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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族】七姑之车祸

作品名称:七姑      作者:舒贤      发布时间:2009-03-30 22:08:51      字数:16603

“什么?”听到老公焦急的声音我蹭得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玫瑰瞬间枯萎成狗尾巴草儿:“怎么回事儿?在哪家医院?”边说边抓过包儿就往外走。刘美青一脸惊愕地跟在后面小声儿问怎么了?怎么了!
“儿子住院了,我得赶快去。”
“海子?”她紧跟我身后:“出什么事儿了?要不要紧?”说话我们已经走到门口。
“我也不知道。去了再说。”小妹喊我我头也不回地说海子在医院我要马上去,也顾不上再理刘美青。
我正准备发动车子要走才发现刘美青跟我一起上来了,我看着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白薇,让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今天你刚设了佛堂请菩萨海子就出事儿。怎么这样?这事儿……该不会有什么蹊跷吧?”刘美青说得一点儿都不像是开玩笑。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她也不会挑这样的时候开玩笑。
“好。”不再多说,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急救室外面那个踱来踱去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公林永声,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儿子林海。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失魂落魄,一个生死未卜。我撒开腿跑向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必须要坚强。不能被任何挫折击倒。现在,也只有我可以支撑我们三个人的精神了。
老公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神儿迷茫又无助。鬓角翘起两根儿头发,有些乱。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头发,竟有些泛白了。我张开双臂拥他在怀里,那样一个强悍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把头埋在我蓬松的头发里,隐忍地啜泣。
拍拍他的背让他的情绪能暂时得到一些舒缓,他耷拉着脑袋拉我在旁边的排椅上坐下。开始断断续续跟我说目前为止他知道的所有关于海子的情况。
海子下午没课,中午跟同学约了出去逛街,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货车给撞了。据说当时情况很乱,路边儿站着好些人,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还是他自己原本就没站稳当,一个趔趄跌下路牙子石,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同学发现疾驰而来的货车去喊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该死的司机呢?”我突然很为自己的冷静感到羞愧,如果我是海子的生身母亲,是否我还能这般气愤却依然不乏理智地问这样的问题?
“车逃走了。不过有同学记下了车牌。”老公的情绪比刚才要稳定多了,还是很彷徨无助。
“那……海子?”问出这句话,我的心也是哆嗦。
“我也不清楚,我赶来的时候海子已经在里边儿了。过了这么久……”一说这他又弯下腰低头去扯自己的头发。
“进去多长时间了?”
“三四个小时了吧。”
“三四个小时?”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瞪起来:“怎么这么久才通知我们?”
“当时光顾着送医院了,海子电话也不知摔哪儿去了,同学们又回去找的电话从卡里才找到我号码通知的。”还好,他的思维很清晰,事情也叙述得明白。
“你们?”这会儿我才有精力注意到旁边儿坐着的几个跟海子一般年纪的男孩儿:“都是海子的同学?”
他们中有几个冲我点了点头,其余不是目光呆滞就是蔫头儿耷脑儿,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些血迹。有心再问多一些海子当时的情况,可看看老公此刻的模样,我突然害怕起来。夏天的衣服多是浅浅的颜色,那些血已经在衣服上干涸,贴在身上被汗水浸染,氤氲成可怖的模样。
那是海子的血!留在同学衣服上的是海子的血。那么多海子的血流在别人的衣服上,浸泡在别人的汗水里。
这样的念头让我的心在瞬间紧揪了起来:里面躺着的海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一队阵容庞大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把我从无望的猜测中解救出来。海子学校的老师、系主任和校长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人一起急匆匆走过来。我拽起老公一起迎上,永声很疲倦,我用力握着他的手。老公用力回握我的手,我们俩牵手迎向那些人同情而又无奈的目光相互支撑。
校长是个身材魁伟五十开外略微秃顶的半拉老头子,他大步跨上前来用力握住老公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拍拍老公的肩走到一边儿去了。其余那些男人女人们重复着跟校长差不多的动作。
沉闷。
沉默。
压抑。
也只是这样,在这时候,还有什么能比言语地安慰更苍白更无力?
那两个穿制服的是警察,之前坐在旁边儿的几个同学应该都是目击者吧,跟着警察叔叔不知到什么地方做笔录去了。一群人就这样寡默无言地杵在急救室的外面,不时去看一眼那不解风情的血红灯泡儿。眼神从焦躁等到痴呆,从夕阳西下盼到月上柳梢。
这期间,两位穿制服的警察来过,说他们会尽快调查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们一个答复。
终于等到那该死的灯熄灭,我们这一群人跟电视里演得一样,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当然,人们总是很自觉的不让自己抢在主角儿的前头。
首先出来的肯定还是医生,那永远缺乏生命力的绿色手术服和同样惨白无生气的一次性口罩。我突然觉得老公整个人好像哆嗦了一下。握紧他的手,我们迎着医生走过去:“我儿子怎么样了?”
除下口罩,脱掉尼姑帽子的医生是个年轻的男人。他很同情地看了看我们,好像很不忍心说,但终于又开了口:“观察24小时,如果不出什么状况的话,生命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他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我们夫妻异口同声。
“身体多处骨折,头部受到重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年轻的医生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残忍太让人无望,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家长和病人的意志很关键。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医学界,也从来不缺乏奇迹地出现。”
奇迹?糟糕到要等待奇迹的出现吗?也还算好吧,总没有被判死刑。我拍拍老公的手快步走向随后推出来的儿子。如果不是知道躺在那里的就是追着我喊小妈的海子,我会认不出他来的。
头上裹着纱布,鼻子和嘴巴里都插着管子,胳膊和腿打着石膏被吊成奇怪的形状。任我们两夫妻如何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也是再没有力气伪装坚强。不知是老公拖倒了我还是我拽倒了老公,我们两个人扶着车子也没能站稳又怕扳倒车子伤着海子,松开手,就坐在了地上。十指尚神经质地探在虚空里,无可依托。只指甲上粉艳艳的牡丹依旧含羞怒放。
不知是谁过来把我们夫妻从地上拖到旁边的排椅上。刚才没顾上刘美青去了哪儿,这会儿也不见她又从哪边儿冒了出来。她用力揽过我的肩,附在我耳边小声却清晰无比地叫我的名字:“白薇,要坚强。事情已经这样,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才是最重要的。伤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有谁能帮助你们。”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我躲藏在悲伤里逃避的心拉回现实。我感激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努力挤一个勇敢的笑容给她。
过去旁边牵老公的手,拉起他朝监护室走去。
护士虽然体谅我们的心情,却也只能遵照医院的规定让我们隔着监护室的窗户看看海子。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难耐的夜晚。我们相拥相偎着坐在监护室的玻璃窗下,转身,一抬眼就能看见我们的儿子。除了上厕所我们谁也不离开。
护士一直劝我们回去休息,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能现在就累垮了身体。我感激地表达我们对她的谢意,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呢。可是,就算不能起什么作用,离海子近一些我们的心也才能踏实啊。
谁又敢肯定海子的心里不是跟我们一样的想法?他只是说不出来而已,他的心,谁又知道呢?
我突然觉得很荒凉无奈,人类的力量如此卑微而又渺小。除了等待,除了祈祷,我们还能再做些什么?
以前看电视里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跪在泥里雨里求上帝求老天爷总觉得愚昧可悲又俗气。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当那种深沉的无奈和悲哀将自己袭倒湮没,才真真体会别人的心情。
当人类已无能为力,是否我们宁肯相信上帝和老天爷真的在天上悲悯地看着众生等待那些需要被救赎的人们来布施他们的慈悲和能量呢?
见我们如此坚持,护士倒也不再相劝,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跟我们汇报海子的情况。值得欣慰的是,每一次的告知都让我们的心还能安稳地待在肚子里。
事情已经这样,没有更坏,已经是好了。
医院里的灯一贯是惨惨的白,恍惚得清冷。海子是个有些内向的男孩儿,不大爱说话,跟从小没有妈妈不知是不是有些关系。过世的婆婆也是慈祥的人,照理说海子的童年应该不会缺少关爱。
对于海子的亲生母亲,我没有知道太多,只知生下海子就不在了。永声还好,在海子心里,我待他再好也是替代不了生身母亲吧?尽管他们母子并没能相处哪怕一天的光阴。我又如何忍心去揭开往事的疮疤?更何况,对于那个女人,只有感激。感激她留下这么好的男人疼我,感激她留下这么优秀的儿子给我。我接管了一切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享受着一切原本属于她的幸福和喜悦。当然,也承担着这两个男人的命运,不论悲喜。
这个世间,原本就是公平的啊。
“海子小时候就很乖巧,奶奶总说海子的眼睛安静得不像他那个年龄的孩子。”我还沉浸在往事的追忆里,老公已痴呆呆看着前方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海子总有自己的主意,虽是安静,却不盲从。奶奶觉得没娘的孩子可怜,忙着给我张罗媳妇儿,也很有些不错的,只海子见了都不喜欢。”他呆滞的脸上似现出一些笑来:
“也不说不喜欢,只闷闷的不说一句。人去摸他的头也只是躲,问什么都不答,看人的眼神儿里也是满满的防备。一起吃饭不是打翻了盘子就是碰倒了碗,总之是不喜欢的。奶奶怕海子的个性不会讨巧儿,终是再不提给海子找后妈的事儿了。”他机械般把头转向我,动作有些僵硬眼神儿里却明显带着病态与狂热:
“薇薇,是海子带我们走到一起的,他那么爱你崇拜你。你是他给自己找的妈,海子一向是有主见的,尽管他从来都不说。”老公神经质攥紧我的手,眼睛里写满绝望地期待:“他一定能挺过来,是吧薇薇?海子肯定能!”我回望他略带疯狂的眼神不知该作何回答。狠狠地点点头,抱着他的胳膊把头偎在他肩上。
等待是如此折磨人的事。尤是这明知无望的等待,生生剜了人的心来下酒吃。我知道、我理解、我体谅他的苦。可这,又能如何?他却再不等我的回答,仍旧转了头望向前面的虚空里,絮絮叨叨海子的童年旧事:
海子不到一岁得过一场大病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儿赔上奶奶的老命。
海子快到两岁才说话却一开口就能说一长串的话。
海子作文异常的好,开口说话后就有超乎寻常的表达能力。海子的眼睛深邃安静,似一眼能看到别人的心里去。
海子总有些不同凡响的直觉,能避开突然从空坠落的鸟粪跳开在一边看着那坨小小的便便在地上摔成稀巴烂的样子。眼中有调皮的笑,那笑容背后,是别人永远走不进去的世界,只属于海子自己的世界。
海子……
在这个忧伤男人酸楚甜蜜的回忆里,一个精灵十足带着些古怪的男孩儿从记忆的长河中慢慢浮现出来。长着一对漆黑沉静眸子的黄毛小儿,一路安静地长成今天帅气伟岸的大男生模样。蓄精短的发,浓黑的眉毛。眼睛像极了他的爸爸。眼窝略微下陷鼻梁高挺唇线刚毅,只海子身上更多些距离与生疏感。像他爸说的那样,海子有自己的主意。他老爸却只不过是一个平静祥和长相不算太丑的中年男人。
老公长得像婆婆更多些,据说婆婆祖上有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老儿。血脉沿袭到今天。也只淡薄得剩下这些许的痕迹。
回忆里的岁月总是走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已是天光大亮。交班后那与我们一同守了整夜的护士再次过来说让我们回去休息,说医生也都已经上班了,一切都很正常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说到后来小护士笑了。
“有句话虽然迷信可有很多事实证明它的确是有那么回事儿的。这医院里啊,”说到这儿,小护士抿着嘴儿眼睛叽里咕噜四下一转,向前倾了倾身子好像跟我们更亲近了一些,故弄玄虚的微微一笑:“坏事儿多发生在晚上,尤其在凌晨。病人一夜平安,现在太阳都出来了,你们就放心回家吧。有事情医院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说罢重又直起身来回到之前客套的距离。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儿,左侧还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们又一次表达了我们由衷的谢意,然后目送那个窈窕的身影远去。
“等医生过来检查后我们回家换换衣服吃点东西。”老公用力箍着我的肩,左手攥紧了拳头:“我要海子醒过来,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活过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我,生意场上那个信心百倍的林永声又回来了:“薇薇,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的儿子救回来。”
“嗯。”我双手用力握紧他的拳头点头:“坚决不放弃。”
昨天给海子手术的那个年轻医生匆匆冲我们点个头就去看护士昨夜的监控记录,又换上隔离衣进去监护室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时候我才体会做医生的不容易,当一个人的生死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在他手里,面对家属迫切焦虑期待的眼神,那种压力也许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当然,这仅限于有医德有良知有责任心的医生。还好,我们儿子的主治医生看来是个果敢善良医德高尚的人。他的笑似乎有安神定心的作用,可以让你紧绷的神经在那和煦的笑容里松弛下来:
“都还不错。各项指标显示良好。”他双手插在干净白大褂的口袋里做出轻松的表情:“硬伤只能慢慢恢复,我们会根据每时期的状况制定相应的计划,当然,那还需要一段时间。至于脑部受到的创伤就不太好说了,再等等才好下结论。”他很是善意地笑着,牙齿洁白整齐得可以做高露洁的广告:
“听说你们在这儿陪了整晚。家属的心情我们理解,可目前来说你们坐在这里对病人没有丝毫帮助,回去好好休息是很有必要的。接下来的治疗和恢复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需要你们有很大的体力和毅力来配合。”
也只是这样了。老公跟年轻医生用力握了握手说一些感谢之类的话我们便随医生身后离开了医院。
回家洗了澡换过衣服,吃东西是没有胃口的,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尽管头痛欲裂。老公索性起身去公司安排布置好工作准备接下来全程陪护,我也给店里小妹挂一个电话大体说了些情况。小妹也很担心,跟我说些宽心的话让我放心店里安心照顾海子就好。
放下电话把自己瘫在沙发里,脑子一片空白。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好些事,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细想想又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牵扯,是怎样的牵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却忍不住心中聚起一个小小的谜团。
这样那样的事情忙碌充斥着我的神经,才发现之前身体上的怪异行为现在已经统统消失不见。不等我脑子里冒出哈欠这两个字,一个哈欠就又从颌骨伸展蔓延开来,一样得悠长和久远,接着便落下泪来。
我一想,它便知道?便要来了麽?
它待还要继续,我却紧紧闭着嘴巴不想妥协。似有一股气从小腹弥漫沿着胸腔走上来却无奈被我囚在嘴里找不到出口于是在里面四处乱蹿,涨得我上下颌发紧两腮泛酸。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鼻尖儿要将我的鼻子提起来。鼻孔翕动得厉害,终是耐不过那股气酸胀地冲击,我妥协地,缓缓打开嘴巴。
又一个悠长的哈欠。一股温热的泪汩汩而下,滑过鼻翼流进嘴里。伸出舌头我把它舔进嘴里:咸涩的,已经冰冷。
我突然很生气。忿忿地上楼去。哐当一声把佛堂的门儿全部打开,用的力气太大,门撞到墙上反弹回来又碰在我身上。我伸出手用力又把门推回去,左手扶在上面,让它老老实实靠在墙上。
佛堂里金碧辉煌,肃然依旧。而此刻在我看来却透着稀奇和古怪。我盯着佛像的脸端详,直看到影像重叠眼中流下泪来也不眨眼睛。
一切照旧。
我突然觉得很气馁,不知自己这是跟谁斗得什么劲又耍得哪门子脾气。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自己哄着自己玩儿,一会儿是兵一会儿是匪,又做孩子又当妈。一种空茫的无奈让我的精神瞬间从强悍变成卑微。
倒底我,在跟什么抗争?
“我不管你是谁,是谁也别想控制我!我什么都不怕。有本事尽管冲我来好了。不过你想玩儿就自己玩儿去,我现在可没时间陪你,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哼!”立在佛堂中间我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声音似都不像我了,飘虚虚飞在空中却异常坚定,铿锵做响。
那冷冷的“哼”声之后我惊诧得捂上自己的嘴巴瞪圆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我如何说得这样的话?心底似乎有一丝嗤笑掠过,又像只在耳中戏谑地游走。灰色的,极细极细的一个声音,只一瞬就消散不见了。留下一屡嘲弄的回音。
木然在垫子上坐下来开始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孙绢。张姨。七姑和那一片荒芜怪异的土地。
阴魂不散的影子。
莫名其妙的病。
稀里糊涂地送替身。
七姑母亲病故后紧接着又再病。之后置佛堂,然后海子出车祸。
忽然想起从七姑老家回来后脑海中的那一闪念,跟心底声音对抗时不知哪里塞进脑子里的画面:老公开车带着海子,正说着话,不料想斜地里开出一辆载满货物的大卡车……
因为设佛堂海子出车祸?佛堂里供奉的东西让海子出车祸?不该设佛堂海子才出的车祸?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我,只我不知沿途还会生什么变故,只我不知线的尽头等待我的是个怎样的结局。
迷茫而又无奈。
无力瘫坐着看这满室的辉煌和灿烂,到底我在做什么?我又要做些什么?是否我的心真正虚空到要这些所谓的鬼神来给我指引?难道老公如此的疼爱纵容还不够吗?为什么我要放纵自己搅进这一场所谓的命运中去任人牵引任人摆布?是太安逸还是太空虚?
想到头痛也想不出个东西南北。幸老公及时电话,说公司已经安排妥当,做好准备衣不解带伺候儿子了。话音里一派坚强和满满肯定的力量。
心头一酸险些没忍住掉下泪来。这浓郁地,化不开的亲情啊。鬼才要那无谓的注定的东西,我只要守护我在意的!走出门去,轻轻把那些鬼神都关在身后。拼尽所有的力气,我也要守护我身边我在意的。
我们的努力暂时看来是有些多余了,海子还在监护中三天两天还不能出来并不需要我们的陪伴。医生说海子生命体征良好却依然没有想要醒来的迹象。
一天。两天。三天。很多天过去了,海子从监护室搬到普通病房却依然沉睡顽皮的不愿意醒来。尽管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们依然忍不住悲伤欲绝。
老公预备的衣不解带似也无了用武之地,到是应付来来往往的探视人群耗费了我们太多的心力。濒临崩溃的一遍遍重复海子出车祸的过程,陪着来人一同唏嘘,遇上个性子急的还得跟人一起咒骂两句才肯罢休。
天大的苦难说得多了也会麻木吧?是否接受现实就拥有了面对的力量?
除了应付那些来来往往关心的人们就剩我们呆坐病床前大眼瞪着小眼,尽管我在房间里放悠扬轻松海子喜欢的音乐,也难缓解这压抑的窒息和沉闷。在我的说服下老公终于同意回公司打理生意,毕竟,海子能否安稳地躺在这里接受最好的治疗要看我们是否能按时往医院的户头里存上足够的钞票任他们挥霍。
医院里的钱从来都是无法计算其真正价值的。钱在这里,是命。也是废纸。
给海子请了个专业看护,由我不定时常驻病房。说我们是这么说好了,老公还是能推的应酬一概推掉稍有闲暇也要来打个转再离开。
医院里住得久了感觉也跟个大杂院儿似的,尽管我们是单人病房,却一点也不妨碍跟周围的病友和陪护们混了个脸儿熟。老辈儿说的话真是永久不变的真理啊:有啥都别有病,没啥可别没钱。
这话儿搁医院里头尤其是真理之中的真理,绝对不掺一丝水分。尤其看那些远路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的病人,恨不能把家都搬来,一分一分地省。被无情催款时满面愁容唉声叹气还要在病人面前装出一副轻松快乐的模样尤为让人感叹世事的无奈和凄凉。
我自悲悯我的却与别人的苦难毫不相干。大家只是熟悉的陌生人,在命运的旅途中偶遇一段,注定了擦肩。
我跟海子讲每一天的生活。讲老爸今天穿了什么衣服,讲我早上做的什么早餐,说我路上遇到的可爱的哈巴狗儿和追着狗儿蹒跚学步嘴角淌着哈喇子的漂亮小娃儿。我说我一直在指甲上画美丽的牡丹花,不因为这个坏小子趟在这里不理我就让自己邋遢成街角拖着菜篮子的大妈。
我一个人说那么多那么多话,捧着海子的手一个人说那么多话。一个人笑,一个人哭,听到陪护红着眼睛到走廊里去抽烟海子依旧没有想要醒来的迹象。我坚持每日里让房间飘满花香,我不要熟睡的海子在梦里都是冷冰冰医院里无情的味道,医院独有的,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我要海子的梦里也一片风光旖旎花香满鼻。
这天,我又抱着一大束洁白的香水百合走进住院部大门的时候,碰到一张熟悉的脸。恹恹的,面色苍白,很是憔悴的模样。她冲我疲惫地点头,我也呆呆地回应。远远地望着彼此走过,那样熟悉的感觉,却怎么都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
带着满心疑惑上楼,推门进房间。不想孙绢竟坐在那里,窗台赫然蹲坐着大大一篮色彩鲜艳的水果。看见听到开门声扭头回望的孙绢的脸,我突然知道刚才楼下那张感觉熟悉的面孔来自哪里。是七姑家那独自坐了猛劲儿抽烟却寡言少语的不被欢迎的那个女人。
对。就是那个女人。只比在那时更显落寞和憔悴了,不知是来看朋友还是有家人在此也需要陪护。
我不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似是刚才的记忆从我脸上闪过一丝痕迹,孙绢看我的表情有些怪异:“怎么一进门儿就变脸?脸色突然那么难看。”
“哦。没什么。”避开她的眼神儿我去床头的柜子拿花瓶来遮掩慌乱:“看见海子没什么好转,怎能高兴得起来。”这话儿倒是一点儿不假。我捧着花瓶抱着百合进了卫生间:“没哭着招待你已经很不错了,知足吧。”
“唉……”孙绢跟着叹一口气起身站到卫生间的门口。镜子里的她也情绪不高,斜着膀子靠在门上,眉眼儿都无力地耷拉着。
“你又怎么了?看起来也很不得意的样子。”扔掉残花洗净瓶子换上干净的水,我把百合一枝枝栽进清透的水里。
“没什么,还不是那样。”她低头玩弄自己的戒指。孙绢的手胖乎乎的,跟她这人长的差不多,富态。左手中指上套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绿色的石头在黄金暖暖的映衬下发出清幽润泽的光,一看就是个值钱的老物件儿。
“没事儿就开心些,别整得跟我们似的,”见我的百合修整妥当她直起身子退开门口。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白薇。”我把花瓶放海子床头还不等我回过身儿来就听孙绢又叹了口气。
“我?”我哼了一声冲自己苦笑:“哎呀,说这样的话也得挑时候哈,你什么时候羡慕我不好非得挑这时候来羡慕我?”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我示意陪护出去休息一会儿。
“患难见真情啊!看你们一家三口儿感情多好。海子还不是你亲生的呢,亲生得还不定好成啥样儿了。”她靠在沙发的后背上满脸的落寞:“不像我,整天跟孤家寡人似的,只表面看着热闹。”
“不是吧你?你家老爷们儿呢?很厉害啊,不是开着个什么公司吗。”我对孙绢的家属还真没什么了解,一来我对人家夫妻家庭生活没兴趣;二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跟我没啥关系的事儿我操得哪门子心,正事儿还跟这儿忙不过来呢。
“哎,不说了。”她坐直身子往我这边儿探过来:“七姑说起你了。”
“说我啥?”我眼睛一瞪,该不是又要把海子的车祸跟什么东西扯上关系吧。
“说你定力很强。”
“定力?”
“嗯。哎呀,也就是精神力吧。”孙绢好像有些烦躁,又低头摆弄她的石头戒指。
“噢。还有什么?”我到是真有兴趣听听背后她们是如何评论我的。上次请佛一别至今尚未见过,不知这中间又有些什么故事呢?只是,无论再有什么故事,我也是不愿意纠缠其中了。
“七姑说你灵力也强,悟性高。她还说过如果有个像你这样的徒弟就好了。”孙绢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不愿意说又不得不说似的,让人瞧着别扭。
“不是吧?我怎么可能做那些事儿。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不管她跟我说这样的话出于什么目的,传话也好什么也罢,那对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嗯。我也说嘛,你怎么可能做那行呢。”她似是舒了一口气,表情也有所缓解显出些许轻松的模样:“白薇,其实你是不知道那些事儿的好。如果知道,你肯定不是现在的态度。”她好像还不是很放心。
“那可不见得。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不是所有好东西都要据为己有。”我心中暗暗一笑,感情是她知道那事儿,好她自己想要怕我跟她抢了去。
“生活我还没享受够呢,我可不要成为七姑和张姨那样的人,多大的力量我也不要自己变成那样的人。”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虽然我无法想象自己五十岁以后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也肯定不会是她们那样的形象。边说我还边伸出指甲给她瞧:“看。我这样臭美又恶俗的小女人,如何做得那么伟大的事。”
“呵。”孙绢被我逗笑了:“你怎么总是牡丹牡丹的,就不能换个式样。”
“不换!我只喜欢这个。华贵清雅,粉粉淡淡的。”说着我又伸开手指自己在阳光下欣赏。
“对了,你有什么感觉吗?”她睁着圆鼓鼓大眼睛神神秘秘地看我。
“啊?”惊得我把视线从指甲跳到她脸上:“什么感觉?”
“就是感觉啊。”她好像有点儿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表达:“佛堂弄好了之后有没什么奇怪的感觉?”
“没有啊。没感觉。”不知道她又想问我什么,我把手放回来专心听她的话。
“噢。”她安稳周正地端坐回沙发里:“七姑说你的灵力会比以前更强呢。”话音儿里有些掩饰不了的嫉妒。
“什么呀。肯定是你们弄错了。”我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再做无谓的探讨。我不想有什么超能力也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只想海子能早一天醒过来慢慢长大,我们看他结婚生孩子,看他的孩子再生孩子。我就要他们这样跟我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
“你真的就不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吗?”孙绢似有些不相信:“张姨的几个媳妇儿都那么巴结伺候着七姑还不是想等着有天能继承她的衣钵。你就没想过?”
“你能跟我说明白那到底有什么事儿吗?”我又有点生气了,讨厌这样不明不暗黏黏糊糊纠缠不清楚地说话。
孙绢很无辜地看看我,挑挑眉毛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咱说那事儿干什么呀。我对那些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这人,情绪一上来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实话跟你说吧,我都已经后悔设什么佛堂了。原本我就是闲散惯了的人,平白给自己折腾个什么神仙栓着自己,还得日日里换茶盏添香火,我很怕这样的事牵绊着我。”
也许我的情绪有点儿激动,孙绢闷闷地听了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地凝滞着。又坐一会儿她站起来说要走了。我又很觉得抱歉,好歹,人也是来看海子的呀。可你说,这谈什么不好啊,又谈那些莫须有的事儿。
开门儿,刚好陪护就坐在门外的走廊,看见我们他起身迎过来,一个年轻干净清爽利落的小伙子。我冲他点点头指指孙绢,他会意地一笑走进病房里去了。
闷闷地站着等电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过去挎她的胳膊,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我让她生气了。
她摇摇头,说,没有。是她自己的问题。还说她做不到我这样潇洒。看她的表情如此沉重,好像真有什么难缠的问题,我于是很知趣的闭嘴不再继续追问。
终于等到电梯,我抱着她的胳膊一起走进去。她还直嚷嚷着我跟进来干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路。我一边儿伸手在1上面摁一下,一边儿嘻嘻笑。说没准儿她就走迷路了呢,省得迷路了再打电话找我求救。我嘿嘿笑着说如今我可是对这间医院熟悉得很呢。
不得了啦。我这一点儿小小的幽默竟换来她大大的赞扬。她真诚满满地拍了拍我挎着她胳膊的手,说:白薇,你真善良。
要命!这跟善良又扯得哪门子亲戚。不知道这人儿倒底受了什么刺激。我傻笑着受领,怕再幽默下去再给幽默出其它的情绪来。我可是很不擅长应付如此煽情的东西。
叮地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下。门儿缓缓地打开。抬头,迎上一张憔悴得有些惨白的脸。乌黑沉静的眸子,薄削的嘴唇儿,尖尖的下巴颏儿,有些凌乱的长发。
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闷热的天气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电梯门儿打开的刹那,当那名女子迎上孙绢的目光,似有电光火石刺痛了我的眼睛。那股凛冽的敌意竟是在这烈日当头的酷暑也难遮掩了。
我拖了孙绢抬脚往外走,那名女子带着厌恨的神情定定瞅着孙绢,眼神儿寒寒得仿若能生出冰来。
孙绢低了头,似有愧疚的模样。
跟着孙绢朝前走却忍不住回头。似是才看到我,电梯门儿关上的一瞬那名女子礼貌地对我轻轻颔首示意。眼神儿里的冷冰收敛了许多,眉目间的恨意却不见减少分毫让人忍不住心头一惊。
还好。恨得不是我。
没走出多远孙绢就挣脱了我的手赶我回去。站在医院空旷的院子里目送,孙绢急匆匆前行的背影似要躲避什么。那背影如此孤单,那样慌乱,越行,越矮小了。
谁都不能给我们带来宽慰的消息,连我们敬爱的警察叔叔也是一样。我们等啊等啊等来的结果竟然那车牌是假的,而那样的货车全城数不清楚有多少辆。所以至今也还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暂时就成了无头的悬案。
日子一晃,从酷暑走到仲秋。仲秋是团圆的日子呵,海子却依旧调皮地沉睡全然不顾深爱着他的老爸和宠溺他的小妈寸断肝肠心比秋风更落寞。
窗外的落叶已经泛黄,风里有了秋天的味道。呆呆立在窗前我碎碎念着眼前的景象和此刻的心情。年轻的小陪护叫了我一声儿,声音有些变了样儿,诧异中带着不敢相信的惊喜。
我转过头去,只见海子的眼睛在眼皮下轻微地挣扎,似要掀开眼睑张开来一样。眼泪瞬间挣脱理智地束缚快乐地奔流下来,甚至忘记了床头是有铃可以叫人的。撒开腿我就往外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叫着医生,医生。
那么短的距离竟跑到气喘吁吁。年轻的医生也是满面欢喜,小跑着跟我来到病房。可是,当我们再次站到海子面前,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海子依旧沉睡,好像刚才只是一场错觉。
年轻的医生走上前去用手指撑开海子的眼睛,拿个小手电筒照着左看右看。失望地冲我摇摇头离开了。
趴在床前握着海子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海子软弱无力苍白瘦削的大手上。我再无力支撑,任泪水纵横。片刻前小小的幸福小小的喜悦瞬间崩塌。陪护不知何时出去,也不知道老公什么时候进来。这几个月以来的担忧、苦闷和莫名的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不知道我为海子流泪还是为自己哭泣。
听老公喊我才把头从床上抬起来,床单哭湿了大片。我的样子吓坏了他,他不知该问我还是问海子。扑进他的怀里我抽噎着说海子没事,是我不好。
他拍着我的背长长舒了一口气,嘴里直说是他不好,都是他自己不好,不该把薇薇和海子扔在这里。边说着拿我的手去打他的脸。
顺势揽上他的脖子,我愈发哭得凶了。老公是好脾气的男人,像宠海子一样宠着我,任我哭花他洁白干净的衬衣。哎呀。难怪孙绢要嫉妒我了,我都有点儿小小的嫉妒自己了。怎么就这么好命呢?连哭都有人儿陪着有人儿心疼有人儿欣赏。
总是哭够了,还赖在他的怀里埋着头不肯出来。在他衬衣上擦眼泪蹭鼻涕,直蹭倒他痒痒地逃开。
“怎么了这是?”一边儿躲着一边儿问我:“刚才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那么容易死啊?”我抽出张面巾纸边擦鼻涕边在沙发上坐下:“一吓就把你吓死。死了我们娘俩儿怎么办?没我的允许,看你们谁敢死!”
“好好好,不敢不敢。要死也死你后头,行了吧。”见我开始胡搅蛮缠他知道我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了:“刚才真让你给吓得不轻。你抱着海子的手哭得跟那什么似的,谁不害怕!”
“什么死啊死地,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海子不爱听。”不等他凑过来我又恶狠狠地把他瞪回去。
“不说,不说。你跟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哭那儿样啊怎么?”
“唉……”一提刚才我忍不住又想要伤感:“我们俩看着海子的眼皮好像在动,可医生来了以后又什么迹象都没了。害得我空欢喜一场。然后我就忍不住就哭了。”
“是吗?”一听这,老公来了精神:“那后来呢?医生怎么说?”
“还怎么说?”我乏得都没力气瞪他了:“翻着海子眼皮看了一阵子,摇着头什么话儿也没说就走了呗。”
老公也略有失望地哦了一声,只他的失望怎与我的亲见相比?我是真的看到海子眼皮在动啊。
“也许再过一阵子会好起来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迹象不是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尽管我们谁都知道我们对此没有丝毫把握。任我们有天大的力气又如何?不等我俩再有其它幻想和惆怅,响起几声听起来很不确定的敲门儿声。
我和老公对望了一下,会有什么人来?住院住这么久,该看的都早就来看过了,我们也没什么亲戚。
竟然是陪护小陈儿。我刚要说话,嘴巴张开着一时没法儿拢回去。
“七姑!”小陈儿后面跟着的赫然是七姑和张姨。
“白薇怎么了?”七姑的眼睛依旧细长,空茫,却隐隐含着更多的无奈和沧桑。黑瘦了许多,头发也见白了。仍是灰黑的颜色穿在身上,一副小老头儿的模样。
“没怎么。”我展开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颜伸手接过她们的礼物退身引她们进来:“没想到你们那么忙还过来。”
“早就想来的,你七姑身体不好,生了场大病。要不,早就来了。”张姨的嗓门儿依旧暗哑得热烈,依旧红艳艳的一团喜庆捆绑在身,胳膊上仍然耷拉着一个垂头丧气的黑色皮包。
我们几个人就这样站在海子床前。七姑也不说话。
我很懊恼自己。很怕她说出点儿什么,又怕她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她说点儿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我是决定要相信自己,要自己守护了。可是。我真的很怕别人说出些什么。我不肯定别人,是否我,也不是很肯定自己呢?
如果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帮助解决让我们如此绝望无助和疲惫的问题,是否我们真有力量抗拒那样的诱惑?只是,如果有,为什么要抗拒呢?活马都可以当做死马医不是吗?
七姑和张姨只这样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并没说什么。老公请她们在沙发坐下,小陈儿也很利索地拿了一次性纸杯去倒水。
我忽然又觉得自己滑稽地可笑。是我太过紧张了。她们不过就是来看看海子而已。毕竟,我跟她们也算是有来往的,七姑母亲过世我不是也随礼了吗。那我的孩子出事她们来看看也是理所应当了。
搬了张板凳坐过去,张姨问问海子的情况我们随便扯扯家常。
没一会儿老公就接了个电话走掉了。小陈儿也知趣又快乐地出去放风儿去啦。门儿被轻轻带过去,一声轻响后,空气瞬间浓稠起来。让人的心刹那窒息着往上提,像有根儿小绳子拎着似的往上拽。
我却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紧张缘自何处。只明显地感觉到它加速了我的心跳,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慌。
“海子……”七姑拖长了话音,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谁听到我的心已经在哭了?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又能怎样拒绝。还要再来吗?那些无谓的无奈的事!
“还没醒啊。医生怎么说?”
佛祖保佑。还好,不是让我听了会悚然的东西。
“这个。医生也无能为力。脑部检查没有器质性损伤,我们也只是跟他说话放他喜欢的音乐。”我苦笑了一下。除此之外,我们还真是再做不了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事呢。
“哦……”七姑又拖了个长音,眉头皱了起来。
张姨今天倒是出奇的安静,除了刚才问几句海子的恢复情况外只是坐了那里不停地喝水。
“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是说孩子,没有要醒的征兆吗?”
“哪儿有啊。”突然又想起那让我痛哭的小惊喜:“刚才,就在你们来之前没多大一会儿。我跟小陈儿,就是刚才领你们来的那个陪护,我们都看见海子的眼睛好像动了,在眼皮儿底下动了几下。可等医生来的时候就又跟以前一样了。”说着说着我又觉得有些气恼:“你说这事儿。小陈儿说我刚跑去喊医生的时候海子就又变回现在这样了。就动了那么三两下。”
“海子的魂儿被人手里攥着呢。”张姨恨恨地接了一句。七姑眼睛一凛她又缩回沙发里去。我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不停地喝水了,原来是压抑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呢。
“魂儿在别人手里攥着?”我只知道小孩子被惊着有吓掉了魂儿的说法,还不知道大人也是会失魂的。不是失魂落魄地失,是失去的失。
七姑点点头。
“可那是为什么呀?谁能有那么大本事啊?再说,魂儿都没了,人怎么还活?”我又想不通了,我又随着人家的话儿把自己饶进去了:“海子没死啊!没有魂儿了海子是怎么活着的?”
“海子是没死,海子也没醒不是吗?”七姑定定地看我,眼睛亮得怕人。
是啊,海子是没死。海子也是真的没醒过来啊。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连一点儿情感地反应都没有。
“人有三个魂儿,走掉一个两个是死不了人的。真就是三个魂子都失了,也还得有个过程。不是灵魂一离开人就会马上死掉。”七姑这一番言语真是惊世骇俗了,彻底颠覆了我之前对生命的理解。
不是我那么容易就妥协,实在是我愿意相信海子有希望醒过来。方法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我们想要的,不是吗?如果真有其事,为什么不去试试?哪怕没有成效,总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你刚才说海子之前有点儿反应,眼皮儿在动是吧?你们这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孩子,如果我看得不错,他是在抗争。他能听到你们的召唤他想醒他不想就这么睡下去他也想回来,可是他的力量太小了。”七姑摸出根儿烟,似突然又意识到这是在哪儿重新又放回烟盒儿里去。
“这……”说实话,我听的真都要哭了。这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有的事儿,我们只是平凡普通的一家人,这要让我如何相信?又如何不信!
不信,就是否定了一种帮助海子的办法。就是错过了一分让海子醒来的机会。
如果信有其事,那么孤独无助的海子又是多么可怜?在那个我们无法想象和感知的世界孤立无援独自作战。那又是一种怎样地战争呢?海子怎样存在着?在那异域的空间,以一种怎样的形怎样的态存在呢?
这已经超出了我想象能力的范围,可是……
“是谁?什么人?什么人会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是的,我选择相信也需要一个理由啊。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有超乎我们想象而隐秘存在的另一种力量找上我们,总也需要个解释,需要一个说法吧。
“还记得那个一直纠缠困扰你的影子吧!”这个回答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要怎样才能不记得?那样荼靡地诱惑。那样龌龊地委身。那样不屑地戏谑。事情过去那么久都没有再起什么波澜,我已经把那当做一场噩梦想要忘记了。却原来沉寂无声不是放过,悄无声息也不是离开。
是在积蓄仇恨积蓄力量吗?那又为什么不冲着我来?海子还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啊。他,该有多么的无辜!
“你不是说那是一位故人,对我没有恶意的吗?”记忆瞬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脑海。原来,我从来也不曾真正忘记过,只是一厢情愿把记忆藏在心底假装已经忘记。
“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执啊……”七姑的眼睛越过我的头顶不知看向哪里:“幸好有你的真魂护着。否则,这孩子,根本活不到今天。当时就死了。”七姑面上显出些悲悯的味道:“真是狠呐!虎毒还不至食子……”
“我的?真魂?”超乎寻常的信息来得太快太多太猛烈,我无法消化也不知该如何接纳和吸收。
“是的。你的真魂,你的元神,你的本身。”七姑的眼睛又开始熠熠发光,有五彩的光芒在那细长的眼睛里滑过,闪耀着妖异炽烈的火焰:“真正的你,本真的你自己。”
“真正的我?我是谁?这个我是谁?”在那一刻,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已经迷失,迷失在未知的自己营造的想象和纠缠里。却看不清那想象是什么样的空间,流转着怎样的年华。
“你家里供奉的就是你自己的元神,是你自己。只是,你想到其它路上去了,一念之差啊白薇。你不信她。”七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又想到或看到了什么:“我原本是打算一开始就告诉你的,可这没头没脑的事儿,以你这样的性格又如何会信?”恍惚中七姑好像有些萎顿疲惫,似抗着千斤的重担:“那么多年你的性子还是不改啊。几世地轮回还是一样任性一样的固执,也一样的善良。自己的苦自己的难一抗到底不肯让别人为你承担分毫。拼了性命也要偿还啊。”
“那……那我到底是谁?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那个影子,海子。都是为什么?”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好像有很多东西着急着涌出来,又像是好多东西忙慌着逃离了去。
“唉……”七姑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宿世的积怨,如何说得明白,如何道得清楚啊?”七姑把眼神从远方收回来落在我的脸上。
“你不是一个人。白薇,在你身上,承载着两个人的精魂,背负着两个人的宿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时间你过来,原原本本我从头儿说给你听。”说完她又抬头去看一眼依旧沉睡的海子:“你儿子也死不了,他寿限还不到呢。”见我一脸茫然,七姑又补上一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跟这孩子这么有缘吗?他并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呀。”
“啊?”此刻,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确切的词来形容自己:“为什么?”
“他这一世虽不是你的儿,可在某一世却的的确确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了他,你能放弃一切;为了你,他也肯豁出性命。”一言到此,再不多说。七姑站起身来招呼张姨准备离去。我也没有精力挽留,站起身送她们出去。
送到门口,七姑转身让我不必再送。我也不虚伪的客套,实在是因为没有力气。慢慢儿地把门儿推回去,两手扶着门框轻轻关上。把头抵在门上我让自己靠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背靠着门。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头脑中空白一片。
小几上残茶冷盏一片狼藉,窗外秋风萧瑟落黄满地。只海子床头永远不谢的鲜花似有若无飘散些恍若无物的香。那香,此刻,竟也幽幽的冷。
搬着凳子我坐在海子床边,握着他依旧苍白无力的手。忍不住又去摸他的脸。那么得瘦了。轻轻拂开散落额角的发。这几个月来,海子的头发长这么长了,该给他剪剪的,海子不喜欢留长的发,海子说男孩子蓄长发太过阴柔。
这血色全无白纸样荒凉的脸是我的儿子。在某一世,是我的儿子。是怎样的记忆如此难以舍弃?让这痴傻的孩子流落红尘在人海中寻觅我这样一个毫无责任没心没肺的妈。
是我的儿子,海子?
海子,是我的儿子。
翻手拿手背甩掉滚滚的泪。我不哭。我的儿子,我要他活着。我不哭。我要守护。守护我在意的。
哪怕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明天,我要给自己一个明白,不管那将会是如何千奇百怪的故事和传说,也不管会是怎样得离奇和没有道理。我都要去讨一个明白。
躲避,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正雄心满满信心十足的时候,小陈儿回来了。说在院子里看到那两个客人离开就回来了:“白姐,你的脸色好难看。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海子的。”我冲他点点头。想笑,却如何也挤不出来一丝。于是作罢。
身上似压着千斤的重担,腿也如灌满了铅一样得沉。小陈儿帮我把车钥匙和包儿拿过来,边去帮我开门儿边叮嘱:“白姐,不然你坐一会儿再走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对劲儿啊。”小陈儿脸上地担忧真真切切。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然年纪轻轻挺帅一大小伙子谁来做这伺候人的活儿啊。
“我没事儿,不要紧。”挺了挺胸膛我用力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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