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第二天，俩人俨然一对夫妻，双双对对回来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建设，虽然村里发生了不少变化，也铺起了三米多宽的水泥路面，但张桥水庄依旧还处于经济薄弱的位置。当黑色别克轿车，傍着路旁的野草树枝一路开来时，树枝摩擦车身的声音犹如人们异样的目光，让慕兰忐忑不安。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大人和小孩，好奇地委车来到家门口。
　　当年低矮的房屋不见了，房子格局也变化了。后面三间堂屋，前面三间过道，都是砖瓦结构。坐在过道摘豆角的王怀美看到车子在自己的家门口停下来，立即起身观望，她做梦也没想到是自己一向敬而远之的小叔子回来了，更没想到和她一起来的是水家大恩人——校长姑姑。
　　“他叔，他姑……你，你们……”
　　“我，我们怎么啦？我们是同学。我请她送我回来。”水建民面对一脸惊愕的嫂子，笑着简单快捷地回答。然后招呼左邻右舍进屋坐坐。
　　“哦，怪不得你对我们家这么好！他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呀？”从这句话可以得知，水灵没有泄露他们的秘密。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你准备怎么感谢她啊？呵呵——”水建民逗着憨厚的嫂子。
　　“也是的。我们无法感谢她的恩情！”王怀美洗手倒茶：“他叔，你陪校长姑姑喝茶说话，我去做饭。”
　　说话的当儿，老大水建国笑眯眯地回来了，既不跟慕兰客气，也不跟自己难得见面的兄弟寒喧。
　　“水建国，你快点去街上买点菜。”还是王怀美开口了，既是报怨又是疼爱：“他们回来之前也没打个招呼，家里没有准备啊！”
　　“我也不是外人，要准备什么？“
　　“我们买了肉，嫂子你就包饺子吃吧！”说话的当儿，慕兰已经从车子上取下肉。
　　“真的不好意思！还要你们买肉！那就包豆荚饺子行不行啊？”王怀美问水建民。
　　“也好！我们大家一起动手，一边包一边拉呱拉呱！”水建民向慕兰建议。
　　他的建议立即得到响应。慕兰洗手参与。
　　“我是出差顺便回来的。嫂子最近身体怎么样？”
　　“嘿嘿，还说得过去。毕竟五十岁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没有问题了，水灵也安稳过日子了，水成在她姑学校也争气，我知足了！就是爷爷奶奶还没有享福，走早了。”说着抹起了眼泪。
　　一直微笑着没说话的慕兰抵抵水建民，示意他嫂子可能是想起父亲的惨死而流泪了。
　　“嫂子，你别伤感啊！你对得起我父母了，这么多年无怨无悔地照顾这个家庭。咦，痴哥呢？怎么到现在没看到他？”
　　“不是。我是看你们回来高兴的。二痴放羊去了吧？整天也不知道时间，找都找不到，不管他，饿了自动就回来了！”
　　庄邻听说水建民回来了，都来看望。不一会儿，就挤满了屋子。
　　午饭后，水建民与慕兰顾不上休息，就到村头一个小卖部，买了一些祭祖的用品，然后徒步前往父母的墓地。
　　墓地在村东北角的河坡上，离家大约有一公里距离。走近路，必须经过一大片梨树园子。
　　初冬的梨树园，一片枯枝败叶的景象。为了综合利用土地，赵五爷家已经在树档里栽上一畦一畦的油菜。
　　水建民指着梨园中间一个低矮的小房子问慕兰：“慕兰，还记得这个小房子吗？当年我们一起来买过梨子。”
　　“记得。上次你提到新婚第一年到这个地方玩，导致你们夫妻第一次吵架的故事后，我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回想这一片梨园，回想当年的情景。当时，你提着竹篮子，拉着我的手穿梭来往，到树上挑选又大又好看的梨子。最后送给赵五爷称重。”
　　“是的。你当时穿一件素色碎花连衣裙，马尾辫。跟着我后面，穿梭在这个果实累累的园子里，漂亮极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你爱我当然觉得我漂亮了！”
　　“不是我一个人夸你漂亮！大家都认为你漂亮！你也确实漂亮！你不知道当时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趾高气扬？得意忘形？”慕兰抢着说。
　　“不是，不够准确。应该是扬眉吐气！你不知道因为我们穷，平时说话做事都是一副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没有人能瞧得起我们的。后来，我考上大学争了一口气，现在又带回来一个盖全村的媳妇，你说是不是扬眉吐气？”
　　“是的，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当时你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你在这里那两天，只顾与你玩。并没有听到庄邻多少人夸奖。你走后一个暑假里，可以说，走到哪里第一话就是‘建民，你小子真有本事！找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建民，你媳妇真漂亮！可能我们全村都找不到有她漂亮的！’‘赵五爷说像挂历上那个电影明星，还真像！’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一年后，画上的姑娘跑了，我水建民形单影只，可怜巴巴一个人回来了。在进村口的路上，我仿佛看到大家的眼神都在问：漂亮媳妇哪去了？”
　　为了避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慕兰打断了建民的回忆：“建民，这个小房子好像是翻新了，又好像大了一点。”
　　“是的，这是赵五爷的几亩承包地，是他的全部心血，他几乎是把家安在这里了。你知道这片梨园有多少年了吗？”
　　“十五年。”慕兰根据当年自己来过的时间计算。
　　“不止。少说可能有二十五年了。我记得栽树时，我大概就是十来岁的样子。当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才开始，五爷还是年轻力壮的中年人，他大胆地把土地承包下来，然后开始栽果树。因为果树不是当年栽当年就结果的，需要几年呢！所以，不少人认为他吃大亏了！树苗花了好多钱，栽植、管理等人工费用……”
　　“啊？需要几年才结果？”慕兰不懂这些。
　　“对呀！我们农村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的说法。”
　　“赵五爷真的不简单！在当年来说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魄力的！”慕兰由衷地赞叹。
　　“是呀，五爷懂这些植物的生长期和管理情况。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依然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进行。其实，土地一点没有浪费，特别是苗小的时候，挡不住阳光，他该种什么就种什么。五年后，结果时就不种，就像现在这样，果实采摘完毕，正好栽油菜，待梨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时，油菜早收获了。这叫套茬种。”
　　“建民，你懂得真多！”慕兰用敬佩的目光望向爱人。
　　“我懂的也只是皮毛了。毕竟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建民谦虚地回答：“所以，从小我就敬佩五爷，除了买梨子，还有事没事就跑来玩。后来，又因为‘画上姑娘的故事’，所以，我对这一片梨园情有独钟！”
　　“所以，新婚第一年冬天，寒风凛冽还痴痴地站在这凭吊逝去的爱情。不怪你媳妇有意见！”看到水建民又扯上了往事，慕兰挺了苏秦一把。
　　“她就那个性格脾气！不要说这个不正常现象了，就是正常她也会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建民，你是不是以貌取人，对她没有感情？”慕兰只是从那次处理席明华老师婚外情矛盾中，知道苏秦长相一般。
　　“不是。她如果像你这样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我或许也不至于这样厌恶她。”
　　水建民向慕兰讲述，妻子刚怀孕时，任性刁蛮实例，即“胎教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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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答应了？”慕兰感觉到匪夷所思。
　　“不答应你班都上不了，她能闹你日生不安。”
　　“就因为你没有及时跟他肚子里的‘儿子’说话，她就气得撕坏你的申报资料？”听了水建民的讲述，慕兰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听她调遣，最终就引出你外面有人的推理？”
　　“对呀！刚刚查出来，说难听话可能就像‘小蝌蚪’那么点大，就整天儿子长儿子短的。意思就是，她是我们家大功臣大家时刻都要关注她、重视她。”
　　“最后生出来的不是儿子，她是什么样子呢？有没有点不好意思呢？”
　　“不好意思？人家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告诉你，依然是一副骄纵的模样！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哎呀，心理强大。佩服！如果是我，就不好意思了！你看，如此显摆，最后却打了自己的脸！”
　　“如果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哎呀，要是你就好喽！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了！”水建民哭笑不得。
　　“她妈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她爸还可以。”
　　“就是呀，你非要劝我那么哄她干嘛？兑现不了的话能保证吗？特别是对于她女儿那样的人就更不能保证了！越劝，她越无理取闹！”水建民评论着岳母的不当教育：“果不其然，一年后，她发现我带女研究生的事情，又与我大闹了一场，说我大骗子，说话不算话，她妈才悔不当初！"
　　“好像都是怕你不爱她的意思？说明她太爱你了！”
　　“什么呀，她就是对自己不自信、小心眼而已。如果是你保证不会这么想。”
　　“不一定哦，我也怕！因为你太帅了！”慕兰开着玩笑。
　　“猫猫，我整天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你还忍心损我？”水建民苦巴着脸，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慕兰抚摸着水建民的脸庞，心疼地说：“真是苦了我的狗狗！”
　　“唉！没办法！”水建民无可奈何地叹息。
　　“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为了一个并没有发生的，子虚乌有的担心的事情就能这么闹！”慕兰不可思议地说：“建民，我们俩真有点同病相怜了。好像遇到的都是不太正常的人！不过，希少建比她好多了。”
　　“仅仅这些也就罢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瞧不起我，话头全是压在我头上。张口‘你农村的土老帽懂啥？’闭口‘你那个穷家有什么好？回去干嘛？’还灌输孩子：老家太穷，你不要回去。”
　　“大城市过习惯了，再加上家里条件优越，说不正常也正常。”慕兰对别人总是一副宽容的态度：“我喜欢农村的乡土气息，更喜欢你喜欢的地方！可能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慕兰深情地拉过建民的手。
　　“回过头来讲，我也有一定责任！我们这边不是有句俗语吗？‘锅不热，饼不靠’，所以在我面前，她缺乏安全感，自卑感很强！”水建民实事求是：“说到底，没有感情基础。”
　　“对！她那种感情不是爱，是占有。爱就是包容接纳。接纳你的所有，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站立的这片土地！”
　　“兰，如果喜欢我的老家，我们告老还乡时，就回来住。”建民眼里噙着泪水，抚摸着一棵树干，仰天长叹：“啊！老天！谢谢你的眷顾。当年追问你‘画上美丽的姑娘’哪去了？现在我轻轻地告诉你，她回来了，又回到我水建民怀抱里了！谢谢你！谢谢家乡这一片有灵性的土地！”
　　“建民，我爱你！永远永远！”两个相爱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请这片神圣的土地作证！”水建民宣誓般补充着。
　　“请这片圣洁的蓝天作证！”慕兰点头应和。
　　“好了，这下子我可以底气十足地安慰我的父母了！”
　　建民拉着慕兰的手，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田埂小路，跨过杂草荆棘，来到一片荒凉的墓地。在一块刻有“水玉贵，杨淑贤”的石碑前停下，这是一个合葬的水泥坟冢。父亲去世以后，建民考虑自己常年不在家，为父母坟冢添一把土的机会都很少，所以，就建了一个水泥坟冢。
　　水建民拿起倚靠在石碑一侧的破扫帚头，把父母坟冢上的尘土与树叶打扫干净。
　　慕兰掏出纸巾把镶嵌在石碑上的父母头像，擦拭干净。
　　水建民摆上贡品，一边摆一边说：“爸妈，你不孝儿子回来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然后跪在地上烧纸钱：“妈，你想起来了吗？她，可是我、以及我们全家都钟爱的、失而复得的慕兰啊！以前我们的分手，你千万不要怪罪慕兰，她也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其实，她爱你儿子的心一时一刻都没有变过。我们这个家，我亏欠很多，都是慕兰默默替我补偿的。这一点，爸爸可以作证。如果你在天有灵，我不说你也应该懂的。你的大孙子水成在她的照顾下，顺利读完高中，即将考大学。不出意外的话，北大清华应该没有问题；孙女水灵出了好多问题，有的甚至于危及生命了，都被她一一解决了；还有好多好多，儿子就不一一列举了。她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不应该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感情，因此，她遭到丈夫的误解而离婚了。儿子的婚姻您是知道的，当初不是您的苦苦哀求，我不会结婚的。我不是怪你，我知道您的用意：一个不做忘恩负义之人，二是不愿意我再去为难慕兰。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感恩不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苏秦是一个任性刁蛮的女人，所以，儿子也是委委屈屈过到现在。可能老天爷看你儿子可怜，现在终于把他钟爱的女人还回来了！儿子现在正准备调动工作与离婚，以后就可以与慕兰经常回来看你们老人家了。妈，再过几天，就是您的祭日了，儿子祝福你在天堂快快乐乐！你们老夫妻就在天堂里好好过吧，再也不要为儿子担心了！因为建民有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聪明能干的媳妇了……”
　　慕兰也跪在旁边，不停地往火里添加纸钱。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真情流露，随着水建民的祈祷，他们两个人已经都是泪流满面了。
　　最后，准夫妻一起双双对对，毕恭毕敬地给父母叩了四个头。
　　整个祭祀过程，慕兰没有说一句话。因为，目前的尬尴身份，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得体，她害怕亵渎了祖宗神灵！况且，水建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