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三界(六)、关于爱情
作品名称:五行三界 作者:一孔 发布时间:2012-08-23 14:18:17 字数:26848
一
乔勇那晚有点睡不着。他原来也知道都是在附近住着,早迟那帮同学都会见面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见面是这样的热烈,尤其是和叶梅的见面。
杜书记可能是有心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不是坏心。
以后会怎样?他和她真的能联系在一起吗?只有天知道!
乔勇将近花了一夜的时间考虑了他和叶梅的以前、现在和将来,满脑子全是丝线,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可是分不清头绪,也不知道结果。
问题是,他现在头脑里多了一个影像,就是叶梅的脸,这张脸以前没有出现过,仅仅是因为一次见面,就占据着他的大脑,挥都挥不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乔勇是很有一些文艺细胞的,也能写出一手好文字,站在月亮下也能哼哼唧唧几下,在契合的氛围里,他也会显摆几首唐诗宋词的,甚至他还帮别人写过情书,据说反响不错,只不过,那是隔靴搔痒式的欺骗而已。那时他是局外人,可现在,他逐渐地变成了局内的人,体内沉积的情愫开始松动,情商开始显灵,他可能——恋爱了!
在脑海里荡起涟漪的还有叶梅。她这是和乔勇在将近三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这早已不是那个在学校说个不停,喜欢自己和自己玩,还有那么点正义感的小孩了。就这么短短几年,他长高了,现在要比善武高一个头;变黑了,脸上棱角分明,说话做事有礼有节,俨然是一个成熟的标准的小青年,就他这样往乔庄大队里一扔,无人能出其右,他进入大队完全是应该的,因为他最优秀。
奇怪的是,虽然几年未见,他们竟像天天在一起般地熟悉,聊天干活非常自然,这是心灵深处的默契,抑或是这几年只不过是人没有见面,其实大家心里都不把对方当做陌生人的缘故。
很多时候自己其实是不了解自己的,只有站在局外才能看出一些问题。叶梅的参照物就是善武,这个在自己后面屁颠屁颠了几年的人不仅外在无法和乔勇相比,就是撇开这些因素,从自己的感觉来判断,他几年的投入在叶梅心里留下的烙印还不如乔勇一顿饭的功夫,也许,乔勇才是自己期望的另一半。
应该多见一些,最好能天天见到,这样,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五月的乡村夜晚,空灵而寂静。远处的山风夹带着缕缕清新抚慰着广漠的原野,也滋润着小村的每一个角落。月光摇曳,树影婆娑,池塘里摇晃着碎玉般的月亮,岸边是不知名的小虫在在蠕动,时不时发出怪异的声响,偶尔几个在路上行走的人,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融化在乡间的景物里,点点灯火下,是每个大小不同的窗口,窗户里有多少寂寞的人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叶庄,叶梅就坐在自己的窗下,懒懒地看着天上暗淡的月亮出神;韩善武也枯坐在自己的窗下,尽管喝了一点白酒之后浑身躁动,可是还是没有地方让他缓解这种亢奋,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及想干什么。
他听说了杜仁发在拆他的台,要把叶梅往乔勇那儿推!这个老杜在庄子上作威作福惯了,什么事都要出头,什么事情都要以他的意见去办,否则就不干好事。这几年,老韩家在外面做生意,狠狠赚了一笔,在权势已经逐渐屈从于金钱的现在,老韩家的地位明显上来了,逢年过节到他家来的人比到书记家的人还要多,老韩已经和书记两人平起平坐甚至已经压过书记一头了。最要命的是老韩一点都不低调,他在公开场合还说过:我只要按时交农业税,我怕他个球!在别人面前他是书记,在我面前,我高兴他是书记,不高兴他就是小杜!善武也曾劝过父亲不要太明显,可父亲说,以前受死了他的罪,他年轻的时候动不动就用绳子捆人!现在政策好了,凭本事吃饭,我机会好,我就得吃肉,他书记能保住就不错了,还想像以前那样,门都没有!
善武自然是不敢和父亲争辩的,而且他的印象中,父亲的确在他很小的时候说过杜仁发斗人的力度,什么捆人、插着牌子或者戴着帽子游行、还有在冬天让人举着冰块在地上一跪就是一天等等都是极富创造力的整人方法,说得善武都不寒而栗。善武也奇怪,如果情况属实的话,他怎么还能稳坐钓鱼台,这个书记当得这么稳?他的理解有可能是父亲夸大了事实。
不管事实是怎样,但这次杜书记明显在组织一场必胜的牌局:你老韩家想娶叶梅,叶梅首先得做我儿媳妇,现在我儿子混好了,不会从农村里找了,这个念头虽然打消了,可那也不能给你老韩家做媳妇,有钱怎么啦!有钱就是资本家,就该低着头、夹着尾巴过日子,还敢叫板大队干部!我偏不让你得逞,我把叶梅介绍给乔勇,乔勇比你家善武强多少倍,无论水平、长相,善武行吗?呆一边吧!
这是善武的揣测,不管这种揣测是否正确,但是乔勇对善武的威胁是直接的。
找她去!兵贵神速,再不出手那就迟了,那些读过书的人一肚子坏水,没准三下五除二就能把生米能做成熟饭,到那时干着急也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了!
父亲同意了善武的意见。
第二天,老韩家派出了叶庄历史上最强大的求亲队伍,不光是人多,更主要的是份量足,彩礼重,老韩就想用钞票砸倒叶朝举。
面对老韩家两箩筐的烟酒鱼肉,老叶笑吟吟地把老韩请到家里,坐在了桌子的上首。老韩是心直口快的人:“老伙计,一家养女百家求,都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的,两个小孩也处了几年,到今天还没有定,人家都说定了!咱们老人应该是明白人,不能让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要名正言顺。今天我就问一句话,这事你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个话,能拍板今天就把这事拍了!”
老叶又准备拿出女儿抵挡,老韩头一仰,笑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不要拿孩子说事了,搞得你好像不是一家之主似的,孩子是什么,是父母身上的肉,不听父母的,听谁的,这话你挡别人可以,挡我的话就看不起我了!”说完站起来假意要走。
如果老叶不给个痛快话,那么老叶就不是这家里的主人,这个家就不规范,就是没大小,就会让别人看不起!
老叶其实心里愿意,那么也就爽快一把!“成!还是按照规矩来,找一个媒人,再商定婚期,不过先把话说在前头,要等年过了,俩个孩子不回来,这事怎么办都不像!”
“明年二月二,龙抬头!就这么定了!咱们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不能委屈孩子啊!”老韩迅速地决定了日期。
老叶说:“还是要和媒人商议一下吧!”不过说了等于没说,因为他也知道,找媒人自然是老韩找,也一定会听从老韩的!
叶梅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个一清二楚,再也憋不住了,门一推“哐”地一声。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这是买卖东西啊,告诉你我不同意!”
老韩看都没看叶梅一眼,老叶也好像底气十足:“一边上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叶梅冷笑了两声:“大人的事?大人的事那就大人嫁过去,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扭头走了。
善武在一边杵着,刚刚还为父亲的果敢而得意:不愧为走南闯北的人,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可一见叶梅这态度,心里又没底了,不过又有一丝抱怨:叶梅真不讲良心,就这几年,我成天在你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你怎么能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呢?这不是在耍我吗?
他坚定了一个决心,反正自己想叶梅,如果老叶同意的话,我才不管你叶梅同意不同意呢?
叶庄又放了几次鞭炮。全庄人知道了这样一个信息,最漂亮的叶梅马上要嫁给最有钱的善武家了,婚期是第二年的二月初二。
种种猜测漂浮在叶庄的天空。有人说是老韩答应了给老叶家多少钱让老叶娶媳妇用的;还有人说老叶和老韩女人几年了,这次老叶不嫁闺女的话,这个盖子就揭不开了;还有人说,那个丫头心数太大,一开始就瞄准了韩家的钱财,故意钓善武的;甚至还有人说,叶梅和善武经常出双入对,没准是已经有了,不嫁都不行啊,这叫奉子成婚!
这些传言流传的速度很快,不仅是叶庄,还有杜庄和乔庄,不仅一般的村民知道,还有村干部也知道,杜仁发书记和乔勇营长都知道了。
二
叶朝举在家里不断地给叶梅做工作。
韩善武长得是不咋样,要身高没身高,要脸盘没脸盘,连强壮都够不上。可是,人家受用,你以为我不知道,就你哥走的这几年,善武为我家进进出出做了多少事,那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男人要长相能干什么?你看不出来,现在世道要什么?要钱!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老韩已经和我交过心了,媳妇一进门自己就不干了,把生意交给善武哥俩,那你过去就是掌权的人,吃穿不愁的!
你这丫头原先对人家客客气气的,现在为什么不同意,不就是那个小乔吗?小乔有什么!要钱没钱,还住在姑姑家。一到下雨天,家里全是脸盆水桶的,外面大雨、里面小雨,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说好听点是干部,可那管什么用?一年到头就知道在外面骗吃骗喝,回家的时候分文没有,养肥了自己却养瘦了家人,跟在他们后面只有受穷的命!我能忍心吗?还有人家还是个孤儿,到现在都不知道父母在哪儿,小时候有一次让他那姑父提着一根棍子在庄子上撵上几圈,在后面喊“野种”,差点让他姑和姑父离了婚!你能让你的孩子以后让别人说他是野种的孩子,你愿意我都觉得丢人啦!他以后成家指望着谁?全靠自己!他姑姑家还有孩子,能把他养大就不错了,一个在大队里一年才能拿几百块钱的人一个人怎么能成家立业?你怎么能不算账呢?
再者,你就是对乔勇有意思,可你毕竟是大姑娘啊!你不能自己直接找他啊,你光在这儿一头热,别人还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假如人家不同意你的脸往那儿放?
那就是个坑!你即便想跳,别人还不一定就接着你,你这是为什么呢?
叶梅全部听在耳朵里,不过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老叶的有些话还是刺激了叶梅,她觉得还是看看乔勇的态度再说。
乔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待了叶梅。
从叶庄到乔庄大概有个两里地,叶梅在家和父亲招呼了一声“出去有事!”骑着个自行车就去了。车还是那辆轻便自行车,现在由于不怎么出门,车子用的都很少,所以还有个大半新。加上是到乔勇家去的,自然又可以清洗了一下,所以在初夏的阳光下,转动的钢丝不时地折射着铺下来的朝阳,散出道道金光。叶梅的心里突突地跳着,时不时地在脸上流露出不意察觉的绯红,甚至还莫名地轻笑几下。丢下一路阳光,她就像一只精灵,轻巧灵动,而她不时地甩着头发就像在一缕缕瀑布在乡间飞扬,路两边绿树早已成荫,青草萌动,庄子上的大白鹅就腻在山河里,自由地呼唤着它们心怡的对象,做着最为直率的表白。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青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双扇扇的门来呀单扇扇地开,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遥远的回忆从叶梅的脑海里响起。不知怎的,这么多年了,她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那部电影的场景,她记得那片黄土地以及那个轮廓分明的男人和朴实美丽的女人。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嫉恨那个看起来忘恩负义的高中生,倒是觉得那当中有着很多的无奈,可不管怎样,那个女人她爱过了!而她没有,她和善武在一起是说过很多话,也一道干过活,可是每次面对的时候,她脸不红、心不跳,就像一个认识很早的熟人,而在此见到乔勇的时候,她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比如今天,她作为一个大姑娘主动找小伙子就是很离经叛道的,可她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可能——恋爱了,当然不是和善武!
乔勇的一家都在,姑姑个姑父诧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叶梅。还是姑姑反应快一些:“姑娘来了,进来坐吧!小勇在家的。”
叶梅一边熟练支起自行车的支架,一边招呼了一声:“叔叔阿姨都在家啊!我找乔勇有点事!”
乔勇拖着一双拖鞋从房间里出来了,下面只穿着一条灰色的短裤,上面是那件还是在学校上学时穿的海魂衫,慢腾腾地找着暖瓶——他要给叶梅倒点水啊!
叶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乔勇的家。好在有环绕的树木包围着,否则,这哪算屋子啊!
三小间瓦屋只有屋顶上盖的是黛瓦,墙体有一半是土坯一半才是青砖的,外面是刷白了,可里面的石灰壳基本上脱落的差不多,那些高低不平的土坯完全暴露在视线范围之内。庄子上大多数人家已经是水泥地面了,而乔勇家依然是泥土地面,好在扫得干干净净。由于不断地有人在上面走,所以那些鼓出来的地方都被磨得圆圆的,像一大批鹅卵石没有规则地铺在了地上。堂屋的正中间是一张旧式的木桌,边上围着四个方凳,但是显然在桌腿下面垫了一些石块,否则肯定不稳当,最上方是一个长条型的书几钉在了墙上,上面放着一些茶杯和闹钟。特别显眼的是墙上还张贴着一张中堂画,是《江山如此多娇》,两边好像是配套而来的对联,但显然又不是,因为内容与画面无关,写的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横批是“四季来财”。乔勇一见她盯这个,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姑父买的,他很讲究的,每年都要换新的,不过,只图个新,对内容他也不大懂的。”叶梅没言语,沿着房门往里面看了一看,左右分别是乔勇姑姑和姑父的房间以及乔勇和表弟的房间,姑父的房间是一间大屋,乔勇和表弟的房间是半间小屋——另一半是厨房,两个房间的门都是虚掩着,只有厨房和堂屋是通透的。站在堂屋里就可以对厨房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就是一帘的灰黑色:灰黑色的锅灶、灰黑色的柴草、灰黑色的碗橱、灰黑色的汤盘和粗瓷大碗。连屋顶上由于没有吊天花板,抬头所看到的草席都早已被烟灰熏成了灰黑色,在一片灰黑色的笼罩下,连叶梅都觉得其实乔勇的肤色都有可能是这儿熏出来的。
叶梅继续很直接:“还是到你房间里坐一下吧!”
乔勇却犹豫了,虽说是同学,可毕竟分个男女,一进去就变成了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好听的。就敷衍道:“里面脏得很,咱们就在屋后面坐一下吧!”
叶梅撇了乔勇一下,眼神里暗含着复杂的内容,乔勇佯装不知。
后院,杏树下,两个小板凳,两张年轻的脸。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梅还是告诉了善武定亲的事情,说得比较慢,表达的意思是征求他的看法——当然是从老同学的角度来说事的。
乔勇反对,理由却是大家都还年轻,不要过早被婚姻圈住了——这不是叶梅想要的答案。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姑父和姑母都出去做事去了。现在是油菜成熟的季节,田野里到处都是收割油菜的人们,满目的烟火都是烧油菜杆的遗留,熏得乔庄的天空都变成灰蒙蒙的。姑姑和姑父自然不能在家里闲着,而且家里还来了个年轻的姑娘,回避也是应该的,所以这种沉默之中多多少少地夹着一种烟熏的气味。
叶梅要走,乔勇也不知道自己是留还是不留,估计留也是留不下来,也就随着她去了。
叶梅扭了一下头,匆匆地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飞也似的走了,乔勇分明地感觉到叶梅扭头的眼神中有一丝泪花,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乔勇自己也有一辆自行车,是他到杜庄上班时用的,今天他也应该去大队的,但是他没有和叶梅一道出门,而是在叶梅走了一会儿之后才动身的,怕的还是引起别人的误会。
叶梅回家之后,气鼓鼓的,也不和老叶说话,收拾着工具就要到田里干活。老叶基本上判断出了结果,心想这样也好,这丫头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这回撞过了也就安省了。
善武再一次出现在叶梅家的田里,叶梅还是不客气地使唤着他,他们的配合还是那么默契,叶梅开始憎恨另外一个男人,转而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更实用!
不就念了几年破书吗?我一个大姑娘主动找你,你一句话都没有!我这不是作吗?
很快的,叶梅同意了老韩家的婚事,时间定在来年的二月二。
许多人对即将来到的这桩婚事充满着期待,因为那可能是叶庄历史上规格最高的一次婚姻。
三
乔勇对叶梅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甚至存在着遐想,可是遐想的状况和现实的完全不样,所以当一个活生生的叶梅来到他面前等于是接近告白时,他反到有点不适用,他所有的冷静实际上是在掩饰自己的手忙脚乱。
在他看来,喜欢可能是喜欢,可是喜欢就要结婚,就要天天在一起过日子,那应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他还没有准备。他没有办法想象出自己单独和另外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状况,而且如果正常的话,那还要养孩子,然后就开始在另外一个家里忙活这个忙活那个等等。
那会是个什么样子?还是以后再说吧!
可不是每件事情都是按照他的预设来进行的,就像他这样,他即便不惦记着别人,别人也会惦记着他,因为,他到了惦记别人与被别人惦记的年纪了。
有一个重量级的人开始惦记上了他,那是公社书记,他家有个女儿,书记和他的女儿同时惦记上了他。
储书记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官了。整个公社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坐那辆黄色的吉普车,那辆车一到下面的大队,小孩们吓得到处乱跑,因为大人说公安局又要抓人了。储书记自己很少到下面来,就他随便派个什么干事到大队里来,大队书记都得在后面点头哈腰老半天,小心地侍奉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他老人家有事的时候喜欢写个什么便条,都是用毛笔从上到下,自左到右的那种款式,让人家一看就能肃然起敬的。而这种便条一到大队,杜书记他们都能拿他当圣旨一般地供着,像乔勇这样的级别都不是每张都能看到的。
乔勇也很荣幸地见过储书记一次,不过,很尴尬的是见面的地点是在厕所。
那天早上,乔勇来到大队时发现大队门口停了一辆半新的吉普车,这可是很少见的,那一定是来了个大干部——至少是公社书记以上的。乔勇莫名地有点紧张,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又没有什么错误,怕哪门子官啊!就像在家里有点怕姑姑姑父、在学校里有点怕老师和校长,也是莫名其妙的缘故。可自己说服不了自己,还是自己先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再进去吧!于是他一头钻进了后面的厕所。可到了厕所之后他想笑都笑不出声来,厕所就两个坑,其中一个已经被别人占去了,他只能蹲剩下的那个。他好笑的是他厕所里的邻居,那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穿着宽大的黑色中山装,脸部看不清楚,因为一张展开的《人民日报》完完整整地遮住了那张不知道是胖还是瘦的脸,也不好提着裤子伸着头好好去辨认,只能猜测。那个人的头发梳得很齐整,全部向后背着——应该是干部,到这儿还没有什么好笑的,可一会儿不笑都不行了,因为他看到的那位身体在微微摇晃,还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这位干部应该是睡着了,至少是在打盹。
人在拉屎的时候可以睡着吗?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可是他的确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只能解释为人家可能太过劳累了,至少是日理千机吧!可那位干部的德行又不像是个多么劳苦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什么事都有啊!
他还是迅速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要不等会这位要是摔倒了自己是扶好呢还是不扶好自己还真搞不清,不扶吧看不过去,扶吧自己没准能弄个浑身一身屎,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到办公室里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办公室今天可是严阵以待啊!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报纸夹得整整齐齐,一溜的红水瓶摆在最显眼的上方,里面装满了现烧的开水。让乔勇大开眼界的是办公室的这几位每个人的桌上还放着一个黄色的工作笔记,笔记本上套了一支新农村钢笔,乔勇自己的桌上也被收拾好了,也是同样的摆设,看来是别人帮他的。乔勇正在一头雾水之中,杜书记就问他了:“小乔啊!今天储书记到这儿来,你应该早点的!”乔勇说我不知道啊!老杜说:“乔主任没有告诉你啊!你俩住一个村,我让他带话给你的!让你早点来,对前期的工作有梳理,这样储书记来假如要问你的话,也不是手忙脚乱的!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现在来也不迟!”然后又看了一下乔在新:“在新啊,你没和乔勇说吗?”
“忘了!”乔主任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话,杜书记落了个没趣,没有再问一句了。
乔主任今年快四十了,按辈分乔勇得管他叫叔,也是十来年的老主任了,是乔庄大队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他虽然脾气不太好,可在乔庄大队里人缘不错,威信挺高,都说他说话办事直,所以杜书记一般情况都不得罪他,乔勇更不会和他找事。
但是,自从乔勇进大队以来,他能感觉到乔主任的冷漠与排斥,其中的缘由他多多少少能感觉一点,估计是自己的到来对他构成的潜在威胁有关,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储书记进来了,进来的还有驾驶员小张,小张谦卑地帮储书记拎着公文包,手里还捧着储书记的茶杯尾随在后面。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乔勇自然不能例外,这回他看清了储书记的尊荣:整齐的背头,堆满肥肉的脸,宽大的中山装,锃亮的黑皮鞋,左手背在后面,右手小幅度地挥舞着,很有公仆的气质——可是,这就是刚才在厕所里的那位啊!不过这回乔勇可一点都不敢笑了,反倒加深了自己的理解——这书记是忙啊!上厕所都想休息啊!
储书记叫大家坐下,进了杜书记的办公室,杜书记忙不迭地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向储书记作了汇报,小张站在一边,认真地在小笔记本上记着。
其他几个人是没有机会汇报的,在外面各忙各的,其实还真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只能假装手头上有很多事情来表明各自的工作繁忙,工作的敬业。
两个书记谈了有半个小时,老杜把乔勇叫进去了。乔勇毕恭毕敬地站在杜书记的左侧,储书记仔细端详了乔勇,了解了乔勇的一些情况,比如多大了,在哪儿上的高中,工作还适应吧之类的话。乔勇感觉到与自己的工作没有多大关系,但又不好问,只能如实回答了储书记的所有问题。然后就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其他的几个人都以诡异的目光看着乔勇,乔勇感到了其中的不善,但是自己又不能说些什么。
中午,储书记破天荒地在大队里吃了一顿饭。那是严格按照四菜一汤的工作餐标准配备的,杜书记拿出了白酒,让储书记拒绝了,大家只能坐在一桌划了一碗饭,在吃饭的同时顺便聆听了储书记的继续训示——都是关于国家政策的。乔勇当然不好发表意见,但是听过的内容与每天早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都是完全重复的,《人民日报》上面也有,作为大队干部,他们也知道一些,不过能从书记口里说出来,还是说明了书记的水平就是不一般的。
回家的时候,乔勇忍不住还是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姑姑和姑父,姑父也是一脸的狐疑,姑姑早已忍俊不禁了,一口饭没有喷出来:“这哪是什么干部?这就是一个呆鹅啊!一个上厕所都能睡觉的人还能当干部!看样子我还能当县长!”姑父连忙制止她:“不能瞎说,搁以前,你要是这么说,杜仁发就能把你捆起来!”姑姑轻蔑地说:“我怕他?我当他面我都敢给他颜色!”姑父还是招呼着姑姑小声一点。
事情没有结束,过了两三天,大队里来了个女的,皮肤黝黑,身材矮胖,要不是头上扎了两个辫子,估计连男女都很难分出来,更别说能分出年龄了。杜书记和乔主任对她却很是客气,那个女的也很骄傲,遇到杜书记也看不出一点尊敬的意思,就像见到一个多年的熟人一样的随意。老杜招呼着乔勇:“小乔,你陪储同志到庄里转转,储同志是咱们储书记的女儿,今天特意来想买点鸡蛋,咱们这几个就你年轻一点,你就辛苦一趟吧!”乔勇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同意。
杜庄的土路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拖着清早的阳光在蹒跚前行,男的是乔勇,他还非常别扭地提着一个密制的篮子,那是用来盛放鸡蛋的,储同志在后面大摇大摆地走着,时不时地和乔勇攀谈着。不愧为书记家的女儿,说起话来就像书记,又是你多大了,上什么学校的,工作的感受怎样怎样等等。乔勇还是如同面对书记般地面对着储贵——她的名字。十来分钟之后,储贵也忽略了自己书记千金的身份了,开始随意地说话,走路也不似先前那样中规中矩了,时不时还跳个一两下,说个不停,简直有点把自己不当外人。
储贵才二十一岁,初中毕业之后没有能考上高中,在家里学了两年裁缝,可是到现在除了会做师傅裁剪好的裤子之外什么都不会,烦都烦死了,她爸又准备把她安在供销社里上班,她还不大愿意去。今天她爸爸让她到农村里来转转,刚好可以透口气。
“乔勇你也不要拘束,我爸是书记我又不是,他们怕他我可不怕他,同样你们怕他可没有必要怕我啊!”
乔勇心想:“我怕你,怎么可能!我一开始还以为来了那么个非洲女奴呢!不是书记让我陪你我才不愿意呢?”可嘴上说:“那不是怕,那是尊敬,应该的!”
“你真会说话,怪不得爸在家里说你不错啊!”
储书记在家说过自己,还说自己不错!有没有听叉了?
储贵还说,储书记说乔勇年轻,有知识,举止得体,办事果敢,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好好干以后大有前途等等,还说有空还想请乔勇到他家去做客等等。乔勇就觉得头上蒙了一层雾水,时不时还掐住自己一两下,这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啊!
幸福的事情应该还不止这些,买好了鸡蛋送走了储贵之后,叶主任神秘兮兮地把头伸向乔勇:“侄儿!储贵怎样啊?”
“什么怎样啊?”
“明知故问?”叶菊翠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人怎么样?你以为人家是真来买鸡蛋的,哪个公社书记家里缺鸡蛋?那是人家下来微服私访的,我就跟你直说吧!你要当驸马了!”
乔勇一愣:“什么!我……和……她?不成不成!”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摇头。在摇头的过程中又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乃至上次储书记亲自来的事情都联系上了,看来叶主任所说不虚!
怎么办?乔勇陷入了两难之中。储贵!储贵!这个二十一岁的姑娘,看起来像三十岁。个儿不高,脸儿也不白,下颚好像还长了胡子,学个裁缝两年下来连裤子都不会做,估计这脑袋瓜子也不太好使,至少不像叶梅那样一戳一蹦的。这样的人自己是绝对看不上的,可是人家大方,人家交际能力可能有点强,最最主要的是人家是书记的女儿。自己不同意的话,储书记会怎么想?书记不是脸上很没有面子嘛!再说,书记还说过了自己这样那样,是不是对自己有所暗示,这要是找一个书记丈人的话,那就是有了靠山,珠穆朗玛峰般的靠山啊!乔主任挂在口头上的话就是:老子不就是家里没人吗?后面就不说了,意思谁都明白。现在自己一旦连上了这个山峰,没准就相当于考一个大学啊!考大学干什么呢?不就是上班吗!找一个书记的丈人就能解决工作问题,自己一样可以换一张国家工作人员的皮!再说,储贵不是说话还蛮好听的吗?
可是,自己就和这样一个女人过日子的话,一觉醒来看到那张脸,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天平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向右倾斜,就是稳定不下来。
姑父和姑姑也形成了两派意见,姑父是赞同的,他的理解是管她是个什么怪物,只要是女人就行了,灯一灭,再好看的女人都一个样。电视上那些女人瘦得像柴禾一样,好看吧!可就那样孩子都不一定能生下来!好看不能当饭吃,得罪了书记的话可真真地就没有饭吃了!姑姑坚决反对,我老乔家的人要财自己挣,绝对不吃软饭,不管干什么都要站得直做得正,不能让人家在后面指指戳戳。你说他是书记,我说他就是一个呆儿子,那个正常人上厕所能睡着,那个丫头学裁缝两年只会做裤子,就是比别人笨!我老乔家不能贪图眼前的一点好处,让子孙后代没有饭吃!
乔勇没有想到姑姑是这般的刚烈,他开始倾向于姑姑的意见了,而姑父看到姑姑如此激烈的态度之后,就像一个蔫了的茄子,没有了下言。
姑姑说得对!不能吃软饭,要靠自己的努力换取幸福,自己只能找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别人不愿意,那也值!说明自己不够斤两或者说没有缘分,决不能为了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未来牺牲自己眼前乃至一生的幸福。
当自己如此深刻地考虑问题时,忽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叶梅,因为就当他想到储贵那张黑脸时,另一个俏丽的身影就会不打招呼地钻进了自己的脑海——那是叶梅!
还行吗?
不管行不行,还是不能拖的,乔勇找到叶菊翠,轻飘飘地表明了自己的主张,自然说自己配不上之类的话,叶菊翠自然答应了,还随口说了一句:“还是年轻人有魄力啊!”
这忽然降临的爱情夭折了。
四
七月的太阳就像中毒似的,庄子上的人们烤得都觉得地上起了一层热油。
圈里的牲口呆滞地喘着粗气,树上的知了不厌其烦地叫着。塘里的水都快要见底了,只有远处山上的树荫茂盛的很,庄子上的人们穿着最少的衣服,赤着脚或在路上蠕动或在门口纳凉,东家长西家短地漫无边际地聊着,好在庄子上还有连片的树木把庄子上遮去了一大半,给炽热的庄子挡去了一丝热浪,让人们找到了些许舒服。
空气中塞满火黄色,村落里流淌着丝丝狂躁。
可是,毕竟是农民,一天不做活是没有人给饭吃的,尽管外面如同火炉,可是该出去的还是要出去,该干的活是不会因为天热就自动减免,尤其这个大热天,整个庄子上严重缺水,田里的稻子等水就像在等最后的救命稻草,许多田里已经四开八裂,原本壮硕的稻梗如同萎缩了一般,生命已经站在死亡的门口。
老杜要求所有的大队干部每天都要上班,大家反复讨论着用什么方法来度过这场来自天气恶劣所带来的危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很热烈,然而所有的方案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行不通。乔主任一拍桌子:“磨蹭什么,开会、开会!纯粹闲扯淡!等你们研究出什么狗屁方案出来,村子里的人还不死绝了吗?”
杜书记这回真不高兴了,这是明显地挑战自己的权威,他把脸一放:“你说得倒轻巧,你说怎么办!你能这事你就把它包了。”说完一甩手出去了。
“我干就我干,你还以为我干不了!”乔主任手一挥:“咱们几个全部到庄子上去,让家家户户都把水车搬出来,咱们就从山河里取水!”
那可能是乔庄大队最后的一次集体行动,异常惨烈地与老天叫板!
几十辆水车像一条火龙一样弯弯扭扭地连接着山河和田野。每辆水车后面都有一个车水的人,他们站在简易的水坑里,当第一个人从河里车到水之后,第二个人又继续将这第一个人取出的水继续往上面车,依次延续。遇到平缓甚至下坡的地势,那就直接向下流淌了,无奈山河的地势要比田野的地势低许多,所以主要的还是靠的水车连接。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等等源源不断地从前面的水坑里继续向后面的水坑里运水,是一次真正的车水接龙。这种接龙工作制约着每个人,如果前面的人想偷一下懒的话,那么他所在的水坑里就没有水,那后面的人也就没有办法取水,所以要停的只有一道停,要干一道干。霎时间,水车的轱辘上下翻飞,水花四溅,大伙儿通过自己的努力生生地搭建起了一道木制的河流,河水热热闹闹地从山河里流到了田野中。这都是男人的活,手上没有力量的话,拖也能把人给拖死,那些被热浪浸淫的汉子们却在这异常艰辛的劳动中获得了兴奋,他们早已掀起了上衣,一块块结实的肌肉摇晃着人们的眼球,女人们端茶送水,脚步轻盈,小心地侍候着自己的男人,还时不时暼着别人的男人,在内心没准还会比较一下,比来比去,还是自家的男人更好,那么便会流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得意。
乔主任穿梭在水车当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招呼着,像一个调度员一样掌控着这项系统工程。在看到了清清的河水缓缓地滋润着干涸的田地时,他不仅松了口气,为这个庄子上的劳动力感到骄傲,为自己的当机立断而感到自豪。
是他用了最原始的办法解救了乔庄大队的性命。说摆谱,他自然不如杜仁发,说些花拳绣腿,他也不如乔勇,可是遇到事情,还就他能当机立断,想干、敢干,而且还干出了成效。
事就得有人干!主任是什么?不是让你整天坐在办公室让人家来点头哈腰的,而是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乔庄大队离开了他还就不行!
乔勇作为干部自然也不能闲着,他看到有人支撑不住的时候,就回去主动提别人换一下,让人家多多少少还能休息一下啊!
杜书记还是过来了,他也为眼前的场面震撼了:这个在新,真要是干事还是有点魄力的!心里有点认同,可嘴上还说这简直就是蛮干,就这能保住几天?最好还是要想其他的法子的!
这回自己一定要亲自出马了,不仅要解决这种蛮干的方式,也要让自己挽回面子:要让大家知道,就这个地方,谁才是真正的领头人!
杜书记跑到高处,挥了挥手“大家辛苦了,你们先干着,我就是磨也得为大家磨来打水机!和书记磕头打滚我都干,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干啦!小乔,和我一道去公社!”
储书记端坐在办公室的后面,不过还是有点倦意,好像这个人天生的瞌睡就比别人大,见到了杜书记还有点客气,再看到后面的乔勇眼皮都没有掀:“听说,你们庄子组织劳动力搞得很有气势,也有效果嘛!怎么你们也想要打水机,我们就那么一个水利站,能应付过来吗?这样你自己去看看,如果能调剂开的话,那是最好,如果调剂不开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这不正在和县里协商,也还是没有结果的!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待会儿还有一个会!”
这不仅是对事情的拒绝,还同时给他们俩下了逐客令,老杜连磕头打滚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老储,怎么这样?”杜书记也有点不太高兴,还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了一下乔勇,好像乔勇犯了什么错误似的。乔勇回绝了储贵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杜书记没有办法不把这件事与储书记联系在一起。可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了,要怪只怪自己忽略了这点,把乔勇带去不是惹人家生气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还是顾顾眼前的情况吧!大话已经说出了,怎么收场呢?反正也不能这样回去啊!
“走,咱们找水利站,乔勇你到供销社去买两瓶好酒,老吴好一口,不想主意那是不行的啦!”
还是老杜的主意大,老杜和乔勇还就从吴站长那儿把打水机弄回来了。
乔主任看到了打水机也挺高兴,连忙组织人安装,迅速地投入使用。一股巨大的水流从水泵圆形的出口中冒出,在乔庄的山河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水柱边沿溅出了许多碎玉般的水珠,孩子们在水珠下跳跃着,男人和女人纷纷取下搭在肩膀上的手巾用水潮湿了不停地在身上擦着,衣服都被弄湿了。男人放肆地很,可以随处擦洗的,女人多多少少要注意一点,一边掀起上衣,将手巾塞进去擦一擦,但是上衣还是能遮住里面的物件。书记和主任一看基本上大功告成了,瘫在地上津津有味地抽着烟。
两天两夜的车水加上打水机的功劳,基本上把乔庄的田都灌满了。杜书记说,至少可以保个六、七天,六、七天如果还不下雨的话,问题就大了,就那么一条山河,七天之后还能不能取到水都很难说!咱们也不说自己是什么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了,就是拜菩萨能把雨给拜下来,我这个书记带头烧香!
乔勇觉得这个杜书记还真有几手,一个认不得几个大字的老人居然能说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类的哲学名词,真有点让他感到意外!
没有用水的不止是乔庄,还有叶庄和杜庄,这是大面积的干旱。
遇到这样的天气家里没有男人是绝对不行的,尽管叶梅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人。
叶朝举在家也闲不住了,他每天都会拿一把铁锹到自己的田里转悠,却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眼看着田里的裂缝越来越大,开始大概只能塞进一个硬币后来塞一块砖大概都能晃悠,整个庄子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地急需灌溉,怎么办?这儿还不像乔庄,那儿离山河要近一点,再加上乔庄的人口和田地都要多许多,那些干部把那儿当做了重点,这儿几乎没有什么人管了,叶朝举和他们叶庄上的人陷入到集体的焦虑之中。
叶朝举找到杜仁发:“你老杜不能这么干,那个乔庄人吃肉,总得给我们一碗汤喝喝!”
杜仁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朝举说得挺快:“不明白是吧,我问你,你把打水机给他们用不给我们,算啦!谁叫我们是小妈妈养的。现在他们有水了,你干嘛还不把打水机给我们安上!是不是我们村没干部,你们就不当回事,我告诉你,小妈妈养的那也是人养的,不是狗子过的!”
杜书记把手一摊:“我就把打水机给你们运来,你们怎么弄?你们也没有水啊,就那么条山河,你们在上面,乔庄在下面,人家那儿有水源,你们这儿没有水源啊!你说你们庄没干部,我杜庄到现在也是干的,我那也缺水啊!现在,我这书记不当了,就你当,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行吗?”
杜书记说得句句在理,可老叶还是不甘心啊。
叶朝举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叶梅说:“实在不行,咱们挑水!”
老叶自然反对的,那可叫真正的杯水车薪啊!劝叶梅:“姑娘,要不就算了,现在买一百斤米要不到多少钱,人家能荒,我们也荒了算了!”
叶梅没有理他,到厨房里找了一担水桶,带着一个水瓢,兀自出去了。
这丫头真有脾气,老叶说,姑娘你都能挑水,我当然也要去了,他找出了家里剩下的另一担水桶。
五
叶庄的人只能到山河里去挑水,单趟至少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看到叶家父女准备到山河里挑水,叶庄其他人也行动了起来,大家一直都在发愁,可是一个也没有动,也不知道怎么动,那几个干部成天就窝在乔庄,好像把叶庄给忘记了。庄子上几十户人家,有人已经放弃了,有人作无望地遐想,实际上也放弃了。从实力上来说,老韩家放弃是完全合理的。不是这样的天气,他家早已不在种田了,把几亩好田给了人家,自家买米买菜过日子,他家属于那部分先富裕起来的人。
老韩在家一脚揣着善武:“你个呆儿子,还不去帮你丈人家干活去,你就能看下一个大姑娘顶着日头每天挑几十担水!”善武屁颠屁颠地跟着叶梅去了,叶梅让他回去,善武还是没有回去,叶朝举也没有反对善武的帮忙。
路上几十个人挑着几十担空水桶直奔山河而去。
乔庄的人得到了消息,他们挡住了叶庄人的去路。
为首的是乔在保,乔在保是叶梅的亲姑父,他堂兄弟就是乔在贵,那是叶强和叶海的师傅,那哥俩就在在贵那儿学手艺。
在保面有难色迎上了叶朝举:“舅啊!你们回去吧!就这么点水不顶事的,我们庄子上现在每天都在派人看水,今天轮到我,他们不会让你们在这儿挑到水的!”
叶朝举觉得这样不对,水是公家的,凭什么你们乔庄能用我们叶庄就不能用,可是他考虑到自己和在保的亲戚关系,更是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在人家兄弟那儿混饭吃,就不好再上前了,于是就接话道:“我也就不为难姑父了,叶梅!咱们回去吧!”
叶梅说:“那不行!公对公,私是私,姑父我不埋怨你,可是这水是大家的,你们能用,我们当然能用!”说着就要下河。
在保可真是没有办法了,然而叶梅的水桶早已被在保后面的人夺了过去,叶梅狠命地往回抢。
就在他们在前面拉扯时,叶庄的人在后面喊:“不让挑不行!”纷纷下河,狭长的河堤上四处都可以下去的,乔庄看水的那么几个人,拦住一个拦不住第二个。拦不住就下河去制止,还安排人回庄报信,浅浅的山河里站满了两个庄子上的人,他们拉扯了起来。
乔庄的劳力全部都来了,乔在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他既要维护乔庄的利益,也要控制局势。这帮人有的手里还拿着扁担铁锹之类,眼光里充满着愤怒与力量,他们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权利不受任何人侵犯,他们也有能力保护好属于他们自己的水源。真要动家伙,叶庄当然不是价钱。只不过有一点不太好弄,就是两个庄子太近了,好多都是亲戚,打断胳膊连着筋,打起来要是有个闪失的话,可能会伤及亲戚,所以只能瞅准了才能动手。
其余几个大队干部也急忙赶来了,杜仁发一看,满眼的污水和烂泥,站在河里的人一个个像个泥猴子一样,分不出男女老少了。河堤上有几个水桶已经被摔坏了,水桶板散得到处都是。乔勇在远处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河里和别人拉扯的叶梅,只剩下两个眼睛忽闪忽闪的,头发也乱了,裤管一只卷了起来,另一只就陷在河里,还在那儿一个劲地说着什么,好像一边抢夺一边还在辩理,显然没有任何人在听她说话。
这时只有两样东西能起到作用:一是权力,二是拳头。
杜仁发肺都气炸了:“全部他妈的停下,搞什么玩意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在新也出来了,站到了杜书记的身边:“乔庄的人全部给我上来!”还真不错,乔庄的人陆陆续续地上来了。剩下孤孤单单地十几个叶庄的人还在水里,因为只有一个女的,叶梅在水里很显眼。
乔勇跟着后面喊了一句:“叶庄上的人赶快上来!”不过,看来作用不大,大家在水里没有怎么动,在新瞄了乔勇一下,心想:孩子,你还嫩着呢!
杜书记继续着自己的火气,语言中夹杂着谩骂:“还不给我滚上来,是不是就这么把自己给埋了才舒服啊!我他妈不如一下子把这点水给全放完,让你们抢,抢个屁!”叶庄上的人才断断续续地往岸上赶。乔勇也下去了,找到了叶梅甩在泥浆里的一只水桶,想拉叶梅的手,叶梅缩了回去,乔勇也明白了,可嘴里还抱怨,你跟他们掺和些什么呢?”
“掺和!怎么是掺和?你们庄上的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她边絮叨一边还左顾右盼,善武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叶朝举站在岸上老是在跺脚。
乔在新和叶菊翠挨个看了看参与抢水的人们,看有没有受伤的,还好,只是推搡了几下,扁担还没有派上用场,也没有伤筋动骨,另外只是毁坏了几个水桶而已。
杜书记的火气还没有完全消除掉:“以老子的脾气,我他妈非把派出所给叫来,把你们一个个关几天你们的筋骨才舒服!”
叶梅也不管书记主任的叫喊,直溜溜地看着这两个在大队里权力最大的人:“你俩也别老是吓人,搬个鸡毛当不了令箭,我们不闹,我们不闹你给水啊!凭什么乔庄有打水机,还能从山河里取水,我们叶庄连了打水机的梦都不能做,现在我们挑水还不行?”
书记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讲什么东西呢!地形不样,情况也不一样!你们庄的情况,咱们不正在研究嘛!轮到你小姑娘抽什么疯啊!”
叶梅还要理论,乔勇把她的衣袖拽了一拽,制止了。叶梅依然一脸的怨气,小声地发泄着:“就是不讲道理,还不让人说!当什么干部!早该回家给孩子喂奶的!”
杜仁发听到了,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现在的任务是平息事端,而不是继续找事,今天自己总算还是镇住了场面,那就不错了。
乔勇说:“这也只能保住一时,根本就没有解决问题啊!”
杜书记没好气地说:“能娶个媳妇就不错了,我还能帮他添孙子!”
乔主任也说:“谁叫他们住在叶庄,他们要是住乔庄不就没这些事吧!住在火焰山还想着洗凉水澡,孙猴子都不行!”
乔勇心里直嘀咕:哪能这样想问题啊!有事找干部,干部哪能躲呢?退一万步,躲就躲,也不能嘲笑别人家住的地段不好啊,毕竟不是乔庄一个庄子上的干部,咱们是乔庄大队的干部啊!叶庄不缺理的,明白一点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得时髦一点叫做资源共享!
书记就是个糊事佬,头痛就医头、脚痛医脚;主任还是一个偏心眼,大队干部就这素质啊!
不过,看这情形,这事并没有结束。
老到的书记当然知道,可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如果整个大队都用那么点水,那全部得干死,如果给最大的乔庄,也许能支撑一段时间,不会一点都活不了,这叫丢车保帅啊!对上面也好交代,小伙子不懂的。至于叶庄和杜庄也只有祈愿早点下雨,其实只要雨一下,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乔主任也有自己的算盘,一个大队乔庄最大,人口就占去了一半,他只有牢牢地抓住了乔庄,才有可能抓住整个大队,靠那几个小村子是不行的,所以他必须要始终站在乔庄的利益上,即便事情做得缺点理,都是值得的。
他们的算盘都打得挺好,乔勇没有想到这些。
当官还得靠运气,即便是大队干部。这几个干部的运气就不错,第二天,倾盆大雨盖了下来。在人们的欢呼雀跃之中,所有的人和事包括景物都是美好的。
只有善武相当地失落。
六
他估计自己离叶梅是越来越远了。
自己死乞白赖地跟在她后面几年,只有偶尔的几次对自己稍微好一点,大多数时候叶梅都是冷冰冰的,这只能说明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远。事情应该是有转机的,可就在看到有希望的时候,叶梅也不怎么反对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冒出了这么一个乔勇。明眼人都能看出叶梅态度的转变,还听庄子上的人说过叶梅曾经一个人去找过乔勇,乔勇为她还拒绝了书记的女儿。自己还有戏吗?现在重新看看叶梅,果然对乔勇比对自己更好一些,自己硬撑着也撑不到什么时候啊!
再说,就拿今天来讲,这个叶梅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哪是一个丫头啊?这就是一女匪,还跑到河里和人家打架,什么壮汉啊、干部之类的她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如果事成的话,就是他俩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她能拿我当回事?
所以,当时看到叶梅下河的时候,善武其实就溜到河堤上的大树的后面,他不喜欢暴力,更喜欢坐山观虎斗,再说他也清楚,就自己劝叶梅的话,估计一点作用都不会有。
然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乔勇只是用手一拽叶梅的衣角,叶梅就乖乖地上来了,乔勇还指责着叶梅不该下河之类的话,叶梅也没有反对,真是邪乎!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判断,叶梅就是喜欢乔勇。面对喜欢的人,自己的意志就变得很脆弱了。
晚上,老韩注视着善武:“孩子啊!你也不想想,你都是放过鞭炮的人啊,放鞭炮怎么啦,就是告诉别人人家就是你老婆了,你怕个什么!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保护,别人怎么能看得起你!一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要是为她打个头破血流的,老子都佩服你是条汉子啊!”
善武还在嘴硬:“为她,我不值!”他其实是不敢。
“不值!屁话!”老韩又愤怒了:“你就是觉得她不值的话,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要么咱到她家把婚事给退了,那点彩礼老子不要了!要么先娶回家再把她给离了,我照样能帮你找到媳妇,可是这事得我们家做主,不能由她家说了算。在没有退婚之前,她就是你媳妇,在外面不能让别人欺负她,人家欺负的不是她,是你!还有你老子,你当时帮她,回来再打她,人家照样说你是男人,你当时不出头,你就是一个怂包!”
稍微平静了心情之后,老韩继续问:“我听说那个小营长还下去帮她的,是吗?”
善武木然地点了点头。“怂包!怂包!”老韩一口一个怂包地叫着:“你这狗日的,自己就是得不到,也不能让那个穷光蛋得到!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善武是被老韩吓大的,两个人的交流其实都是老韩在骂,善武在听而已,一直都这样,所以老韩的责骂其实对善武没有多少刺激,按照善武的想法,人家不干,我有什么法子啊!老头的理论纯粹是不讲道理。
再说,老子说得倒张狂,老头自己又怎样呢?不还是顶着一顶绿帽子?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儿子的还不知道?
善武知道的是自己的母亲的确和叶梅的父亲之间有着不正常的关系,而且应该有好几年了。
说起来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
那时善武有时出去做点零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帮母亲做点家务。老韩常年在外面跑着,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下,回来的时候还成天招待这个,招待那个,没有一天是清醒的。最让娘俩生气的是他有时还和另外几个合伙人到城里住宾馆,就窝在宾馆里赌钱。谁都不敢说他,女人一出声,老韩的巴掌就过去了,善武一出声换来的就是诸如“没本事,养不活人,丢人现眼,怎么不早死”之类极具歧视性的话语。大哥善斌一开始还想跟他后面沾点光,后来一看老头这个架势,也就死了心,自己在外面做点木匠,带着嫂子和侄子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善武现在没有成家,如果成家的话,他也想单过的,可是那样的话,母亲就更加受罪了。
在强悍的父亲面前,他保护不了母亲,他只能维护母亲。
叶朝举自己没了女人,产生了空档,偏偏又遇到了老韩的空档,于是也就是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的关系。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善武也不知道,老叶自己记得也不是很准确,就是叶朝举好像有什么事到善武家,孩子不在,他就听老韩女人的说了很多话,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可怜,融合了自己的孤寂,也就难得地重温了久违的幸福。他能记得的是自己应该是在和老韩女人单独相处的第二次就撞到了善武,他还记得那个孩子看起来当时很愤怒、很屈辱、很看不起那个被他叫做母亲的惊恐的女人、甚至很想揍自己。可在一刹那的凝固之后,叶朝举还是轻松地从善武的身边走出了大门,老韩女人也没有向儿子低头,她不怕由此引发的任何后果,因为她在那个手里抓着两个臭钱的男人面前早已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幸福,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比金钱的压迫让自己更痛苦。
这老韩才发了几年的财啊!现在的心比天大,性比狼都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快六十岁了。花钱手不抖、吃饭要有酒,凡事一句头,根本就不和别人商议,好像在他眼里所有人不是痴呆就是弱智似的,他才是乔庄大队最有本事的人,他才能做庄主——大队书记!杜仁发根本就不在他眼里。他的口头禅就是这么个事情就得这么干,你们知道个屁!女人有时看到他感到完全的陌生,这还是那个夜里到仓库里偷粮食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老韩吗?这还是那个起早贪黑养家糊口的自己强力依靠的男人吗?他们老韩家单名小姓一无所有来到叶庄落户,一开始走路的时候腰都是弯的、头是低的,就靠老韩一双手盖起了房子,归置好了日子,红红火火的。那时的老韩是她们全家的骄傲!可是好是好在自己有本事上,让他们感觉到了别人的羡慕和嫉妒,坏也坏在老韩的本事上,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弱小和卑微,亲情的越来越淡薄,老大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有好日子他还就不想沾光,就愿意自己做手艺挣点钱分开单过,大媳妇见到老公公也是不冷不热的。
难怪以往的皇帝说一不二、金口玉言,后面还养着几千个女人,就这老韩要是当皇帝,那比皇帝还皇帝!
好在这老二没有成家,可现在老头成天就像吆喝牲口一样滴吆喝儿子,估计将来也不会好的。
老韩女人从纷乱的思维中跳了出来:“孩子,你不是想讨叶梅做老婆的吗?这事我和她老子说啊!”
善武没有吱声,这是什么?交易?自己的母亲在和自己交易?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当时他想大声地说“不!”,可是当时他说不下去,他当时心存幻想。
现在,面对着父亲一口一个“怂包”地骂着,他实在忍不住了:“你想讨人家进门,不就是想说明你有本事吗?你想的事情都能办成吗?现在人家不同意你脸上挂不住,可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到人家去抢,就是抢回来了,还要过日子的,那是和我过,不是你!”
这好像是善武第一次和老韩的叫板!老韩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等他适应过来的时候,儿子已经出去了。
出了门的善武心里不停地跳跃着,他庆幸自己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要是把老叶的事情抖出来的话,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那自己的母亲能不能再活下去可都难说!
两个家庭已经进入了退亲的实质性阶段了。
开始,叶朝举是不同意的。理由还是先前的那几个理由,就是诸如乔勇是个穷光蛋养不活人,乔勇还是一个孤儿,你要是嫁过去连个吃住都成问题,我当爹的要说同意就是把你往火堆里推,我怎么向你死去的老娘交待等等。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叶梅的答复很简单,没钱自己有手可以自己挣!乔勇是孤儿,我要说嫁过去他就不是孤儿了,这些都不是问题.。老叶让女儿抢白的还真没有什么话可以答复。
老叶想起了最重要的而一个环节:“你就是同意,人家未必同意啊!”
叶梅更坚决:“人家不同意,我也不嫁给韩善武!”叶梅的表态很清晰,坚决退亲!
要是在三五年前,老叶肯定是把这丫头吊起来打的,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教育的,可自从孩子妈死过之后,自己对女儿纵容多了,别说现在打不下去,就是能打下去,他姑娘没准能把家伙抢过去把他给揍一顿,自己的纵容已经让叶梅变得很有主见也很有脾气了。
强权不起作用的话只能改变一种方式。
叶朝举忽然关上大门,看着满目狐疑的女儿,像疯了似的抡起的大手照着自己的脸上啪啪地甩了两个大嘴巴,鼻子和着眼泪刷刷地泄满了自己那张黑瘦的脸庞山:“姑娘啊!你就听我一句话吧!要不然老子这张脸可能就不在了,以后头是抬不起来了!我进看守所不要紧,可是我这看守所一进,你还有两个哥哥怎么办?还能娶到媳妇吗?我们老叶家不就是断子绝孙了!”
叶梅愣住了,她哪见过这个!小时候见到叶朝举话都不敢说,稍微大一点,也就是自己好点,母亲罩着她,才使得她敢和老叶顶撞,自己的两个哥哥到现在都挺怕父亲的。母亲死了后,父亲衰老了许多,自己有时故意试探性地顶撞他,他开始不再发脾气了,在父女两人的角逐中,随着自己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力之后,自己已经站在上风了。在她的心目中,就在这短短几年里父亲已经蜕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老人了,自己在很多时候已经可以忽略他了,但是,不管他是怎样的老态,自己又是怎样地占上风,像现在的场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这样啊!人家以为我在家还是怎样在对待你!”叶梅也哭了,因为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老叶狠命地摇着头,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姑娘啊!我跟你怎么说呢?怎么说啊!”
叶梅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想到别人的议论,想到父亲明知道善武不如乔勇,却总是把自己往善武那儿推,所有的场景联系在一起,她明白了。
这是父亲的错误,这是老韩女人的错误,这个错误伤害了在坟墓里安睡三年的母亲,这个错误还将以自己的幸福来殉葬!
“不行!”叶梅双眼血红,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最后一丝威严轰然倒地!
叶朝举还在坚持着,一转身从堂屋的一角摸出了一瓶农药,这农药叶梅太熟了,叫做“乐果”,对果子那是好事,对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庄子上前几年就有人喝这个东西死去的,但是那是个女人,还真没见过男人喝过这个东西!
“你这个死丫头,嫁谁不是嫁啊,你还是念过书的,书上怎么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意思,就是鸡和狗都能嫁,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你不嫁,你非要把你爹逼死!”说完,就拧开了盖子,一股强烈的气味充满了真个屋子,呛得叶梅直达喷涕!
叶梅说时迟、那是块,一弯腰就把农药瓶夺到了自己的手中,一仰脖就喝了起来!
叶朝举这回可真傻了!这姑娘怎么能这样?一巴掌朝着农药瓶打过去,农药瓶摔得粉碎,真个四周全部被农药的气味充斥着。后来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叶梅还和乔勇感慨:你说那时候的东西怎么造得那么真啊!那农药那气味可真厉害啊!
叶梅肯定是喝下去了,叶朝举顾不得许多了,推开大门,直着嗓子就喊了起来:“不得了啊!我丫头喝药水了!”
老叶家站满了人,大家拼命按住叶梅,叶梅狠命地挣脱,说自己没有喝,大家不信,再说这瓶也碎了究竟有没有喝谁也不知道,那就当喝过了来处理吧!一个内行的人招呼着大家,快给她灌肥皂水,肠子不洗不行!于是五六个人按住了叶梅的四肢和头,两个人掰叶梅的嘴,一个人在后面倒泛着白色泡沫的肥皂水,终于灌进去了一些,其他的人手也松了,看有没有效果。
叶梅好容易恢复了自由,起身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等吐完之后,其他的人在按她,她像疯了似的,披散着头发,手四处乱抓,脚到处乱踢,其他的人也近不了身,还是省去了后面的罪受。
估计是的确没有喝多少,过了一会儿,大家看她还是那么清醒,也就散去了,庄子上的赤脚医生赶来为她打了几瓶吊针,几天后她也就恢复了体力,行动自如了。
那件事还真是在全庄子传开了,大家对具体的原因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无风不起浪,那个姑娘眉清目秀、识文断字的,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情,不会干那么烈性的事情。于是有人猜测是老叶逼婚、有人猜测是乔勇拒婚、还有人说韩善武糟蹋了这姑娘,这姑娘觉得没有脸在世上活了!这可是一个要脸要皮的好姑娘啊!可不管怎么说,一个大姑娘干这样的事情还是有点出格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七
乔勇认真地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是在叶梅的家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乔勇不能再往后退缩了,再退了话就对不住叶梅了,人家那样拼死拼活就是为他,他要是一撤步的话,叶梅还能受得了吗?那样他可就是凶手!
再说,自从上次拒绝了储贵之后,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叶梅愿意的话,他就找叶梅。当然,他也知道叶梅是愿意的,可那时他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等自己的经济状况好一点的时候再和叶梅挑明,这样一无所有到人家提亲,算个什么呢?
叶梅的所有条件都比他好,他还在等什么呢?一开始他并没有拒绝叶梅,只是还觉得自己还小,自己的那些同学还在上学呢,自己干嘛着急着结什么婚啊,总要干几年事,再玩几年也算是不负青春啊!可是依现在的情形,等个几年就好些吗,他自己都不太信。他也不是悲观,就在拒绝储贵之后,他已经准备不在大队里混了,一个得罪公社书记的人在大队里混有个什么前途?自己就是在熬,熬到年可以把姑姑家的两季农业税免掉,到年的时候,自己一年的那几百块钱工资也能落实,中途不干,这些事情都很难说的,他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
乔勇拎着一塑料袋苹果出现在叶庄时,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去叶梅家的。
叶朝举冷冷地看着这个俊朗的小伙子。他忽然有点恨乔勇,似乎这件事他也是一个主角,就像是一场战斗,战斗的双方并不是韩善武和乔勇,而是自己和乔勇,善武败得并不有多么狼狈,因为他没有激烈地参与,头缩得挺快,自己才是失败者,而且败得一塌糊涂。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自己是败在自己女儿手里的,是女儿这个裁判把胜利给予了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自己干的那件事让自己在女儿面前已经抬不起头了,真正能让他挽回表面上的尊严的人似乎只有这个年轻人,女儿听他的,不是自己!
给自己留一些退路吧!
乔勇主动客气地叫了一声“叔”之后,老叶还是搭理了他一下,顺便把嘴往叶梅房间里一爵,暗示叶梅此时就在房里,旋即出去溜达去了。
见到乔勇,叶梅哭得像个泪人。这人也真奇怪,他们之间还真没有经过什么多少亲密地接触,也没有对方山盟海誓般的承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短的都可以用分钟计算,然而,他们都已经把自己不当外人了。是谁或是什么事推动了他们的爱情?或者说他们之间的这种情况算不算爱情?他们自己不知道。
后来叶梅说不算,你又没有写过一封信给我,更不要谈什么送花了,连一句能听得懂的表白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爱情?乔勇说这就算爱情,爱字就是上面一个家下面一个友子,我又把你当家人,又把你当朋友还不算吗?叶梅继续反驳,这哪算啊!谁的生活里像这样的人都有五六个,再说,这根本看不出是异性之间的感情啊?乔勇继续解释:“还是你理解的问题,爱情不一定是对一个人的,谁规定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啊!至于看不出性别也很正常啊!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都能产生爱情的,几句话把叶梅绕得云山雾罩,只有在后面捶他的后背来解气。
“知道你坏,不知道你这么坏!“叶梅一边捶着乔勇,一边略带撒娇地奚落着乔勇。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靠在床上的叶梅看着耐心地削苹果的乔勇,炎热的夏天她只穿着一件短袖汗衫和一条短裤,白胳膊白腿豆子外面。她后面靠着一个凉席包裹的枕头,身上起起伏伏的,连心跳都能从腹部的动静中看得出来。她可没有管这些,一见到乔勇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乔勇,一边说一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乔勇听完之后,经过了短暂的吃惊之后恢复了平静:“这不是多么大的事情啊!你爹不就是怕退婚之后老韩家找他算账吗!他老人家精明一世怎么能糊涂一时呢?善武的娘会说吗?说出来之后,老韩还不把她给撕了,她想活都活不了的,老韩女人绝对不会说的。再者,你说善武他会说吗?绝不会!要说早就说了,他不是个傻子,他一旦说出来,他难道不会考虑他母亲的结果,哪个儿子把自己的亲娘往火上推啊!我就告诉你吧他们不但不会说,而且还要帮你爹瞒!他们和你爹是一条线上的人,这条线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韩!”
叶梅直勾勾地看着乔勇,还真想不到,别说分析得挺对!
“你爹是不对,可也不能全怪他一个人啊!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又没有强迫,都是自愿的,这样的事情充其量只能算不道德,不算犯罪的,你爹没娘也有好几年了,善武妈也就是在守活寡,他们之间倒有点让人同情!”
又是叶梅闻所未闻的言论,背着自己男人和别人单身汉胡搞还让人同情?这高中的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可是细想想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那这事情现在怎么办?”叶梅已经没有任何主见了。
“什么怎么办?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吗!不存在怎么办的问题,日子照着原来的样子过就是了!”乔勇很平静。
“我是说咱俩!”叶梅生气了,她以为乔勇还是在回避话题。
乔勇不是在回避话题,他误以为是问那老头和善武娘的事情怎么办。
“咱俩?咱俩只能问你啊!你要是愿意我,我就上门求亲,不过我家是正宗的穷光蛋啊!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只有靠边了,当然,我会祝你幸福的。”说完自己心里有点发酸,家里穷让他在某些说话底气不足啊!
叶梅急了:“你还要我怎么说!”说完拿起腰后的枕头砸向乔勇,被乔勇一把把她手抓住了。
“不要闹,我说玩笑的,过两天看老韩家怎么个表示,他家没有表示的话,我就到他家去退亲!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退不退只是个形式而已!”乔勇把枕头放回原处,扶着叶梅的胳膊让她按照原来的样子躺着。
叶梅从床上一咕噜爬了起来:“谁能睡得住啊!我起来了,我给你弄好吃的!”穿着一个拖鞋就像厨房走去。
乔勇继续在锅下帮她烧锅,这回这工作可不是好干的,一蹲下来浑身可就湿透了,可他不能拒绝叶梅的好意啊!叶梅也看在眼里,招呼着他可以烧柴的,这样人就可以不要老呆在下面,舒服许多,乔勇一看门口的木柴堆得方方正正,就说,我还是给你省省吧!继续抗击高温。
叶朝举溜达回来了,一看到家里这情形算是彻底明白了,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啊!姑娘在锅上绕来绕去,衣服全部都湿透了,连当爹的都觉得不好啊!就说:“丫头,还不进去换件衣裳!”
叶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一下子就红了,钻进了屋里,迅速地套上件长袖的衣裤。
吃饭时,乔勇把自己和叶梅的分析原封不动地又和老叶说了一遍,老叶也顾不得颜面了,知道就知道吧!但他也觉得乔勇的分析是对的,自己看来还真没事,以后注意一下就行了,害了人家女人不好,那女人还真是实心实意啊!
话题谈到了退亲上面。
叶朝举说:“这事有个讲究,男方退女方的话,上面彩礼之类的男方一分都不要,女方退男方,那就得照价赔偿!”
老韩家当时彩礼送了将近两千块钱,在当时,那也是一大笔钱,老叶已经用这笔钱买了四间平房的砖,还交了一部分水泥的定金,那是准备盖房子的。现在要是一把拿几千块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这回,他心想没有钱就是打欠条等儿子回来还,我也得退!
乔勇说,这事还有别的转机,你们过两天再说。
一转眼,乔勇成了叶梅家能拍板做主的人了。
八
杜仁发要出面了。
自己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老韩以为家里有几个钱就目中无人了。现在是时代变了,搁以前家里有钱的话,那就不是一好鸟!钱哪儿来的?天上掉不下来!不是投机倒把就是巧取豪夺,只不过不是剥削门口人罢了,外地人那也是阶级兄弟!剥削外地人的钱照样是资产阶级!真有本事的话,你赚几个美帝国主义的钱让我看看!
不过这些话只能放心里,说出来就不合潮流了。不过气还在心里,要是把那个标致的叶梅嫁给老实巴交的善武,老韩还不把嘴撅上天!所以一开始就不想让这件事能成,也不完全是自己小心眼,这个婚姻总得有个匹配啊!现在老韩家还是败下阵来,就对啦!钱要是真能使鬼推磨的话,这外国到处都是推着磨的鬼啊!
老韩既然要那个虚名,我就一箭双雕,一是把乔勇的事情办利落,二是再次满足老韩,让他吃个哑巴亏自己还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的主意是帮善武介绍储贵——那可是储书记的女儿。
乔勇听了杜书记的意见,也觉得挺好,穿针引线也不是害人,再说善武要是不愿意就拉到呗!不过这事还是妇女主任出面比较好办。
叶菊翠肩负着重大责任来到了公社,找到了书记夫人。储书记现在是不出面了,出了一次面事情还没有办成,心里窝火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时回家就发火说:“女儿以后的事情再也不管了,你给养了个什么丫头!”夫人也憋屈:“养人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行啊!再说,你不管最好!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家还找不到女婿,简直是笑话!你就等着好瞧吧!”
要不是为女儿的事情,书书记夫人还真不敢和书记顶嘴。
“咱不但要嫁,还要嫁好的,嫁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书记夫人心里好像挺有数。
猜得真准!乔庄的妇女主任来了。情况一说,挺合夫人的心思:“对!就在乔庄找,非要找个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什么小营长好十倍!不过,我得把关!找机会让他们见个面,要是有意见的话,趁早滚蛋!”
杜书记对叶主任说“这事你得先跟老韩说!这就有九成庄稼了!”
后来的事情出奇地顺利,老韩笑得合不拢嘴,对杜书记和叶主任那是千恩万谢。善武起先不太愿意,还是因为长相的缘故,观点和乔勇差不了多少,又黑又矮,还真是分不出男女的。后来还是架不住书记千金的诱惑,终于同意迎娶豪门千金。
只有老韩女人不同意,她壮着胆子对老韩说:“你就是在作!”但是显然,她的话老韩根本就不当话,而她的话同样在善武面前也开始失去了意义了。
老韩还是那句:“你们知道个屁!长相能当饭吃,以为我呆,老子走过的桥比他们走过的路要不知道长多少,你们以后就瞧好吧!”
亲事定下来的那天,老韩几乎把一个庄子上的主要劳力都请到了,挨个陪酒。他还特意对老叶说:“老兄弟啊!实在对不住了,这人总是要向高处走的,对吧!委屈了你家的老姑娘了,以后她出阁的时候,我一定给她再送一份厚礼!”
“再送”老叶嘀咕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原先的彩礼他是不准备讨要了,除了那份大礼之外,他还要送一份,不错!完美收场!
叶朝举心里还嘀咕了一下:“别说,就这事让乔勇弄得还真不错!看样子姑娘的眼光比自己一点都不差,这事办的多漂亮啊!一代胜似一代啊!”叶朝举彻底接受了乔勇,剩下的事情就全是乔勇这边的事情了。
这边事情还真不少!
姑父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主要是看姑姑的意见。姑姑的意见很明朗的,自从她反对储贵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在支持叶梅了。所以在这件事情的看法上,大家的意见没有什么冲突。但是,定亲、结婚这都是大事,不是一句没意见那么简单,姑姑愁的是这个。
姑姑和乔勇都盘腿坐在凉床上,商量着对策。实际上商量的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怎么弄?
什么事情都要花钱,哪来的钱啊!
还有,家里就这么三间旧屋子,乔勇到现在还是和表弟睡在一张床上,结婚之后叶梅住哪儿?当然这个问题也还是钱的问题,有钱能盖隔夜楼,没钱就只能长吁短叹了。
乔勇安慰着姑姑,不要急,反正事情先定下来,也不急着结婚,过段时间再说!
姑姑左右看了看,发现姑父已经出去了,才小声说:“你别看你姑父像个闷葫芦,他心里有意见啊!你这不还有个弟弟吗!我把一斗米全部倒给你,他是不会干的,即便他一时答应了,以后肯定会把气给我受!外场的人也会说的。”
姑姑不可能一点都不顾及姑父的情绪,这么多年来,虽说在外场上大家都说姑姑是一把手,那是因为姑姑总是对的,但在侄子结婚这件大事上,如果她不顾及自己的孩子的话,在场面上是说不过去的。这点乔勇很能理解。
乔勇说:“姑!您也别急,我也不是小孩了,我既然要成家就得自己烦神,我先干两年,然后自己盖房子,人家有钱盖楼房,我没钱就先盖两间小平房,够我和叶梅住就行!”
姑姑叹了一口气:“也怪姑没有本事啊!你说姑要是有钱的话,我就盖个楼房,你们兄弟两人,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那该多好啊!想想真对不住你爸啊!”
乔勇也有点难过:“姑啊!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帮弟弟盖楼房!”
乔勇忽然想起刚才无意中提到了爸爸,那是一个多么陌生和遥远的词语啊!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想问自己的身世,可一张口就见到了姑姑严肃的表情,也就不敢自己往下问了。
以乔勇对姑姑的了解,姑姑不想说那就不会说的,到了该说的时候,她会说的。
姑姑也觉得刚才提到了乔勇的爸爸,现在看来,孩子也大了,马上都快成家了,自己还是先告诉他一些吧!
“你爸叫乔在天,这名字叫得就不吉利,不过他现在究竟有没有死我们也搞不清楚,但是死的可能性不大,只不过是这么多年没有什么信息,所以我们就当死了,也对!哪个人能丢下孩子不管呢?这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姑姑提到自己的亲兄弟,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不是被人打死的!”乔勇很惊讶:“怪不得连个坟墓都没有啊!”
“打?谁能打过他?你爸长得比你还高,往哪儿一站都是一尊门神啊!要怪就怪你妈,你妈真不是东西啊!她是个唱戏的,长得像个妖精,走村串户祸害了不少人,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到我们庄子上来之后,就赖在咱家不走了,死活要跟你爸!一看你爸在那儿傻傻地乐,你爷爷没法子也就同意了他俩的事情!”
“然后呢?”乔勇有点着急:“就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然后……然后你出世了……”乔勇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些。
“哎!我就说了吧!然后过了一年,你妈就熬不住了,说又要服侍老的,又要服侍小的,实际上就是嫌弃咱们家贫,可那时大家都穷啊,一声招呼都不打,跑了!你爹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点出息都没有,在家里像就魂丢了似的,茶不思饭不饮的,最后就把你往家里一丢,他也跑了。说是把你妈找回来,这么多年了,谁都没回来,不过要说是死了,也不大可信!反正我是倒了血霉了,这不我就多了你这么个儿子了,还好还是把给你养大了!”
乔勇大体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人们不告诉他是因为那时他大概不懂这些事情,而且这应该还是一件丑事,说出来都不好听。也真难为了姑姑,没有姑姑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居然是为情出走的,姑姑只说了一个大概,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事情弄明白的,也许还能把他们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