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老庙之事

　　星期五上午，德仁接到诗词研究会董会长打来的电话，要求他下午去工业大学宾馆报到，参加《纪念朱德诞辰110周年征文集》的编辑工作，晚上要开预备会议。因为有些同志星期一还要上班，所以两天必须完成任务，为了节省时间，吃住都在宾馆。德仁曾经参加研究会会刊的编辑工作，他成为研究会的常务理事。
　　下午，大家按时到达，吃了一顿便饭。饭前，董会长笑嘻嘻地举起茶杯：诗词研究会是个穷会，咱们这办公会议，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以茶代酒，祝贺大家这两天过得愉快，圆满完成任务。
　　饭后，在董会长住的单间里，召开了六个常务理事参加的预备会议，分配了各人要修改的稿件。第二天，大家聚集在一起审阅稿件，以便发现问题及时商量。一个上午，审阅稿件都很顺利。到了下午，德仁在审阅董会长为征文写的序言时发现了问题，董会长竟然毫无忌惮地指责起省委来：“省委最近发文，要求拆除陕北的三老庙，我们认为这个决定是错误的。陕北人民出于对领袖的无比热爱，建立庙宇，为毛、周、朱三位伟人塑像，烧香磕头，这怎么能说是搞封建迷信呢？”
　　德仁瞅瞅董会长，似乎不认识他了，——他竟然连烧香敬神是封建迷信都弄不清了。这个人经常以老党员、老干部自居，现在竟然批评起省委的决定，而且要把指责省委的话印在书籍的序言里，很显然这是十分错误的。难道热爱领袖就可以为领袖建庙，为领袖塑像，把领袖当神一样供奉起来烧香叩头吗？领袖早就说过：“我是人，不是神。”德仁清清楚楚地记得，文革期间，全国各地纷纷为领袖建立起高大的塑像，甚至于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一个白瓷的领袖塑像。后来，听说，领袖知道了，非常生气，于是下令，一夜之间便拆除了所有的领袖塑像，收缴了家庭的领袖塑像。当时，德仁就在想：还是领袖英明，只要心里想着人民，多为人民办实事，人民就会拥护你。一个人的威信，不是靠建立大量的塑像就能树立起来的。
　　可是现在，面对着飞扬跋扈、居功自傲的董会长，德仁想，凭着自己的资格，是没法说服他的。他瞅瞅在座的理事，向坐在他身旁的工会白干部，悄悄地指指序言，白干部看了序言直摇头，便把序言递给梁副会长。梁副会长是军队的师级退休干部，在研究会里也算是德高望重的领导了。梁副会长仔细地看了序言，认真地想了想，便面带笑容地说：老董，你在序言里指责省委拆除三老庙的决定是错误的，这种说法不大妥当。
　　老董板着面孔：有什么不妥当的？陕北的老百姓无限地忠诚于党，忠诚于领袖，他们修庙、塑像、烧香、磕头，完全是一种感恩的表现，要世世代代永远牢记领袖的恩情，这是一种朴素的阶级意识，怎么能说是封建迷信呢？
　　梁副会长不急不躁的：老董，别着急，你听我给你慢慢地解释。我们共产党的宗旨就是打到反动派，建立新中国，使全体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光荣职责，也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日常工作，难道我们为人民做一些好事，就要人民感恩，把我们记一辈子吗？甚至于要人民给我们塑像，修庙，烧香，叩头，把我们当神一样供奉起来吗？
　　老董支支吾吾，一时之间无法辩驳，过了一会又理直气壮起来：老梁，你说的是一般的党员，一般的干部，我说的是为建立新中国立下不朽功勋的三大伟人，三大领袖，他们顶天立地，功劳盖世，无与伦比，完全应该给他们塑像，修庙。再说，修三老庙是陕北老百姓的自觉行动，有什么可指责的？为什么省委一定要与老百姓做对呢？
　　老梁仍然耐心地劝说：入党誓言有一句话，你应该记得。
　　老董随口说道：我当然记得，不就是执行党的决定吗？可是，马列主义灵活运用，党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坚决执行；如果党的决定是错误的，我当然要坚决反对了。
　　老梁看一时之间无法说服老董，就提出一个变通的办法：老董，我看这样吧。你对省委的决定有意见，你可以打报告，直接给省委提意见。我们这是出版征文书籍，在序言里给省委提意见，不伦不类，不大合适，这段话应该从序言里删掉。
　　老董生气了：这段话为什么要从序言里删掉？我不同意，我是会长，我有权作出决定。
　　老梁也生气了：这段话一定要删掉，我是副会长，也有权作出决定。
　　老董把眼一瞪，把桌子使劲一拍：我开除你！
　　老梁也提高了声音：你开除不成！
　　这时，作为一个和事老，白干部赶忙劝解：别着急，消消气，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审阅稿件要紧，大家继续审阅稿件吧。
　　于是，房间里趋于平静，理事们抓紧时间，埋头审稿了。吃晚饭时，气氛缓和多了。望着餐桌上的鸡鸭鱼肉，老董露出笑容：同志们，明天下午会议就要结束，远处的同志要回家去，今天晚上就改善一下伙食。......哎，啊，嗨，我这人就是一个犟脾气，下午对老梁发火，是我的错误，我向老梁真诚地赔礼道歉。
　　老梁连忙说：不必道歉，我也发脾气了嘛。
　　老董直爽的：好，我接受意见，关于三老庙的话题从序言里删掉。今天，我准备了一瓶西凤酒，老白，你给大家斟上。
　　白干部便给每人斟满一小杯，于是大家便举起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老董笑嘻嘻地：这一杯是应酬酒，后边的酒，大家随意，当然，也不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不过，我特别要敬老梁一杯。
　　老董斟满一杯，站起来，老梁也斟满一杯，站起来，于是两人的酒杯便碰在一起了......
　　第二天，德仁按时醒来，悄悄地起床，擦把脸，便到操场去跑步，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一天不跑步，就像缺少了什么，浑身觉得不舒服。他跑了一圈，后边一个人追上来，原来是老白。于是，他们一边慢慢地跑着，一边说着闲话，后来索性边走边谈。老白说：老张，你今天长了见识吧？
　　德仁明知故问：长了什么见识？
　　老白说：老董的脾气，老董的犟劲。
　　德仁说：对我感触最深的还不是这，我感觉老董对领袖的热爱，达到无限崇拜的地步。所以陕北有人修三老庙，他非常赞成。谁要是反对修三老庙，谁要是拆除三老庙，他就坚决反对谁，即使是省委的决定，他也坚决反对。
　　老白感叹道：你有这样的看法，我似乎也有同感，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去看待这个问题。
　　德仁回忆着：你还记得吧？有一次，我们在老董家里开理事会，说起改革开放，老董满腹牢骚；说起过去的事情，老董认为一切都是对的，对的就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这样看问题是不是太绝对化，缺乏辩证法的观点，缺乏实事求是的精神，没有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分析问题。
　　老白说：记得，这些事情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和老董开玩笑地说：老董，要不是某某，要不是改革开放，你能享受这样宽敞、这样漂亮的一套住房？老董却说：即使如此，我也不赞成改革开放。老张，对于老董这样的想法，你有什么看法？
　　德仁一脸严肃的：怀旧，这是一种典型的怀旧思想；僵化，这是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表现。自己一方面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一方面却反对改革开放，这正是俗话所说的“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他口口声声称赞陕北人民的报恩思想，自己却没有一点报恩思想的影子。
　　老白感叹的：我觉得你的分析是对的，可是老董完全没有你这样的意识。你参加研究会时间短，有些事情还不大清楚。我是第一批参加研究会的人，许多事情都很熟悉。老董退休前是省政府的处级干部，省委、省政府、省政协的熟人很多，自然也有省上的领导干部。老董一说要成立诗词研究会，马上得到各方面的支持，民政厅批准，省上拨了活动经费，研究会红红火火，老董自然成为会长，欣然自得。这就是他为什么说一不二、飞扬跋扈的资本了。就拿这次出征文集，省上拨了一笔经费，老董就显得牛的很。可是你要在序言里公开反对省委的决定，以后的日子就不一定好过了。
　　德仁说：可是老董就不顾这些影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老白突然话题一转，有点神秘的：老张，有件事情与你有关，我提前告诉你，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德仁听了暗暗吃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