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七姑>【长篇连载】七姑之缘起

【长篇连载】七姑之缘起

作品名称:七姑      作者:舒贤      发布时间:2009-04-10 18:16:24      字数:20063

大战前的夜晚总是特别平静好像黎明前的夜晚,永远是那么黑。平静安然得让人以为世界安宁而美好,明早儿的太阳似乎也在跟我们一样单纯甜美地熟睡。第二天一早,刚拿好钥匙准备要出门儿,还不等我把门儿打开这边儿七姑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呵,莫不是真的能掐会算么?
“白薇?还没走吧?去你家佛堂里烧上香再过来,跟师傅说,请她跟着你一同过来。”
“怎么说啊?”这么高难度,我又不能通灵。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七姑呵呵笑着,听起来心情好像很不错。她说得轻松,问题是我心里空空的根本就没啥想法啊。
“算了,你烧上香就来吧。反正你一烧香她也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说到这里又自嘲起来:“原本早就知道了,我又何必在这里多此一举?念不念叨也无所谓的。”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好像嘟囔了一句看来她真的老了之类的话,边说着边就挂了电话,所以听得不很真切。
我应了一声挂上电话然后轻悄悄走上二楼的佛堂。
拿过火机,犹豫了一下。转身我去摸火柴。火柴是在佛缘店里买来的,有平常火柴盒的两个那么大。鲜红的,一面印着莲花一面印着一大大的金灿灿的佛字。
抽出一根儿,擦燃,暖亮的火光瞬间升腾起来。点上三支香,甩手将火柴熄灭,擎在身前拜了拜就插进香炉里去了。我那实在不能叫拜最多也就算是个略一弯腰。没有鞠躬,更没有磕头。不是因为记得七姑说过的话,而是我心里不愿意跪。
心里不愿意屈膝,我是定不会去拘泥于那形式上的跪拜。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天开光以后,我这还是头一回在佛堂里烧香呢。这个念头才闪过,心中就起了一股涩涩的酸。浓浓的委屈涌上鼻尖儿,竟是要落泪了的感觉。
我定定看着两尊依旧慈悲晶莹的菩萨,忍不住心头涌起一阵异样的波澜。那封锁在尘埃中的往事啊,就要揭开了吗?那被囚禁着得不到救赎的灵魂,就要醒来了吗?要在我的身体里复苏?还是在我的生命中延续呢?
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充盈着我的眼眶。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它吸回去。冲香案上端坐着慈悲的那位自己笑了一个。转身儿带过门儿走下楼去。
纵是我拿定主意吃了称砣铁了心,可当我沿着胡同朝里边儿走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砰砰地心跳。站在大门儿的一侧,稳了稳自己的心情。就在我鼓起勇气和力量准备大踏步进去的时候,冷不丁儿从门儿里急匆匆闯出一个人儿来,险些跟我撞个正着。
那人儿不知在想什么,只忙着闷头走路。差点儿撞上似被狠吓了一跳,用手拍打着胸口。我们俩都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两下里都抬头:竟是孙绢。
“白薇来了啊。我有急事,要赶快走了。”边说着边越过我朝外走,还不忘叮嘱我快些进去,说七姑在等我了。
“用不用我送你啊?”冲着她背影我喊了一嗓子,尽管我知道自己这只不过是客情儿。孙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火烧火燎地走了,就跟小鬼儿在后边儿催着似的。
她们家还是老样子,一样的脏乱沉闷和那种终日不见天光的阴。我叫过人就安静地坐下。七姑很是心满意足的给我倒水,张姨却是少有地沉默着。
我想,很多人在一些时候肯定都是能喝很多水的,哪怕他平时并不是一个习惯喝茶水的人。喝水,有些时候是可以缓解尴尬和无奈,可以舒缓凌乱和浮躁的心。此刻,我就是这样。
这次回来,枯坐在这里,手足无措地感觉。
“他七姑,还是去佛堂里说吧。当心一会儿又有闲人过来。”张姨闷声地提醒着。
“那就把大门儿关上。”七姑回得到是爽快。我听着有些想笑,这可是大白天的,如何就关了门呢?再说,还张姨一大家子的人。
“关着门儿都不出去了?关上门儿人就不知道敲了?”张姨瞪七姑一眼,声音里带着一股我说不清楚的情绪。似愤懑,似埋怨,似不甘又似无可奈何。七姑抬眼去看她,倒也不再争辩。又跟我说先喝些水再去说话也不迟。
应该是对七姑不理自己的建议很不满意,张姨偷偷拿眼睛斜斜得剜了七姑几眼。也只能是那样,忿忿地坐了再不说话埋头去嗑自己的瓜子。七姑今日的心情像是异常得好,对那些都不在意了。
待我喝完两杯水,张姨面前的桌面儿上已堆了小一堆瓜子皮儿了,小山一样地堆出个尖儿来。不知七姑抽完了第几根儿烟,突然站起来从菩萨旁边儿摸出三支香,用火机点着了顺手递过来给我:“给菩萨上香,然后咱进里边儿佛堂说话。”
我起身儿,双手接过。转过桌子走到石像前面,举香高过头顶拜了三次。七姑接过去插进香炉然后搓了搓手,说,走。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欣慰和欢喜,转身儿朝房里边儿走去了。我回身低头去看张姨,正巧儿碰上她也抬头来看我的目光,目光接触的刹那双方尴尬地一笑。
我挑挑眉毛微微张开嘴巴眼睛朝七姑那边儿一斜,向张姨做出个询问的表情。张姨嘴巴冲七姑一努,我感激地冲她笑笑然后跟在七姑后面往房间里走去了。
之前虽然来过她们家很多回,可活动范围却只限于门口的板凳到门外的厕所。七姑在前面步履轻快,我尾随其后却很有些脚步沉重的。似乎每往前走一步就离我坚守的梦想遥远一些;每往前走一步,我的心就坍塌一些;每往前走一步,我的信念就薄弱一些。
难道我,就这样妥协?就这样放弃了吗?为了海子!不知,这只是我的理由,还真的是我的理由。
进门儿左右两组皮革大沙发把房间挤满满的,靠左边儿摆着张木头长条茶几,上面油腻腻的乱摆着些杂物。右手边是个小门儿,挂着个垂到半空的脏兮兮的碎花布帘儿。七姑甩开布帘儿径直走了进去,轻飘飘的帘子竟也能掀起一股微微的风。
我抬手轻轻拂开帘子,裹着那微风,也侧身跟了进去。
尽管没有人告诉我我也没有问过谁,我心里却是知道七姑和张姨肯定睡在一间房里的同一张床上。
里面这间被一堵墙隔成里外两小间,只中间留一个门洞却并不装上门扇。也用帘子挡着,却这帘子比刚才的帘子要讲究很多。这是个大红缎子的,上面绣着龙凤,看样子像是个被面儿剪开的。外面这间靠墙放着张大床,床头柜儿上是个硕大的烟灰缸,里面盛满了湿腻腻的烟灰和烟头儿。旁边儿立着个挂衣服的不锈钢衣架,床脚窗前躺着个书桌。
床上铺着干净的火红色被罩,是团囍的龙凤图案。床上够整齐,只床沿儿上搭着几件儿衣服。这书桌可真是了得。上面摆的,那叫一个满!空间里的拥挤我们可以说像沙丁鱼罐头,这桌子上的拥挤和层层叠叠地交错我还真找不着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呢。总之那就是一个满。呵,我想起一句话儿来:连插脚的空儿都没有。那桌子,就给堆成那样儿了。堆的,连插脚的空儿都没有了。又杂又乱又满。
帘子旁边儿的墙上有个看起来很粗大露出来好长一截儿的生了锈的铁钉,上面缠着几圈儿绿色的电线,电线的另一头儿垂下来环出一个弯。七姑撩起龙凤的帘子用手一拢就挂在那个绿色电线环成的弯里。帘子很妥帖顺从地躺在那个弯里面,半搭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现出布帘儿背后的模样。
一个好长的条机铺展在那里,一米多高,五十公分宽,看样子得有差不多三米那么长。我不是对距离和数字有感觉的人,不过这三米的长度我很有信心能估个差不多。因为房子的宽度是个死数,我看看两头闪多少就差不多了。但看不出条机的模样,因为上面用大红绸缎的布从上到下遮了一个严严实实。只依稀从缝隙中露出的架子的腿儿上能瞧出些陈旧的暗红和腐朽的沧桑。
条机正面的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我该怎么形容呢。好像是用彩色的纸从墙上贴出一个庭院来似的。整体看是个长方形,左右长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是个大门。上面是浅玫瑰色的纸做成的门楣,底下剪成流苏的模样,只手工有些粗糙,流苏粗细不等,长短也参差。两端粘着两朵大红花,红色的花瓣儿黄色的花蕊。看着像是奔牡丹花的模样儿去剪的。
下面应该是两扇大门了。其实就是两张黄色的纸。看样子,那两扇大门应该是经常开启,中间下面的部分微微往外打着翻角儿,隐隐现出里面一片大红出来。从门缝儿里看过去,依稀有毛笔的字样。缝隙太飘忽,的确不能看到那大红纸张上写着些什么。
在这庭院的右边儿。这个右其实不能说庭院的右,准确地应该是我们看到的条机的右边儿。在那里拥挤着一堆菩萨神仙,差不多我都能认识:有玉质的滴水观音;铜身手托金元宝的坐相财神;还有个一手扶长刀怒目而视的红脸瓷身关老爷;前面躺着袒胸露腹手执佛珠一个表情笑过千年的木雕弥勒佛。角落里还一位女菩萨我不是很能确定她的身份,不知是人们常供的泰山奶奶呢还是什么其他的神仙。也是瓷的,眉目慈善、法相庄严、穿红戴绿很是吉祥。哦,险些忘记了,跟这不知姓名的女菩萨挨在一起的是送子观音娘娘,怀里抱着的麟儿穿着个红肚兜,留着个小前瓦,虎头虎脑的特可爱。
你说哈,我还从来就没见过怀抱着女娃儿的送子观音呢。想来那些生不出孩子的人求菩萨的时候心里也还想着:求一回,不如求个儿子回来吧。呵,几千几万年了啊。不知道菩萨送下多少个小小子给那些虔诚的善男信女。
条机的另一侧放着颗晶莹翠绿的玉白菜,这我知道,求财的。然后是木鱼、佛珠什么的,竟还有个黑漆漆的铜钵。这钵像是青铜的,年岁看起来很久了,中间一圈明亮一些,泛出铜器特有的醇厚的光。那应该是常年抚摸的痕迹。不知那双流连在铜钵上的手是带着怎样痴迷执着和留恋的心啊?让古老的钵在漆黑沉寂中现出这样鲜活的生命来。
条机的两端是两盆儿仿真的莲花,正开得热闹绚烂。给这拥挤狭窄闷哑的空间添了一些春色带来一些快乐。
角落里叠放着好几个蒲团,红黄二色不等。七姑让我拿过两个放在条机前的地上。掀开帘子她从条机底下摸出一筒香来。数了数从里边儿拿出一小把又把筒子依旧放回帘子的后面。
条机上放着好几个香炉,有瓷有铜还有木头的,大小也不相同,数中间庭院门前的最大最气派。仿古的铜器,炉身雕刻着手拿法器的各路财神。很高,很大,很沉重的模样。香炉和庭院中间堆放着各色时令水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供菩萨放水果的位置也是很有讲究的。得放在香炉和菩萨中间的地方,不好放在香炉和拜佛人的中间。不是我想要说得这么啰嗦,实在是因为很多人对前后的界定不同,怕引起混淆就得不偿失了。
这里还有句话叫隔香不吃供。意思是说隔着香火,神仙就吃不到供奉的意思。
七姑一溜儿把每个香炉里都插上三支香,唯独中间那香炉里燃着九支不知是个什么讲究。她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儿坐下来,用手指指另外一个让我也坐下。我可坐不成七姑那样标准高难度的姿势,随便怎么舒服就让自己怎么坐了。
“白薇,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或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要觉得害怕。你见过叶欢,应该知道神灵上身这一回事了。”还不等她往下说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竟然,她能知道我见过叶欢,还能知道她跟我说过什么。这有多么可怕啊!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微微点头答应着。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
“这个古老的传说你肯定听过,也看过,再过一会儿,那个传说中的灵魂就会附在我身上跟你说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七姑冲我笑着,眼神儿渐渐虚无,慢慢儿变得疲倦:“我这一世的魂魄就要暂时让出对这具肉体的控制。小青,此刻,难道你还没有感觉吗?那些故人们,他们都已经来到了……”
说完这话,七姑低下头去,眼中顿时萎靡浑浊一片。一股阴冷的风携着仇怨从我眼前掠过,自头向下将我环绕,围着我转了三匝直入七姑体内。从我身体飞离的瞬间,似有桀桀的怪笑滑过耳边。恍若有微风拂起鬓角的发丝,惊起一层细微地、冷彻骨地战栗。遍身爬满颗颗坚硬的小米粒儿,在惊悚竖立的汗毛丛中,隐隐地冷。
七姑看我的眼神儿已完全不是之前的模样。她面上的表情是一种痛苦般地享受。似有深沉的爱恋却又夹杂着刻骨的怨毒,充满了阴暗和邪恶的一种表情。整个面相也因为这表情而强烈地扭曲着。眼中精光大盛,黑亮的眸子里竟似乎没有了瞳仁,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黑。
“经过千年的轮回,于繁杂尘世中流转。你的血性,竟是这般淡漠了吗?”声音里依稀有七姑的影子却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调。有些粗糙有点儿嘶哑,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诱惑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
我知道这是谁。是那个影子。是梦里的那个影子!
“呵呵呵呵。你只知道我是你梦中那的个人,却不知道你梦中的这个人是谁么?”又是一阵儿怪笑。那笑仿佛是从腹腔中直接发出来一样,空洞洞,带着无边地回响。
他也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而我,却像个愚蠢的傻瓜一样坐在这莫名其妙的别人家的佛堂里听什么稀奇古怪的前世今生。这是怎样地讽刺啊!
“不要怕。他不会对你怎样的。”从心底冒出这样一个清清爽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发根儿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直竖起来,整个头皮紧绷着缩向头顶,又似要炸开一般。我紧紧咬住牙根,防止牙齿打颤暴露内心的恐惧和软弱。尽管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我的恐惧在他们面前表露无遗。
这是谁?这太恐怖了。
“我就是你,是你自己啊。相信我,相信自己。能战胜一切。用自己的力量,战胜一切邪恶。”我一想,那个声音便也知道。这声音秀美异常,温婉不失坚贞,清脆不减威严。这个“我”似乎就寄生在我的心底,只有需要的时候她才会自己跑出来一样。我冲心底的我还有自己用力点了点头。
诡异的事情如此之多,我选择相信自己。直觉的自己。
“你还能是谁呀?”略微调整自己的情绪,我马上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暗影罢了。只能寄生在黑暗当中,与肮脏和腐朽为伍。”临了我还咬牙切齿地接上一句:“故弄玄虚的小把戏而已。”
“呵呵,伶牙俐齿不减当年啊。可惜了你的姐姐,如何就没有你这般聪慧和决绝?”说罢还摇头叹息,满脸惋惜的模样,似要唱将起来:“真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如花的美眷呐。”
“废话少说,还我儿子命来。”我可没时间陪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浪费时间去怀得哪门子旧。
“呵呵”他不怒反笑:“你的儿子?”笑着笑着他的表情从嘲弄变得狰狞恐怖起来:“那是我的儿子!是我的!是你,是你们夺走了他。让他和我反目成仇,让我们父子永世不能相认。”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变成了咆哮:“是你们!都是你们。哈哈……这一群所谓的善人呐。让我们夫不成夫,妻不成妻,子不成子。让我们父子反目夫妻永诀。”此刻的七姑是一种异常疯狂和诡异的状态。眼睛赤红,瞪得圆圆的。她一边儿叫嚣着一边儿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身体。似要将这个肉身撕烂了去。
忽而又柔情蜜意愁肠百结:“娘子?娘子!娘子真的,就将夫君忘记了吗?”那瞅着我的眼神儿瞬间从疯狂变得炽烈。那是一双恋人的眸子,深沉无边蕴涵着无尽的依恋和甜蜜。一种涂抹了蜜汁的毒药,邪恶,却充满了摄人心魂的诱惑。
我的心中有一种东西在被唤起,似就要被唤醒了。散落四处灵魂的碎片挣扎着醒来,跳跃涌动着聚集。在我的心底,从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快速成长凝聚为一个影像。一个柔美、沉静、飘忽而又凄婉的女子的影像。
我用力紧紧抿着嘴唇。似乎一张口,那个影像就要自我口中奔逸而出了。我很怕,但我很坚持。
对面那个期望的眼神儿盯了我很久。似终于放弃了,这个被影子主宰的七姑微微叹了口气,沉重而又无力地说:“纵是不明个中就里,那固执坚忍的心,却还是一样的。”说着缓缓向我伸出手来,眼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默:“罢了。让我带着你回到过去吧。回到最初的最初,回到一切终结和开始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给她。交给那个被影子控制的七姑。她的手握上我手的同时,一股剧烈地颤抖从我的指尖儿传递过来。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难抑的痛苦和怨恨。他闭了一下眼睛,略微调整自己起伏的心情。眼中又恢复刚才无边的沉默。此刻,我清晰感觉到自他手中传来坚定、强大却阴寒无比的力量。
当然,还有那股升腾着却被强烈压制的欲望。那来自黑暗和腐朽的,泛着潮湿和死气的欲望。
“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梦呓般带着神秘蛊惑的力量:“闭上眼睛,屏气,凝神……”
眼皮好沉好沉,一片盲人的黑。身体很轻很轻,似要凌空飞起来。随着那个声音地指引,那充满甜蜜诱惑的声音。在他的引领下,奔向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像跌入无底的深渊,望不到尽头,绝望到极点。心似乎要从胸腔中跃起呐喊。
突然,前方现出一丝丝光亮。再往前,那光亮成晕。似浸染,又似真得变大了起来。变成一处亮堂的出口。给绝处的人以片刻的安慰和飘渺的希望。
呀!那是一处幻象么?亦或者是我,浮在云端了呢?苍松翠柏环绕间直入云霄的古塔是什么塔?塔前那白须白眉一袭白衣面容祥和略带凄苦的男子是谁?
心底那个影像越发的清晰起来,竟似要脱离我的身体独自逃逸。为何?是塔前那面容凄苦的男子么?那男子的苦可是为了此刻心中的这一个她?
我苦苦坚持,那影像决绝得想要离去。
“不要!”恍惚中影子按下我蠢蠢欲动的手:“观望。没有谁,可以真正回到从前。”
“娘子,吾命将不久已。难道是这一生,我夫妻真的再无缘相见了么?”白衣男子转过身,面朝着古塔的方向。脸上的皱痕写满尘世的沧桑。
咦!眉目间,为何有如此熟稔的感觉?这男子?这古塔!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男子的眼中流下汩汩的泪,混浊而又枯黄,似漫山的落叶般凄凉。抬起胳膊,拿袖子沾沾眼角的泪。男子复又低下身去,执着那手柄光滑如玉的扫帚又开始了蹒跚的挪动。
忽一阵秋风吹来,飞起一地的落叶,洒下星散的雨滴。男子仰头望天:凭空悬立着一顶骨架支离破败不堪的伞。男子的眼中闪过阳春三月,走过小桥旖旎。这残败丑陋不遮风不挡雨的伞似是比他性命更重要三分的东西。
“娘子?娘子。可是你听到了我的呼唤么?”男子扔掉手中的扫帚踉跄上前,似要扑过去将那悬空的破伞拥入怀里。
男子的身形一动,那伞也便跟着飘移。没有更远,却也不会更近,只保持着同样的高度同样的距离。冬不挡风,夏不遮雨。
仰头朝向半空,展开的双臂空无所依,虚无所寻。白衣男子似再无力支撑暮年残老的身躯,双膝一弯跪倒在铺满黄叶的地上,双手犹自伸向半空探寻着。浊泪纵横的脸上痛苦地扭曲,从无声地泪流到放声痛哭,从无边沉寂的苦楚到疯狂地仰天长啸。
“我在塔外苦守一生,摈弃一切世间的爱欲杂念,只为一个情。以为真情守候心可动天。谁料想,你们这些个所谓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充耳不闻我时时的思念,视而不见我日日的守候和陪伴。”大笑过后,白衣男子似积蓄了一些力量。他把手从虚空中收回来缓缓支在地上,弓起腿儿,撅着屁股慢慢儿直起腰,手扶着膝盖,一点一点,颤微微地站了起来。
白须白眉在秋风中瑟瑟飘飞。白衣男子神情癫狂,举起颤抖的手指向南方的天空,眼神凄厉:“菩萨啊!你骗了贫僧。不。不!”男子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忽而坚定,忽而迷茫:“我,只是我。一个一世为情所困的痴人。再不是僧,再不是僧啊……”他的手无力地低垂下来,整个人在瞬间萎顿下去。萎缩着肩膀,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腰身,晃晃悠悠地朝着古塔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摇着头痴痴地苦笑:“罢了。罢了。难道今天就可以更进一步吗?”
却又心犹有不甘。又抬头怒视着天空,枯枝一样的手还没举过头顶,生命就在瞬间抽离这风烛残年的躯体。像一棵枯老的树,保持着这个姿势,向后仰着,慢慢,慢慢地跌倒了去。
头颅触地的刹那,一声清脆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飞散开来。这个身躯,竟如此脆弱了。那双干枯的手已停止了颤抖,却依然不屈地朝向天空。那双怒视的眼睛依旧圆睁着不肯闭合,似在诉说他无尽的思念和无边地愁怨。
突然,有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从两个方向朝这边极速而来。一个芬芳满鼻似春天的花园,一个阴冷潮寒像地底无边的深渊。这两股力量在距离白衣男子十步开外的地方停滞,幻化成两个形体。是的,只是形体,两个状如人类的影子。一个纯白透明,一个漆黑似墨。
这一黑一白对峙着。谁也不上前一步,也绝对不会后退半分。
只见那白衣男子的魂魄轻飘飘从肉身上坐起来,轻松地就站起身来走开了去。才迈一步,似觉察出什么。抬抬腿,动动脚,又要去拍打自己的胳膊。却把自己好是一晃,自己的手竟穿过自己的胳膊拍到虚空里了。男子忽然转身,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竟已经是死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不甘的一生,如此,就走完了么?又该往哪里去呢?这天下虽大,却再无我的容身之所了。心下正在想着,那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就在眨眼的工夫飘到男子的身边儿。
“呵呵。”看到他们,魂魄笑了:“一个通往天堂,一个来自地狱。倒是来得及时,看来我命该葬送此时,劳烦二位兄台在此多候了。罪过罪过。”男子打着哈哈,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作起揖来。
那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却不答话,只定定望着他。也不见往日书里说的那样,有黑白无常一同拿了铁链来锁。
“可是,我要到哪里才好呢?”男子皱着眉头思量一副拿不定注意的模样。
黑白两个影子依旧沉默。
“去天上继续修行便可与我的娘子再度相会吗?”魂魄苦笑着摇了摇头:“世人只道神仙好,羡慕神仙乐逍遥。可哪一个真正见到逍遥的神仙了?”转头又去看向古塔那边。不知那塔中的人儿可曾知道如今这塔外的时光流转?可晓得尘世无奈地变迁呢?心叹修行路上多无奈,感怀神仙行里规矩多。
秋雨绵绵,依然在飞。雨丝穿透魂魄无形无质的虚体,飘洒在枯黄的落叶上。魂魄又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却突然发现那悬立半空的破伞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再去看那倒在枯叶中的肉身。依然还在,还是刚才倒地的模样。雨丝已打湿衣衫,白衣上现出湿湿潮潮的灰色。
为何?为何雨未停?而那遮风挡雨的伞却已经不再了呢?
黑色的影子咧开虚无的嘴角邪恶又无声地笑起来。反手一挥,天空中现出一片镜像:古塔中一位贤淑宁静的女子,白衣纤尘不染,在一个狭窄的凹凸不平的石墩上神色安详地打着莲花座。面上一派安宁祥和。
在那里,时间似乎是凝滞不动的。女子的面上,丝毫情绪的波澜也不见。洁白如玉的脸上,泛着柔和神圣的光泽,雕像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男子忍不住扑将过去。竟一跃而起飘到半空中了。才记起自己已经是虚无之体。镜像中的女子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容貌依旧,美丽依然,似伸出手就能碰触那日思夜想的脸庞。明知是幻想,却仍然忍不住探出虚无的手。指尖儿碰上影像的刹那,激起一层涟漪样的波澜,一层层漾开,又慢慢儿地回复了平静。里面那女子,似入定了样的,不为外界惊扰丝毫。
“娘子。娘子。你可知为夫,已早你一步先走了?”虚无的泪洒在空中,在风里飞散了。
“娘子竟不知晓么?竟是丝毫不闻的么?”魂魄浮在半空现出凄苦的愁容。
“那如何?如何又将那把定情之伞与我陪伴多年?晴也相伴,雨也缠绵。娘子啊。为夫对着这塔,对着那伞诉说了多少相思之苦,吐露过多少寂寥之情。娘子。娘子竟从来都不曾听到么?”半空中虚无汩汩的泪滚滚而下,渐融入那绵绵纷飞的秋雨中去。
镜像中的影像因了魂魄情感的波动而震颤起来。似水底的涌泉被惊醒一般,渐渐又归复平静。却已然不是刚才的情形。
里面一个绿衣女子,俏目圆睁,娇唇紧抿,面上一片肃寒。裙裾飞扬仗剑而立,轻飘飘踩在一片翻飞的竹叶之上。只见她朱唇轻启微微噏动,左手捏一个诀往林子里面一指。地上突然凭空现出几个模样精怪的小人儿。
抬头看见竹叶上临风而立的绿衣女子,纷纷欢呼着飞起围绕在绿衣女子身畔。唧唧喳喳叫着姑娘好,姑娘别来无恙啊。绿衣女子之前紧绷着的脸这时才现出一抹笑意,那寒意也消融在这暖春三月般的笑容里。
“问众位妹妹们好。”绿衣女子携剑抱拳,眉目间一股男子的英气。
“姑娘恁地客气了。”说话的是个紫色衣服的小人儿。紫衣紫发,细眉细眼薄削的嘴唇儿。
“紫竹妹妹,姐姐姐夫在此,劳烦你们费心照顾了。”说罢,绿衣女子眼中泛起一片潮红。
“姑娘说哪里话。姐姐之前也是万般照顾过我们的,这一点小事,又何需姑娘时时挂在心上呢。”此刻接过话头的却是一位晶莹翠绿的小人儿。只见她,绿色的长发飘及脚踝,通体莹润的绿,竟比那翠玉还要盈盈欲滴惹人心怜。
绿衣女子不再答话,背过身去甩开那情不自尽的泪。
“我那痴傻的姐夫?”
“姑娘不用担心。那痴僧不曾有疑,只当是他的娘子日日相伴。”
“那伞已被姑娘加持了咒语,我们不过偶有看护罢了。实在是愧领姑娘的谢意了。”一个纯白的小人儿飞到绿衣姑娘面前,满面羞惭:“塔身的结界太强,实在不是我等小精小仙能靠近的。对于姐姐……”说着,大家都悲戚起来:“实在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呢。”
绿衣女子仰头向天,呼啸一声:“菩萨!”天地苍茫,山水无应。
“那是姐姐命里的劫。纵是如此,已经要再次谢过众位妹妹了。”绿衣女子不顾众人地拦阻,仍旧执剑抱拳一谢。之后转身离去。
那滚滚的泪在转身的同时飞溅到众位小人儿的身上。风中传来绿衣女子一声轻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再回来,定是我们姐妹团圆之日……”
影依稀,音飘渺。
众位小人儿唏嘘一片,暗自垂泪。相互安慰一番,仍旧隐入林子中,不见了。只微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似哀怨,似叹息。
看到这里,白衣男子的魂魄狂笑着伸手去撕那影像:“竟然,竟然。竟然一直都是这些花妖树精在作怪。谁是你的姐夫?谁要你们来多事?”盛怒中的魂魄赫然凝聚了非凡的力气,竟能将那影像撕碎了。看那支离的碎片纷飞在绵绵秋雨中,魂魄的眼睛变得赤红,转身从半空中飘落了下来。
黑白两个影子依旧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魂魄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直指着那纯白透明的影子:“你们吗?以善良自居。以行善救人为责。你们问过别人想要什么吗?总归是你们以为的好就是好的。你们认为的对才是对的。”
透明的影子依旧沉默不语。魂魄神情凄厉,虚无的白须因愤怒而震颤飘忽。他又转身指着古塔:“还有你!我为你痴,为你守,为你狂。可你呢?你在哪里?你在那里坐禅,你在那里修行,你在那里想着做你的神仙。”
盛怒中的魂魄急剧吸收着周围的能量:“什么对?什么错啊!还不是谁的力量大谁就是王。如果当年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看你们谁又能将她收入古塔中去?我又如何荒芜了我的一生!”
魂魄的愤怒已经在周围凝聚形成一股旋风,黑色阴沉的旋风,愈旋愈烈。那黑色的影子更黑更坚实了,短短的工夫竟似丰满充实起来。不只是一个影子,简直像是一个人。而那纯白透明的影子却在这愈旋愈烈的灰色气流中慢慢稀薄,似有若无飘飘渺渺。
“力量。我给你力量。复仇的力量,无尽,可俯仰天地万物的力量……”那股气已经旋转成一个灰色混浊的圆柱,像飓风,将那男子的魂魄包围其中。一个暗哑低沉的声音在那股灰色中响起,又似从天边从地底从每个人的心底里呐喊爆发出来,带着无边地诱惑将人吸引。
“来吧,说,我依附与你。说,我与你同在……”声音低下来,慢下来,像耳语,似叮咛。轻飘飘却直入你的心里。
“我,依附与你。”白衣男子的声音在片刻沉寂之后骤然响起,自那一股灰色中冲天而上。
“我。与你同在!”一声高亢地,惨烈地,决绝的呼喊震彻云霄。只见那黑色的在瞬间丰满起来的影子,带着诡异的笑迎着这呼唤飘进那股气息中。融入,不见了。
随着这响彻四方呐喊的余音渐袅,灰色旋转的气也慢慢平复暗淡下来。越来越稀薄,终于凝成一屡灰白色的线。诡异的是,那股灰白色的气流的线竟是连在白衣男子魂魄的鼻息之间。
那魂魄,是在吸取这邪恶诡异的力量!
当那股气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魂魄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眼睛血样得红,嘴唇也似刚饮完鲜血般炽烈又艳艳得红。片刻间生出满头银白的发,裹着一身漆黑的衣。双手垂在两侧,紧握着骨节分明、瘦削、却又分明刚毅无比的拳头。
这个片刻之前还羸弱无助的孤魂,竟在瞬间汲取了如此强大黑暗的力量。不只是力量,还有一具看起来金刚不坏的身体。
男子回身冲着古塔的方向桀桀一笑,仰头冲着南天歪了一下嘴角:“等着吧。我会回来的。”说罢,不见他如何跃起就已经升入空中。忽的,就不见了。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那具破败的躯壳在越来越细密的秋雨中冷硬而又荒凉。身已死,魂去兮,那干枯的手指却依然倔强地直指苍穹,怒目圆睁。用尽所有的力气也不过只是留下这一个愤怒不甘的姿势而已。
画面似乎还要变幻,而我却已经再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扯进这样玄幻神秘无从想起不知该如何继续的神话故事里了。我拼命想要挣脱那只手,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醒过来。我不知道这个世间是否真的有灵魂出窍可以神游须弥的幻境,我也不知道这个世间是否真的有神仙鬼怪妖魔传奇。只是,我越是想要挣脱,那双握住我手的别人的手却越是箍得紧了。
耳边还是那梦幻般荼靡甜蜜深入人心摄人心魂的声音在执着地丝丝游荡。
不。我不要!我用力转动脖子。后脑生生地疼,好像一双无形的手要揭去后脑壳一样。我的头使劲儿往后仰着,左右转动试图能找到一个姿势压迫一下那让我如此疼痛的神经。可是没有用,那股疼因为我的挣扎和逃脱而迅速聚集,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汇集到一块小小的地方,让你欲罢不能,生死无奈。
“滚开……!”
我终于发火了,那一声滚开似乎是咆哮着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当我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那一刻,还能清楚地听到歇斯底里的尾音拖得老长老长。
我仍旧坐在七姑家狭窄佛堂中那个陈旧的已经褪了色的蒲团上。对面高高的墙上开着一个小小的窗,阳光好像投进来得多了些,斜斜地印在墙上,划出一片灰色的光影,现出墙角破败肮脏的蜘蛛网来。
不知是否因为我的原因,七姑似乎也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当然,只是这会儿才刚刚让人觉得正常。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深深的失望和挫败。我不再去看她,扶了一下地面站起身。我想走了。我觉得太可笑了,我不想管那些荒唐的事,那不是我能理解和堪透的。我实在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七姑仰脸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如此高大,我俯视着她,很歉疚地笑了笑。想说点儿什么,实在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开口。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这短短的几秒钟却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沉重和漫长。
“小青,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七姑依然不准备放弃。
小青?哈。恍惚做了一场怪异的梦,又好像刚刚看了一出电影。我再傻再愚蠢也猜得出刚才看到的太像雷峰塔,太像许仙和白素贞的传奇,太像青蛇。可那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一个传说,是神话,是莫须有的传奇,是一代又一代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文人墨客剔着黄牙抠着臭脚丫子写出来消遣时光的爱情故事。
我无法把自己的人生和他们关联在一起。我亦无法接受。这,太离奇了。
“妹妹,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七姑的嘴张得好大,打过一个悠长的哈欠后她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不是我有多么敏锐的洞察力,而是那改变,实在是太明显。明显到我无法忽视这个变化。
我重又把目光投到她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面竟然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百媚柔情,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其实对于七姑,从认识到现在,在我眼中她一直是一个无性别的人。她只是她,我接触或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她是个男人或者女人。她的性别,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被我忽略的问题。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像一个女人。不过她越像,越让我觉得可怕,越让我浑身冰冷。
妹妹?她唤我叫小青,如今又喊我是妹妹,难道?这不可能!
“你别那么叫我。我不知道你现在又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海子,我想,我不可能站在这里。”想起海子,我的心突然揪得紧紧的疼。今天我还没去医院呢,不知海子今天可有什么好转么?一想到这里,我更是心似离弦之剑。
“难道她不是我的儿子吗?”那声音,忽然愁肠百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我甚至不想去看七姑一眼。如果看到这样的声音和表情出现在七姑那张脸上肯定会让我神经错乱。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我,一个看起来还年轻还算得上时尚的自以为读过几本儿书的小妇人,跟一个不男不女的老人独处一室。而这老人,一会儿妖一会儿神,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跟我说什么我的某一世是《白蛇传》里的小青。
说谁不好?哪怕我是个实实在在存在过的历史人物,我也还能勉强接受吧。好歹,也听说过那些轮回转世的典故。
“我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儿子,但是现在,他管我叫妈。”典型的义气用事。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无趣,我这儿是跟谁争啊,她跟我争得着吗?争得个鬼呀争!
“我知道你一时肯定无法接受。我能求妹妹就当听个故事吗?听我把后面的讲完。”一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像个男人的妇女,用一种小女人般哀怨的目光恳求你,声音那样柔软,那样凄凉。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浪费时间。可是。我很好奇。我觉得再好的演员也装不了七姑这么像。并且有一点我十分肯定,那就是:七姑,她绝对不是,也不可能是演员。
难道,传说里真有其事?叶欢不就被一条蛇精上过身吗?既然那一条小蛇都可以,为什么传说就不能是真的?可大家都知道那传说它不是真的!可传说,真得,就只能是个传说而已吗?
不是说人心是世间最强大的能量吗。也许最初真的只是个故事,到后来传得太多,那么多人那样强大剧烈的念力和传播让传说中的人物越来越丰满?是千百年间将故事流传下来的人们给了他们筋骨?丰满了他们的血肉?赋予了他们情感?
当然,最重要的是:塑造和凝聚了他们的灵魂。
什么是永生?不被忘记,是否也称的上是永生呢?
见我迟疑不决,七姑……哦。不!应该是那不知道被什么人控制的七姑的肉身,又想过来牵我的手。本能地,我躲开了。不管她现在是谁,我一向是不习惯跟人太亲近的。尤其此时此刻在此处一个让人迷茫、困惑、混沌和迷失的狭小的佛堂里。尤其让我头皮发麻,混身的骨头都在缩紧。
我的躲避似乎很让她受伤。她的眼中写满忧伤和期望。我很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儿投射在我身上。换个什么样的人儿不好,可偏偏对面就是一个七姑这样的人。
七姑,用那样哀怨的小女人的目光看着我,询问着我,恳请着我,期待着我。这样的感觉很让人想要发疯。可我清楚地知道我疯不了。尽管瘮得慌,可是如此地清醒,如何能疯呢?
我眼看着条机上的香炉点了点头,在离七姑远一些的角落里站着。但我还是忍不住瞥了七姑一眼。只那一瞥,也抓住了从她眼中一闪即逝地欣慰。
自此,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在我面前铺展开来。带着远古悠冷的清香……
金山寺前那瞬间苍老的容颜在尘世间苟延残喘。
“命是天给的,无论如何,也要等着老天收回去才是圆满。”古佛下,一个弯腰弓背的垂暮之人在深夜一盏枯灯下冥思苦想。
“这个世间,没有惨死。没有冤死。也没有枉死。只有该死和不该死。躲避死亡不如坦然面对,自行了断不如安心等待它地来临。”灵魂出窍的瞬间,法海觉得自己被吸入一个无底的洞穴,里面充满了力量的诱惑。那是一种强大不可企及的力量。充斥着黑暗和阴毒的气息,在他周围四下分散了又重新聚拢,瞬间将他湮没。
“来,召唤我,说,醒来……”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回旋,在脑海中激荡。这声音仿佛透彻他的灵魂,震撼着想要将他扯成碎片。法海心里颤抖着,这是什么?可这念头才一冒出,立刻就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知道,在你心里。说出来,就在你心里。召唤我,说。说出我的名字。让我与你一同醒来……”那个声音诱惑着这个刚刚被释放的,灵力强大的生魂。恍惚的影子在声音里震颤。那个名字瞬间涌到心口,蹿到嘴边,呼啸着就要出来。
法海心里清楚,回应了这召唤,他将永世无法再修成佛。那将是一条背道而驰的路,终将与他的心愿越行越远。可是。那力量!那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无法让人视而不见。拥有这种力量,佛又如何?
此念一闪,那声音立刻又在心底回应着:“召唤我。说,说出我的名字。醒来……醒来……白素贞麽?嗬嗬嗬嗬……”那声音在法海心底发出一阵空谷回响似的怪笑,然后用一种撕裂空气的声音呼喊:“那么,就让她神魂具灭吧!”
转而,又变得温柔无比,似母亲对初生婴儿地呢喃:“说,说出我的名字。与我一同醒来,醒来……”
“不!不!”法海抱紧自己的头抗拒着这诱惑。他是跟白素贞宿怨未了,可他是正义的。他一世驱妖除魔,他是要成佛的。他是为成佛而来。他活着,他存在,只是为了佛。
这一世的不圆满,他不怕。他还有下一世,有很多世可以轮回。可一旦跟魔做了交换,他的灵魂将永世得不到解脱。
能让白素贞神魂具灭又如何?他已化身成魔,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声讨白素贞?
“不要!不……”法海大喝一生,盘膝而座。一心念诵佛号,再不去听那蛊惑人心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有清风拂面,一派宁静祥和。法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浮坐云端,已然来到佛祖的脚边。抬眼,看到佛祖悲悯众生的目光:“法海,你虽执念未平,此心依旧向佛。来到这里,也是你的造化。邪魔侵入的一瞬你能把持定力,也不枉你一世的修为。”
法海拜在佛祖脚下:“我佛慈悲,法海谨遵法旨降妖除魔,难道,我错了吗?法海一心修炼成佛,难道,我也错了吗?”
“执念起,心已生魔。何谓妖?何谓佛?何为对?何为错?”
“白素贞就是妖!她为祸作乱,她私配凡间,都是错。妖孽产子更是错上加错!”法海心头瞬间涌起强烈执拗的怨念。
“罢了。宿世的仇,三界的怨,尘世里结,尘世中了。留着你的法力,留着你的记忆,红尘里去找罢……”
佛祖挥手间,法海已再入轮回。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带着强烈的执,深沉的怨。法海看着雷峰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湖里的水还没有干,雷峰塔却似乎再也负担不了如此强烈的怨念。
雷峰塔轰然倒塌的瞬间,没能如善良的人们心想的那样从废墟中走出白衣依旧不染纤尘的善良美娘子。一堆废墟埋葬了一段千古佳话。许仙那个傻书生和他俊俏的蛇娘子,还有那个冥顽不灵硬把人家夫妻拆散才甘心的法海老和尚。关于他们的未来有着太多的版本,众说纷纭。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雷峰塔倒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当然,除了那些命运生生世世都纠葛在一起的灵魂。因为他们,生死都在观望……
人们听到消息,争相传告,兴奋的、呼喊着跑向雷峰塔的方向。那场面,绝不亚于现在的粉丝团。
大家忙着窃窃议论,谁也没有注意到湖边有个清瘦的老人,长长的蓑衣一垂到地,戴着沉重的斗笠。雷峰塔倒的瞬间,只见他快速拨动着手里那一串磨得发亮的念珠。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只看得见花白稀疏的山羊胡子上下抖动,似哭泣,似激动,又似默念着什么。忽然,他仰头冲着南方的天空,浑身激起了一阵强烈的战栗,仿佛握不住手里的念珠。似心愿达成无比地激动,又像遗愿难了绝望透顶。
雷峰塔倒,扬起一阵冲天的尘。那尘土,似一股浪,夹杂着风,呼啸而来,冲荡着前来凑热闹的人们。人们四散躲避的时候,那清瘦的蓑衣老者,在漫天飘洒的灰尘中,绝尘而去。
风里依稀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妈妈妈妈,快看呀,天上有大蛇。”年轻的妈妈慌忙打断怀中孩子的话,说小孩子瞎说什么呀。年轻的妈妈只顾慌乱地环顾四周,竟忽视了这是孩子一生中第一句完整的话。
听得这样稚嫩的声音,那削瘦的背影似乎停顿了一下。却又坚定的朝着前方,走远了。
尘世中轮回的男男女女,在贪婪和欲望里迷失了清澈的眼睛。看不到真,悟不透善,白白披了那一身人皮做的衣裳。却说这少妇怀抱中的孩子所言非虚,那是一双尚未被世俗污浊的双眼。那日,这孩子和那绝尘而去的老者看到了同样的情景:在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灰尘里,南方的天空,隐隐有一青一白两条影子远去了。白影模糊不成形,可那青色的影子,赫然就是一条大蛇。这孩子,也因了这段因缘,注定了不平凡的人生。
无论尘世里的时光怎样流转,紫竹林里永远一派祥和安宁春意盎然。鸟儿唱得俏,兽儿蹦得欢,白衣大士手执玉净瓶端坐莲花台上。眉目里乾坤流转,一片安然。
忽一阵疾风略过,惊飞了枝头鸣唱的鸟儿,直冲了莲花座前飞去。鸟儿们雀跃着绕在周围,只见那股清风一落地,从里面现出一青一白两位姑娘。二位姑娘拜在当场,青衣女子凤目圆睁,搀了白衣女子一揖倒底:“小青谢菩萨成全,准小青救得姐姐归来,让我们姐妹二人再度团圆。”
原来,这莲花台上端坐的白衣大士竟是观世音菩萨,这拜在下面的姐妹二人便是小青和白素贞了。
却见白素贞偎在小青的怀里,时隐时现几乎透明。魂魄溃散在周围,游离着聚聚散散。小青焦急地再拜菩萨:“求菩萨慈悲,救姐姐一命。小青愿永世为奴为卑听候菩萨差遣。”
观音大士点头微微笑着:“青儿,你姐姐可是为救塔里的生灵才伤至如此?”
“是。不瞒菩萨,那日小青依了菩萨地叮嘱,只等塔倒便飞身入内。可。可姐姐她……”说到这里,小青哽咽着说不下去,扭头任泪水奔流。
“何谓妖?何谓佛?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啊!”菩萨深深叹息着。
“白蛇生性善良,塔内修行的日子更是日进千里,又怎忍看那些无辜的生灵命丧当场?定会全力护得它们周全。”菩萨手中凭空现出一枚红灿灿的丹丸:“亏你不息耗费自己的灵力助白蛇一臂之力,她尚不至魂飞魄散。拿了这内丹给她服下。能恢复几分,倒是要看她自己地造化了。”
小青双手捧过内丹,搀了姐姐再拜。背着白蛇往林子里去了。
却说这白素贞,因灵力耗尽,任凭菩萨的丹丸有怎样的神效,也是再无回天之力。那赤红的内丹在白蛇体内久久不曾消融。
“妹妹,莫要伤心了,一切自有定数。我们姐妹缘尽于此,妹妹投了菩萨座下也算得圆满了。定不能再步姐姐的后尘。切记!切记!”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白蛇说完这话愈加瘫软地蜷缩在小青怀里。若隐若现,渐要消弭于虚空里。那枚赤红的内丹在白蛇逐渐涣散稀薄的体内熠熠生辉分外诡异。
深沉的悲哀让小青再也无力承受。只见她现出原形,仰首嘶啸,奋力扭动着身躯,在林子里掀起一股贯彻云霄的绝望。她冲到菩萨座下,以额触地,鲜血纵横四下里飞溅:“菩萨。菩萨……菩萨慈悲。小青将不惜一切代价留得姐姐魂魄,求菩萨慈悲,求菩萨成全。当日若没有姐姐,又何来小青的今天?莫要让我姐姐魂魄飞散。上天入地,小青哪里再去寻我的姐姐来呢!菩萨。小青甘愿代姐姐一死,只求菩萨成全。求菩萨成全啊……”
绝望无助的呼喊,震彻了宁静的紫竹林。林子无风自动起来,每一棵竹子的每一片叶子上都站出一个小小的精灵。深深浅浅的绿,深深浅浅的紫,细眉细眼,尖尖的耳朵薄削的嘴唇儿。脚尖儿踩在叶端,随风摇摆,似作揖,似叩拜。隐匿在林子里蛰伏修炼的仙妖都现出了本真的模样拜在菩萨座前。
无言。却震撼三界。
菩萨叹了口气:“小青。为了白蛇,果真如你所言,不惜一切代价?”
“小青的心,可昭日月!”小青凛然道。
“纵然舍弃性命也无怨言?”
“小青无怨无悔。”
“那好吧,也唯有如此,尚能护得白蛇魂魄不至消弭无踪。”
小青听得此言,不禁心中一片欢喜。菩萨手中捏一个诀,嘴里默念着。只见那白蛇的魂魄越缩越小越清晰,最终化为一条纯白的小蛇,有筷子那么细,小手指那么长。慢慢儿地,凝结融化在那枚赤红色的丹丸里。
“姐姐!”小青扑了过去将丹丸捧在手心。空场里,只剩下那枚内丹孤零零躺在一窝草丛中:“菩萨?”小青赫然转身,满面诧异。
菩萨伸出手。赤红色的丹丸缓缓从小青手中飞起来,轻轻落上菩萨的手心。菩萨示意小青过来。小青依言跪在座前。菩萨手心朝下,赤红色的丹丸凭空悬浮着。只见丹丸逐渐由小青头顶心进入,缓缓渗透,最终只剩下一个红色的点在小青头顶。晶莹透亮泛着柔润的光。
小青只觉一股清凉而又饱含着热烈的力量从头顶传递过来。她敞开身心去接纳、消融。任这股力量在体内四处游走,贯穿心肺,流向四肢百骸。
终于,这股力量在体内安定下来。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带着难抑地惊喜:“妹妹。”
只一声,小青再度泪流满面,她匐在菩萨座下喜极而泣:“谢菩萨成全。谢菩萨成全。小青愿永世听候菩萨差遣。”
菩萨合眼微笑着摇头:“你们姐妹二人现在融为一体,共居一身,是白蛇的缘是白蛇地造化。可是小青,于你,却不知是缘还是怨了。”
“是缘还是怨,小青都毫无怨言,小青都心甘情愿。只愿跟姐姐同修行苦修炼,早日位列仙班。”
菩萨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随着命运的纺锤,自行流转吧。”
自此,小青就在紫竹林里待了下来。白蛇,也从此在小青的身上活了下来。很多时候,不知这具肉身是小青的脾气多一些,还是白蛇的性情多一点。岁月,就这样日复一日流淌着。
天上一晃,人间已是千年。在千年的轮回里,法海不停在红尘软帐里漂泊。雷峰塔倒的瞬间,那一缕淡淡的影子定是小青携了白蛇而去。可任凭法海上天入地,仙道魔道寻遍也寻不到白蛇的踪迹。那一缕魂,仿佛从未曾存在过。
又是一个轮回的结束与开始。法海匍匐在佛祖脚下,说出自己的困顿。佛祖带着悲悯的笑,虚空里结出一个幻象。从小青助白蛇拼死救护塔底的生灵,到菩萨座前小青怀抱白蛇绝望地哀恸。看到紫竹精灵,看到群精走出林子现出原形同为一个心愿,看到白蛇的魂魄凝聚在一枚红色丹丸里姐妹同心共居一身。法海深深感受到来自三界地震撼。
这一缕执着的魂,在佛祖前拜了三拜。转身,将自己投入下一世的轮回里。法海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再归来,定不是这凡间的肉身之魂。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闭着眼睛坐在对面那神情凄苦的老人,那个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称呼的老人,到底是什么人?
且不管那传说是真是假,单这故事,已经让人心酸了。我不禁想起《白蛇传》里许仙的一句话:我早该知道娘子不是人。人,哪里有这样不求回报的付出和爱情?这个人间,又有多久看不到可以舍弃性命的姐妹之情呢?也许我是独女,从小就渴望兄弟姐妹的情意;也许真的有传奇,那精灵古怪的小青姑娘耐不住苦修玩心又起偷下了凡间来了?
我挣扎混乱在自己左右不定的情绪里,抑制着内心滚滚翻腾的那一股难以辨清方向的欲望。难道我真像自己表白的那样超然没有欲求吗?我对自己的人生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满足满意了吗?就这样衣食无忧?就这样平平淡淡?就这样不留一丝痕迹地走完岁月默默终老了吗?
我不肯定!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有梦想有野心的。只是嫁为人妇后的宠溺安逸磨折了曾经坚忍的属于我自己的心。我渴望一段不平凡的人生,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我从姥姥怀里撒娇的时候;在我瞬间失去双亲的时候,在疼爱我的姥姥撒手人寰舍我而去的时候;在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独自沉默漂泊的时候。
一个人孤寂的日子里最渴望的是温情。老天眷顾,送一个好男人给我。可那对于温情的渴望不过因为一个人的日子太长而被恣意地扩大了,扩大到掩藏住了那从小就一直根植在心中的幻想。幻想一段传奇的人生,幻想一种不平凡的未来。
一阵剧烈震动的嗡嗡声伴随着古典悠扬的音乐击碎了凝滞的时空,又一次将我从无边的幻想中拯救出来。
佛说:一弹指的六十分之一是一刹那。我想我的恍惚绝对没有一刹那那么快那样短。片刻的恍惚之后我从口袋里摸过手机。小巧的机身在掌中频频震动,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我瞬间从那场古老的神话中回到现实并深深地自责起来。
“白姐。”接通电话还不等我喂一声,小陈儿的声音就急忙忙从听筒里喊过来:“白姐,你快来啊。海子今天的心脑电波都有很强烈地反应,医生刚刚来检查过。”
“怎么说?”此刻我的急切和懊恼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了。怎么我就鬼迷心窍地跟这里耗起个没完没了了呢。
“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说海子在逐渐恢复意识。让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跟他说话交流什么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我不去看七姑的眼睛,也不想去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究竟是谁。我边收拾东西边说我要走了,得去医院。我不去看她是因为不想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和心情。不管眼前的这个人怎么看怎么想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在意。因为,我必须要走。
没有人回应我的告别。我把包里的东西翻来翻去,手机已经放好,车钥匙也拿了出来。我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可以做。我都磨蹭成这样了也没听到点儿啥动静。
我想要从那个唯一的小门儿走出去,是必须要经过七姑面前的。七姑身下坐着的那个蒲团基本上就堵住了门口。我估了一下距离,想要从那儿出去,必须要侧着身子,还很勉强。
而七姑。此刻垂眉闭目端坐在蒲团之上,跟老僧入定似的。与片刻之前滔滔不绝精彩无限的那个七姑判若两人。
我拎着小包儿,手里攥着车钥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七姑?”硬着头皮我喊了她一声。可是她好像没什么反应。脸上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看着她蜡黄苍老的脸,我突然害怕起来。她不会是……
这个可怕的念头才一冒出来就让我背脊上爬满飕飕的凉。刚才神一阵儿鬼一阵儿的,如果真是那样,可就麻烦了。我跟她单独待在这里,这可让我如何说得清楚呢?我可是在很多地方看过那些老和尚老法师在坐禅入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往生极乐世界的。不会今儿让我给赶上了吧?
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儿,抿着嘴儿,弓着腰儿,蹑手蹑脚地猫行到七姑跟前儿。悄悄儿地探出手去,慢慢儿地伸过一根儿手指头放在七姑鼻子底下。
咦?!是不是我手指离太远了啊?憋气憋得我心都要炸了。轻轻儿地转了一下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轻轻地吸进来一点儿,又壮着胆子把手指离七姑鼻子更近一些。
还行。虽然气息是弱了些,可以肯定的是人没事儿。七姑,她还活着。
“白薇,你在干嘛?”不等我从这做贼一样的状态中缓过神儿来,七姑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睁得很大,就在我的眼前。不,准确地说,是我趴在她的脸前。
我猛地把手缩回来,紧跟着直起腰,用力快速地摇着头说没事儿,没事儿。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边把手背到身后。好像我刚从别人儿身上偷了什么东西似的。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跟七姑这么近过。
“我要走了。医院来电话。”
“哦?今天你都听到了些什么?”七姑的脸上很安静,看不出一点儿感情,连情绪也没有。恢复了以往的淡泊,甚至连进来之前的那一点儿小小的欢喜都不见了。
“啊……”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听了一段故事。”
说完以后我觉得很奇怪。难道七姑说了那么多话,自己竟然丝毫不知的吗?
“哦。那回头有空的时候把你听到的跟我说说吧。”她还是一样平静和淡泊。
“好。”
七姑说完后就起身站了起来。我帮她把蒲团收到一边。蒲团收走后这个空间似乎更加狭窄和拥挤起来。我们两个站在当场。七姑看了我一眼,我抿嘴儿冲她笑一笑。七姑也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我紧跟着走出去了。
太阳都偏西了,我竟然在这边待了那么久。外面还是只坐着张姨一个人,脚下丢了好多烟头儿。不知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多少问题有过多少担忧。我没心思再去探寻张姨的眼睛里埋藏着多少情绪,不管她们想什么我也没心情去关心。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开她们家奔医院里去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