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自从水建民发了一次飙后，待遇上似乎有了一点改善。不再轮流审讯，也不再用大灯泡刺他。他也能在大躺椅上躺一下或者在桌子上趴一下了。
　　然而，水建民不知道，这不仅是他发飙的结果，更是王书记的电话结果。虽然，王书记没有提什么具体要求，但是能主动过问进展情况并同意他们本着实事求是原则搞外调，精明的施主任觉得肯定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办公室通知他列席参加常委扩大会，专题讨论水建民的案件问题。本来他很想在这个案件上快速的把水建民拿下，然后去邀功请赏。鉴于水建民的“硬骨头”表现，他感觉到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现在，刚好领导主动过问，顺水推舟岂不是再好不过吗？所以，当领导征求他这个案件具体承办人意见时，他是摸透吃准了领导两头不得罪的意图，即：既对纪委负责，又要对当事人负责。所以，五条意见基本上都是出于他的嘴。他的意见也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意见形成后，具体由他与张旭对接实施。一切操作完毕，他们来到办案点交接水建民。
　　当张院长与施主任一同出现在水建民面前时，他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按照常识推断：应该对自己有利，否则他是见不到张院长的。
　　“张院长，你？”水建民本能地打了个招呼。
　　张院长没有说话，示意他坐下。
　　“张院长是来接你回去的。”施主任一改以前的严肃，笑眯眯地通报了这个讨好的意见：“现在，我们几个人来，就是履行一个交接仪式。”
　　专案组三个人与张院长并排坐在水建民的对面，由施主任宣读纪委常委的研究决定：“关于苏秦举报水建民受贿一案处理决定：水建民，男，××××年10月出生，祖籍江苏。××××年9月参加工作，党员，研究生学历，大学教授。现为HN体育学院副院长。其妻苏秦举报其2008年春节期间，收受开发商罗会同两箱酒及五万元钱卡。因缺乏有效证据，且有诬陷嫌疑。纪委还在调查核实阶段，因其家庭遇到特殊情况，本着实事求是的人文主义关怀，现对水建民做出如下处理决定。
　　……
　　听着施主任的一二三四五，水建民一脸讶然，完了他问：“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特别是第四条，为什么必须苏秦松口，我才能结案？如果她一辈子不松口，我就要一辈子背着这口黑锅吗？”
　　“松口不松口在乎你们自己做工作，我们不能强迫她松口。如果她实在不松口你可以走法律渠道起诉她诬告啊！第五条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你们不能强迫她，但是你们目前至少可以分清对错是吧？是就是，非就非，为什么还要下如此拖泥带水、不伦不类的处理决定？既然你们纪委处理不了，为什么要对我进行双规？给我造成的影响怎么肃清、怎么挽回？……”水建民义愤填膺慷慨陈词。
　　本来是照顾他家庭特殊情况的处理决定，谁知他非但不领情，还义正词严的指责纪委。施主任是一脸的不高兴，他把处理决定往旁边一推，对旁边的张院长说：“张院长，接下来你来说吧！”
　　张院长对这份处理意见本来也不是太满意，但迫于案情的复杂性一时也没有其他好办法。水建民刚才提出的这些意见也是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所以他没有阻拦，就是想听听施主任会不会有另一番解释。当施主任不高兴地把这个“皮球”踢给他时，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思考了一下说：“建民，对于这份处理决定，首先我代表单位向纪委各位领导表示感谢！感谢他们本着人文主义精神实事求是给予你家庭的特殊照顾，目前你出来是迫切的、唯一的选择。五万块钱保证金我已经替你交了，你现在就签个字跟我回家。其他你就不要多说了，我们不会害你的。”
　　张院长与水建民一向私交甚好，虽然没有拜过关公，但是胜似拜把子兄弟。刚才的话里水建民听出了张院长的态度：虽然处理决定不太满意但是没有其他办法，能让你出来还是特殊原因照顾使然；赶紧出来是你不二的选择，你要相信我。其背后好像隐藏着什么不便言说的内容，所以水建民不再说什么，而是按照要求签了字。然后，坐着张院长的私家车离开了办案点。
　　出了巷口，水建民急切地问：“义兄，刚才你的话里好像隐藏着什么不便言说的内容？”
　　“是的。”张院长调转车头，驶上大路，加大油门：“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黑眼圈都出来了。马上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吃个饭，先压压惊，然后再与你细说。”
　　水建民顺从地把头靠在后背头椅上，揉了揉一双疲惫的眼睛，然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子在郊外一个叫“世外桃源”的饭店停下了。这是一个处于半山腰的别致建筑，前面有小桥流水，后面有叠翠竹林，一个又一个的包间，由九曲蜿蜒的回廊连接着。他们在一个伸进水面的小岛屿“桃花坞”房间坐下。
　　窗外的桃花，拥拥挤挤、争先恐后地在绽放自己。红的、粉的、白的，争奇斗艳，形态各异。在枝头成串成串，一朵挨着一朵，一朵紧靠着一朵。向上开着，向下开着，向左开着，向右开着，它们开成了一柱，它们开成了一树，它们开满了山坡。
　　然而，这一切美景都没有吸引住水建民的注意力。在服务员沏茶点菜的间隙，他就急切的询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旭呷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打开话盒子：“本来想让你有个好心情，好好地吃一顿饭，然后再慢慢告诉你的。现在，那我们就一边一边吧！希望不要影响你的食欲！”
　　“义兄，这么倒霉的事情我都面对了，还有什么会影响我的食欲？放心，我承受得起！”
　　“几天前，一个朋友把你被纪委审查的事情告诉我，并且说是你妻子举报的。当时，当时我简直是不敢相信啊！”
　　“为什么不敢相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嘛。”
　　“知道归知道，但是，我还是不敢相信！就到目前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不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愿意相信！”
　　“对呀，你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不清楚？怎么可能做违纪违法的事情？再一个，性格再坏也不应该对同床共枕十几年而且有一个女儿的丈夫下如此毒手吧？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就是路人，也不能做这个缺德事情。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培养出这样的女儿？而且，即使她要做，老夫妻俩也不会允许的呀！我思来虑去想不通，除非他们不知道。所以带着这个想法，我就去了你岳父家。当时他们午休刚才起床，看到我到来非常高兴，一点不像家里出事情的样子。我也不敢贸然行事，还像以前一样，以拜年、征求意见为借口跟他闲聊一阵，他提议我不走晚上尝尝你岳母的拿手好菜。于是，就打你电话让你过来作陪，谁知道电话是你女儿接的，没说两句就哭了，说不知道爸爸去哪了。苏老就让你妻子接电话，更是一问三不知。一会说出差，一会说可能回老家了。苏老火了：哪有出差不带手机的？但是，他仅仅认为你们小夫妻可能又闹矛盾了，当我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这个反常现像我分析，苏秦就是想隐瞒你的去向。所以，我就确定你是被限制自由了。于是，我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们听来的消息。因为我也怕说错啊，万一说错了岂不是尴尬？”
　　水建民站起来给张旭添茶水：“义兄，真难为你了！不过，没有带手机。不是他们不让带，是我自己忘记了。搜身时我才想起来。”
　　“说了以后，你岳母也不相信，认为苏秦不会做这个缺德事情。但是，苏老却否定了她的说法，说自己的女儿就是那种得不到宁愿毁掉的坏性格，并且立即提出去市纪委找王书记。”
　　“相信！”水建民频频点头。岳父母闻讯救他，虽然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水建民依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的。而且是在你岳母阻拦的情况下去的。哎，王书记是你岳父的学生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你岳母说，虽然曾经是老师，但是现在退下来了，不一定有这个面子；再一个还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去救你不是故意与女儿过不去嘛！”张旭嘱咐：“不过你也要理解你岳母的心情！”
　　“理解。我岳母就是护犊子出了名的，如果不是她这样无原则的护犊子，她女儿也不会变成这样。”
　　菜陆续上来了。
　　“建民，你千万不要对你岳母有成见，否则今天我就有挑拨离间嫌疑。之所以实况转播给你，就是为解决你以后的问题在做铺垫。”张院长再三解释自己的意图。
　　“不会的，你放心。我不是三岁二岁！”水建民点点头，轻轻抓住张旭的手：“我水建民知道好歹！”
　　“你猜你老岳怎么说？哎呀，太震撼人心了！这就是我一直佩服他老人家的地方——正直无私！”张院长回忆着那天老领导说的话，沉浸在无比的赞美中：“他说，好歹做过他的老师。我只是打听一下真实情况，不会让他做为难的事情。如果水建民真的违反了党纪国法，我不会为他求情的；如果是我们女儿因为夫妻之间的矛盾而泄私愤，栽赃陷害他，我一定要帮他说这个公道话的。小孩不仁，父母不能不义啊！”
　　“对！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的正直无私品格，让我容忍了苏秦这么多年！”水建民表示赞同。
　　“老人家的话说的多好啊！正合我意，我当即表示赞同并立即开车与他一起去见了王书记。我们以公、私两个身份去为你担保。”
　　水建民端起酒杯，站起来：“张院，借花献佛，你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兄弟，今生遇到你是我水建民的福气。感谢话我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干！”
　　“你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您老岳！“张院长摆手否定。
　　“老岳我要感谢，你，更要感谢！如果不是你及时告知他们，他们想救也救不了呀！”
　　“说到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了！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张旭还在纠结。
　　“肯定是帮了我呀！刚才我在办案点发泄的不满不是对你，义兄千万不要多想！”水建民又站起来敬酒。
　　“多想，那倒不会！”张院长仰起头，望着端着酒杯恭恭敬敬站在面前的水建民：“你不知道啊！你老婆与老岳现在都躺在医院了。”
　　“为，为什么？”水建民捧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