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爱的路究竟有多长（32-33）

　　三十二
　　等冰儿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一刻了，她轻轻地打开大门，小心翼翼地把车子推进院子，仔细地闩住大门，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不敢去洗漱，也毫无心情去洗漱。嫁出去的女儿重新回到娘家住，多少都会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害怕影响到家里的其他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回过家，不想让父母知道，况且刚刚发生的事更不能让父母知道。冰儿蜷缩在寒似铁的被窝里，抱成一团，腿不敢伸展开，感到彻骨的冷，浑身打着寒战，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被子。心却无论如何不能停止狂跳，连瑟瑟地哆嗦也不能阻止，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大脑却不肯停止神经的活动，就如同从高处倾泻而出的洪水，思维再次泛滥，没有结实的闸门来约束，只好四处汪洋，任自己被吞噬，随波逐流，如浮萍如落叶。她幻想着冷阳火热的拥抱，给她温暖，抚慰她寂寞的身体。
　　寒风直接回到父母屋里，父母已经从朋友那里知道了大概，还没有睡觉，正在担心着他。他气冲冲地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妈的，这个坏女人，居然想用围巾勒死我，还想让我坐牢，真是黑心肠！”他习惯性地吼叫着：“冷阳，我一定要杀了他。”“没事就好，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看你也不要白费心思了，和她断绝一切关系吧，不要再想让她回来了，就算她回来，也没有心思和你好好过。”寒风的妈妈叹着气，她心里想这辈子造了什么孽，总是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管如何，儿子平安就好了。他爸忧郁的眼神中有很多话要说，一张口就被寒风堵了回去。“你自己回去睡吧，就让小雨点睡我这里吧。他睡了一觉，现在刚醒来。”他妈催促着他。提起孩子，寒风更加愤怒了，“睡什么睡！我要去问问她，看她到底还要不要孩子！”说完，大声喊孩子起来。
　　孩子睡得正香甜，呼吸均匀，小脸憨态可掬。爷爷奶奶都不让寒风继续喊孙子起来，寒风不由分说，掀开被子，抱孩子起床。穿衣服睡觉，这样猛一下子起来，很容易着凉。他妈实在看不过去了，白了他两眼，用自己的棉袄给孩子披上。孩子揉揉眼看了一眼，叫了声爸，又闭上眼睛了，他太困了。因为他生物钟发出的指令就是睡梦。他一边吼着不让孩子睡，一边把孩子丢在地上。不顾父母的反对，拉孩子回自己家。
　　一出屋门，凌晨呵气成冰，小雨点冻得缩成一团。他奶奶赶来重新给孩子披上了自己的大棉袄，看着孙子受折腾，他心疼，却又拗不过儿子。气得两眼含泪，望着神秘的星空，大声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爸爸带你去找你妈。”寒风对儿子说话也是很大声，不会细声细语。
　　小雨点还在迷糊着：“我嫌冷，我不去，我要睡觉，明天我还去上学呢。”
　　“我给你说，你妈差点勒死爸爸，而且差点让爸爸坐牢，你知道吗？”寒风给孩子说了很多孩子理解不了的话，让孩子坐在摩托车的后边，他不管冬天的夜多么冷酷，他也不管儿子的衣服抵挡不了摩托车带来的冷风，一路疾驰，瞬间就到了冰儿家门口。大门里边锁着，寒风用力地踹着，无声铁大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咚声。“喊，你给我喊。”他疯了似地命令着小雨点，小雨点搞不懂爸爸是怎么了，他只能喊：“妈妈，开门。妈妈，开门。”这么大的动静在万籁俱寂的凌晨传得很远很远，不知谁家的狗被惊了，发出几声被打扰的哀号，多了几分凄凉。原来繁星满天，青光琉璃的夜空突然变得混沌了，黑云一团团翻滚，像是巨大的礁石，在黑暗的海面潜伏着，准备随时撞击驶来的船只。
　　冰儿侧耳凝神细听，明白了一切，她看了看表，将近三点了。她搞不懂寒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开门，否则，又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寒风越是疯狂的时候，其实越脆弱，只有不搭理他才能平息。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通过折磨儿子来折磨她，儿子成了他的有力的武器，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对儿子的爱。她用被子盖住头，用手捂住耳朵，刺耳的声音仍然穿透她的耳膜，撞击她的心灵，就像针刺，像刀剜一样痛，像漫天的冰雹铺天盖地砸下来，像千万只马蜂在蛰着每一寸肌肤。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她浑身在痉挛，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了，她真想消失，摆脱寒风魔鬼一样的纠缠。
　　幸亏爸妈的房间在里边的套间，隔着几层门，不容易听到前边的动静，否则，她更是罪孽。冰儿担心着儿子，寒风骑车肯定没有给儿子戴围巾，哈气成冰的夜儿子会不会感冒啊，儿子明天如何有精力去上学呢，这个疯子，怎么就不管儿子的死活呢？打架的时候，他又没有吃亏，现在来纠缠什么呢？无数的疑问化作憎恨，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出去狠狠揍他一顿，甚至希望真的拘留他几天，让他好好反思。不就是我不爱他了吗？天塌了吗？人生之路有多少崎岖坎坷，这么一点挫折就无法承受，害得那么多人陪着他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如果他自己有能力有血性，自己奋进，让我去后悔，这才是男子汉所为。可是，他……
　　寒风不管如何疯狂，有忠于职守的铁将军把门，他是踢不开坚实牢靠的大门的。“爸，回去吧。我妈肯定不在姥姥家。我的手冻得疼了。”小雨点哆嗦着乞求。寒风的疯狂就像射出的箭，三而衰，他也明白了，没有人理会他的表演。此时，起风了，彻骨的冷如刀子般划过脸颊，耳朵，身上的棉衣仿佛成了蝉翼般，根本抵御不了肆虐的寒。“死她妈的！”寒风骂了声，看看在地上蹦跳着取暖的小雨点，走，回去！
　　冰儿的泪无声地浸透了枕头，“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忏悔着。终于外边没有了动静，夜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还在呼号，拍打着外边的门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冰儿干涩的眼睛很疲惫，破碎的心好伤痛，凌乱的思维超活跃。没有多久，一声清脆的电话声犹如晴空炸雷，冰儿惊魂未定地抖了抖身子，本能地伸出胳膊去抓床头桌子上的电话听筒。她不敢出声，意识到肯定是寒风的来电，目的是为了验证她是否在家。因为寒风熟悉家里的电话是在她的屋子里。里边竟然传来儿子恨恨地声音：“我爸说：他一定要杀了冷阳，如果他杀不了，就让我杀。”这样的语气内容和他稚嫩的嗓音毫不和谐，听起来是一种心痛的滑稽。冰儿什么也没说，为了防止电话再次响起，她摸黑拔了电话线。寒风令她想不到的太多了，他竟然让一个孩子生活在仇恨中，他给孩子都灌输了些什么垃圾的思想啊！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孩子，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这种想法一旦滋生起来，就如同春风吹过的野草漫天遍野，折磨得她窒息。她全身都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就是无法入睡。冰儿觉得自己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的惊吓和刺激了，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难挨的一夜啊！
　　朦胧中，听到爸妈好像起来了。而且听到是小雨点的声音，“我妈呢？”冰儿还没有起床，有七点钟左右。“你怎么一大早来了，你怎么来的？”冰儿妈妈惊讶地询问：“快进来，外边多冷啊！你怎么没戴围巾和手套啊！”冰儿忽地翻身起来，支起耳朵细细听。
　　“我爸送我来的，让我问问我妈‘到底还要我不要了？’”
　　冰儿妈妈生气了：“你这孩子，你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不是每晚回去给你补课吗？现在来问这干什么？你爸都教你说些什么话。”
　　小雨点挨了姥姥的训斥，觉得很没有意思，立刻跑了出去。冰儿妈妈跟着出去喊他，原来寒风骑着摩托车在外边等着，她明白寒风又在搞鬼，也不去理会他们了。
　　小雨点跑到寒风跟前说：“我姥姥吵了我一顿，不让我去问妈妈。”
　　“走，咱们回家。”寒风气呼呼地带着小雨点绝尘而去。
　　冰儿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想找一个地方，让寒风找不到，安静地想想。她起床，听着妈妈诉说刚才的情形，她默不作声地听着。然后，胡乱吃了几口饭。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上班。冰儿觉得身心俱疲，真想一头撞到疾驰而来的车子下边，一了百了。可是，她不能为了寒风一个混球，去做傻事啊！她思索着该怎么和寒风斗，大脑里一盆浆糊，好像着迷失在白茫茫的天地，看不见太阳升起的地方。小雨点占据了她的全部，可怜的不是自己，是儿子呀！她恨不得扇自己，儿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当娘的却无能为力。痛，她发泄似的蹬着车。
　　
　　三十三
　　快到店里的时候，冰儿一如往常地接到冷阳的问候电话。他问她吃饭了没有，心情怎么样，劝她别想昨晚打架的事了，一切会过去的。他是男子汉，什么都能抗得住的，只要她开心就好。他没有提妻子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也没有提早上街坊邻居看到他脸上的伤，对他的嘲笑表情，他怕影响冰儿的情绪，唯有给她心灵的慰藉才是他的心愿。冰儿也没有给冷阳说分开以后继续发生的事情，免得给他添堵，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也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冰儿知道谣言的传播速度是快得惊人的，压力，有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而且打着正统理论的旗帜，有着强大的世俗做后盾。自己和冷阳是孤军奋战，是人们眼中的异类。
　　昏昏沉沉到了店里，打扫完卫生，冰儿急忙给冬梦打电话，询问她是否找好了接替她的人，寒风三天两头来找她，市场里议论纷纷地时候，她就向冬梦提出了辞职。冬梦温柔的声音充满了留恋：“人早已找好了，只是我舍不得你走，很多顾客反映你做得不错，对顾客的试穿始终微笑，不厌其烦，而且能够把衣服的特点恰如其分地介绍出来。”
　　冰儿很高兴自己的辛苦能够得到肯定：“谢谢你，但是我今天就想走，实在是有特殊的原因。”
　　冬梦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说：“你等着，我一会就过去。”
　　冰儿担心寒风再找到店里，所以她急于离开。没过多久，冬梦骑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到了，微笑着走进店里。她四处看了看，洁净的地面，衣服有序的陈列，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冰儿说：“我真不想你离开，但是，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看着冰儿有些不解，又加了一句：“李杰（冬梦的老公）的嫂子是你们村的，我是听她说的。”
　　“意料中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冰儿苦笑着，自我安慰。“没想到传得这么远。到如今，我无所谓了。”
　　“什么坏事好事啊！我不这么看，因为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随便的人。不介意的话，我们好好谈谈吧。”
　　听了冬梦的话，有咸涩的液体在冰儿的眼里打转。冰儿简单的给老同学讲了她与冷阳之间的感情，和寒风之间的破裂，以及如今的苦恼。冬梦认真的听着，明亮的眼睛里有羡慕的火花闪过，刹那间就黯然了，不时地叹息着，沉吟着。冰儿已经感到冬梦的心里一定有难言的苦涩，不是人们羡慕的生活。冬梦是同学当中的佼佼者，在金融单位工作，而且李杰是她的初中同学，是她哥哥的好朋友，李杰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私营企业当总经理，可谓事业有成。他们一家在城里有漂亮的大房子，冰儿去过她家，很是豪华。儿子在市里的贵族学校上学。
　　冬梦的脸色缺乏一种健康的光泽，微微暗黄，没有富家女人的优越感。她恬静沉思的样子如一汪清泉，齐耳的短发和深蓝色的西服工装衬托出她的干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儿，别自艾，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和冷阳之间的这份感情，不管将来如何，毕竟如此深切的爱过和享受过被爱，可谓轰轰烈烈了。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和李杰的感情生活是一团糟，如果不是工作的话，我真想带着儿子离家出走。李杰自以为很成功，回到家完全是等人侍候的样子。一天到晚，我们互相见不着，晚上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喝得醉醺醺回来，吐得乱七八糟。我们也是没有什么可以交流了，我经常失眠，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我们的婚姻现在就是缺乏一点外界的动力，貌合神离。他只管拿钱回来，家里什么也不管，和儿子沟通也很少，儿子就不去他跟前。有这样的老公，其实是一种摆设。”
　　冰儿很能理解冬梦的痛苦，女人需要的不是钱的多少，而是男人的疼爱，而且这个男人必须是女人所赏识所崇拜的。不管女人的年龄有多大，外表多么刚强，总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来休憩。“相爱是两颗心自然而然的吸引，婚姻却需要双方一言一行刻意地去呵护。婚姻真的好难经营，也好脆弱。多少家庭都在痛苦的挣扎，也许很多人都认为结婚了就无所谓了，根本不去注意方方面面积累的矛盾，以至于曾经的感情一点一点变质。可是，你们最起码还有感情基础，还有努力挽回的可能。我对寒风连最起码的欣赏都没有，结婚时要慎重，结了婚也不能松懈，真的好累啊！”
　　“是啊，我的苦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尤其是我的那些同事，我一直都是深深压抑着。我不知道何时会突然爆发，也许在等着一份渴望已久的感情吧。”冬梦低低的声音，很投入的样子，好像在梦呓。
　　“在别人眼里，你是令人羡慕的。”冰儿笑着：“我也不会想到你们会是这样的生活，毕竟你们曾经是同学，也可以说是两小无猜吧。你和他好好谈谈吧，把你的感受告诉他。”
　　“不知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当初的感情原本就是经不起生活的考验？我对他已经没有信心了，无法沟通，醉得一塌糊涂，你和谁去沟通啊？他已经完全融入社会的纸醉金迷中了，自负而腐朽。”冬梦眼里的迷茫被麻木所代替。
　　两个女人就这样谈论着各自的无奈，很自然的谈起逝去的青春，还有主宰青春梦幻的男孩，很奇怪，已经没有了伤痛，竟然是那样动人的清晰与美好，就像是昨天的云烟。“我们都以为你和那个叫什么的男孩要走到一起的，都忘了名字了。你们那时好得令人羡慕啊！”冬梦的声音仿佛把冰儿带回了校园，冰儿好像看到了篮球场那个跳跃奔腾的身影，脸上顿时出现了少女般羞涩的红晕。
　　“他叫尘星啊，我总是笑他尘土如何与星星连着呢？他说自己平凡的像一粒尘土，一定要发出星星般灿烂的光芒。呵呵，时隔境迁，恍若隔世啊，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肯定比我好。冷阳问我：假如你当初的同学来找你，你会怎样选择，我毫不犹豫地说：还是选择你，因为当初朦胧的感情不是真正意义的爱，只是青春的某种象征，我和你之间却早已经是历经风雨，彼此融合，无法分开了。”冰儿清脆的声音变得温柔了。
　　“可是，你却不能忘记他，对吧。我想想当初赵新对我是多么的关心啊，让我看他为我写的满满三本的日记，我心里感动，居然表面不为所动。那时真太轻狂了，太无知了，也太令人留恋了。”冬梦闭上眼，一抹微笑留在了眼角，高跟鞋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就像在吟唱青春的赞歌。
　　进来的顾客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让她们回到了尘世。冬梦打了电话，然后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冰儿开始和她交接。
　　辞别冬梦，迎着冬日正午暖暖地阳光，看着满街的人流，心里觉得很迷茫，接下来该走向哪里呢？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吗？冰儿没有太多思索，就坐上了公交车到市里，然后，坐上了东去的列车，她想一个人去看海，去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