话题感兴趣,你家既然是地主,怎么一家人跑到我们这儿来了。地主应该是一个地方土地的主人,应该是大家族,有很多田地,家里还有好多雇工,你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和地主挂上钩的。
善武“哼”了一声,还地主!就差讨饭了。我家那就是逃难过来的,要是地主能干那事吗?听我妈说,她也是听老头说的,韩家祖上是地主,可也不知道是几代以前的事了。后来和别人抬杠,老头一赌气就说:“你跟我搞,你家一溜的穷光蛋,我家是什么,我家怎么说也是个地主,搁以前,你帮我倒洗脚水,我都嫌你笨手笨脚的!”一句话说出了问题,那人一汇报,他就真成了地主了。
乔勇这回总算明白了老韩这个地主是怎样炼成的了。
老韩蹲过学习班,挨过批斗,估计该受的罪也受得差不多了,反倒横了起来,逢人就说自己本来就是地主,有点顽固不化的架势。杜仁发也怕把事情闹大,再说,这个地主本身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后来居然让着老韩家,地主的事情也就结束了。这几年在外面也倒腾了一些钱,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地主,吃好的、喝好的,他在家的日子就是流水的席子,吃饭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能把自己的老娘没给累死!算是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了。然而好景不长,现在人们改变了对国库券的认识,知道了那东西值钱,而且时间越长越值钱,所以即便是提高了收购价,还是收不到。就这半年,老头子四处乱跑,空皮包出门,空皮包回家,不但没有赚,还贴了不少钱。老头还不愿意跌势子,吃喝开销,一切照旧。家里人一说他,他就把眼一睁,老子挣钱老子花!老娘也管不住他,就说,这老头最后肯定会把自己作死。
原来是断了货源,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老韩。
那他有打算吗?乔勇关切地问。
没有!现在在家里还呆不住,就想出去,出去之后也只有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跑,也不知道跑些什么。反正随他了,再说年纪也不小了,我们都劝他不干算了,老头子死倔,估计啊!什么时候他把他自己挣得钱花完了,大概也就心服口服了。
乔勇沉默了一会儿:“这事难说,很少有回头草的,再说,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愿意吃!”
善武也陷入了沉默,这是个难题,没有标准答案,再说,他们也不是解题的人,因为还不够!
就像一场幻觉,曾经家里还真过了一段好日子,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老头当时也不知道给家里添置一些东西,比如盖个好一点的房子啊,买一些家用电器什么的,至少还要少挣几年。
乔勇说:他们都是老人了,咱们也不好说他,你爸实际上就是不知道脚踏实地,面对从天而降的富裕很不适应。
善武说是这样的,财富也能击倒人!老头就那本事,有了钱之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可他那个同宗的病友现在都在投资办厂了,人家会转产,我老头不行的。
“那你老头怎么不继续跟他干!”乔勇觉得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两人闹翻了,大概就是为生意上的事情,反正我觉得还是我家老头不对,人家给他带上了路子,他却抢人家的生意,结果两人都不行,我家老头坐吃山空,人家却抽身干别的事情了,这是我老头和人家的差距!”
“这样的,那可能还真是你家老头的不对!”乔勇发现善武不太反对自己说他父亲。
“是的,那人真是挺好的,我老头还说做生意就是你死我活!人家气得摔我家的大门,临走丢了一句硬邦邦的话!”
“什么?”乔勇很好奇。
“宁可送一段布,不能送条路!就是说宁可给几碗饭给别人,而不能给别人饭碗!”
两人都没有什么话说了,乔勇想到的更多的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怎样的结局。
八
冬天,清早。
这是乔庄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厚。整个庄子被一篇银白覆盖着,世界在冬天彻底地安静了。
不见田野、不见山林、不见溪水、不见人烟。仅仅是一夜的时间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白布一下子把整个庄子盖了起来,房舍也好、河流也罢,树木也好,道路也罢只留下了柔软的轮廓,那就是一个个羞涩的新娘早藏在鲜红的盖头下面,妩媚着自己的神秘,好在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个依然存在生命的地方。
乔勇依然住在姑姑的家里,现在,他的蟹塘就在那儿搁置着,因为只有翻过年他才可以到外地买一些蟹苗,然后才成天的看护、照应,在这之前,他也只有等着。
表弟一看到外面成篇的银白,知道下雪了,乐得屁颠屁颠的,就窝在被筒里乱叫,可还就不愿下床:这得多冷啊!乔勇催他起床上学,一拉他他就把头往里面一缩,当然依然有他的怪叫声伴奏着。乔勇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他还真下不了手。
姑姑在堂屋里收拾的干净利落,拉桌子、搬板凳的声音传到了这哥俩的卧室,乔勇一搡表弟:“你要是再不起来,你妈可真下手了!我可帮不了你。”表弟装没听见,姑姑推门一看,乔勇起来了,表弟没有起来,呼啦一下子就把盖被给掀到地上,表弟弯着胳膊腿在床上摆成了一个S形,冻得瑟瑟发抖。姑姑依然没有罢手,伸出右手,一下子逮住了表弟的右胳膊,像拎着一个小鸡似的把他从床上拎到了地上,就给了他一句话:“马上穿衣服、滚着上学去,那个男孩子像你这个软蛋!你要是慢一点,我就把你扔到水缸里给你好好清醒清醒!”表弟勾着腰哆哆嗦嗦地把衣服套上,到了堂屋里收拾书包去了。
姑姑对表弟是极其严厉的,姑姑的口头禅是你一个男孩子从小不老老实实上学、规规矩矩做人,以后咋办?还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一个鸡蛋还得想半天。她指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境遇。所以,在每天吃晚饭之前,姑姑总会问一遍,作业写完了,答案如果是“没有”的话,表弟是吃不上饭的。那次期末考试,表弟数学没及格,姑姑就用畚箕盛了满满一下的石子往地上一倒,让表弟在上面跪着,不到时间不许起来,乔勇回家的时候,看到表弟走路都踉跄,心想姑姑也真够狠心的。姑父还想替表弟说两句,话还没有开头,姑姑都说,你还好意思说,不是因为你有个榆木脑袋,他有这么笨吗?气得姑父都一摔饭碗:那就跟别人生个聪明的来!吓得乔勇在边上都不敢出声。
乔勇也希望表弟表现好点,那样的话,家里和谐多了。
乔勇有一点芥蒂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受过姑姑的“虐待”,倒不是因为他是受虐狂,而是他觉得这充分说明了亲疏有别。
叶梅因为现在也没有什么忙可以帮助乔勇的,所以入冬以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都是各自歇在家里,有事的时候见一下。不过,前两天叶梅和他说,今天他俩哥要到家,准备着过年了,要他今天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去叶庄,中午在那儿吃个饭,一是聚一下,二来把有些事情商量一下,所以乔勇和姑姑打了声招呼就去叶庄了。
路上走的人很少,仅有的一些脚印都是很小的,估摸着是那些上学的孩子留下来的,圈圈点点地组成了三五条直线伸向远方,指引着别人道路的所在。乔勇特意套上了雨靴,但没有打伞,雪花落在头上拍拍就落了湿不了自己,相反要是打一把雨伞的话,那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憋得慌,就这样远远近近地看着,乔勇觉得挺好。毕竟有好几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也就是有好几年没有领略过这些个村庄在雪花包裹下的圣洁与美丽。
山河里的浮冰慢悠悠地活动着,路两边的人家多半还没有开门,屋顶上的雪让房屋全部长高了十来厘米,而那些平时光秃秃的树枝也被圆圆的雪裹在心里,胖乎乎的,像小孩的手指关节清楚,长短不齐。屋檐下的冰柱整齐地挂在每家每户的前沿墙上,像洁白的屏风,乔勇小时候见到这些冰柱就总是吵着要搬下一两根下来玩,姑父总是答应他,他就会拿着那根最长最粗的拿在手里和别的小孩比较,那根冰柱因为被攥在手心里自然会慢慢融化,变短、变细,乔勇的小手也会冻得通红,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遗憾这样一来自己的冰柱还是没有别人有气势。
乔勇喜欢雪,喜欢冬天。
冬天他会裹着厚厚的棉衣,围着姑姑的围巾,穿着姑姑亲手做的棉鞋,里面还垫着好几层鞋垫,两步路一走脚下热乎乎的。在家里,他会在火桶里烤火,两只脚往里面一放,再找一些破旧的衣服盖在火桶上面,里面的热气一点都跑不了。而在外面,他又能足够地闹腾,有雪的季节自然是打雪仗,没有雪的时候就晒冰块,各自找一块冰块,然后靠在墙上,看谁找的冰块能挺到最后,最后的自然就是胜利的。最冒险的事情就是在冰冻上走路,庄子上还有一个很小的水塘,大概三四口井面那么大,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几个人打赌,看谁敢在上面行走。大家说得声音很大,可是真要上去的时候又都不敢上去,还是大大咧咧的乔勇大摇大摆地上去了,一边上,一边还在鄙夷着其他人的胆小。可就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冰面破了,他掉下去了,好在水不深,也就是淹没了他的下半截身子,他哆哆嗦嗦地爬了上来,那几个小东西乐得前仰后合,嘲笑他的倒霉,四散逃开。姑姑没好气地看着湿漉漉的乔勇,并没有打他,而是用一个棉被一把裹住了他,往腰间一夹就把他带回家,等三下五除二帮他换完衣服之后,还问他冷不冷,乔勇憨憨地摇着头,姑姑还把他的双脚放到了自己的前胸里,一边帮他捂着一边还说:“你这个傻子,怎么跟你那爸一样啊!怎么经不住别人的糊弄啊,吃亏的不是自己吗?”
那时,他不太懂姑姑的意思,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当然现在也不懂,准确地说不明白姑姑为什么那样说爸爸。
小时候有两个天,一个是头顶上的天,一个就是姑姑,在两个天的庇护下,他记得自己的童年依然是很快乐的,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个啥样。
现在,他觉得自己没有天了,头顶上的那个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或者说跟自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而姑姑已经不再是万能的了,生活的挤压、贫困的折磨、木讷的姑父等等让她经常疲倦沮丧,甚至经常莫名地动怒,自己作为她的亲人,依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值得欣慰的信息。
还是小时候好啊!可是回不去了,他只有往前赶,一直到自己哪天也能成为一片天来庇护其他人,包括姑姑、姑父、表弟,还有——叶梅。
想到了叶梅,他的脚步加快了,居然有几天没有见了,他有点想她。
叶强和叶海早到了家,大包小包捎了不少,现在他俩是乔在贵跟前最红的两个人,一个是会计,一个是领班。会计是帮乔老板管钱记账的,所有工人的工资都是他发,一到月底的时候,成千上万的票子从他手里经过,乔老板发现叶强从来就没有错过一分钱;而叶海则带着这帮工人干活,他给他们分配任务,自己监督,每件事情都干得很漂亮。在外场,两人都叫乔在贵“师傅”,而实际上,这哥俩实际上已经“绑架”了乔在贵,就是说现在乔在贵已经离不开他俩了。
老乔也是经过事情的,他对这哥俩也不错,一遇到饭局的时候,都把他俩叫着,发工钱的时候,也招呼他们比别人多领个三百五百的。就在这两年之内,这哥两已经成为乔老板的中层领导了。
乔勇一见这哥俩的装扮就知道这俩人现在混得不错,头发弄得亮晶晶的,一根根地看得很清楚,估摸着上面打了不少摩斯,穿着一套蓝色的西装,两旁的金属纽扣锃亮锃亮的,里面还套着红色的鸡心领羊毛衫,雪白的衬衫露在外面,脚下也蹬着黑色的皮鞋。乔勇一看总觉得不那么自然,如果要是再打条领带的话,如果那件西装能再挺拔一点的话,那别说还真看不出这哥俩是农村人,有点城市人的架势了。叶强和叶海回家的时候其实还真打过领带,叶朝举往门口一站,一声大喝:“给我把那条裤腰带摘下,这有裆的裤子才穿了几天啊,都忘本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型号了!”说完背着手进门了,又忽然回过头加上了一句:“我他妈的一看到打扮的像汉奸一样的,我就想吐!”
为了不让老子吐,叶强和叶海还是恢复了原状。
乔勇进门之后冲着这哥俩笑了笑,他想喊“哥”,可还是有点不自然。当然,他俩也不介意,乔勇和叶梅的事情他俩也知道了,他们也觉得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叶梅忙前忙后地弄了一桌子饭菜。冬天来了,家里的菜储备的还挺齐全,叶梅本身就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叶强还拿出了一个铜质的火锅,里面烧木炭,中间是尖尖的烟囱,把菜往里面一放,把下面的木炭点着,烟从烟囱里冒出,这样又干净,菜还始终是热的,老叶对这个玩意很满意,说道:“两个小狗日的还有点良心!”
叶朝举端坐在最上面,看着家里齐齐整整的人,忽然有点难过,死老太婆怎么说没就没了,要是在的话,心里会很高兴的。团圆、团圆,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团圆啊!
“年前帮你妈树一个碑!坟头上的草长得有半人高了。”老叶拿筷子之前忽然讲了这么一句,孩子们都点点头,他们知道父亲难过了,这回连叶梅都没有挖苦自己这个有点绯闻的父亲,因为她看出父亲这一刻是绝对真诚的。
“说两个事,”老叶讲话像领导干部在开会:“一是过年之后,就盖房子,两人的一道盖,盖好了,你俩就讲对象,争取明年一年把大事都给定下来,我也好和你妈交待,这钱我算过了,加上你们这次带的,应该足够了。”
看来这哥俩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啊,不过再多也是打工的,可见乔在贵在外面大概是真能挣不少票子的,乔勇心想。
“第二个事情,就是你俩。”老叶看了一下乔勇和叶梅,“你俩也经过了不少事情了,我呢现在也不反对,反对也反对不了,这一年的相处,我觉着小乔还是不错的,进咱家门,也不委屈我们家叶梅,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结婚就像割韭菜,得一茬一茬地来,不能乱了顺序,让人家说我们家没有漂的没有沉的,就你妈在世,她也是个明理的人也得按照我说的这样做,你们听到了吗?”
乔勇点了点头,叶梅也点了点头。
叶强又从包里掏出了几瓶酒,一伸手把酒瓶盖拧下了:“准备过年喝的,今年妹婿在这儿,算个团圆,咱们今天就把它给喝了吧!”叶梅吵着也要了一杯,她是能喝酒的。
叶海说:“爸,我和哥商量了,我觉得咱们能盖个平顶,等以后有钱的话,还可以在上面加个楼房,哥没意见,您看这事能做吗?”
老叶没有吱声。
“钱是缺了一点,可咱们可以把工钱往后带一点,钱就挤开了。再说,那瓦我们先往那儿放着,以后盖二层的时候还能用上。”叶海想打消老叶的后顾之忧。
“你师傅同意吗?”老叶的回答让哥俩有点意外,这和师傅有关吗?
“怎么没有关系,你师傅家住的是平房,你们盖平顶,这像话吗?别人会怎么认为,还不以为他的钱让你们哥俩糊弄过来了吗?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在吃谁的饭!”叶朝举看到的问题的另一面。
“那没有事情的,就师傅一年请人吃饭花的钱,就能盖好几幢平顶,你以为我们挣的多啊!离他老人家十万八千里的。”叶强是会计,对乔在贵的经济状况那是了如指掌。
“师傅……师傅早就准备到县城盖房子了,他还能看上我们,他要想在庄子上盖房,就现在从他口袋里掏的钱都够!”
叶朝举很惊讶:“有那么多吗?会不会又是一个老韩啊!这外面难道铺在地上的不是沥青,全是十块钱一张的纸票子?”
“老韩哪能和师傅比?”叶海要解开父亲的疑虑:“老韩充其量只是一个小贩,投机倒把的,有生意的时候就能赚点钱,没生意了自然就是穷光蛋!师傅那是一个实业,师傅手里有个公司,就叫“乔庄建筑安装公司”。师傅是这个公司的总经理,人家有工程的时候就找他,那赚钱不得了的,他现在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不管,就在外面揽点生意,实际上也就是和别人吃吃喝喝,县城的人还有一些领导都给他面子,见面都喊乔经理,你说,老韩行吗?天地之差啊!”
“经理,还是总经理?”叶朝举有点懵。“那是多大的官啊!比储书记大吗?”
乔勇想笑,但是没有笑出声来。
叶海说:“也不是多大的官,反正就他一个人说了算,在我们这地方稀奇,在外面多的是。不是有个笑话吗,说在深圳,上面掉下一块砖,砸到六个人,其中五个人都是经理,剩下的那个还是总经理,经理就这么多的。”
叶朝举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心想深圳的砖头这么厉害,要是砸一下就能当个经理的话,我倒是愿意给它砸一下!
九
成功比预想的要容易许多,也来得快了许多。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之后,正月初八放了一长串鞭炮,叶朝举家的新房动工了,主要就是乔在贵带的那帮人做工。人多力量大,乔总临走的时候丢下过话,磨刀不误砍柴工,外面的事情归外面做,也不误这段时间,盖那么四间平顶也只要个把月的时间,先丢一部分工人帮你干,主体好了之后,叶海一个人在家对付几天就可以了,其他人依旧上工地。工钱和工地一样,到年一下子结账。
作为准女婿,乔勇几乎每天都在叶梅家。他并没有专项技术,木瓦匠都不会,也只能充当打杂的角色,哪里需要哪里搬。一会儿这个说,乔勇扛一袋水泥过来,他就一抄手夹着一包水泥过去;那个说乔勇挑五十块砖过来,五十块砖要是算的话,那可是二百五十斤的重量,搁以前那是绝对不行的,现在乔勇也能歪歪扭扭地挑过去,后来大家看他还真行,就都使唤他。于是,他又是扛木料,又是挑砖、又是运混凝土、又是搬水泥,又是从地上往檐墙上抛砖,脚下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叶梅可看出来了,这帮人是在耍乔勇这个没有转正的女婿了,于是她也吆喝:“乔勇!你过来,帮我这儿挑水”,其他人起哄,叶梅眼一睁:“起什么哄,没有水你们吃个屁啊!”总算给他解了个围。
乔勇清楚别人在戏弄他,可他觉得这丝毫没有什么的,本来这些事就要人干,他应该多干点活,他手脚勤快点,进度就能加快点。再说就像他们村黑蛋说的,那么个又白又嫩的姑娘将来都陪你睡觉,你他娘的干点活还有什么推辞,要是换做是我,我一个人他娘的把她家的事情给全包了,可人家睁眼都没有看过咱,说着说着,黑蛋的口水都淋到了下巴以下了。也是,人家黑蛋话粗理不粗,这头货虽说是黑了一点、丑了一点,可人家对女孩子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有想法那是很正常的。
再者,乔勇还真就愿意干这些体力活,不干的话就得始终和叶梅耗在厨房里,帮叶梅打下手,烧锅做菜什么的,那是不需要什么力气,可在一帮耀武扬威的大男人面前,自己觉得有点跌份,自己长的比人高,力气比人大,干嘛老窝在女人呆的厨房里。
力气就是干活干出来的。不动的话还就不想动,感觉没有什么力气,可是一旦动起来之后,感觉到一身的力气,有着使不完的劲,晚上喝酒吃饭浑身都很畅快,睡觉都比平时快许多。
叶朝举这个时候是最为得意的。建房的事情基本上让叶海、乔勇、以及叶梅全包了,他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也就捧着一个用罐头瓶当自己的茶杯,里面泡着黑咕隆咚的茶叶在工地上前转转、后转转,越看心里越得意。见到过往的人,抽烟的也好、不抽烟的也好那都得散几支,陪人家聊会儿天,收取着别人的赞美和奉承,也不失时机地表扬一下自己两个儿子的英明神武。他老叶这么多年下过不少棋,有几步走得漂亮,比如不让叶梅继续上学;又比如非常合理地黏住了老韩女人,算是基本解决了个人的一些问题;还有就是妥善与老韩家解除了婚约还落下了几千块钱的好处;最为成功地应当属于自己把两个孩子教育的好,还把他俩送出去了,现在基本上都能独当一面。养儿子不怕多,就怕不成事,像他的儿子在他英明的教育下,养十个都没事的。当然也有几步臭棋的,最臭的就是为了想让叶梅到学校里代课先后巴结了杜书记好多次,最后让老杜把皮球踢给了宣干事,闹了那么一出,可是真真正正的陪了夫人又折兵,让他有苦说不出。与其说这步棋走得臭,还不如说那个对手杜仁发就是一条老狐狸,尾巴都白了,和老杜以后肯定还是会再下一次的。
二月二,龙抬头。那是上梁的黄道吉日,老叶家选择了这天上梁。
“上梁”原先就是盖瓦房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先把最中间的大梁空着,选择一个农历的双日子,鞭炮一响,用红绸包裹好的大梁被徐徐升起,木匠师傅把它安放好之后,然后在上面撒糖和糕点之类,下面的小孩都会争先恐后地去抢一些,表示沾到了喜气。那可是农村里最为热闹的事情之一,不亚于结婚的。都是上午上梁,中午喝酒,下午盖瓦,到晚结束。
可老叶家现在盖的是平顶,无梁可上,怎么办?叶海说,这不叫上梁,这叫封顶!道理是一样的,在城里这也是和结婚一样的大事情,你就按照上梁的程序准备,多少桌人、多少饭菜一样不能少的,至于房子的事情,那就有我们匠人来处理。
叶朝举只能完完全全地听从儿子的安排。
儿子说,这封顶比上梁更危险,靠的全是货真价实的劳动力,那么多快做好的混凝土板块一块一块地往屋顶上抬,几个人必须要统一,如果一个人脚下一打滑,就能出事,所以这事要高度紧张,一定不能出事。一句话把老叶吓得不敢喘气:“我的天啦!要是这样还不如盖个瓦什么的,这多叫人担心啊!这建房可是头等的大事,一定不要出岔子,那就不得了!”他吓得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就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瞅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叶海看到父亲那股认真劲,笑了:“你就放二十四个心吧!我们干到现在一块皮都没有人掉过,他们有的是经验”。叶朝举说那不行,我必须始终在这儿看着,要不然我这心平静不下来的。
程序是一样的。老叶家的亲朋好友都放着鞭炮,拎着篮子——那是份子。一开始相互走动时不兴直接给钱的,觉得太俗,做红喜事(比如结婚、生小孩、还有上梁之类)的都得拎篮子,白喜事(也就是死人)那就是一刀草纸到人家棺材前烧掉就可以了。篮子里有那么几样固定的东西,首先是盖在篮子上的五颜六色(大红色居多)的绸缎,家庭困难一点的就只能是红布了,红绸缎下面也就是篮子的里面肯定是有一条糕点的,表示步步高升,再有就是十个或者二十个鸡蛋(必须是双数),再加上鞭炮,总共有四种,统称“四色”,这是较少的,多的也有六色的,无非是再加上红糖,枣子之类,不过那可能都是至亲。而且一般的情来情往的事情人们不攀比,谁家来的都做个记号,以后人家做大事的时候再送回去,或者匹配档次相当的东西就行了,基本上都不怎么掏腰包,大家也乐意。
不过这样的结果是谁家做大事谁家就得掏钱,而且应该还是不少钱。因为场面越大,来的人就越多,人越多主人贴的钱就越多,人多了带来的只不过是被面要多一些,可不能抵饭菜啊!那买菜买酒的钱就得主人出,自然是一笔大数字。不像后期,随礼全部都是真金白银,玩的都是人民币,主人基本上就不要贴钱进去了,据说某些当官的逮住这样的机会还能狠赚一笔。具体的例子,某镇长的父亲一年病了五次,最终光荣逝世,终于为儿子做了六次贡献;还有某个官员从乞丐堆里找了人当干爹,外行人以为他忠孝仁义,后来发现,就这一个爹每年能帮他挣好几万,恍然大悟!反倒批评那个经常生病的爹,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当时的人没有这么灵活,更谈不上什么含金量之类,所有的主人并不失落,想法很简单,本来你家做大事,别人替你高兴,你请人家喝酒,天经地义!他们不但高兴,而且务必要把客人服侍好,要把所有的来客都用上一张红纸写上名字,贴在堂屋的上方。来的人都要看一下自己的名字还在不在,在说明人家重视,不在那就不得了啊!作为主人还要考虑一件最大的事情,就是排名。都说官场讲究排名,谁的官大,谁就坐在中间,走在前面。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家当官的,平头百姓更讲究!一般是这样排的,没有血缘关系纯粹是朋友关系的那最大,得放在最前面,做桌子做正中间,这与年龄无关;其次再到女方的亲戚,再到男方的亲戚,只是在同一序列的人们当中,那就得考虑辈分最后才到年龄。这可是一点儿都不能错,这个顺序必须是德高望重的人钦定,别人不太好安排这个,因为年轻了拿不准,而来年龄大了弄错了事情也不会闹大。因为都注意,所以都没有出现过问题,叶梅家上梁也没有出任何岔子。
乔勇也瞄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果然是在最后,那就对啦!那就说明叶朝举是把他当成真正的女婿了,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对外宣布方式。
果然如同叶海所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几个精壮的汉子赤裸着上身,整齐地喊着号子,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把所有的混凝土抬到了屋面上,大功告成。然后是喝酒、划拳、吃肥肉,场面喧嚣热烈、激情四射,空气中都散发着男人的血性与阳刚。
杜书记和乔主任几个也都去了,他们去是不需要花钱的,那是特邀嘉宾。行政村也有个几百户,每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们,他们到场说明主人家有面子,当然他们自己也很愿意去,不吃白不吃,他们也就是外表光鲜,搁在家里多半也只能吃吃小菜和稀饭的。
还是当官的会说话,都是好听的,他说的老叶听的就格外舒服:“这是咱们叶庄第一个平顶啊,这标志着我们叶庄正在向富裕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地前进。也势必会带动整个乔庄行政村继续向前快速地发展!”
乔勇听着差点没吐出来,就这老头还真行,认不到一百个人民字,扯起新词汇那是一个接着一个。乔在新主任在下面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尽扯没有的,还上瘾了!”
老叶也礼节性地回复着:“书记谦虚了,像我们这样的房子也只有在农村对付对付,不盖房子,我拿什么娶媳妇、添孙子,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这不还留下了一堆债啊,够他们哥俩忙活的,你才是有福之人啦!就那么个宝贝儿子,都让你送部队去了,部队是什么!到那里面出来就是干部,不出来的话那就是干部的干部,你那杜传现在是什么?”
“转成了志愿军!”杜仁发这三个字回答得特别响亮,所有的人都能听出他的骄傲。
“对、对、对、志愿军,那可不得了啊!前途无量,你看你就是会搞啊!”叶朝举不失时机地抬了一下杜书记,一堂欢笑。
“志愿军!他那叫志愿军,志愿军那是上朝鲜战场的,搞不准还不是在部队里养猪的!”乔在新依然在那儿一个人发着感慨,杜书记当然没有听见,即便是听见了他也会装作听不见,他的忍功是出了名的。
十
乔勇开始死盯着自己的那两亩蟹塘了。
蟹苗已经全部投放进去了,他在计算每个蟹苗长大之后会变成多少只大的螃蟹,然后每只又能卖多少钱,成活率如果达到了多少,他就能稳赚不赔。
每天晚上,他拿着手电筒沿着蟹塘的四周转悠。在蟹苗成长的时候,他眼皮都不能眨,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蟹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征服!所以尽管在空荡荡的夜晚,在空荡荡的田野里,出了山风呼呼地骚扰以及乌鸦的嘲笑之外,他没有任何的陪伴。他的小屋每个夜晚都亮着一盏白炽灯,那是唯一和他作陪的物件。
叶梅有时想过来,乔勇不同意,一个叶梅始终要回去,太晚了自己也不放心;二来叶朝举也不同意,哪有未过门的姑娘整天耗在小青年的屋子里,就他俩这样常来常往,老叶都觉得有点过,后来看看,现在这风气也在改,这样的事情现在也是少见多怪了,要求也就降低了许多。不过,想深更半夜地往外跑,那是绝对不行的,这是叶朝举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
到了五六月份,一个个小螃蟹已经长得有模有样了,他们茁壮的生命需要食物的填充,而他们的主食则是各种小杂鱼。就这样,每天一早,姑父帮他照应一番,乔勇自己就骑着自行车到很远的县里买杂鱼,每天都要几十斤,每天都要新鲜的,除了大量地投钱之外,最主要的是劳动量。一辆破旧的加重自行车后面放着两个大箩筐,里面带着满满的小鱼,走到哪儿都是一片鱼腥,路人都不住地捂着鼻子。乔勇对这种气味已经很适应了,不适应的是天天就这么拖着百八十斤的小鱼爬高上低的,回到蟹塘里身子都散了架,在均匀地将小鱼撒到塘里之后,看着这些小东西你争我夺地蚕食美味时,他心里稍许舒心许多。
姑父还是有点犯怵:“这钱就这么投下去,能回得来吗?千万不能打水漂啊!”乔勇笑而不答。
蟹长大了,在蟹塘中间留下的土堆上爬的到处都是,不时吐出白色的泡沫,像白色的露珠点缀着黄色的土堆,也点燃了乔勇的喜悦。螃蟹爬行的时候是横着的,所有的钳全部都在用力,使得它的形状一会儿变成长方形,一会儿又变成平行四边形,最后又变成长方形。乔勇有时会在土堆边上放一根粗大的草绳,这样螃蟹就会顺着草绳爬,一溜的队伍,整整齐齐的,乔勇大体上就可以知道一个蟹塘里的数量了。他每次吃过晚饭,总是面对着满塘的螃蟹有意无意地数几下,可是怎么数也数不准,甚至是越数越多。
乔勇会为自己数不准具体的数字而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翻过来了。
找一个尼龙网,先数几十个到县城里卖一卖,他已经打听到了螃蟹的行情,由于他动手早,他的产品属于稀缺的物种,一下子就被抢购了。一开始是称给别人,后来就直接数给别人,三四两的螃蟹分公母,公的四十一只,母的五十一只。特别大的可以卖到八十到一百一只。姑父听了乔勇讲得行情,一下子懵了:八十块钱一只,这比人参贵多啦,一只螃蟹能抵几十斤肉,怎么说都怎么不信。姑姑说:什么信不信的,人家可真把钱给带回来了吗!
那些收购螃蟹的小贩知道了乔勇的蟹塘所在地,就等不及了,直接开着三轮车到他家去收购。希望乔勇最好能一次性给他,乔勇说:“不急,有的还没有长好,多做几趟吧!这个东西你也清楚,斤两不样,价格可是差许多啊!”人家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过还是隔三差五地到乔庄去一趟,然后带着稍稍的遗憾回来,因为这个小乔每次都只放一部分。
十月中秋,乔勇从蟹塘里提了几只螃蟹带回家,让姑姑刷刷再煮了吃。姑姑说:“要死啊!你这孩子怎么啦,钱烧的是吧。几十块钱的东西咱们自己吃,这还不遭雷打啊!”乔勇说,没事,不在乎这几只,今天也是中秋节,吃好点没事!姑父也说用不着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吃的,现在少了精贵了,以前不值钱的。可胖乎乎的小表弟在一边都已经流口水了。
饭桌上,几只红通通的螃蟹排在瓷碗里,乔勇还弄了一点醋,边吃还边沾一点醋,自然是起鲜的。姑姑说:“这蟹子那是好东西,以前听老戏《红楼梦》时,那都是老太太和小姐们吃的,今天我们这些泥腿子吃的实在不像话!”姑父说:“那些唱戏的也就过过嘴瘾,那个还真有的吃啊!没有的!”乔勇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良性大,喝点白酒是最好的,”表弟说,我可不喝酒,我就吃大蟹子,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那个对付了,又对付了两个,桌子上堆了一大堆,他自己的嘴上也都是黄白相间的粉末。他有可能吃的时候用力太大,动作太过鲁莽,上嘴唇都有点血丝。气得姑姑不知道是心疼好还是不心疼好。
乔勇从自己那个破旧的黄书包里掏出了一叠钱:“你们不要担心,我本钱早回来了,这钱姑姑交给你!”
姑姑说:“这么多钱,你就放在自己跟前吧!这是多少啊?”
“一万!”乔勇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不行不行!姑姑连忙挥手,我哪见过这么多钱啊!你把他存起来吧,你以后还要买蟹苗、盖房子、娶媳妇都得花钱。
乔勇说,那也行,不过家里总得留点,遇到什么事救急什么的,没钱不行!
姑父说:“也好,那就先留一千吧!”
乔勇说:“一千太少,怎么说也要留个三千!”算是达成了最终协议。
晚上,姑姑开始数落姑父:“你就惦记你出那买蟹苗的一千块钱,像是孩子不还给你似的。”
姑父说:“那他挣那么多钱,还给我也是应该的,我不也是为咱们家蛋蛋想想,孩子一出世,是个男的,也就高兴一阵子,把他养大要花多少钱,就指望咱俩这点门道,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姑姑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不过,我这侄儿算是上了路子了,不会不管蛋蛋的。”
蛋蛋是表弟的小名,表弟的大号周天龙,跟的是姑父的姓。姑父是以前外地到乔庄修锁的,等于入赘到乔家的,姑父叫做周正天。爷俩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
姑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这孩子是没的说,可是以后要成家,叶梅可是人精啊!还有她那个老子,从来不吃人亏的,你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啊!”
姑姑也没有说话。
乔勇还带了三千块钱来到了叶梅家,他投资蟹苗的时候从叶梅家借了两千块钱。这是去还债的。老叶当时还有点拿不准,架不住叶梅的絮叨,也就同意了。叶梅当时还发狠说借两千还三千的,这次应该要兑现的。老叶一惊:“你这是干嘛呢?两千块钱留下,多一分我都不要!”
叶梅说你就要着吧,就当是利息!老叶说傻啊,我是谁,我是你丈人,你是谁,你是我半个儿子,就这两千我都可以不要的。
乔勇说:“那不行,就算你在我这儿占了股子,我赚钱你都应该分红。这是你该得的!”
老叶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在外面名誉不太好,说我做事从来都是只能讨巧,不能吃亏,你这孩子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你们想过了吗,在外面我吃亏那就是一家人吃亏,所以我当然得算着来。你们是什么人?是自家人!我只是盖房子办大事稍微有点紧,要不然我要你什么钱啊!别听外人瞎说!”
叶梅和乔勇都没有吱声。
“乔勇啦!你知道吗?你能把螃蟹养成钱,谁最高兴!我啊!你这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妈,现在能这样,我高兴得不得了啊!”
乔勇鼻子一酸,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成功使得很多事情变得美好。乔勇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便享受到了多方面的美好,别人看他,他看别人都觉得相互舒心许多。
临近农历十月,外面已经有了霜冻的迹象,乔勇决定清塘。所谓清塘就是把蟹塘里所有的螃蟹全部捉起来卖掉,宣布一年养殖事业的终结。
姑父和姑姑、叶梅和乔勇都来到了蟹塘里,很少到叶庄来的叶朝举这次都捧着个茶杯来到了乔庄,姑姑清早说过让亲家过来,一家人在一块吃个饭,老叶欣然接受了。清塘的重点已经不是螃蟹了,而是杂鱼。因为螃蟹能捉的已经断断续续地捉得差不多了,但是一年多来,蟹塘里的鱼至今没有捕捉过,所以当几辆水车把蟹塘里的水车得快见底时,那些鱼儿便无处可藏了,在塘里上下翻飞、活蹦乱跳。表弟在一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头就窜到了塘里,两只手在里面乱抓乱摸,可是看起来很多,抓起来却不容易,这些鱼太滑,有点都上手了,却趁你不备又重新掉到塘里,急得表弟一个劲地抓头,满身都是淤泥和污水,姑父在岸上连连喊他,叫他上来,可是他哪里肯听。还是老叶说:孩子想玩你就给他放松一下吧!咱们农村的孩子就要学会捉鱼摸虾,衣服脏了就重洗不就行了吗?
姑姑从家里拿来了两箩筐,看到蟹塘已经见底了,这些鱼儿最后实在是无处藏身了,家里的几个人都下来捉现成鱼,见到一个抓一个,随手往后一扔,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便能准确无误地落在之前准备的箩筐里,溅起一阵白色的碎玉。不一会儿,两大箩筐里盛满了鱼,主要都是一些淡水鱼,鲢鱼居多,夹杂着一些青鱼,大小不等,不过一尺长以上的还是有一些的,鱼挤着鱼、鱼压着鱼,肚子全部向上,还不断地扭着,彰显着活力,大人小孩看得都很兴奋。小天龙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肚子,一会儿打打另一个鱼的头,一会儿又是一手抓一个在那儿戏弄,庄子上的其他人都伸头看着,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总的来说还是赞叹的居多。乔勇乐呵呵地看着捉鱼的亲人们,他只专心寻找有没有遗漏的成熟的螃蟹,毕竟那和鱼可不是一个价。
最后的清理工作很快结束了。老周拾掇拾掇鱼筐准备往回挑,乔勇说:“姑父,把这鱼让他们一人带一条回去,就算是个心意吧!”
姑父心想:这孩子可真舍得啊!这要是卖的话怎么着也得卖个几百块钱啊,就这么散了啊!
可是这东西是小子挣来的,这个主还是给他自己做吧。再说,乔勇说给,他要是说不给,那不又是得罪一批人吗?于是,他又放下了担子。
大家自然是感谢不止,叶朝举在前面挥着手,连连说没事没事,俨然一副家长的样子。
那天晚上,户户饮酒,家家吃鱼。
乔勇和叶梅在叶梅的小房间里仔细地总结着一年的投入、收成,盘算着来年的计划,有事业的一方面,更有个人的问题。
赚肯定是赚了,而且还是狠赚了一把,除去投入的几千块钱,他卖的将近有三万块钱的现金,除去还债,现在净赚将近两万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因为叶梅家盖的四间平顶也不过是两万元的事情。叶梅反反复复地数着,还把钱一张张地平铺在地上,险些把一间小屋都铺满了。乔勇在边上傻笑,看叶梅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涌上了莫名的幸福,也夹杂着丝丝酸楚。
钱真不是个东西啊!只有它才可以让人喜极而泣,只有它才能验证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
要想维持这种幸福,只有继续挣钱。两人商议了好长一段时间,决定明年一样不动,电器不买,房子不盖,婚也不结,就是继续扩大规模,争取赢得更大的利润。
从成功走向成功!在满地的人民币面前,乔勇的自信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